六
刀疤小余道:“那就叫他先嘗嘗刀插兩助,不死不活的滋味!”
藍衣書生又道:“假如他不在乎這點皮肉之苦呢?”
刀疤小余冷笑道:“他仁兄假如真的不想活下去,我刀疤小余還有什麼話說?那就只有再加一刀,成全他仁兄到底啦!”
藍衣書生道:“然後呢?”
刀疤小余張目惑然道:“人都翹了,還有什麼‘然後’不‘然後’?”
藍衣書生微微一笑道:“你的癮是過足了!先是樑老大和方老六,過來又是這位豹膽葛天成。本公子耗費心機,就為了替你小余找幾個刀靶子,是嗎?”
刀疤小余這才會過意來,臉上那幾道像蚯蚓打架的刀疤,登時漲成一片暗紫。
藍衣書生又笑了一下道:“小余,你這一手飛刀,的確沒有話說;論功勞,你也早該升為分宮的總管了,你可知道,小楊和小林;在這一方面,總是走在你的前頭,是什麼緣故?”
刀疤小餘低頭訥訥道:“小人胡塗,只知好殺,還望公子多多開導。”
藍衣書生緩緩說道:“金龍宮出來的人,好殺並非壞事,小楊和小林他們,哪個不好殺?再說,這一年來,本公子殺的人,又比你們哪一個少?只是有些時候,單憑殺人,並不能解決問題,就拿目前這件事來說,全部關鍵,都在這姓葛的一人身上,若依了你,連這姓葛的也給殺了,前此種種安排,豈非純屬徒勞?”
這時刀疤小余抬起頭來,遲疑地道:“公子難道已認定姓葛的背後那位指使者,就是公孫彥那廝不成?”
藍衣書生仰臉望向廳樑道:“是與不是,三天後就知道了!”
樑老大和方老六的屍首被人在崔府君廟後發現,即使在胡瘤子家中的那批牌友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
相反,聽到這消息高興的人倒是不少。
不說別人,胡瘤子第一個就欠樑老大四兩四錢四分四釐銀子。
四兩四錢是母金。
四分四釐是利息。
這一來可好,連本帶利,全用不著還了。
像胡瘤子這樣的戶頭,當然不只一個。
至於白日鼠方老六,情形則稍稍有點不一樣。
那就是說:白日鼠的死,高興的人固然不少,傷心的人也並非一個沒有。
他打出骰子來,要幾點就幾點的那一手絕活兒,不但使他自己經常可以跑到蔡二寡婦那裡去,連帶的使得一些知悉內情者,也有了茶酒之資。
他這一死,等於斷了好多人的財路,自免不了要有人怪他死得不夠朋友!
傳播別人的死訊,尤其是古怪離奇的橫死,那幾乎是一件義不容辭的事。
所以,第二天中州鏢局的大門剛剛打開,兩人的死訊便像一陣風似的,傳進了後院中那位豹膽葛天成葛總鏢頭的耳中。
豹膽葛天成聽完了局中那個小夥計的報告,半天沒說一句話。
最後,臉也沒有洗一把,匆匆披一件外衣,便往崔府君廟後趕來。
兩具屍首,仍在原處。四周圍滿了觀看的人。
葛天成排眾上前,仔細查看兩人的死狀。
他不愧是一名老江湖,一看傷口,便知道兩人系死於一種柳葉飛刀。
他同時發現,對方顯系一名飛刀能手,因為傷口太完整了,不偏不倚,正中喉骨,一刀斃命。
喉骨已經折斷,頸皮卻因向裡收縮之故,只有扁豆莢大小的一條血溝。
葛天成看過後,一聲不響,俏消退了出來。
因為搶著要看的太多,你推我擠,亂成一團,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不過,葛天成本人卻十分警覺,先去廟門前站了一會兒,看清楚無人跟在身後,方繞過廟角,向北城門走去。
來到吉祥客棧的大門口,葛天成只朝客棧中望了一眼,並沒有進去。
他繼續向前走,然後拐人一條小巷,從小巷中繞到客棧後,方才縱身越牆而入。
他走向一間上房,輕輕叩門,裡面有人問道:“誰?”
葛天成低聲答道:“是我。”
裡面那人道:“是葛兄麼?”
葛天成壓低嗓子道:“有一件事,不得不來打擾錢總管。”
裡麵人忙說:“葛兄好說,兄弟也正準備起床了。”
接著,房門打開,葛天成走進去。
開門的是一名年約五旬上下,面容清瘦,腰背微弓,雙目炯炯有神的青衣老者。
這名青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無名堡中的那位錢總管!
錢總管將豹膽葛天成讓進房中,順手又將房門掩上,然後轉身去問道:“葛兄昨夜那麼晚才回去,如今這樣一大早便趕了過來,是不是鏢局出了什麼麻煩?”
葛天成搖搖頭道:“鏢局倒沒有什麼麻煩,麻煩的是昨天那兩個傢伙!”
錢總管微怔道:“兩個傢伙出了什麼事?”
葛天成長長嘆了口氣道:“兩個傢伙昨晚從葛某人處歡天喜地地領走一百兩銀子,不知怎麼竟遭人殺死在崔府君廟後!”
錢總管一哦道:“有這等事?”
跟著又問道“那麼,葛兄有沒有去看過兩人的屍首?”
葛天成點點頭道:“看過了。”
錢總管又問道:“兩人死狀,可有什麼特異之處?”
葛天成道:“他們兩人顯系死於同一人之手,死法亦復相同,兩人均屬一刀斃命,傷口都在喉下寸半處……”
錢總管又是一怔道:“飛刀?”
葛天成道:“是的。”
錢總管問道:“兩人身上的那一百兩銀子還在不在?”
葛天成道:“聽說兩人身上業已分文不剩。不過,這一點並作不了準,離兩人死處不遠,便是一家賭場,裡面進進出出的,什麼樣的人都有。別說一百兩銀子,就是再多一些,也不會有得剩下來。”
錢總管道:“那一帶地形如何?”
葛天成接道:“廟前是一大片空地,廟旁有兩排梧桐,四周圍雜草叢生,離得最近的,便是那家賭場。”
錢總管道:“葛兄在陳屍的樹幹上,有沒有發現刀痕,或是什麼?”
葛天成道:“這一點兄弟倒沒有留意,總管是否懷疑那廝手法欠準,也許會將飛刀打到那些樹幹上去?”
錢總管道:“錢某人不是指這個。兄弟意思是說:如果那廝的飛刀,一共只出手兩次,便可能僅屬私人間的仇殺事件;倘使附近樹幹上,另外發現刀痕,情形就不一樣了。”
葛天成道:“總管以為兩人曾在死前受過威脅?”
錢總管聽了葛天成的敘述,然後道:“這是不難想像得到的事。來人飛刀如此準確,可見身手相當不凡;以樑老大和方老六這種小角色,應該不會結有這等身手之仇人。如說只是私人恩怨,兩人早不會活到現在了!”
葛天成不由得啊了一聲道:“可不是,你看葛某人該多糊塗!請總管在這裡稍候片刻,容兄弟再去瞧瞧清楚。”說著,轉身便擬出房。
錢總管擺手攔著道:“看不看都是一樣,兄弟這番揣測,八成兒是錯不了,我們還是來談談下一著措施要緊!”
葛天成道:“下一著總管打算如何安排?”
錢總管沉吟道:“我們堡主明天不到,後天準到,兄弟原先之意思,本想等堡主來了之後,再作定奪,現在既然演變成這種局面,說不得只好來個先發制人,等到天黑以後,由兄弟先去那座提學府看看了。”
葛天成道:“要不要由兄弟那邊派出幾個人來,供總管使喚?”
錢總管搖搖頭,注目窗外,沒有回答,似乎正在出神思索一件什麼事。
他想了片刻,忽然掉轉頭問道:“貴局最近營業狀況如何?”
葛天成苦笑了一下道:“還不是老樣子,若非三年前貴堡那位高師父拔刀相助,替局中保留下那五千兩鏢銀,今天哪還有什麼中州鏢局?自從那次事件之後,總算蒙幾個同行瞧得起,每次承保下一宗鏢貨,多少帶上一份;其實,一說來說去,還不是相互利用?他們如不是因為知道葛某人跟貴堡有過這一段淵源,會將葛某人的這座中州鏢局看在眼裡才怪!”
錢總管淡淡一笑道:“你們這一行的飯,本來就不好吃,不拉拉關係怎行?這些過去的事,不必再去提它。如今倒是有一件事,你葛兄可要留心一點才好。這次,樑、方兩人遇害,顯與跟蹤提學府那輛馬車有關。錢某人敢打包票,兩個傢伙在送命之前,定已在飛刀威脅下,招出一切。不過,兩個傢伙所知有限,就是連腸子吐出來,也只能說出這是中州鏢局,你葛兄的主意。所以,錢某人可以斷定,對方在這一二天之內,為找出正主兒,準會去找中州鏢局!”
葛天成胸口一挺道:“這個你總管放心,我葛某人雖不是什麼英雄好漢,這一身的窮骨頭,卻還硬朗……”
錢總管搖頭笑道:“不,葛兄,你誤會了!兄弟的意思,並不是要你葛兄去跟來人硬頂硬拚,這一方面,敝堡有的是人;兄弟也敢保證,將來無論演變到什麼程度,都不會讓貴局的人,陷在這場是非裡面!”
葛天成微呈迷惑道:“然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