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錢總管接下去道:“兄弟只向你葛兄要求一件事,這兩三天內,貴局的夥計們,連你葛兄在內,最好儘量避免出門。兄弟適才問起貴局的營業狀況,便是這個意思,這幾天之中,如果錯過了什麼生意,敝堡完全負責!”
葛天成忙道:“總管說這些話,就見外了!”
錢總管又道:“對方如想生事,當不致選在白天,今天天一黑,我便會調出本堡的馮師父和祖師父去貴局附近,分班巡視。本堡這兩位師父,各人都有一身絕活兒,也可以說是對方那位飛刀朋友的剋星,只怕對方不來,來了準有戲瞧!”
葛天成道:“既然總管這樣說,葛某人遵辦就是。總管另外還有沒有什麼吩咐?”
錢總管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先回局吧。”
豹膽葛天成回到中州鏢局,人尚未跨進門檻,便見兩名局中的夥計,搶著從店堂中迎出來。
兩人笑逐顏開,春風滿面,不知道局中發生了什麼喜事。
其中一名夥計緊上一步,喘息著道:“回老爺子,有好消息……”
葛天成板著面孔問道:“什麼好消息?”
那夥計結結巴巴地說道:“剛才局中來了一位客人,說是有一批貴重的藥材,要運到天水去,他是從鄭州來的,原沒打算投鏢,只為聽說潼關最近有人擺下一座擂臺,江湖人物,到得很多,他為了慎重計……”
葛天成道:“如今人在哪裡?”
那夥計道:“被孫鏢頭接在後面客廳中用茶,孫鏢頭說,要等老爺子回來了才能決定。”
葛天成手一揮道:“帶他到三友鏢局去!”
那夥計當場一愣,像是當頭捱了一棒似的,好半晌作聲不得。
葛天成又說道:“吩咐你的話,聽到沒有?”
那夥計眨著眼皮說道:“我們局子裡,孫師父、胡師父、金師父,通通在家,一個不缺,為……為什麼,要……要把生意,送……送到三友鏢局去?”
葛天成轉向另外那名夥計,冷冷交代道:“小陳,你去櫃上告訴吳師父,就說小許辭工不幹了,替他把工錢結一下,除開他應得的之外,另外加發三個月,算是今年的紅利,快去吧!”
那叫小許的夥計,連忙攔住去路,雙膝下跪道:“小的該死,老爺子息怒。”
那叫小陳的夥計也幫著求情道:“老爺子一向寬宏大量,小許他不會說話,老爺子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豹膽葛天成的心腸又不由得軟了下來。
他暗忖:這幾年來,中州鏢局處處仰人鼻息,難得有一宗生意自動送上門來,他們因有顧客上門而高興,亦屬人之常情,我這樣呵責他們,也的確太過分了。
於是,手一揮道:“好了,好了,退到一邊去,下次記住,不是你們的事,少在一旁插嘴。小陳去隔壁喊金師父來一下!”
不一會,金姓鏢師應召來到。
葛天成低聲吩咐了幾句,金姓鏢師點點頭,匆匆出門而去。
葛天成又向那兩名夥計叮囑道:“假如有誰問起,就回說我還沒回來,知道嗎?”
說完,也跟著走出大門。
豹膽葛天成出門並沒有走多遠,便趁著無人注意,轉身走進一間雜糧行。
在雜糧行後院一間廂房中,等了約莫頓飯之久,金姓鏢師跟著亦告出現!
葛天成迫不及待地問道:“錢總管怎麼說?”
金姓鏢師抹著額頭道:“他老人家想了一陣,最後要老爺子對這宗鏢貨照接不誤,他說他會叫一位閔大俠,冒充本局的鏢師,本局只須派出兩名趟子手就可以了。”
葛天成道:“那位閔大俠什麼時候來?”
金鏢師道:“馬上到。”
葛天成道:“那麼我們就先回局去,看看我們那位藥材商人吧!”
賣豬肉的,很少有瘦子,同樣的,藥店裡的夥計,或是藥材商人,十個之中,也往往難得見到一個胖子。
現在坐在中州鏢局客廳中的這名藥材商人,居然是個胖子,實在難得。
賓主寒暄了一陣,豹膽葛天成首先問道:“朱大爺這一批藥材如今安頓在哪裡?”
朱大爺答道:“平安棧。”
葛天成又問道:“朱大爺這批藥材,時價約值若干?”
朱大爺答道:“三千兩左右。”
葛天成道:“朱大爺是外面發財的人,諒必不會見怪,我們這一行的規矩,一向都是明鏢兩成,暗鏢折半,鏢金分兩次付,起程之前半數,貨到地頭再付半數,如因本局之疏忽發生意外,即依貨主報出之價格賠償。現在可否請朱大爺先付一部分,讓這件事就此敲定?”
朱大爺朝身後那個跟班的小廝一點頭,那小廝立即打開提箱,取出三個大銀封,放在桌上。
葛天成向門外喊道:“小許,你進來一下,把這三封銀子交到櫃上,叫吳師爺稱過之後,送張收條過來。”
小許走後,小陳跟著進來報告道:“閔師父回來了。”
葛天成點頭道:“好,請他進來!”
閔師父進來了,真是無獨有偶,閔師父竟然也是一個大胖子。
豹膽葛天成跟這位無名堡的武師閔師父雖然尚是第一次見面,卻不得不裝出一家人的樣子,為朱大爺引見。
朱大爺最後問道:“閔師父既然回來了,飯後能不能馬上起程?”
葛天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金風送爽。
蹄聲得得。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由兩輛騾車和三匹健騎所組成的一支小小車隊,於暮靄蒼茫中,魚貫著進入了千秋鎮。兩輛騾車上,分別插著一面黃色三角小旗。
兩面小黃旗,迎風招展,霍霍作響,使這支小小車隊,看上去別有一股難以言述的虎虎生氣。
兩面小旗,旗面上加起來只有三個篆體金字“中州”——“閔”!
在關洛道上,像這樣的車隊,可謂屢見不鮮。
只要一瞧兩輛騾車上的那兩面小黃旗,誰都不難認出這是一隊鏢車。
同時,更可以從兩面鏢旗上的那三個篆體金字中知道,承運這宗鏢貨的鏢局,是洛陽的中州鏢局。押運的是一位閔姓鏢師!
也許只有一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那便是刻下策騎跟在車後的這位閔大鏢師,實際並非中州鏢局的鏢頭,而是臨時由無名堡的一名武師所串演!
一行入鎮,住進千秋老店。
千秋老店的夥計含笑相迎,朱大爺選了後院一間上房;在無名堡中,有著“五葷彌陀”之號的“閔大鏢師”,則依走鏢規矩,在後院西偏廂,選了一間靠近停車之處的普通客房。
吃過晚飯,朱大爺帶著小廝,出門自找樂子去了。
這一邊,五葷彌陀在回到客房之後,連茶也沒有喝一口,便從身邊取出一件奇形兵刃,在燈下撥弄了一陣,又收到袖管中藏好;然後,就和衣靠在炕頭上,像有所等待似的,閉目養起神來。
被派出來充當趟子手的小許和小陳,眼見這位無名堡中的高人,剛才晚飯吃得那樣少,刻下又掏出傢伙,彷彿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事發生一般,全止不住暗暗詫異。
小陳朝小許一使眼色,小許點點頭,稍微遲疑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問爺,這兒才出洛陽,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只管安心就寢,由小的兩個分班照應著外面院中就是了。”
五葷彌陀緩緩睜開眼皮,那張白嫩而和氣的圓臉上,油然浮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
他向兩人笑了笑,問道:“這條官道,你們兩個過去是不是都跑過?”
小陳搶著道:“是的,都跑過,而且不止一次。”
小許接著道:“所以,閔爺你盡可放心,最近這幾年來,再沒有一處地方,比這條關洛官道更太平的了!”
五葷彌陀點點頭道:“好——”
只說了這樣一個字,便又微笑著重新閉上眼皮。
小許和小陳互相望了一眼,彼此扮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在靠門的橫板上攤開舖蓋捲兒,打算先躺一陣子,等交更之後,再輪流起身,分班守夜。
不料兩人尚未躺下去,外面房門上便傳來一陣輕輕的剝啄之聲。
小許扭過頭去道:“是誰?”
門外低低迴答道:“是我!”
小許轉正身子道:“你又是誰?”
炕上閉目養神的五葷彌陀咳了一聲道:“是這裡的店家,開門讓他進來。”
門打開,站在外面的,果然是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