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夏紅雲接著道:“文痴找上門之後,老色魔的表現異常良好,他說憑他在武林中的一點薄名擔保,實在不知道那婦人與文痴的家族關係,嘴說著還不算,而且馬上將那婦人交出,並且一再申致歉意。”
文束玉插口道:“這事本出於那名婦人主動,胭脂魔王能夠如此委曲求全,且不為自己辯白一句,也算難得了!”
夏紅雲點頭道:“誰說不是——”
文束玉忍不住奇怪道:“文痴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爭得十足額面,圓滿達成交涉目的,雙方還有什麼不愉快的呢?”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我說這事曲在文痴,便在這裡了!你道文痴見了他那位堂媳之後如何表示?”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如何表示?”
夏紅雲立掌一比道:“就這樣,看到沒有?一巴掌打過去,那婦人一聲叔叔沒有來得及喊出口,就此當場香消玉殞!”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文痴怎可這樣!”
夏紅雲忿忿地接下去道:“一掌斃了那婦人,掉頭就走,連招呼也沒有一個,你想想看,就是換了你我站在老色魔的立場上,這口怨氣忍不忍得下去?事件全部經過如此。事後,老色魔大概愈想愈不是滋味,曾不止一次要找文痴清結這筆舊賬,但像昨日一樣,結果均未能如願。”
文束玉道:“為什麼呢?”
夏紅雲道:“有幾次是給人勸開,另有幾次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老色魔一身功夫雖比‘酒’‘寶’‘文’都要稍勝半籌,但是三痴三位一體,很少有落單的時候,如果以一敵三,老色魔自無便宜可討。不過,武林人物不結怨則已,一旦有了過節,遲早總要爆發的。時間拖得愈久只有爆發得愈慘烈。昨天雖然化解了,後天桐柏見面,就恐怕有熱鬧可瞧了!”
夏紅雲說著,忽然問道:“我說這件事是文痴的不對,你以為如何?”
夏紅雲以為文束玉一定會附和她的見解,不意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後竟微微擺著頭道:“我覺得文痴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夏紅雲因意外而發怒道:“你在故意唱反調不是?文痴對在什麼地方你倒說說看!”
文束玉帶著幾分歉意皺眉道:“關於這個……是很難解釋的……我只覺得,當日要是換我處在文痴的地位上,我可能會跟文痴採取同樣的做法也不一定。”
夏紅雲狠狠瞪了一眼道:“哼!你們男人——”臉一揚,逕自向前走開。不過這一聲薄嗔中,生氣的成分似乎很少,相反的,還好像對文束玉這種偏激性格暗感竊慰一般。這是什麼道理?跟文束玉說的差不多:“是很難解釋的!”
當天晚上,到達正陽。
正陽市街雖比新蔡為小,但由於更近桐柏的關係,城中所來往的武林人物卻比新蔡還要多。
文束玉皺眉道:“我真想不透這次武會的性質,爭寶嘛,無寶可爭,又未聽說武林中發生什麼大事需要藉此解決。”
夏紅雲笑道:“我們去找個人問一問如何?”
文束玉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了,你是芙蓉之徒,你都不清楚,別的還有什麼人好問!我看這些人多半跟你我情形~樣,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風聞桐柏有場武林名人聚會,便意會到可能與金谷寶藏有關,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紛紛湧來湊熱鬧。”
夏紅雲強爭道:“問一問又不花費什麼,何樂不為!”
說著,不理文束玉的勸阻,逕自出棧而去。文束玉閒來無事,便也信步走出客棧。
中國之年俗,各地均屬大同小異,今天為大年十四,正陽城中,也是到處有燈會。
文束玉在一家藥鋪前面停下來,抬頭看見一條燈謎寫著:“‘六宮粉黛無顏色’!打詩經一句。”
他見彩品是宮花一枝,想得來送給夏紅雲以博一笑,於是上前試問道:“‘六宮粉黛無顏色’,是否為‘王赫斯怒’?”
主事大喜,立即撾鼓報中,並親自連盒奉上技宮花,同時向文束玉大言不慚地自我吹噓道:“老弟再打別條,鄙人姓奚,雖然經營藥材生意,但對這方面卻頗有研究,在正陽這個小地方,大概還找不出更高明的來,你老弟再打下去就知道了。”
文束玉見他出言不遜,全無一點書卷氣,不禁暗暗著惱,他有心塌這傢伙的臺,於是含笑接下那錦盒,咳了一聲,淡淡說道:“是的,這些燈謎都做得不錯,不過小弟剛才猜中的一條卻似乎擬得不甚妥當,小弟能夠猜中,可說全是僥倖。”
那人一呆道:“那……那裡不妥當?”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王固怒矣,然發怒之時地和欠交待。怒於退朝返官,自屬是‘六宮粉黛無顏色’;然則怒於朝廷又將如何,其時豈非‘滿殿文武盡泥首’?”
那人面孔大紅,還忙打躬相謝道:“想不到吾兄原為此中翹楚,真是失敬得很,如蒙不棄,請入內奉茶,小弟亦可相機請教一二。”
文束玉見此人文才雖不怎樣,氣量倒還寬宏,當下也就沒有再說下去,拱拱手辭謝道:“小弟尚有他事在身,改日有空再來請教。”
文束玉剛剛抽身自人叢中退出,忽聽有人大聲道:“請問那邊一條——”
文束玉循聲望去,看到發話的是一名青衣少年,年紀約在十七八歲左右,脣紅齒白,目秀眉清,人品生得極為英俊。文束玉望過去時,青衣少年恰好也扭頭望來這邊,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均是微微一怔神。
青衣少年先朝文束玉點頭一笑,文束玉含笑點頭相報,同時停下腳步,他想看看這位少年打的是那一條。
主事者以彩極指著那張寫有“顧影自憐,打孟子一句”的謎條問道:“是不是這一條?”
青衣少年點頭道:“是的。”
主事者注視著青衣少年道:“兄臺準備打孟子中那一句?”
青衣少年笑著道:“是否為‘無尺寸之膚不愛焉’?”
主事者啊了一聲道:“是的,是的,高明,高明。”
青衣少年雙顆微紅,又轉過臉來朝文束玉笑了一下。文束玉見青衣少年頗有過來攀談結交之意,心下不免躊躇起來。
他雖然不反對結交這樣一名俊逸而又風雅的人物,但是,在目前他實在沒有閒工夫與對方盤桓,假如認識後又須匆匆作別,縱然對方不見外,到時候也必甚為難受,與其如此,反不若不結交的好。於是他向對方點點頭,表示有事待辦,不得不離去,點完頭,立即轉身走了出來。這一剎那間,青衣少年的失望是很明顯的,文束玉雖然心頭也有點不是滋味,不過,這是無可奈何的,他明天一早就得趕向桐柏,實在不容他在半路上交朋友。
回到客棧,夏紅雲已經先他返棧。
文束玉笑問道:“問得怎樣?”
夏紅雲繃著面孔,一聲不響。文束玉見對方臉色不善,不由得又疑又驚,心想:是在外面招了別人的氣?還是我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文束玉再三反省,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不對,於是他斷定這妮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上什麼不如意的事。
文束玉知道,一個人在心情不佳時,最好少去招惹,否則只有自討無趣。
於是,他連對方晚餐有否用過都不去問,逕自叫了一碗麵,草草吃了,向對方道聲晚安,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文束玉剛剛走到房門口,忽聽身後夏紅雲跟過來冷冷問道:“你去過哪兒了?”
文束玉以為她先回來沒有見到人,等得有氣,這才想起懷中那枝官花,連忙掏出來遞過去笑道:“我出去也沒有多久呀,這是一枝宮花,猜謎猜來的獎品,送給你,也可說這條燈謎就是為你猜的,可惜當時你不在場,這次猜謎說來具有趣——”
夏紅雲伸手接過,忽然叭的一聲扔去地下,冷笑道:“有趣,哼,大家都在‘顧影自憐’,當然有趣了!”
文束玉咦了一聲道:“當時你也在?”
接著,不勝詫異道:“假如你也在,那麼,你當看到,啊!對了,你怎麼說?‘大家’?你是指那名青衣少年?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過不去?可是,你知道的,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此人,我又怎知道他是你所厭惡的人物?”
夏紅雲似乎無詞以對,哼了哼,轉身悻然而去。
文束玉望著她背影,暗嘆道:“好蠻的丫頭——”
次日,二人繼續登程向桐柏進發,可是說也奇怪,一路上,夏紅雲有說有笑,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她既不提昨晚的事,文束玉自然不會再提。
二人走下去很遠一段,文束玉方才故意繞著話圈皺眉道:“桐柏今夜可到,明天便是傳說中的會期,我們卻連會址何在,以及主持人是誰都不知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夏紅雲笑道:“不,我已經打聽出來了,會場設在金陽堡,武會召集人便是這位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
文束玉忙問道:“這位金陽堡主是何等樣人?在武林中聲望如何?”
夏紅雲答道:“此人出身黑道,原為大洪山一帶巨梟之一,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忽然洗手收山遷來桐柏,近年來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談到聲望,此人在武林中還算小有名氣,木過,如拿十三奇等人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
文束玉詫異道:“既然這樣,此人憑什麼資格召集武會?五行十三奇等人又為什麼會被他一召即至呢?”
夏紅雲笑了笑道:“這個就不曉得了。你奇怪,我又何嘗不在奇怪!”
文束玉點了點頭道:“橫豎明天便是武會正日,真相如何,到時候總不難明白。”
傍晚,二人進入桐柏山區。進入山區之後,舉目所及,只見帳幕處處,燈火隱約,先期趕至之武林人物,似乎還不在少數。
文、夏二人沒有攜帶露宿之具,遂於避風處找著一座巖洞隨便歇下。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雜在浩蕩的行列中,循著一條婉蜒的狹谷向深山中進發,約莫步行了個把時辰,眼前地勢突然平坦寬朗,一座倚山而築的巍峨巨堡赫然顯現。
堡前是一片廣闊的空地,空地上在文、夏二人未至之前,已經三三兩兩的聚集著不少武林人物。
不過,所奇怪的是,那些人都站得離堡門遠遠的,指指點點,不知在談論些什麼,一個個神情都透著忿忿然。
夏紅雲過去一打聽,才知道與會須憑請帖方能入堡,而現在的這一群,幾乎十個就有九個不知請帖為何物。
如僅憑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在江湖上的一點名氣,這些人可能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闖進去了;但是,眾人彼此顧忌著今天不知會有那些人要來,得罪了金陽堡主不算什麼,若是惹惱了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可不是鬧著玩的。
文束玉皺眉道:“我們怎麼辦了”
夏紅雲沉吟道:“現在時間還早,我們且在這附近走一走,看等會兒持有請帖的都是哪些人再說不遲。”
午時將近,廣場上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跟著,散漫的人群紛紛向兩邊退開,自動讓出一條通路,再接著,酒、寶、文等瀟湘三奇大搖大擺的打穀外走了過來。
三奇通過廣場,一徑向敞開的堡門中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