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九

眾人見了,為之大嘩,有人不平道:“三奇並沒有出示請帖呀!”

餘人紛紛附和道:“是呀,門口那幾個傢伙不但未向三奇索驗什麼請帖,而且還向三奇躬身敬禮,這不明明是他媽的……”

忽然有人接道:“一點也不他媽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請問:誰叫你們來的?你們縱獲進入堡內又有什麼好處?鄙人心腸慈悲,不妨奉勸諸位一句:假如沒有活夠,最好趁早打道回府!”

眾人循聲望去,看清發話者是一名短裝漢子,一身藍粗布褲褂又舊又髒,膝蓋肘彎處還補了好幾個補丁,但因為這人頭上歪斜地罩著一項遮陽帽,帽沿壓得低,面目卻無法看清楚。

眾人見這廝態度吊兒郎當,語調老氣橫秋,均不禁心裡有火,一個三旬上下的大漢怒目責問道:“那麼,你他媽的為什麼要來?”

那漢子雙肩一縮,兩手一攤,雖然翹起下巴,一項草帽反而更向鼻尖上滑下來,這時只見那漢子喉結骨一聳一聳的打帽沿底下發出苦笑道:“我是不得已啊!”

責問的大漢一呆道:“不得已?”

那漢子衣袖一抖,飛出一張黃紙片,口中一面道:“鄙人可以聲稱請帖已不慎遺失,橫豎這種請帖沒有上下款,哪位不死心,進去參觀一番也好,鄙人不憑請帖大概還可以像三奇他們那麼進得去。”

那人說著,身軀一轉,果然向堡門中走了進去。

眾人相顧木立,呆了好一會,方有人忽然想到地上那份神祕請帖,可是,你想撿,我也想檢,十幾個人滾成一堆,最後,有人鼻青,有人眼腫,一份請帖早化為片片碎屑……

文、夏二人站得較遠,等到他兩個認出進去的那人正是鬼爪抓魂手時,鬼爪抓魂手的背影業已於堡門中消失。

文束玉惋惜道:“唉!可惜晚了一步,咦——”

文束玉一句話沒有說完,目光偶掃,忽然發出低低一聲輕噫。

夏紅雲愕然轉過臉來道:“什麼事?”

文束玉咳道:“沒……沒有什麼!”

夏紅雲哼了一聲,顯有未信,秋波中佈滿懷疑之色,同時緩緩旋轉身軀,在四周人群中搜察起來。

文束玉暗道一聲:“完了。”

原來文束玉剛在說著話,忽然瞥及昨日在正陽一同猜謎的那名青衣少年正向這邊走來,等夏紅雲出聲追問,那名青衣少年業已來至他們立身十步之內。夏紅雲眼光何等銳利,這時一留意,焉有不能發現之理?

文束玉因復紅雲昨天那頓脾氣,而推定復紅雲與這青衣少年之間,定像和快刀辛立那樣有著什麼不愉快,這會兒二人碰在一起,萬一夥人相見分外眼紅,那時豈不——

文束玉正焦慮間,眼前突然展開一幕他所意想不到的景象。

夏紅雲與青衣少年終於四目相遇,二人同時一怔,接著,二人同時於臉上綻開笑容,並於口中發出歡悅之聲,並且同時快步向對方迎上去。

文束玉這下可真瞧呆了,他見二人四手緊握,那種含笑相對的親呢之狀,簡直有點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這情形看在別人眼中,並無扎眼之處,因為夏紅雲這時也是一身男裝,別人看到的,充其量不過是兩名年輕人在敘舊而已,然而,文束玉就不同了,只有他心裡明白——當然青衣少年也明白——夏紅雲事實上並不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這一剎間,文束玉周身麻木,說不出有什麼感覺,說不出心頭洋溢的是一股什麼滋味。

不,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恨這妮子不該做作,青衣少年明明是她的舊情人,而在昨天,她卻故意來那麼一手,就好像她與這青衣少年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哼,女人的心!

文束玉一聲冷笑,轉身便向谷外行去。

“玉哥,玉哥……”身後忽然傳來夏紅雲親切的呼喚。

文束玉扭頭望去,夏紅雲正拉著那名青衣少年的手向自己快步跑過來。

文束玉板著臉,一聲不響,靜待演變。

他心想:你丫頭這樣做,無非是拿我來向你舊情人表示你有惑人之魅力,或者向我炫耀你丫頭有個英俊的男友,嘿,好吧,就成全你丫頭一次,讓你丫頭出足風頭也不妨!

夏紅雲走過來,先指著文束玉向那青衣少年含笑介紹道:“這是我的義哥,姓文,字束玉……”

青衣少年含笑點頭道:“久仰。”

文束玉心底冷笑道:“一個稱‘義哥’,一個道‘久仰’,我倒是成了傀儡了!”

接著,夏紅雲又指著青衣少年,向文束玉拇指一豎,介紹道:“上官蘭,外號‘索農仙女’,‘飛花掌’言琴鳳老前輩的高足,也是當今武林中最美的美人兒!”

文束玉目光一直,幾乎驚啊出聲!

剛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則變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文束玉愣了好半晌,方才吶吶地道:“久仰……”

他喊出“久仰”兩字,暗中不勝慚愧之至。他告訴自己,以後不應對任何事物僅憑表面之觀察而亂下偏激之批評了。“久仰”兩字,便是一例。他說這兩字充滿了虛偽,純屬俗套,在他自己為什麼不能另外想出兩個較為平實而雅緻的字眼來呢?

素衣仙女上官蘭玉容微微一紅,含笑道:“這位文大哥,我們曾於昨日在正陽見過一面,真沒有想到他與紅姐原來……早就……相識了……”

至此,文束玉方完全明白夏紅雲昨晚對他那一個發作的真正原因。她今晨態度突然轉好,大概便是想到他可能實在不知道對方為紅粉女兒身,唉唉,還是一句老話:女人心!

夏紅雲又向素衣仙女點頭道:“是的,家師希望小妹能藉此見見大場面,歷練歷練。”

夏紅雲又道:“蘭姐姐有沒有帶著那份請帖?”

素衣仙女道:“帶來了。”

夏紅雲欲言又止,最後一咳改口道:“蘭姐剛到?”

夏紅雲本有意要向素衣仙女將那份請帖借來看看,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強性格,話到口邊,忽然念及自己為芙蓉之徒,如果今天不得其門而入,豈不要被人瞧輕了?所以,她只好臨時將話題岔開,避免談及有關今天這場武會的一切。

素衣仙女反問道:“雲妹呢?”

夏紅雲含混點頭道:“小妹也帶來了。咳,噢,對了,蘭姐還是先進去吧,小妹尚需在外面等一會兒,看我那兩位師姐來了沒有。”

素衣仙女轉身揚了揚手道:“那麼回頭見。”

文、夏二人同時笑答道:“回頭見!”

素衣仙女去後,夏紅雲轉過身來,向文束玉側目發問道:“我們這位上官大姐美不美?”

文束玉坦然點頭道:“很美。”

夏紅雲目不轉睛地追問道:“美到何種程度?”

文束玉思索了一下道:“可說除你以外,我見到的第一位絕色佳人。”

夏紅雲狠狠嘩了他一口,紅著股道:“完全言不由衷……”

不過,很顯然的,這位好強的五月花聽到這話高興了。而事實上,文束玉說的也是實情。五月花夏紅雲的姿色雖然不比那位素農仙女上官蘭為強,但也不在後者之下,二女可說雪白梅香,各擅勝場。

文束玉接著皺眉道:“你剛才盡可說做我們是偶爾路過,只不過是順便攏來瞧瞧熱鬧,這樣,簡簡單單的便可以將場面應付過去,而現在,哼,你傷腦筋吧!”

復紅雲揚臉側目道:“傷什麼腦筋?”

文束玉道:“那麼等下你要不要進去?不進去,坍臺丟人,進去嘛,你的請帖又在什麼地方?”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著,秀目一瞪道:“你以為我夏紅雲真的進不去?笑話!我之所以在這兒徘徊猶豫,不過是在為你打算而已。”

文束玉也哼了一聲道:“少來這一套,如果不想進去,大家不妨就此掉頭離開,你若是真的無帖入場,我相信我也進得去,這個空頭人情我可不接受!”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好!那麼咱們就試試看吧!”

說著,身子一擰,竟真的舉步向堡門方向走去。文束玉因話已說滿,一時下不了臺階,呆得一呆,只好硬著頭皮隨後跟去。

堡樓大門前分兩列站著四名勁裝武士,他們看見文、夏二人走過來,空著兩手,似有強行進入之意,是以不待二人走近,噹的一聲,分別遞出手中長劍,於空中架成兩道斜斜的十字,同時由為首那名武士沉聲發話道:“請朋友出示本堡請帖!”

夏紅雲停下腳步,伸手自懷中取出那隻裝有芙蓉令的錦盒,拇指一按,錦盒卜的一聲打開,夏紅雲將打開的錦盒朝四名武士照了照,接著,不問那名武士反應如何,錦盒一收,對橫在身前的兩道到架視若無睹,大踏步昂然向前走去。

四名武士目光所及,臉色全都微微一變,神情間油然流露出一片歉意和敬意。

夏紅雲衣履所至,劍架迅速撤開,不過,這亦只是針對夏紅雲個人而發。夏紅雲通過之後,四支長劍噹的一聲,又以同樣快速之手法於空中重新架出兩道十字,再將文束玉去路擋住。

就在這時候,堡內忽然走來一人,向文束玉隔著兩道十字劍架遙遙招呼道:“是文老弟麼?令尊怎麼沒有來?”

文束玉抬頭望去,發話者正是那位頭戴寬邊草帽的鬼爪抓魂手。

鬼爪抓魂手這時已將那頂寬邊草帽推去腦後,一張與人不同的面孔完全顯露出來,酒糟鼻蒲包嘴,眼珠活像兩顆流動的小烏豆,一雙濃淡高低判然有別的陰陽眉上下竄聳,如打吊桶。

文束玉揚揚手笑道:“久違啦!”

說也奇怪,文束玉一個招呼打過後,四目所及,身前的兩道劍架已不知於什麼時候悄然撤去。

文束玉不再客氣,安步通過甫道,鬼爪抓魂手迎過來扮著鬼臉低聲笑道:“那丫頭好狠的心腸啊,她一人進去了,卻將你丟在這裡死活不管,咳,嘻嘻,我說文老弟,咱們想個法子整那丫頭一下你看怎樣?”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知道這位鬼爪抓魂手今天所以這樣熱心幫他進來,以及這樣親切地和他接近,其目的無非在現在這最後一句話上,想和他合作,出個點子報復夏紅雲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