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
文束玉從血屠夫出手上,這時已看清這名巨魔走的完全是一種鋼路,鋼則須柔克為一定不易之理!因此,他容得巨魔一掌劈至,雙指一併,撥,切.點.挑.一招四變,虛實均有,一面消卻來勢,一面藉勢騰身.腳下副以九宮步法,雙肩一晃,已然繞去血屠夫身後。
血屠夫又驚又怒,哇哇叫道:“好哇,想不到你小子還真有——快報師承,否則別怪老夫的手下無情!”
文束玉一掌拍出,稍沾即退,同時笑著答道:“報出師承,無異奉送一先,礙難從命!有情無情都是同樣一回事,放心,在下絕不見怪也就是了!”
血屠夫給氣得暴跳如雷,掌風一緊,身形突然加快,發掌之勁道也突然加強數倍,圍觀閒人有站得較近者,連遭掃翻好幾個,兩街店門亦遭魚池之殃,乒乒乓乓,有的震倒,有的打裂。
文束玉今非昔比,儘管此刻這名對手名震天下,聲勢驚人,他知道,今天他大概還差強對付得了,他現在感到為難的是,他雖然可以與對方周旋下去,但如想擊倒對方,目前似乎仍無可能,那麼怎辦?溜吧?他不願意!拼到底,同歸於盡吧?想想又實在劃不來!
就在這時候,東門方面忽然傳來一陣得得蹄聲……
接著,三匹馬兒一齊停下來了,馬上是三名妙齡女郎,前面一名身穿黑衣,後面二名均著青衣,由於三女均戴有面紗之故,雖從眼波肌膚方面看出三女均具不凡姿色,但整個面貌卻無法看清楚。
這時前面那名黑衣少女咦了一聲,於馬上扭頭道:“丫頭,你們看──是他嗎?”
青衣少女中一人搖搖頭道:“唔,不太像,臉型雖然差不多,但文相公比這人白淨些,雙額也較豐腴,而一雙眉毛則沒有此人這般濃黑。”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接口道:“會不會是……”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又搖了一下頭道:“易容過了,是嗎?也不可能。易容的目的,是想叫別人認不出自己是誰,否則就乾脆免了,那有像這樣僅改眉毛和膚色的道理?”
青衣少女這就錯了!文束玉其實根本就沒有易容。
文束玉現在看上去瘦一點,那是他康復後迄未停止奔波,而於這期間勤練了兩種絕學的關係。至於膚色,終日走在陽光下,焉有不黑之理?而眉毛之濃淡,則是一種錯覺。文束玉武功大進,雙目已較當日更具神采,眸珠晶澈者,雙眉看上去多半要顯得濃黑些的。
最前面那名黑衣少女稍微想了一下,這時又說道:“那麼會不會是他的一名遠房兄弟呢?”
兩名青衣少女同時點頭道:“這倒不無可能。”
黑衣少女皺皺眉頭,接著道:“瞧這人並無不敵之象,卻始終守多於攻,准此以觀顯屬被迫動手,既然他可能是——你們兩個丫頭看怎麼辦?”
兩名青衣少女似已聽出主人之意,迅速計議了一下,又向黑衣少女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黑衣少女點點頭,馬韁一抖,逕自繞道策騎馳去。
留下的兩名青衣少女馬腹一夾,衝開閒人,攏去激戰處,首由其中一名青衣少女大聲道:“大姊,你看這個大鬍子像不像個土匪?”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大聲應答道:“豈止於像,根本就是嘛,不是土匪又怎會當街打劫?”
血屠夫猛然攻出一掌,將文束玉強行逼退,然後巨軀一旋,向兩女叱喝道:“你們兩個丫頭在說誰是土匪?”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頂撞道:“誰問這個就是誰!怎麼樣?”
血屠夫勃然大怒道:“造反啦!”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這時大聲接口道:“聽說有些鬍匪比馬還跑得快,不知道這騷鬍子如何,三妹,咱們試他一試怎麼樣?”
後者掩口一笑道:“好呀!”
兩女說著,一笑催動坐騎,同時雙雙於馬上回頭招手喊道:“來,表演表演——”
血屠夫大吼一聲:“氣煞老夫也!”虎牙一挫,騰步便追。
血屠夫去遠了,這邊閒人方才爆出一陣鬨笑。
文束玉愣在那裡,蹙眉苦思不已,這二名青衣少女的音容笑貌,看來和聽來都很熟悉,可是,一時偏又想不起究竟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文束玉正思索問,身後忽然有人喊道:“武兄,喂,這邊,武兄!”
文束玉轉身一看,喊他的原來竟是那位謊劍客言諍。
文束玉冷笑著走過去,陰陰地道:“想我扶你一把麼?”
謊劍客苦著臉求告道:“老鬼好厲害,五指任意一抓,使封了小弟右肩三處大穴,不然小弟豈非早就爬起來了?務乞武兄高抬貴手,幫忙活動一下。”
文束玉冷笑道:“臉皮厚的人,在下也見過不少,但厚到像你朋友這種程度,今天尚還是第一次領教。”
謊劍客哀求不已道:“武兄知道的,這就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小弟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小弟當然也知道武兄絕不會輸給這魔頭……”
文束玉哼了一聲道:“很動人,繼續說下去吧!”
謊劍客忽然壓低噪門道:“請武兄肚量放大點,現在小弟有個機會建功贖罪——武兄知道剛才那三個妞兒都是哪兒來的嗎?”
文束玉心頭一亮,忽然想起來了,對,萬花主婢!
其實,他早就該想到謊到客要為他“介紹”的那個“對象”是誰才對。天絕七客唸唸不忘的,便是一冊“如意劍譜”,謊劍客自動要為他“介紹對象”,其目的無非想從中漁利,那麼,對方除了一個他們的師妹萬花公主,還會有誰?
文束玉想到這裡,馬上有了一個主意,於是,他故意裝作很意外地反問道:“哦?你說她們哪兒來的?”
謊劍客趁著機會,又賣關子了,他也故意苦著臉道:“唉,武兄,救了人再說好不好?”
文束玉索性裝傻裝到底,當下真的伸手為他拍活穴道,一面裝作等不及的樣子追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謊劍客伸手踢腳的活動了一陣子,最後頭一點,低聲神祕道:“你且跟我來!”
他將文束玉領至無人處,悄聲道:“知道嗎?這就叫做:‘踏破鐵靴無覓處’——武兄,恭喜你了,剛才,穿黑衣服的那個,正是小弟跟你提過的那個妞兒,如何,美不美?”
文束玉顯得很“意外”,“驚喜”地道:“真的?”
謊劍客臉色一整道:“你看小弟我,會是,咳咳……”臉孔居然紅了一下,真是難得。
文束玉裝作沒看到,急急問道:“那麼你知不知她們主婢目前落腳在什麼地方?”
謊劍客想了一下道:“不知道——不過,小弟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她們。”
文束玉很擔心這廝會藉此機會開溜,不過,他繼之一想,溜了也罷,以後還愁沒有機會麼?
文束玉想著,於是點頭道:“就這樣說好了,我在東大街高昇棧等你。”
謊劍客整整衣襟,說聲再見,就此匆匆離去。
這時天已漸黑,文束玉信步向東大街高昇棧走來。
走到高昇棧前,文束玉一抬頭,傻住了,迎面客棧門口,一名黑衣少女正在朝他打量著,不是萬花公主是誰?
文束玉走上一步,搓搓手,實在不知道如何招呼才好,最後還是萬花公主大大方方的先向他招呼道:“我們剛才是不是見過了?”
文束玉從來沒有照鏡子的習慣,那一天,在長安,為著那名車伕一句話,他照過一次鏡子,也是他有知以來唯一的一次,而現在他真想馬上去找面鏡子來照一照,他已經完全不像他從前了嗎?
他再上一步,用盡氣力,方才回答出一句:“歐陽姑娘,我,我就是文束玉……”
萬花公主啊了一聲,瞪大眼睛道:“果然是你?”
文束玉苦笑道:“不像個人樣子了,是嗎?”
萬花公主急忙說道:“不,只是稍微清瘦了一點,精神似乎比以前還好,剛才,不……這些日子,不……不進來坐坐嗎?”
這位萬花公主,曾經一度她矜持,由矜持轉傾羨,由羨生愛,由愛成恨,在極度傷心之餘,她殺人,她發誓——發誓永不再和文束玉見面。
如今,他們又見面了,大家的心情,一個比一個更亂,所謂誓言,在立下時是那麼樣的堅決,等到忘記時,卻比一縷煙、一陣風還要淡散。“情”,真是一種可愛而又可怕的東西;製造“一段佳話”,是它,製造“千古悲劇”,也是它!
文束玉朝棧裡望瞭望道:“你住在這裡?”
萬花公主點點頭道:“是的,你呢?”
文束玉遲疑了一下道:“我——還不一定,不過,就在這裡住下來也好。”
大家都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也應該有很多更有意義的話好說,可是,像文章一樣,想到的比說出來的好,等到一旦拿筆寫出來,可能又是另外一副面目。戀人之間的對話情形正是這樣,儘管兩心相印,兩情繾綣,可是,等到傾訴起衷曲來,雙方出言吐語,每每不是透著客氣,便是透著幼稚;只不過身處其境者,彼此都不可能冷靜下來加以品味,以致十九無法自覺而已!
像現在的文束玉和萬花公主,二人的智慧和口才,在當今武林一般青年人中,可說都是一時俊彥,可是,二人在說過這麼幾句平淡的應酬話後,又都感到沒有什麼可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