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平地波瀾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陰謀
卓一航走出房來,只見祖父氣若遊絲,面如金紙。急忙叫來家人將他扶人臥房。這時卓
一航雖然心中急亂,但欽差在堂,無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欽差歉然說道:「皇上對卓
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紙詔書,累他傷心如此。」卓一航問道:「詔書上說些什麼,可
能見告麼?」那兩個欽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頗好。當下將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
廉的事情說了。原來神宗皇帝誤信奸人之言,將卓一航的父親卓繼賢殺了,後來案情雖然平
反過來,並追贈了卓繼賢做太子少保,但於心總覺不安。一日和大學士方從哲談起,神宗忽
然想起了卓繼賢的父親卓仲廉,喟然歎道:「他們父子都是貿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
抄,不知可會埋怨朕麼?」方從哲道:「卓仲廉世受國恩,那會怨懟?陛下思念於他,目前
吏部尚書出缺,何不召他入閣。」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謀國之臣,卿言甚合朕意。」當
即寫了詔書,派兩名欽差專程送陝,要他回朝,詔書中提到了卓繼賢受追贈為太子少保之
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對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見到邸抄,突然知道兒子死訊,心
傷過度,病後身軀,竟自支持不住了。
正說話間,內堂隱有哭聲,欽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禮,請替我們問候令祖。」卓一航
告了個罪,進入內堂,只見家人亂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見卓一航人來,招招手道:
「你過來。」卓一航走近沮父身邊,含淚說道:「爺爺請恕孫兒不孝之罪。」卓仲廉斷斷續
續的說道:「你以後不必應考了,就在家中讀書務農吧。」說完之後,雙腿一伸,斷了呼
吸。卓一航放聲大哭,老家人勸道:「老大人年過六旬,壽終正寢,少爺不必過度悲傷。欽
差大人還在外面,應該請他們祟告皇上,然後開靈土葬。」卓一航揩乾眼淚,到客廳稟告欽
差。欽差嗟歎不巳,當晚在卓家過宿,第二日卓家已設了靈位,停棺西廳,兩個欽差都恭恭
敬敬的在靈前點了三炷香煙,以同僚之誼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頭謝禮。正欽差伸手來
扶,勸道:「世兄節哀,我們回京稟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討個封贈。」管家的備好程儀,
準備欽差辭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來,顫聲說道:「欽差大人慢走
欽差和管家都吃了一驚,心想卓一航知書識禮,何以會突然失態。跳起來已是不該,勸
欽差慢走更是失禮。管家急道:「少爺,老大人生榮死哀,欽差大人親來祭奠,你還不叩謝
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說道:「欽差大人,請進內房一坐。」管家的心驚肉
跳,欽差也變了顏色。
卓一航將兩位欽差帶進書房,管家的跟在後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靈堂。」隨手
將房門關上。老管家憂心忡忡,心想少主行為顛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欽差大人面
前,卻又不便說話,只好一路念著「老天菩薩保佑」,退了出去。
兩位欽差也是驚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請託,但照理來說,他正忙於喪事,就是想
在官場鑽營,也非其時。卓一航將房門關好,小聲問道:「欽差大人可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
麼?」正欽差變色說道:「沒有呀!」副欽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們年紀雖老,這
點風霜還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還望節哀免致傷神為好。」這話暗藏譏諷,卓一航
道:「欽差大人請怒無禮,適才我見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異樣。」正欽差姓李,聞言
不覺攤掌一看,頓時面上露出驚異的神色來。掌心上現出一點點的紅粒,就像出疹子一般,
副欽差姓周,攤出右掌來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兩位大人請用指甲一捻,看是痛也不
痛。」兩位欽差依言試了,以前的讀書人都慣留長長的指甲,他們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
心,居然一點也不見痛,倒是有點 癢的感覺。卓一航又道:「兩位大人請用手指輕按頭頸
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看看如何?」這時兩個欽差就如同孩子一般聽從卓一航的擺佈,各以
手指輕按對方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只這麼輕輕一按,兩人都痛得叫出聲來。急忙問
道:「這是什麼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卓一航歎口氣道:「兩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這是江湖上最陰毒的陰風毒砂掌。剛才李
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來這些紅疹是剛剛發作出來的,所以大人還未知道。受了陰風
毒砂掌的暗算,發作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憂,所以晚生也顧不得失
禮,要對大人直言了。」須知在封建皇朝,欽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麼菲但卓家有
抄家滅族之禍,地方官吏也要受牽連。關係如此重大,卓一航雖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
了。
兩個欽差面如土色,急忙說道:「那麼就請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進,叫他另闢
靜室,除至親好友外,暫不報喪。在靜室中取出金針,在兩位欽差的「脊心穴」.「鳳尾
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針,兩位欽差頓覺心胃酸脹,吐了一攤黃水,不久週身發熱。
卓一航道:「我這是促它的毒性早發。兩位大人先躺一陣,今晚還要繼續治療。」收起金
針,忽然問道:「保護兩位人人的衛士是誰!人可靠嗎?」
李欽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錦衣衛的秦指揮隨行,此人是世襲指揮,皇上親信,而
且為人正直,斷無暗算我們之理。」卓一航道:「晚生鬥膽想請他進來一談。」李欽差道:
「但憑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請秦指揮人來,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還善良,但一看就知
不是怎麼機靈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揮大名,咱們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揮跳了起
來,手腕 麻,又見兩個欽差面似火熱,額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你
敢暗算欽差!」反手一掌,直劈過來,卓一航 地跳開,兩位欽差齊聲喝止。卓一航道:
「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揮洗脫嫌疑。欽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
你,我正想與指揮大人談談。」秦指揮呆若木雞,待卓一航說完,這才猛然省悟,說道:
「原來你剛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揮會不會陰風毒砂掌。現
在知道秦指揮武功高,卻沒練過那種陰毒的掌法。」秦指揮驚道:「什麼陰風毒砂掌!」卓
一航道:「兩位人人就是受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帶秦指揮到病榻前細看,將中陰風毒砂掌
的徵像一一說了。秦指揮武功雖非極高,但也見聞頗廣,知道卓一航所說不虛,嚇出一身冷
汗,急忙道謝。
卓一航道:「陰風毒砂掌的厲害,在於它並不是傷人立死,而是慢慢發作。看這徵象,
欽差大人是在三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請指揮大人細想,三日前可碰過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秦指揮暗暗叫聲「慚傀」,低頭思索。李欽差忽道:「難道與那送茶的老漢有關?」秦指揮
也想了起來,說道:「當時我也覺得有點可疑,但看他年紀老邁,更不像身懷絕技的人,一
時大意,就放過了。」卓一航忙問那送荼的老漢如何,李欽差道:「三日前我們在路旁樹蔭
乘涼,頗覺口渴,忽然有一個老漢,挑著一大擔涼茶,也在樹蔭下歇息,問起來他說是給田
裡的家人送荼水去的,他跟我們閒聊起來,聽說我們要到貴府,他說是你們的佃戶,還替我
們指點道路呢。是他請我們喝了兩碗荼,秦指揮沒有喝。他把茶碗遞過來時,手指曹在我的
掌心輕輕碰了一下,當時我也不留意。」周欽差道:「他遞荼給我喝時,也輕輕碰了我一
下。」卓一航道:「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們是欽差?」秦指揮道:「川陝道上盜匪如
毛,我們在路上行走時,那裡敢掛出官銜。」
卓一航沉思不語,越想越驚,這老漢分明是想移禍東吳,讓欽差到了我家之後,毒發身
亡,那時雖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清關係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來叫道:「少爺,少
爺!」卓一航推開房門,喝道:「什麼事?」家人道:「外面有一個年輕漢子,面目青腫,
好像剛和人打過一場架似的,他闖進來要找少爺,我們說家有喪事,少爺不見客,他理也不
理,硬闖進來,我們伸手攔阻,他振臂一格,攔阻的都跌倒了。我們正想把他轟出去,他忽
然又賠起罪來,說是急著要見少爺,不是誠心打我們的。」卓一航詫道:「有這樣的事!」
向欽差告了個罪,掩上房門,走出中堂,只見階下立著一人,大聲叫道:「卓兄,急死我
了。」卓一航一看,原來卻是孟燦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見過一面,話也沒有談
上兩旬,根本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來尋訪。
白敏一揖到地,說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
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頓,臨走時還中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驚,
心道:又是陰風毒砂掌。急忙將他請進內室,細問根由。
原來孟燦重傷死後,白敏得訊回來,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師妹的未婚夫婿,雖然對師父死
於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見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師妹終身有託,悲傷中也覺快慰。但料不
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辭而行,孟秋霞哭得淚人似的,白敏再三安慰,師妹卻不言不語,不理
不睬,白敏說到這裡,傻虎虎的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說他行為怎麼這樣怪
誕,千里迢迢的來迎親,又恰逢岳丈身亡:怎麼說他也該以半子之禮主持喪事,他卻伸腿一
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還有我的師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麼相干,她卻不睬我,
好像是我把他氣走似的。」卓一航細一琢磨,已明就裡,暗裡說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氣走
了的。」當下安慰他道:「這些小事,將來我替你向王兄說去。不相干的。」白敏詫道:
「向他說什麼呀。我沒得罪他,他也沒得罪我,用不著和他說呀。對他說反叫他笑話我們師
兄妹吵架,其實我也沒有和師妹吵架嘛。師妹後來也說,不關你事,你去睡吧。我聽她的話
回去睡了,一覺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皺眉道:「怎麼,她也跑了?」白敏
道:「是呀,師父剛剛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麼知
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給我嘛,她還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靈,不要到處亂
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喪守孝,幾乎給他惹得笑了出來。想不到這人如此傻裡傻氣,給人
誤會了,自已一點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擔心師妹孤身獨行,她叫我不要亂跑,我也要跑出來了。」說
罷忽然舉起雙手!
掌心上紅疹觸目,卓一航道:「你也是三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
了 西,也不知王照希是那裡人氏。倒是你老哥的地址容易打聽,我一說起做過總督的那個
卓家,許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辦了,你總該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
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還好。我到了延安府後,就發現有人綴在我的
後面。」卓一航道:「你倒還細心。」白敏道:「這一點江湖上的伎倆我還知道。大前天我
經過蟠龍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兩騎馬在後面追來,問我是不是要到高橋鎮的卓家,
我說是,那兩個傢伙突然跳下馬來,不分青紅皁白,把我亂打一頓。」卓一航道:「嗯,你
打輸了?」白敏道:「那兩個傢伙是硬點子,我起初還能和他們打個平手,後來越打越不行
了。那兩個傢伙的後面還有一個老漢,他也不動手,盡在後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氣
得要死,拳法更亂。」卓一航道:「那你後來怎麼逃得出來?」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
橋看相,看相的說我今年雖然流年不利,但卻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
「我問你怎麼脫險,你卻說去天橋看相,這和看相有什麼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還真
有點道理呢!這回我不是危險之極了麼。看看就要給他們打倒了,忽然蟠龍山上有人冷笑,
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陣的老漢叫道:「快退!」笑聲叫聲,餘音猶在,山頂上已疾如流星飛
箭般的衝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動手的那兩個傢伙扔了出去!那押陣的老人躍了上來,閃
電般的疾發兩掌,我剛剛出掌相抵,耳邊有人叫道:「走開!」隨即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倒
縱出去,挾起兩個同夥便跑,我這時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個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靈一震,叫出聲道:「玉羅剎!」白敏道:「什麼玉羅剎?」卓一航道:「這
女的叫玉羅剎,是 南劇盜,你不知道麼?」白敏道:「原來你是認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
找你了。再說那日的情形,那老漢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後面笑道,你的陰風毒砂掌不壞
啊,幾時咱們再鬥一鬥。那老者已去遠了。她突然捏著我的手掌翻來覆去的看,我說:
「喂,你也要給我看相麼!」她說:「傻小子,誰給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賊的毒掌啦!」隨
即摸出一粒藥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給你保著元氣,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減損,陰
風毒砂掌的傷我可不會醫。你趕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當派紫陽道人的嫡傳,紫陽這老道最
拿手醫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傷勢不重,原來是玉羅剎用藥給你保住元氣。」醫治邪毒暗
傷,是武 當派紫陽道人的專長,卓一航在師門一十二年,也曾得傳祕技。當下取了金針,
給他刺穴解毒,然 後替他推血過宮。忙了一陣,手術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欽差,欽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欽差來的秦指揮到屋後花園行
走,說道:「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可以帶欽差大人從西角側門走出,外面有僻徑直通山
上。」又帶他在屋前屋後,走了一遍,讓他熟悉道路,然後回轉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燒起
十大鍋熱水,將白敏和兩位欽差抬人火房,叫秦指揮和一個老家人食了極涼的藥劑之後,入
內服侍他們,把他們衣服脫光,利用水蒸汽的熱力將他們體內的毒迫發出來。過了兩個時
辰,打開房門,老家人已熱得幾乎暈倒,卓一航和秦指揮替三人穿好衣服,抬了出來,又把
熬好了的上好人參汁灌給他們服下,然後再替他們按摩了一會,看著他們熟睡之後,然後離
開。. 卓一航忙了一天,這時已交午夜,老管家報道:「延安知府曾派過人來問訊,當時
以少爺事忙,所以沒有稟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張謝帖去吧。到開喪時再寄臥聞。」
對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兩位欽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進薄粥,到了黃昏,白敏除了體力尚未完全恢
復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書房閒話,見他心地純厚,說得頗為沒機。正說話
閒,忽然門外人馬喧騰,老家人進來稟道:「府裡的王兵備帶領人馬來到,說要拜見少
爺。」卓一航皴了眉頭,心道:爺爺又不是現職官員,他何必這樣巴結!說聲:「請」,步
出大廳,王兵備已帶了二三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廳來。卓一航頰為奇怪,心想這官兒何以
如此無禮。他還以為王兵備是帶兵來替他守門執役,那料王兵備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
麼!」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備道:「你窩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
「我家世代為官,你敢胡說八道。」王兵備冷笑說道:「你還敢仗勢欺人,搜!」兵丁向內
堂湧入,卓一航喝道:「你敢驚動欽差!」王兵備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來見欽
差。」書房裡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卓一航叫道:「白賢弟,不要動武,咱們和他到延安府講
理去!」王兵備又叫人綁他,卓一航怒極冷笑,雙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台上一按,桌子頓時
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說便罷,你若動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請罪。」王兵備身
邊的兩名軍官挾了挾眼。王兵備會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後,給你留一點面子。」卓
一航搶在王兵備之前,直入內間靜室,推門一看,兩個欽差都不見了。
卓一航吃了一駕,心想:莫非他們疑心是強盜來劫,所以跑了。王兵備跟了進來,冷笑
問道:「欽差呢!」卓一航道:「你讓我去找他。」王兵備道:「欽差都給你害死了,你還
到那裡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動,驀然回過頭來,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這 下的毒
手!」王兵備背後一名軍官,倏的衝上,伸臂相格,變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
未分高下。那名軍官喝道:「你害死欽差,還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說道:「好,這
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軍官取出鐐銬,喝道:「適才未有實據,還可由你抵賴,現在
欽差不見,你還有何可說?國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驕橫放肆了,快把刑具帶上。」卓一航面
色倏變,待要拒捕,但轉念自己祖父父親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實了叛逆之名,
豈不有辱門楣,如此一想,不覺把手垂了下來,讓那名軍官把他的雙手套在銬中。
這一鬧把卓家嚇得狗走雞飛,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們不必擔心,聖上明鑒
萬裡,這冤屈必然能申。」話雖如此,但想到父親的枉死,卻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
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靈堂。」王兵備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門,白敏早已
被五花大綁,押在門外等候了。
官軍連夜將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個時辰,開堂審問,問官卻不是延
安知府,而是另一個二品頂戴的官兒,先問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國恩,為何卻圖謀叛逆,
暗害欽差?」卓一航道:「暗害欽差的,確有其人,但卻不是我。」問官道:「那卻是
誰?」卓一航道:「大人若給我一月之期,我將暗害欽差的人捉給你看。」問官將驚堂木一
拍,喝道:「胡說,本官可不是三尺小童,讓你花言巧語蒙過,放你逃跑。」卓一航道:
「我若想逃跑,也不到這裡來了。」問官又將驚堂木一拍,說道:「那你就從實招來!」卓
一航道:「無話可招!」問官道:「你說你沒有暗害欽差,那你又怎知暗害欽差的另有其
人?」卓一航道:「這話我要見萬歲爺才說。」問官按案大怒,喝道:「難道我就不配問
你!」卓一航閉口不答,問官手抓籤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卻又忍住,喝道:
「將那名叛賊押上來!」兵丁將白敏推上,問官道:「你姓甚名誰,那裡人氏?」白敏道:
「我叫白敏,北京人氏。」問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師孟燦的徒弟,是嗎?」白敏道:
「是呀,你也知道嗎!」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你萬裡迢迢,來到延安,所為何事,
從實招來,不得隱瞞!」白敏挺胸說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隱瞞。我到延安來找朋友,歎
道也不許麼?」問官道:「你要找的是誰?」白敏大聲說道:「王照希!」問官將驚堂木拍
得震天價響,堂下大聲吆喝,陪審的延安知府變了顏色。
問官叫錄事將供詞錄了,交給白敏看過,叫他劃押,白敏看見所錄不誤,想也不想,提
起筆來便劃了押。問官將供詞遞給延安知府,笑道:「這便完了!」又將驚堂木一拍,對卓
一航喝道:「你的同伴已經招了,你還不招?」卓一航茫然不解,說道:「招了什麼!」延
安知府喝道:「王照希父子是本府劇盜,誰個不知,那個不曉?」卓一航吃了一驚,頓時呆
住。問官道:「你私通劇盜,便是個大大的罪名!」卓一航道:「隨你說去,我與你到京師
大理府去講。」問官冷笑道:「你還想到京師!」叫獄卒將他押入監牢,卓一航又驚又怒,
白敏在他身邊問道:「那王照希真是強盜麼?」卓一航閉口不答,面色鐵青。白敏難過至
極,急忙說道:「是我連累你了!」卓一航道:「不關你事。」牢頭喝道:「犯人不許私自
交談。」將兩人分開押入監房。
卓一航一人住一個監房,房間居然頗為整潔,不像是普通監房。住了三天,也不見有人
提問。心中 盼家人能來探監,好請祖父的門生故舊營救。但三天過去,卻無人來,不知是
管家的怕事,還是府裡不準。到了第四天晚,忽然王兵備和那日與自已交過手的那個軍官,
開了監房,將卓一航提了出來,穿房繞室,走了好久,把他推入一間小房,房門迅速關上,
卓一航抬頭一看,房中端坐著一個紅面老人,眼光陰森可怕。招手叫卓一航坐下,含笑說
道:「太子很賞識你。」卓一航摸不著頭腦,那老人又道:「萬歲爺年紀老邁多病,太子不
久當可登基,但有許多事情,也許還要仰仗魏公公。」卓一航變色說道:「我是犯人,你要
審便審,說這些話幹嗎?」那老人道:「魏公公也很賞識你。」卓一航怒道:「誰要他賞
識?」紅面老人道:「你倒是一條硬漢,但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卻捏在灑家手中。」卓一航冷
笑道:「你想怎樣!」紅面老人忽道:「鄭洪臺是你的老相識了!」卓一航心頭一震,道:
「怎麼樣?」紅面老人道:「他臨死前對你說些什麼?」卓一航道:「你說什麼!我不知
道!」紅面老人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叫雲燕平。你聽過我的名字麼!」卓一航驀
地一聲大吼,雙臂往外一分,手銬頓時斷裂,卓一航一掌掃去,喝道:「好,原來你就是奸
人!」紅面老人向後一倒,腳尖一踢,將坐凳踢得飛了起來,只聽得「喀嚓」一聲,凳子給
卓一航掌風劈裂。雲燕平解下腰帶,向前一揮,笑道:「果然試出來了,卓一航你到如今還
敢說假話嗎?」
你道卓一航何以如此動怒。原來鄭洪臺臨死時曾供出五個同黨,都是私通滿洲之人,其
中三個是大內衛士,兩個是綠林強盜,三個衛士中,有一個正是叫做雲燕平!
卓一航揉身進掌,雲燕平將腰帶一揮,驟然呼呼作響,卓一航連搶幾招,橫掃直劈,雲
燕平身法輕靈,斗室之中,迴旋自如,手中腰帶使得似軟鞭一樣,鬥了二三十招,卓一航佔
不到絲毫便宜,驀然想道:「事已至此,我不如逃了出去,稟告太子。」掌法一緊,又搶了
幾招,忽然一個轉身,「砰」的一聲將房門踢開,雲燕平哈哈笑道:「你想逃走,那 是做
夢!」卓一航飛步竄出,驀地裡掌風颯然,迎面劈至,卓一航斜身滑步,正想出掌相抗,忽
見竄進一人掌心似硃砂般紅,大吃一驚,那人呼呼兩掌,掌風勁疾,卓一航怒道:「難道我
就怕你的陰風毒砂掌?」使出五丁豹山掌法,掌掌雄勁,拚與那人兩敗俱傷,那人不敢逕
接,雙掌 往卓一航穴道拍去,卓一航不敢給他碰著身軀,也闖不出去,反給他迫得又退到
房門,雲燕平腰帶一抖,卓一航給他一卷一拉,驀然仆倒。用陰風毒砂掌的那老頭跟身搶
進,關了房門,在門口一站,問道:「雲兄,試出來了麼?」雲燕平道:「這小子不肯吐
實,金兄你賞他一掌。」那姓金的老頭抬起手掌,作勢向卓一航腦門拍下,卓一航 然不
懼。冷冷說道:「你打死我也沒有用。我死後我的朋友會上京告御狀,將你們都抖露出
來。」雲燕平身軀一震,問道:「你是說玉羅剎麼?」卓一航昂首瞪目,傲然不理,那姓金
的老頭道:「好,瞧不出你這小子,居然敢和玉羅剎往來。」雲燕平突發奸笑,說道:「這
小子倒可以大派用場。」姓金的老頭驀然飛起一腳,踢中卓一航後腿彎的「委中穴」,這穴
道正當大腿骨與脛骨聯接的骨縫間,是人身九個 穴之一,卓一航頓時暈倒。雲燕平叫王守
備進來,再將他送入監牢。
卓一航去後,雲燕平與那姓金的老頭相視而笑。原來不獨他們二人私通滿洲,連魏忠賢
和滿洲也有往來。鄭洪臺死後,嶽嗚珂到了北京,把鄭洪臺臨死時說出的祕密告訴了熊經略
「廷弼」,熊經略進宮面聖,揭發內奸,明神宗笑為「不經之談」,擱下不理。那三個宮中
衛士消息也真靈通,一有風聞,立刻逃走。神宗聽得那三名衛士逃走的消息,後悔巳來不
及。
但那三名衛士 是逃出宮外,卻並未逃出北京,他們與魏忠賢仍有往來。鄭洪臺與魏忠
賢關係較疏,他與滿洲密使聯絡時, 知那三名衛士是同夥,卻不知魏忠賢也是。而魏忠賢
卻知他是同黨,但兩人從不談及,魏忠賢也捉摸不透鄭洪臺是否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大為
惶恐,暗中派遣三名衛士來 ,並派出一名心腹御吏,假充欽使,到延安府來,想從卓一航
處打探祕密。適值皇帝派了兩名欽差到卓家宣召,魏忠賢遂定下毒計,叫那兩名衛士暗害欽
差,移禍卓家,好藉此罪名,將卓一航拿來審問。
這兩名大內衛士一個擅長於西藏密宗祕傳的「柔功」,即剛才用腰帶來和卓一航對敵的
雲燕平。這種「柔功」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能以至柔而克至剛,雲燕平雖尚未臻爐火純青
之境,但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另一名則是那個使陰風毒砂掌的老頭子,名叫金千 ,他的
毒砂掌能令人三日之後毒發,七日之後身亡,能殺人於鬧市之中而不被發覺。這次他們奉了
魏忠賢之命,在途中暗算了欽差,本以為可移禍卓家,不料卻給卓一航看破,將欽差救了。
這事後來引起宮廷中的暗鬥明爭,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再說卓一航被點了「委中穴」後,押回監獄,越想越恨,怒火上升,更覺 無力,暗
道:「不好!」心想:滿洲暗中收買宮中衛士、綠林大盜、廷臣督撫,這事非同小鄙。我所
知者 有五人,其他被收買的尚不知多少,這事須即設法告訴太子。但我被關禁在此,無人
相救,必須靠本身能耐越獄,我這一動怒,氣血更不能暢行,如何能移解穴。想好之後,怒
火慚平,索性盤膝靜坐,運氣凝神。卓一航內功本來甚有根基,坐了一個時辰,慚覺氣透重
關,全身舒暢,穴道已解,正想震斷手銬,破門而出,忽聽得遠處隱隱似有 殺之聲。
卓一航把耳貼在地上靜聽,殺聲越來越近,正自驚奇。監房鐵門忽然打開,卓一航站了
起來,只見雲燕平滿面奸笑,緩緩行進,卓一航喝道:「你來作甚?」雲燕平道:「你的好
朋友來了,我帶你去見她!」話聲未了,只聽得轟然巨響,知府的衙門已給人用土炮轟開,
一時火光觸天,雲燕平面上變色,手掌一翻,疾的向卓一航手腕抓來。
「委中穴」被點,最少要過六個時辰,才能自解。所以雲燕平滿心以為是手到擒來,自
己毫無防備。不料卓一航舌綻春雷,一聲虎吼,雙臂一振,手銬飛起,雙腳連環疾踢,雲燕
平猝不及防,膝蓋中了一腳,跌倒地上。但他武功非同小鄙,在地上一滾,避開了卓一航的
攻擊,站起來時,腰帶已拿在手中,用力一抖,腰帶給他使得如同軟鞭一般,呼的向卓一航
腰際直捲過來。卓一航知道外有救兵,精神大振,身形閃處,一記「手揮琵琶」,翻身搶
進,雲燕平腰帶一揮,待卷敵人雙臂,卓一航忽地腰向後倚,一個旋身,改掌為拳,拳風颼
颼,仍是搶攻招數,雲燕平把腰帶一收,退了兩步,卓一航揮拳猛撲,他突伸出左掌一格,
腰帶忽地乘隙飛出,拍的一聲,擊到了卓一航脅下,卓一航手臂一挾,將他腰帶挾著,坐身
向後一扯,竟然沒有扯動。雲燕平冷笑一聲,左掌又呼的一聲劈來,卓一航不能不騰出手掌
對敵,雲燕平的腰帶,活似靈蛇,竟然自下而上,將他臂膊纏住。
卓一航右臂被困,左掌用力相抗,雲燕平把腰帶一收,卓一航雖用了「力墮千斤」的身
法,仍然站立不穩,險被拉倒!正在危急,外面的腳步聲已漸漸來近,忽聽得有人叫道:
「雲大哥,風緊,扯呼!」雲燕平面色大變,但腕底仍在使勁,想把卓一航擒過來作為人
質。就在此際,只聽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已飄了進來,卓一航又驚又喜,叫道:「玉羅
剎!」雲燕平急忙鬆勁,將腰帶收回,翻身搶出監房。
卓一航料得不錯,帶兵攻城的果然是玉羅剎。她與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訂盟之後,本來
早就想到陝北相會, 因與應修陽有華山之約,所以才耽擱了大半年。這次她帶了幾十女
兵,本來是要到瓦窯堡和王嘉胤相會的,但在途中救了白敏之後,愈想愈疑,猛的想起了卓
一航,遣人入城暗探,知道了卓一航被捉的消息,這時王照希也已得到了消息,帶兵趕來,
統由玉羅剎指揮,深夜攻城,不消一個更次,就把城門攻破,殺入府衙。
再說雲燕平搶出監房,只見金千 正在前面三丈之地,與一個少女激鬥。金千 已被籠
罩在劍光之下,十分危險。
雲燕平急忙將腰帶一揮,一個「金蛟鎖柱」,向著玉羅剎的劍身便纏,要施展以柔克剛
的功夫,卷拿玉羅剎的寶劍。玉羅剎盈盈一笑,劍鋒往外一展,雲燕平虎口一痛,急鬆手
時,腰帶已被玉羅剎割為兩段。要知以柔克剛的功夫,全憑內功勁力,雲燕平的功力雖在卓
一航之上,但卻在玉羅剎之下,以這手「柔功」對付卓一航猶可,對付玉羅剎卻是不行。
金千 趁玉羅剎分心之際,雙掌一分,反擊玉羅剎兩脅,玉羅剎劍招奇快.一劍削斷雲
燕平腰帶,腳跟一旋,寒光閃閃,劍氣森森,劍鋒又指到金千 喉嚨。金千 嚇得亡魂直
冒,急忙撒招防禦。金千 的掌法雖然陰毒,但玉羅剎劍法辛辣,金千 根本近不了身。若
非玉羅剎也稍存顧忌,他早已喪生。雲燕平倒吸一口冷氣,事到其間,不能不拚,只好從偏
鋒搶上,以擒拿十八掌的招數,擾敵救友。合兩人之力,拚死力鬥,猶自處在下風。
再說卓一航走了出來,見玉羅剎與兩名高手拚鬥,正想揮拳相助,玉羅剎叫道:「你到
後面去幫王照希吧,這兩個兔崽子不是我的對手。」卓一航自是行家,只瞧了一眼,便知玉
羅剎所言非假,跳過走廊,果然聽得殺聲震天,有一對漢子,在走廊邊打邊走,前面的那人
正是王照希。他運劍如風,但敵人卻也不弱!一柄劍左遮右擋,帶守帶攻,.竟是打得難分
難解。
和王照希鬥劍這人,正是那日同王兵備一起來捉拿卓一航的軍官。卓一航一見,心頭火
起,霍地跳將上去,拳背向外,左右一分,一記「分金手雙掛拳」照準敵人兩邊太陽穴打
去,那名軍官本是陝甘總督帳下第一名武將,功力雖然不弱,可是那能連敵兩名高手,他躲
得開卓一航的拳,卻躲不開王照希的劍,雙肩晃處,未轉身形,肩胛骨的天柱穴已給王照希
一劍穿入,當場喪命。
王照希道:「卓兄,小弟來遲,累我兄受苦了!」卓一航點了點頭,木然不語。他見此
情形,始知王照希真是 北的巨盜。王照希又道:「咱們看練女俠去,看她如何收拾那兩名
奸賊。」卓一航恩怨分明,雖然不願與強盜結交,但別人捨身來救,無論如何,也不能拂袖
而走。只好隨著王照希穿過走廊。這時玉羅剎在走廊那邊大展神威,劍光閃爍,遠望過去,
幾乎分不清人影。王照希讚道:「玉羅剎真行,我看那兩名奸賊要死無葬身之地。」話剛說
完,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接著說道:「不見得!」王照希面色倏變,走廊簷上突然躍下
一人,卻是一個蒙面少女,聽聲音,看體態,似乎比玉羅剎還要年輕。
王照希叫道:「你來做什麼?」蒙面少女道:「你來得難道我來不得?喂,有人等著你
呢!待我會過了玉羅剎再和你說。」卓一航問道:「這人是誰?是王兄相識的麼?」王照希
面色尷尬,道:「也說得上是相識。」拔步便追。
再說玉羅剎與雲燕平,金千 二人惡鬥,劍勢如虹,奇幻無比,金千 空有陰風毒砂掌
的功夫,卻連她衣裳都沾不著,只好縮小圈子,力圖自保,玉羅剎劍招催緊,倏如巨浪驚
濤,再鬥片刻,兩人連自保也難,玉羅剎正想痛下殺手,忽覺背後有金刃挾風之聲,反手一
劍,叮噹一聲,火花飛濺,那人的劍竟未出手。玉羅剎微微吃驚,轉身一望,卻原來是個蒙
面少女。玉羅剎喝道:「你找死麼?」少女道:「人人都誇讚你的劍法,我想見識。」玉羅
剎道:「好,你見識吧!」劍柄一旋,轉了半個弧形,刷的分心刺到,那少女橫劍一封,奮
力一衝,居然把玉羅剎的劍招拆開。
雲燕平和金千 吁了口氣,飛身上屋,玉羅剎叫道:「王照希截著他,我片刻便來!」
王照希腳尖一點,上屋追敵,口中叫道:「練女俠你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雲、金二人的
功夫都在王照希之上,眼珠一轉,稍一遲疑,也跟著追上去。
玉羅剎本以為不過三招,就可將那蒙面少女刺傷,不料三招都給少女解開,聽那屋頂上
殺之聲,已慚慚去遠,不禁大怒。
那蒙面少女出盡吃乳之力,才解得開玉羅剎的三記辣招,知道玉羅剎劍法遠在己上,佯
攻一劍,抽身便逃,玉羅剎笑道:「你這女娃兒還敢還手!」臉上堆著笑容,心中卻是憤
恨,刷刷幾劍,把那少女迫得團團亂轉,卻逃不開,那少女道:「打不過你,我認輸便了,
你迫得這樣緊做什麼?」玉羅剎道:「認輸也不行!」蒙面少女道:「有本事的你和我去見
爹爹。」玉羅剎道:「我先見你。」劍鋒一劃,蒙面少女忽覺得冷氣森森,玉羅剎的寶劍就
似在面前劃來劃去,驚叫一聲,面紗已給挑開。玉羅剎一見是個美貌少女,道:「好,我不
殺你,給你留個記號。」劍尖一點,要在她面上留個疤痕。
蒙面少女嚇得急了,青鋼劍一抖,劍鋒反彈而上,和玉羅剎的劍一交,忽然劍鋒一滑,
分明向左,到了中途,卻倏地向右,反刺玉羅剎左乳上的「將臺穴」,玉羅剎呆了一呆,那
少女飛身上屋。玉羅剎大叫道:「你那裡學來的劍法?」提劍追去。
再說王照希和卓一航二人,聽玉羅剎之令,追截奸賊。金千 和雲燕平二人武功在
王.卓之上,玉羅剎又遲遲不出,四人交手,鬥了十來招,王照希與卓一航已被迫採取守
勢。金千 和雲燕平志在逃命,無心戀戰,搶了攻勢,虛晃一招,轉身便逃。王照希道:
「追不追?」卓一航道:「追!這兩人是私通滿洲的奸賊。」這時府衙被王照希的手下放火
焚燒,烈焰沖天,煙霧迷漫,王照希與卓一航追出府衙,已不見那兩人背影。卓一航提劍四
顧,忽見一團白影,呼的一聲從身旁掠過,原來就是適才那個蒙面少女,這時面紗已脫,在
煙霧中直竄出去。接著又是呼的一聲,又是一團白影,在煙霧中飛了出來。王照希叫道:
「那兩名奸賊跑了。練女俠,咱們三人分兩路搜吧!」玉羅剎道:「追那個女娃兒要緊!」
卓一航道:「那兩人私通滿洲,還是追那兩人要緊。」玉羅剎疾掠飛前,決然說道:「我說
追那個女娃兒要緊!」王照希無奈, 好和卓一航跟在後面。卓一航大惑不解,頗為反感,
心想何以玉羅剎輕重倒置,放了大奸賊,卻去追一個小姑娘。
你道玉羅剎何以如此,原來蒙面少女最後那招,正是玉羅剎師父所傳的獨門劍法,玉羅
剎自小與師父在古洞潛修,相依為命,深知師父別無徒弟。見蒙面少女使出這招,驚疑不
定。心想難道是嶽嗚珂和卓一航取了劍譜之後,私自傳給外人。玉羅剎當日與嶽嗚珂鬥劍,
打成平手,負氣走開,過後思量,深為後悔,再回洞中,非唯劍譜不見,連壁上所刻的劍式
也被削平了。玉羅剎立下心願,一定要將劍譜取回,如今這蒙面少女居然使出自已獨門劍
招,那能不發急追趕!
那少女跑在前頭,玉羅剎和卓.王二人銜尾疾追,逐電追風,過了一會,玉羅剎已追到
少女身後,王照希與卓一航卻被拋在後面。那少女想是被追得急了,高聲喊叫「爹爹!」玉
羅剎放緩腳步,笑道:「好,我就等你爹爹出面再來問你。」
這時已追至城外的清風山腳,那少女邊叫邊跑上山,玉羅剎如影隨形,緊躡少女身後,
長劍晃動,劍尖時不時點著少女後心,看那少女驚惶萬狀,左縱右躍,總擺脫不了。玉羅剎
有如靈貓戲鼠,「玩」得十分高興。格格的笑個不休。那少女嚇得銳聲尖叫。笑聲叫聲雜成
一片,驀然間,少女身子向前一僕,高叫「爹爹」-,山腰處傳出一聲怪嘯,玉羅剎收劍看
時,只見一團灰影,似流星殞石般直衝下來,真的是聲到人到,玉羅剎橫躍兩步,只見一個
高大老人,鷹鼻獅口,滿嘴絡腮短鬚,相貌醜陋,大聲喝道:「誰敢欺侮我兒?」那少女滿
面淚痕,躲在老人身後。撒嬌叫道:「爹爹,你替我把這賊婆娘的眼珠挖了!」
玉羅剎一聲冷笑,長劍一指,喝道:「老賊,快把我的劍譜還來!」老人一怔,沉聲喝
道:「什麼劍譜!」那少女哭道:「爹爹,這賊婆娘誣賴女兒作賊,女兒何曾見過她什麼劍
譜?她把劍貼著女兒背心,盡情戲侮?爹爹,你一定得替我把她的眼珠挖出來!」
玉羅剎給她一連幾句「賊婆娘」罵得心頭火起,臉上笑容未收,手中劍巳刺出。那老人
「噫」了一聲,倒退三步。手掌一推少女,說道:「你站到那塊岩石上去,不準幫手。剛才
的事,我全都看到了。」玉羅剎一劍不中,第二劍第三劍連環刺來,老人驀地一聲怒吼,身
形驟起,左掌駢指如戟,直點玉羅剎面上雙睛,右掌橫掌如刀,滾斫玉羅剎下盤雙足,兩雙
手一上一下,形似岳家的「撐椽手」,但力雄勢捷,比正宗的岳家「撐椽手」還要厲害得
多!玉羅剎劍已遞出,撤招不及,身形一沉一縱,猛的施展「燕子鑽雲」的絕頂輕功,憑空
竄起三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個倒翻,落在山腰處的一塊大岩石上。那老人跟蹤直上,怒極喝
道:「我生平還未碰到過敢在我面前叫陣的人,你膽敢如此無禮!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
玉羅剎面色微變,旋即揚聲笑道:「我生平也未碰過敢在我面前大聲呼喝的人,你的師父叫
什麼名宇?」這老人乃風塵異士,生平的確未逢敵手,他喝問玉羅剎的師承,乃是自居前輩
身份,想不到玉羅剎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居然也喝問他的師承「他的師父早死了三十多
年」,把他也當成後生小輩!這老人鬚眉掀動,怒極氣極,暴喝一聲:「狂妄小輩,吃我一
掌!」玉羅剎微微一笑,也在岩石上突然掠下。正是:女魔逢老怪,劍掌判雌雄。欲知後事
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月夜訴情懷 孽緣糾結
荒山鬥奇士 劍掌爭雄
老人這一掌運足內家功力,一掌劈去,呼呼風響,玉羅剎一掠避過,衣袂風飄,長劍突
自半空刺下,老人霍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出,猝擊玉羅剎命門要穴,玉羅剎身形微動,長劍
一招「金針度線」反挑上來,那老人似早已料到她要使這一招,搶前一步。玉羅剎劍尖在他
肋旁倏然穿過,他雙掌合攏,左右一分,霎忽之間,已從「童子拜觀音」的招式變成「陰陽
雙撞掌」,向玉羅剎痛下殺手。那知玉羅剎也似早已料他有此一招,劍把一沉,劍鋒反彈,
轉向老人腋下的「期門穴」刺去,老人腳步不動,身形陡然一縮,避開這招,突然化掌為
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玉羅剎拔身一縱,又飛起一丈多高,斜斜向下一落,老人
喝道: 「小輩接招!」跟蹤猛撲,玉羅剎盈盈笑道: 「老賊接招?」劍身一橫,平削出
去,老人只道她使的是達摩劍中的「橫江飛渡」,腳踏「坎」位,轉進「離」方,反手一
掌,就要擒她持劍的手腕,那知玉羅剎一劍削去,方到中途,劍勢忽變,正正向著對方所避
的方位削來,那老人大吃一驚,幸他武功精湛,變招迅速,從「離」位一旋,左掌駢了中食
二指,反點玉羅剎肩後的「鳳眼穴」,玉羅剎劍勢疾轉,以攻對攻,迫得老人又從「離」位
避開,兩人的攻勢都落了空。
玉羅剎與那老人鬥搶攻勢,一招一式,毫不放鬆,分寸之閒,互爭先手。玉羅剎劍法奇
絕,似前忽後,似左忽右,雜有各家劍法,卻又無一招雷同。那老人的掌法也極怪異。儘管
他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風雨,身法步法卻是按著「八門」「五步」絲毫不亂。按:在武學
中,「八門」即是指八個方向,根據「八卦」的坎、離.克.震.巽、乾.坤、艮八個方位
而來,即四個「正方向」和四個「斜方向」:「五步」是指五個立足的位置,根據「五行」
的金,木.水.火.土五個方向而來,即:前進.後退,左顧,「含向左轉動意」右盼「含
向右轉動意」,中定。 」這「八門」「五步」的進退變化,本是太極派鼻祖張三豐所創,
稱為「太極十三勢」,太極拳講究的是以柔克剛。這老人的掌法剛勁之極,用的卻是「太極
十三勢」的身法步法,剛柔合用,若非功夫已到化境,萬萬不能。玉羅剎和他以攻對攻,鬥
了一百來招,佔不到半點便宜,暗暗吃驚,不敢再嬉笑兒戲,面色凝重,專心注敵,把師傅
所創的獨門劍法,越發使得凌厲無前!
那老人鬥了一百來招,也是佔不到絲毫便宜。玉羅剎劍法之奇,處處令他不得不小心防
備。鬥到疾處,掌風劍光下,兩條人影穿插來往,竟分不出誰是老頭,誰是少女!
這老人暗吸一口涼氣,真料不到像玉羅剎這樣美若天仙的少女,劍法竟然凶狠無比,的
確是前所未逢,平生僅見的勁敵。玉羅剎也倒吸一口涼氣,料不到這老人掌法如此雄勁,若
然 論功力,只怕這老人還在自己之上。
兩人鬥得雞解難分,雙方都是險招迭見!酣鬥中玉羅剎忽聞得山後飄來一聲驚叫,竟似
是卓一航的聲音,心神一湯,劍招稍緩,那老人從「艮」位呼的一掌劈來,玉羅剎刺一招
「星橫鬥轉」,那老人掌鋒將欲沾衣,眼看就要兩敗俱傷,忽然跳後兩步,叫道:「不要上
來!」玉羅剎斜眼一望,在那少女所站的岩石上,又多了一個中年美婦。那老人的話,原來
是對這美婦人說的。以玉羅剎武功之高,耳目之靈,竟覺察不出她是何時來的,可見適才的
劇鬥,是何等猛烈,令玉羅剎也分不出半點心神。
這時玉羅剎對那老人,也已微微有點佩服。心想:高手對陣,必須眼觀四面,耳聽八
方,自己一碰到旗鼓相當的敵手,就分不出心神,火候究是較遜。那老人喝了一聲,翻身再
撲,喝道:「咱們再鬥!」玉羅剎怒道:「難道怕你不成。枉你武功如此之高,卻做下三流
小賊,今日不將劍譜還我,誓不與你干休!」刷刷兩劍,連環疾刺,老人大怒,一招「排山
倒海」迎擊,兩人又鬥在一起。
岩石上,先前與玉羅剎對敵的少女對後來的美婦說道:「珂姨,你打那賊婆娘一下。」
美婦道:「阿瑚,你的蝴蝶鏢打得比我還好,為何要我獻醜?」少女道:「爹爹說過不准我
幫手。」美婦悄悄問道:「她說什麼劍譜,難道那劍譜是她的嗎?」少女變了顏色,湊在她
的耳根說道:「快點別說,給爹爹聽見,那可要糟!」那美婦人微微一笑,心裡說道:「這
老不死正在與別人拚命,聲音說得再大一點他都聽不見。」見少女情急,從懷中掏出三隻蝴
蝶鏢來,笑道:「不說便是,你看我打她!」右手揚空一抖,三隻蝴蝶鏢發出嗚嗚怪叫,閃
電般的向玉羅剎飛去。
這時玉羅剎與那老人鬥得正酣,玉羅剎的劍招越展越快,那老人的掌力也越發越勁。兩
人正在全神拚鬥,暗器忽然側面襲來。玉羅剎聽聲辨器,早知曉這三枚蝴蝶鏢是上中下三
路,分打自己的「氣門穴」,「當門穴」和「白海穴」。若按玉羅剎平常的功力,這三枚小
小的蝴蝶鏢真算不了什麼,只要她一舉手一沒足,就可把來襲的暗器全部打落。可是現在兩
人拚鬥,旗鼓相當,一人功力高強,一人劍法厲害,剛剛拉成平手。正好像天平上的兩邊砝
碼剛剛相等一般,只要那一邊加上一針一線之微,立刻就要失去平衡狀態!
玉羅剎聽得暗器飛來,嗚嗚作響,面色倏變,冷笑說道:「無恥匹夫,妄施暗算!」竟
然不避暗器,手中劍一招「極目滄波」旋化「三環套月」,正面刺敵人的「將臺穴」,側面
刺「巨骨穴」。你道玉羅剎何以不避暗器。原來玉羅剎心想,要避暗器不難,可是若然分神
抵禦,以敵手功力之高,乘虛進擊,自己必無倖免。不如拚個兩敗俱傷,死也死得光彩。這
兩劍凶狠異常,涮涮兩劍,果然迫得老人從「艮」位直追到「乾宮」,玉羅剎手底絲毫不
緩,挺身進劍,從「三環套月」一變又成「白虹射日」,劍尖直指老人胸口的「玄機穴」,
這時三枚蝴蝶鏢巳連翩飛來,第一枚逕向著玉羅剎咽喉,眼看著就要碰上!
暗器飛來,不唯玉羅剎變了面色,那老人也漲紅了面,聽得玉羅剎一罵,更是難堪,肩
頭一閃,右掌突然揚空一劈,把第一枚蝴蝶鏢震得飛落山腳,這一下大出玉羅剎意外,她的
劍收勢不及,乘隙即入,老人肩頭一閃,只避開了正面,嗤的一聲,衣袖仍被刺穿,手臂被
劍尖劃了道口子,鮮血滴出。老人悶悶不響,倒躍出一丈開外,這時第二枚第三枚蝴蝶鏢也
已到了玉羅剎跟前。
強敵一退,王羅剎長劍一掃,兩枚蝴蝶鏢全給掃落。那老頭跑上山腰,指著美婦厲聲斥
道:「誰叫你亂放暗器?」美婦人眼波一轉,狀甚風騷,可是卻裝成委委屈屈的樣子說道:
「老爺子,你又沒有吩咐我來,阿瑚受了她的欺負,我們又何必對她客氣?老爺子,我還不
是為了你們父女!」眼圈一紅,淚珠欲滴。玉羅剎身形一起,突如大鶴掠空,驀然飛至。喝
道:「原來是你這賊婆娘放的暗器!」右手一揚,三枚銀針在陽光下一閃,老頭舉袖一拂,
拂落兩枚,第三口銀針卻刺進了那美婦人的肩頭,痛得她「喲喲」叫喊!
那老頭喝道:「適才你已見到,她放的暗器與我無關。你這女賊十分無禮,欺我女兒,
傷我愛妾,我與你絕不干休!咱們單打獨鬥,誰也不許邀請幫手,你敢也不敢?」玉羅剎忽
然一笑,老人面色倏變,說道:「你現在要鬥也行!」他以為玉羅剎是笑他受了劍傷,所以
才要約期再鬥。其實玉羅剎是笑他作偽,剛才自己所發的三枝銀針,以那老頭的功力,要全
部打落並不難,他卻留下一枝,讓那美婦人受傷,想是含有懲罰之意。心道:「原來那女人
是他的妾侍,怪不得他要隱藏剛才的作偽, 是怪我傷她。」玉羅剎道:「你偷我的劍譜,
我也決不與你干休,但今日彼此都疲,再鬥也鬥不出什麼道理,你住在何方,若肯賜知,我
必登門請教!」玉羅剎說話緩和了許多,而且並沒提那老頭受傷之事。
那老頭是個成名人物,剛才他的愛妾飛鏢相助,幾乎令他下不了臺。所以雖受劍傷,也
不動怒。見玉羅剎一問,想了一想,說道:「好,一月之內,我在.龍門鐵家莊等你!」玉
羅剎凜然一驚,那老頭一手攜妾,一手攜女,疾忙下山,玉羅剎正想追下去再問,忽聽得山
腰處卓一航和王照希同聲喊道:「練女俠,練姐姐,快來,快來!」叫「練姐姐」的是卓一
航,玉羅剎心裡甜絲絲的,但又怕他們遭逢凶險,急忙轉過山後。
山後亂石 ,王照希與卓一航身子半蹲,擠在一個石窟之內,玉羅剎奇道:「喂,你
們做什麼?」卓一航反身跳出,沉聲說道:「貞乾道人給害死了!」玉羅剎跳起來道:「什
麼?貞乾道人給害死了!」上前去看,只見石窟內貞乾道人盤膝而坐,七竅流血,狀甚痛
楚,玉羅剎伸手去摸,脈息雖斷,體尚餘溫,知他斷氣未久。卓一航道:「一定是有人覬覦
他所帶的劍譜,所以把他害死了!」玉羅剎氣喘心跳,急忙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劍譜?」
卓一航道:「就是你師父所著的劍譜,嗚珂大哥託貞乾道長帶給天都老人。想不到他身死此
地,劍譜也不見了!」玉羅剎怒叫道:「一定是鐵老賊幹的勾當,我還以為他是前輩英雄,
有幾分俠義本色,那知他偷了我的劍譜,還害了貞乾道人。」王照希道:「怎見得是他?」
玉羅剎道:「貞乾道人武功超卓,不是這個老賊出手,還有誰傷得了他?喂,王照希,你和
這老賊是不是老相識,快說!」卓一航問道:「說了這麼半天,到底誰是「鐵老賊」?」
玉羅剎道:「我雖然出道未滿三年,但黑白兩道的英雄.也知個大概。山西龍門縣的鐵
飛龍就是西北的一個怪物,是也不是?」王照希道:「他這人介乎正邪兩者之問,好事也
做,壞事也做,誰要冒犯了他,一定會給他凌辱至死。但他一生自負,未必肯偷別派劍
譜。」玉羅剎瞪眼說道:「雉道我還看錯,在府衙中的那個是不是他的女兒?」王照希神色
尷尬,點頭道:「是。」玉羅剎道:「他女兒使的就是我的本門劍法。」王照希睜大眼睛,
道:「有這樣的事!」玉羅剎冷笑道:「想是你見她美貌,所以回護她了!」王照希嚇得退
了兩步,恭聲說道:「這老頭和家父相識,我對他的為人,也是 得之傳聞,並不知道底
蘊。」其實王照希與鐵家父女有一段過節,本想說出,但見玉羅剎如此動怒, 好把要說的
話,吞回腹中。
玉羅剎又道:「適才我還和鐵老賊打了半天,我本來不知他是誰人,他臨走叫我到龍門
鐵家莊找他,他真膽大,劫書害命,還敢留下姓名,我非找他算帳不可!」卓一航忽然「啊
呀」一聲叫了出來。
卓一航道:「我想起來了,這老頭是鷹鼻獅口,滿嘴絡腮短鬚,相貌醜陋的,是也不
是?」玉羅剎道:「你也認得他?」卓一航道:「大約七八年前,他曾找過我的師父比掌,
我的師父不肯,叫四師叔和他比試,結果輸了一招。事後幾個師叔埋怨我師父不肯出手,損
了武當聲譽。我師父道:對好勝的人,應該讓他,我們武當派樹大招風,何必要為爭口氣而
招惹 煩。而且,我敢斷定他雖嬴了四師弟一招,對我們武當派卻反而心悅誠服。四個師叔
都問是何道理,我師父笑而不答。後來他才對我說:你的四個師叔也都是好勝之人,所以我
不願對他們說。他贏你四師叔那招,用的是降龍手,這是他雷霆八卦掌中的絕招。他嬴了之
後,得意洋洋,和我談論他這手絕招,自以為天下無人能破。我不作聲,送他出門時,故意
踏八卦方位,從異位直走乾位再轉離方,雙手抱拳一揖,手心略向下斜,左右一分,明是送
客出門,實是演破降龍手的招式,他是個行家,自然知道。所以出門之後,還回頭拱手,叫
我包涵。」王照希道:「你師父的度量真好。」玉羅剎冷笑道:「對這樣的壞人,我可不肯
留情。」
王照希不敢作聲,心裡暗暗叫苦。原來這鐵飛龍膝下無兒, 有一女,名叫鐵珊瑚,十
分寶貝。鐵飛龍好勝任性,人又怪僻,和武林朋友,素少來往,人家也不敢惹他。所以鐵珊
瑚雖長得甚為美麗,卻十八歲了遠沒婆家。鐵飛龍帶她在江湖闖湯,也找不到合適之人。王
照希輔助父親,在 北綠林道中,甚有聲名。鐵飛龍和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本屬相識,聽得
王照希的聲名,暗笑自己現鍾不打卻去 銅,就帶了女兒,到延安來找王嘉胤,王嘉胤對這
樣的風塵異土,當然慇勤款待。父女倆見了王照希都覺得十分合意。席散之後,鐵飛龍逕直
的就提出了婚事來,王嘉胤十分不好意思,委婉對他說明,自己的兒子和北京武師孟燦的女
兒,自幼指腹為媒,請他另選賢婿。那知鐵飛龍甚是不通人情,竟然拍案說道:「枉你是綠
林道的頭兒,怎麼和朝廷的鷹犬結為親家。我的女兒有那點不好?快把那頭親事退了。」王
嘉胤知他不可理逾,而且正當圖謀大事,又不願得罪這樣的人。 好說道:「就是要退,也
得和孟武師說個清楚,路途遙遠,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鐵飛龍悻悻然帶女兒走開。事
情過後,王嘉胤間兒子心意,王照希對鐵珊瑚並無好感,不願退親另訂,但也不願得罪鐵老
頭子。所以父子商議,遂由王照希急急上京迎親。想不到到了京師,又發生了盂武師傷死,
和誤會白敏之事。
王照希心想:玉羅剎正與我家訂盟,若然跑去和那鐵老怪大動干戈,這筆帳豈不一發算
在我家頭上?
王照希又想:算在我家帳上也不打緊,但目前正要聚集各路英雄,合力同心,共圖義
舉,何必為這些小事得罪一位武林怪客,況且鐵老頭子也絕不會是劫書害命之人。他對玉羅
剎的感情用事,頗為不滿,但玉羅剎要比鐵老頭子更難對付。王照希 好默然不語。
忙了一夜,打了半天,這時已將近正午時分,玉羅剎等人都是又饑又渴,陽光照進石
窟,血腥味甚是難聞。玉羅剎撕下半截衣袖,走進窟中,替貞乾道人慢慢揩乾血跡,血跡淤
黑,似是中毒。玉羅剎想道:鐵飛龍的武功在貞乾之上,要搶劍譜,似乎不必放毒,細一察
看,見他顎骨碎裂,分明是受掌力所傷,再研究受傷之處,骨頭微現指印,又分明是一掌打
下之後,再五指合攏,用內家手法,傷損他的喉嚨。這手法可正是鐵飛龍的手法!心中大惑
不解!
貞乾道人和卓一航、玉羅剎的師父都是知交,兩人揮淚掘穴,將他埋葬。弄好之後,玉
羅剎撮土為香,向天拜告,誓為貞乾道人報仇。
三人洗乾血手,掏泉水,送乾糧,下得山來,已有王照希的嘍兵來接。白敏也已被救了
出來,見了玉羅剎大喜拜謝。卓一航愁眉深鎖,玉羅剎道:「卓兄不必擔心,令祖的靈襯,
我已令人搬到了瓦窯堡,待卓兄到達,就可安排。卓兄的家人,也已由我作主,替卓兄分派
銀兩,將他們遣散了。」卓一航默然不語,心想事已至此,自己回到家必被緝捕,也只好由
她如此辦理了。
卓一航本不願隨王照希到瓦窯堡,但祖父的遺體待他人土,只好跟去。瓦窯堡離延安城
一百五十餘裡,他們率領馬隊先行,午夜便已趕到。王嘉胤親來迎接,見了玉羅剎非常喜
歡,互道仰慕之意。王照希將卓一航身份告知,王嘉胤又是一喜,笑道:「卓兄文武雙修,
這好極了。我們這些烏合之眾,正缺少運籌帷幄、策劃定計的人才。」卓一航拱了拱手,冷
冷說道:「這個緩提。」王嘉胤愕了一愕,王照希低聲說道:「卓兄正在重孝之中。」王嘉
胤連忙賠罪。叫人取過孝服,給卓一航換了。
卓一航去意匆匆,第二日就將祖父安葬,拜託王照希照顧墳墓。玉羅剎白天與各家寨主
會面,忙了一日,但黃昏時分,仍然抽空到卓仲廉新墳致祭。她雖然焚香點燭,陪卓一航叩
頭,但心中卻在暗笑,想不到以前被自己所劫的大官,現在自己卻向他叩頭。卓一航看她面
上並無悲慼之容,心中頗為不滿,.怪她惺忪作態。其實他卻不知玉羅剎心意,如果玉羅剎
不是為他,就是把劍架在她的頸上,她也不會到來跪拜。
晚霞漸收,新月初上,卓一航和玉羅剎並肩緩步,從墓地慢慢走回。玉羅剎靠著卓一
航,眼波流轉,忽然低掠雲鬢,欲言又止。卓一航覺她吹氣如蘭,心魂一湯,急忙避開。玉
羅剎笑道:「你現在還怕我嗎?」卓一航道:「我不知你為什麼要令別人怕你?」玉羅剎
道:「你不知我是母狼所乳大的麼?我並沒有立心叫人怕我,大約是我野性未除,所以別人
就怕我了。」卓一航忽然歎了口氣,心想玉羅剎秀外慧中,有如天生美玉,可惜沒人帶她走
入「正途」。玉羅剎問道:「好端端的你為什麼歎氣?」卓一航道:「以你的絕世武功,何
必在綠林中 混?」玉羅剎面色一變,說道:「綠林有什麼不好,總比官場乾淨得多!」卓
一航低頭不語,玉羅剎又道:「你今後打算怎樣?難道還想當官作 ,像你祖父、父親一
樣,替皇帝老兒賣命嗎?」卓一航決然說道:「我今生絕不作官,但也不作強盜!」玉羅剎
心中氣極,若說這話的人不是卓一航,她早已一掌掃去。卓一航緩緩說道:「我是武當門
徒,我們的門規是一不許作強盜,二不許作鏢師,你難道還不知道?」玉羅剎冷笑道:「你
的祖父、父親難道不是強盜?」卓一航怒道:「他們怎麼會是強盜?」玉羅剎道:「當官的
是劫貧濟富,我們是劫富濟貧,都是強盜!但我們這種強盜,比你們那種強盜好得多!」卓
一航道:「好,隨你說去!但人各有志,亦不必相強!」玉羅剎身軀微顫,傷心已極。卓一
航看她眼圈微紅,淚珠欲滴,憐惜之心,油然而生,不覺輕輕握她手指,說道:「我們志向
雖或不同,但交情永遠都在。」玉羅剎淒然問道:「你幾時走?」卓一航道:「明天!」玉
羅剎歎了口氣,再不說話。過了好久,卓一航才歸轉話題,叫玉羅剎談江湖的奇聞軼事,而
他也談京華風物,兩人像老朋友一樣,在月亮下漫步閒談,雖然大家都不敢揭露心靈深處,
但相互之間,也比以前瞭解許多。這一晚他們直談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一早,卓一航向王照希辭行,王照希知他去志甚堅,也不攔阻,當下各道珍重,
揮淚而別。
卓一航遭逢大變,滿懷淒愴。但家國之事,又不能不理。他想了好久,決意冒險上京,
將內奸勾結滿洲之事,告訴太子,順便也替自已伸冤。他此去京師是取道山西,轉入河北。
行了七八天,已進人山西,這日到了龍門縣,一路行來,只見黃水滔滔,兩邊石壁峭立,形
勢險峻。卓一航忽然想起鐵飛龍父女就在此地。心中不覺一動,遊目四顧,路上不見行人。
只在河中遠處,有幾支帆影。卓一航踽踽獨行,頗感寂寞,行了一會,轉過一個山坳,忽見
前面有一村莊。
卓一航心道:莫非這就是「鐵家莊」。正在嘀咕,忽聞得有嘻嘻冷笑之聲,從身後傳
來,回頭一望,大吃一驚,原來卻是雲燕平和金千 二人。雲燕平冷笑道:「喂,你的保鏢
玉羅剎呢?你這小子若跟定了她,我們奈何不了你。原來你也有單騎獨行的時候。」卓一航
拔劍出鞘,怒道:「我單人也不怕你。」金千 笑道:「好個英雄,你有多少斤兩,難道我
們不知?別再吹大氣啦!」邊說邊笑,突然呼的一掌劈來「卓一航扭腰一閃,還了一劍,金
千 身形一起,左拳右掌, 胸切腕,一招兩式,同時發出,卓一航霍地一個轉身,寶劍一
封,從側翼進襲,金千 哈哈大笑,右手二指突然一點劍身,將卓一航寶劍湯開,左拳一
掃,又搶進來。卓一航急忙使個「倒踩七星步」,劍隨身轉,寒光閃處,一招「倒 金
錢」,截掌刺腕。這一招來得甚急,金千 不敢出指相抵,一個「回身拗步」,雙臂箕張,
紅似硃砂的掌心,驀地向卓一航摟頭罩下。卓一航知他練的是毒砂掌,那敢給他碰著,一領
劍鋒,刷的從敵人掌風之下掠出,急展七十二手連環劍,運劍如風,叫敵人不敢迫近。
金千嵌掌力雄勁,身法雖不及卓一航輕靈,功力可要比他高得多。而且陰風毒砂掌又險
狠陰毒,若非卓一航練過內功,給他掌風掃著,也已難當。兩人鬥了五七十招,卓一航慚落
下風,而雲燕平又虎規眈眈,拈著腰帶在旁觀戰。
卓一航情知不是他們對手,邊打邊想脫身之計,鬥到急處,驀然虛晃一招.向村莊疾
跑,雲燕平輕功甚高,大喝一聲:「往那裡逃?」足尖點地,三起三伏,已追到卓一航身
後,腰帶一揮,就往卓一航身上纏來。卓一航閃了兩閃,這時已進了莊內,雲燕平的腰帶像
蟒蛇一樣,不離卓一航背心三寸之地,正在危急,道旁的花樹叢中,忽然傳出女子吃吃的笑
聲,一把長剪驀然伸了出來, 一夾就把雲燕平的腰帶夾斷。
花樹叢中兩個女子先後走出,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已給玉羅剎用暗器打傷的中年美婦,跟
在後面的則是鐵飛龍的女兒鐵珊瑚。雲燕平急忙抱拳作禮,叫道:「九娘,這小子不是好
人。」又道:「珊瑚小姐,你好人做到底,那日你既給我們助拳,就請你替我們把他擒下來
吧。」鐵珊瑚鄙薄一笑,說道:「我幹我自己的事,誰給你助拳?」那中年婦人卻板起面孔
斥道:「我們的老爺子說過不見你們,你們又闖進來作甚?」雲燕平道:「我們是追這個小
子來的,你老人家不看見麼?」中年婦人斥道:「誰菅你這些閒事,我們鐵家莊豈是可以隨
便闖進的。滾,快滾!」雲燕平與金千 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這中年婦人名叫穆九娘,乃是鐵珊瑚的庶母。鐵飛龍中年喪偶之後,討了一個賣解女
人,為了尊重前妻,不肯立她做正室。但雖然如此,九娘仍是甚為得寵。這時金千 和雲燕
平面面相覷,論武功,他們雖然比穆九娘要高許多,但沒鼠忌器,他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
不敢和鐵飛龍的寵妾作對。穆九娘又喝道:「怎麼敬酒不吃你要吃罰酒,我叫你們滾你們不
滾,難道要驚動老爺子把你們請進去嗎!」雲燕平忙道:「九娘不要見怪,我們退出寶莊便
是。」恨恨的盯了卓一航一眼,和金千 跑出村莊。
卓一航也想退出,穆九娘嫣然一笑,招招手道:「你要去那裡,你來!」卓一航攏袖一
揖,說道:「不敢叨擾寶莊。」穆九娘道:「你這傻小子,這個時候出去,他們兩個還沒走
遠呢士你又不是他們的對手,想白送死麼?」卓一航面上一紅,想想也是道理,只好隨她們
進入屋內。
穆九娘請卓一航在西面花廳坐下,鐵珊瑚送上香荼,忽然問道:「王照希不是和你一道
嗎!」卓一航道:「沒有。」鐵珊瑚好似甚為失望,扭腰走出花廳,過了一陣,鐵飛龍攜著
女兒,走了進來。卓一航連忙恭身施禮。鐵飛龍問了姓名,忽道:「你是卓仲廉的後人
嗎?」卓一航站起來道:「是我先祖。」鐵飛龍面色不豫,又道:「王照希是你的好朋
友?」卓一航道:「也算得是道義之交。」鐵飛龍忽然冷笑一聲,說道:「王嘉胤也算綠林
大豪,怎麼老是喜歡沾官近府。」卓一航十分不快,鐵飛龍道:「那日和我對敵的那個賊婆
娘,也是和你一道的吧?」卓一航雖然自已不滿玉羅剎為盜,但聽人稱她為「賊婆娘」,心
中卻甚生氣。冷冷說道:「鐵老英雄既然憎厭官家,又痛罵強盜,是何道理,晚生願聞其
詳。」鐵飛龍大怒,喝道:「小子無禮!」伸手向卓一航肩頭抓來。卓一航沉肩垂肘,往外
一掙,只覺肩頭如給火繩烙過一樣,辣辣作痛。但終於解了那招。鐵飛龍面色一變,喝道:
「你是紫陽道長的弟子?」卓一航道:「正是家師。」鐵飛龍「哦」了一聲,卓一航又道:
「七八年前,我在武當隨侍家師,曾見過鐵老前輩。」鐵飛龍又「哦」了一聲,面色更見緩
和,揮揮手道:「你坐下。」
卓一航依言坐下,鐵飛龍道:「我和令師曾有一面之緣,我也不願難為於你。但你可得
從實說來,那日和我對敵的女子到底是誰?」卓一航傲然說道:「她就是綠林道中名聞膽落
的玉羅剎!」鐵飛龍跳了起來,叫道:「哈,原來她就是玉羅剎!我只道綠林中人言過其
實,卻真有兩手功夫。」即問:「你是她的什麼人?」卓一航道:「也算得是道義之交。」
鐵飛龍忽又哈哈大笑。
卓一航莫明所以,鐵飛龍笑了一陣,說道:「我正想請玉羅剎和王照希前來,既然你和
他們都是道義之交,那好極了,就屈駕在寒舍多住幾天,讓他們來了再放你走。」卓一航怒
道:「老前輩是要綁票嗎!」鐵飛龍道:「正是!但看你師父面上,我不綁你,你可別妄想
逃走!」把卓一航牽出花廳,將他推進一間柴房。順手把門掩上,說道:「房間不算好,你
就委屈點住幾天吧。」
卓一航知道這人脾氣古怪,被關進柴房,他只好逆來順受。就盤坐在地下,做起吐納功
夫。到了晚黑,穆九娘給他送飯,笑道:「好用功啊!」卓一航也不理她,把飯三扒兩撥吃
了。穆九娘在旁看他,忽然杏面飛霞,看了一會,又低下頭。自此一連幾天,都是穆九娘送
飯,飯菜越來越好,不但有山雞野味,還有黃河鯉魚。穆九娘每來,都纏七夾八的和卓一航
瞎聊,卓一航總是愛理不理。讓她自已沒趣。一晚穆九娘又來瞎聊,問卓一航道:「人家都
說你的師父是天下第一劍客,那麼你的劍也一定使得很好了。你給我開開眼界吧。」卓一航
紋絲不動,冷冷說道:「我是你們的肉票,怎敢舞刀弄劍?」穆九娘道:「哎喲,你怪我們
莊主了!說起來也真是的,你是個官家子弟,怎受得了這等委屈。你想走嗎?」卓一航閉口
不答。穆九娘又道:「你道我們莊主為什麼要把你關在這裡?原來是為他寶貝的女兒。」卓
一航頗感意外,問道:「什麼?」心想:一個已難對付,若再纏上一個,如何得了?穆九娘
笑道:「珊瑚一心想嫁王照希,王照希卻有個未婚妻子。」說到這裡,忽然停住,卓一航暗
道「不好」,穆九娘續說:「因此把你關在這裡。」卓一航急道:「這個與我何干?天下盡
多男子……」穆九娘笑得似花枝亂顫,卓一航詫然停語,穆九娘笑了一陣,伸出中食二指,
在麵皮上一刮,笑道:「不識羞,你當是人家看上你嗎?珊瑚要把你關在這裡,引王照希
來,然後嘛……」說到這裡,忽又停止。卓一航鬆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穆九娘忽然歎了
口氣,幽幽說道:「也許有人看上你呢!」卓一航盤膝一坐,不理會她。穆九娘甚是無趣,
捱上前來,搭訕說道:「你這把劍是師父給你的吧?」卓一航仍然不理,穆九娘忽然伸手在
他腰間一抽,把他的竇劍抽了出來。卓一航跳起來道:「你做什麼?」穆九娘道:「借給我
看看都不成嗎?」卓一航待要去搶,穆九娘把劍藏在身後,卻把胸脯挺了上來,卓一航急忙
後退,正當此際,忽然門外有人冷笑道:「好個無恥賤人!」砰的一聲,把門踢開,穆九娘
嚇了一跳,只見一個少女跳了進來,竟然是玉羅剎!
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玉羅剎瞪目不理,面挾寒霜,對穆九娘道:「你在這裡做什
麼?哼,真是無恥!」
穆九娘幾曾受過這樣責罵,又羞又惱,雖然明知不是玉羅剎對手,但火上心頭,已難按
捺,刷的一劍便向玉羅剎刺來。玉羅剎冷笑一聲,還了一劍,頓時把穆九孃的劍封出外門。
穆九娘把劍一旋一卷,抽了出來,從窗口一跳而出。
玉羅剎怔了一怔,穆九娘這一招又是她師父所創獨門劍法。急忙跟蹤跳出,身形一起,
呼的從穆九娘頭頂飛掠而過,攔在她的前面,把劍往前一刺,再在右一挑,餘勢未盡,劍鋒
倏又圈了回來,這是玉羅剎獨門劍法中的絕招,對手的功力除非比自已高許多,否則非用本
門劍法,無能解拆。穆九娘果然把劍一封,自左至右的反旋迴來,再沉劍一壓,解了這招,
手法雖然並不純熟,但看過那部劍譜,卻是無疑。玉羅剎縱聲狂笑,手下更不留情,劍招催
快,刷刷兩劍,分刺穆九娘兩脅穴道。穆九娘雖然偷練過玉羅剎的劍法,但時日甚短,招式
都還未熟,如何擋得?頓時給玉羅剎劍透衣裳,兩脅穴道,全被刺中,翻身仆倒。
玉羅剎收劍狂笑,正想迫供。鐵飛龍已是聞聲而出。雙眼一掃,暴怒如雷,鐵掌一揚,
大聲喝道:「玉羅剎,你欺我太甚?你登門較技,為何全不依江湖禮節,她與你有什麼大不
了的冤仇,你要下這等毒手!」玉羅剎冷笑道:「哼,你們一家都是下三流的小賊!」鐵飛
龍虎吼一聲,揚空一掌,倏的打出?主羅剎翻身進劍,冷冷笑道:「你不把劍譜還我,誓不
干休!」鐵飛龍奮力拆了幾招,猛的一掌,將玉羅剎迫退兩步,喝道:「胡說八道,什麼劍
譜?」玉羅剎一劍刺去,又冷笑道:「你現在還裝甚麼蒜?要不是你偷了我的劍譜,你那寶
貝女兒和這個騷狐狸,怎麼會使我師父的獨門劍法?」鐵飛龍大吼一聲,雙拳一格,把玉羅
剎又迫退兩步,跳出圈子,喝道:「且慢!待我問個明白。」跳到穆九娘身邊,將她扶起,
見她脅下流血,又憐又愛。忽見她身邊一柄長劍,寒光閃閃,鐵飛龍認得是紫陽道人的寒光
劍,不用猜度,已知她是自卓一航身上取來。驀然想起「騷狐狸」三宇,不覺變色。沉聲喝
道:「你為什麼偷別人的寶劍?」玉羅剎噙著冷笑,正想開口,忽見穆九娘全身顫抖,目光
中含著無限懼怕,活像平時給自已處死的那班強盜頭子一樣,驀然想起卓一航在山洞所說的
話,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一點慈心,話到口邊,卻又留住。穆九娘見玉羅剎並不答話,鬆了
口氣,哽咽說道:「我見她持劍破門而入,我手中沒有兵器, 好借卓一航的寶劍一用。」
這話說得頗有道理。鐵飛龍又喝道:「那麼劍譜是不是你偷的?」穆九娘硬著頭皮說:
「不,不,不是我偷的!」鐵飛龍大喝道:「叫珊瑚來!」穆九娘倏然變色。正是:奇書惹
奇禍,玉骨委塵砂。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劍譜惹奇災 風波疊起
掌門承重託 誤會橫生
鐵飛龍更是起疑,跳上假石山上,大叫三聲 「珊瑚,珊瑚,珊瑚!」不見回答,驀然
間,忽見兩條人影,從後院牆頭飛出,接著「蓬」的一聲,一溜火光,沖天而起。鐵飛龍指
著穆九娘喝道 「賤人,不許亂動!」玉羅剎持劍冷笑,站在穆九娘身邊,悄聲說道:「你
儘管去,有我在這兒呢!」
鐵飛龍短鬚如戟,怒極氣極,幾十年來,從未有人敢捋他的虎鬚,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到
他家放火。看那兩條人影,身法奇央,武功想必極高,只泊女兒遭了毒手,既急且驚,無暇
追敵,先向火光處奔去。
剛剛飛越了兩座樓房,火光中突然竄出三人,兩女一男,那男的正是王昭希,兩個女
的,一個是盂秋霞,一個是鐵珊瑚。鐵珊瑚面色慘白,被孟秋霞扶著走出。
鐵飛龍「哼」了一聲,一躍而前,大聲喝道:「王照希你好大膽,你來救未婚妻子也還
罷了,為何卻在我家中放火,又打傷我的女兒?」伸手一抓,鐵珊瑚忽然睜眼說道:「爸
爸,不是他!」王照希旁竄三步,鐵飛龍手掌撤回,沉聲喝道:「是什麼人?」鐵珊瑚道:
「是金千 的叔叔!」鐵飛龍面色大變,王照希道:「救火要緊,日後我們再找他算帳。」
鐵飛龍想想也是道理。原來那金千 的叔叔名叫金獨異,遠處西陲,三十年來,足跡不
出天山南北,他所練的陰風毒砂掌,火候極純,金千 所得不過是他的六七成而已。鐵飛龍
三十多年之前曾見過他一面,那時他的陰風毒砂掌還未練成,兩人論武較技,已是難分高
下。後來聞得他練成毒砂掌後,在西域廣收門徒,行為甚是乖謬,鐵飛龍其時已在龍門隱
居,不大理會閒事,兩人各行其是,互不往來。直到三日之前,金千 忽然偕同雲燕平來
訪,鐵飛龍因為討厭他的叔叔,不予接納,金千 方踏進莊門,他就叫穆九娘將他們轟了出
去。鐵飛龍心想:難道這老怪物是因為我轟走了他的侄兒,所以特地前來報復,若然這樣,
心地也未免太狹窄了。只是他武功極高,要追諒也追之不及,只好依從王照希之言,先行救
火。
再說孟秋霞萬裡尋夫,而今始見。在火光中看看王照希又看看鐵珊瑚,不覺百感交集。
原來孟秋霞離開京師,遠走西北,人既精靈,又仗著一身武藝,萬裡獨行,居然沒出岔子。
一日來到 西,途中突然碰到鐵珊瑚和穆九娘,彼此都是江湖女子,交談甚歡。在言談中孟
秋霞露出口風,說是要到 北尋夫,鐵珊瑚心中有事,立刻留意,出言試探,盂秋霞雖然精
靈,終是世故未深,竟然把王照希的名字說了出來。鐵珊瑚一聲冷笑,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
手法,點了她的 穴。
待盂秋霞醒轉來時,人已在鐵家莊內。鐵珊瑚小孩心性,聽她說是王照希的未婚妻子,
不顧利害,一下子將她點倒,回家稟告父親,初時還惴惴不安,生怕父親責備:鐵飛龍卻掀
須笑道:「王嘉胤身為綠林大豪,卻和什麼太子的值殿武師結為親家,你作弄一下她也
好。」鐵飛龍生性怪僻,不許別人拂逆他的意思,王嘉胤那次婉轉拒婚,他甚為不悅,但轉
念一想,以自己的身份,難為一個單身女子,傳出去也不好聽,因此便叫鐵珊瑚將孟秋霞好
好款待,一面派人去通知王嘉胤。
玉羅剎和鐵飛龍一月之約本未到期,但聽到此事,也便和王照希結伴同行。到了鐵家,
玉羅剎忽然說道:「我們雖然結伴同來,但所困各異。我和鐵老頭較技,約明單打獨鬥,你
且待我們見了真章之後,才好進來。」王照希雖然心急如焚,也只好徘徊莊外。
過了好久,還未見玉羅剎出來,王照希心想不好,他們兩人都極好勝,若至相持不下,
只恐兩敗俱傷,我既到此,不能坐視。主意拿定,拚受玉羅剎責怪,悄悄的從後莊跳入,想
先看看他們兩個,打得如何。
不料就在此時,金獨異和另外一個高手,夜搜鐵家,鐵珊瑚大聲叫嚷,吃他插了一掌,
孟秋霞臥室和鐵珊瑚相鄰,聞聲跳出,恰恰碰著了王照希,孟秋霞將鐵珊瑚扶起,而金獨異
發了一枚硫磺彈後,也便越牆逃走。
硫磺彈引起的火勢不大。鐵飛龍隨手抓起了兩張棉被,飛身在火苗之上撲壓,過了一
陣,火 熄滅。鐵飛龍跳下樓來,只見王照希和孟秋霞蹲在地上,替鐵珊瑚推血過官。鐵飛
龍看在眼內,心念一動,這幾天來他也曾和孟秋霞交談,孟秋霞不卑不亢,頗出他意料之
外,如今見他們兩人並頭聯手,替自己女兒治傷,神情甚是親密,眼波之間,流露無限愛
意,但替自已女兒治傷,卻又甚為認真。鐵飛龍心想:這孟秋霞萬裡尋夫,甚是不易,但她
卻能在患難相逢之際,不先暢敘離情,反替「仇敵」治傷,這樣的女子,也真難得。
王照希叫了一聲「鐵老英雄」,正想向他報告珊瑚的傷勢不重,免他掛念。鐵飛龍早已
笑道:「金老賊雖然膽大妄為,對我倒也還有些顧忌,如果他真下毒手的話,珊瑚十條命也
沒有了。」王照希這才知道,他是知道了女兒傷勢不重之後,這才放心救火的。
這時鐵珊瑚面色已轉紅潤,鐵飛龍突然厲聲斥道:「你起來!」鐵珊瑚應聲而起,說
道:「爹爹,你又生什麼氣了!」王照希也在奇怪:鐵珊瑚吃了大虧,她父親不安慰她也還
寵了,何以還嚴辭厲色對她?鐵飛龍喝道:「我有話問你,你隨我出去!」牽著女兒的手,
走出外面庭院,王照希孟秋霞跟在後面。只見玉羅剎站在一塊石上,持劍冷笑。穆九娘坐在
地下,面色慘白!
鐵飛龍道:「好,玉羅剎,你聽著!我絕不循私!」轉過頭來問鐵珊瑚道:「你有沒有
偷了她的劍譜?」鐵珊瑚道:「沒有呀!」玉羅剎連連冷笑。鐵飛龍扳起面孔,厲聲斥道:
「珊瑚,你說實話,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有沒有拿了她的劍譜?」鐵珊瑚哭道:「劍譜我
是見過一本,但不是偷來的。」鐵飛龍面色倏變,顫聲問道:「那麼你是怎麼得見的?」鐵
珊瑚道:「是姨娘要來的!」這剎那間,穆九娘面如死灰,玉羅剎得意狂笑,鐵飛龍雙瞳噴
火,面色青裡泛紅。玉羅剎笑聲忽收,冷冷說道:「鐵老頭,我可沒有怪錯你們吧?」
鐵飛龍面挾寒霜,不理玉羅剎的話,向鐵珊瑚道:「你從實說來,不許有一句隱瞞!」
鐵珊瑚舉袖揩淚,低聲說道:「前兩個月我從陝西回家,一日在集賢鎮的一家小旅館歇腳,
忽見一個道人,面色瘀黑,坐在地上,不能行動。店家說他患了急症,恐怕死在店中,要抬
他出去。我見他好生可憐,一時好奇,上前去看,那道人也真厲害,張眼一瞧,就知我懂得
武功。他說:小姑娘,你帶有劍吧?請你趕快撕開我的胸衣,在肩胛穴下一寸之地,用劍尖
將爛肉剜掉,給我把一口毒釘取出來。」卓一航失聲叫道:「那一定是貞乾道人!」
鐵飛龍道:「貞乾道人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鐵珊瑚道:「當時不知道,後來我告
訴了他。他說:我對令尊聞名已久,深知他是有血氣的英雄,現在我託你轉告他,我有一本
劍譜,是別人託我帶給天山霍天都的,現在給人劫了,若是我不治身死的話,請他設法給我
將這個口信送到天山。要霍天都給我報仇。」鐵飛龍從未聽過人稱讚他是「有血性的英
雄」,聞言面色稍霽,捋鬚說道:「貞乾道人是個人物。」鐵珊瑚續道:「後來他又開了一
張藥方,要我給他配藥。我拿了藥方,到鎮上的藥鋪去配,那些藥鋪藥材不齊,不是缺這樣
就是缺那樣,我走了幾家,好容易把藥方配齊,忽然碰到姨娘前來找我。」鐵飛龍「唔」了
一聲,說道:「你久去不回,是我叫她追你回來的。」鐵珊瑚道:「我將事情對姨娘說了,
和姨娘同去看那老道,不料老道已不見了,卻見兩個漢子在那裡打探老道的蹤跡。一個年
老,一個年輕。他們見了姨娘,急快行禮,還問你老安好。姨娘忽道:「金老三,你和我出
去!」鐵飛龍「哼」了一聲,向穆九娘斥道:「你和金千 幹的好事?」穆九娘哭道:「我
只是想迫他吐出髒物而已。」鐵飛龍道:「好,珊瑚,你再說。」鐵珊瑚道:「那兩人跟我
們走到僻靜之處,姨娘向那老頭說道:「老三,把那道士的劍譜交出來?」那老頭起初推說
沒有,後來給迫得緊了,這才承認。」玉羅剎聽到這裡,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目光射在
鐵飛龍面上。
鐵飛龍怒道:「玉羅剎你急什麼,劍譜是你的總是你的!」續問鐵珊瑚道:「後來那個
金千 把劍譜交出來沒有?」鐵珊瑚道:「起初他不肯,姨娘道:「你也知道貞乾道人是何
等人物,他交遊廣闊,你把他害死,就想把他的劍譜帶回去嗎?你不怕他的朋友搜查嗎?你
把劍譜給我,我給你保管,看完了再交回給你,要不然,哼,哼,你也應該知道我穆九娘也
不是好相與的!」那金老頭笑道:「九娘,那麼咱們就按綠林道的規矩,一瓢水大家喝啦!
這劍譜先交給你,兩個月後,我來取回。「姨娘拿到了劍譜,就忙著和我到附近的山頭去
練。」
鐵飛龍道:「你為什麼不把這事情告訴我?」鐵珊瑚道:「姨娘叫我不要說的。她練了
幾招,像發現了竇物似的,對我說:這是天下第一本奇書,把書上的劍術練了,可以天下無
敵。她說:珊瑚,咱們偷偷練了吧,可不要對你爸爸說。我想:本事多學一點總不是壞事,
一時糊塗,也就答應啦。」
卓一航插口問道:「那麼你們以後有沒有見過貞乾道人?」鐵珊瑚道:「貞乾道人在清
風山見到啦,那天你們不是也在山上嗎?」鐵飛龍又哼了一聲,說道:「貞乾道人約我到山
上相會,去了又不見人,想來也是和這事有關啦。你這賤人為何事到臨頭都不告訴我。」穆
九娘不敢回答。原來穆九娘取了劍譜之後,甚想據為已有,上月鐵飛龍再赴 北要去找王嘉
胤,金千 暗中派遣黨羽將密信送給她,說探出貞乾道人藏匿在清風山上,恰好鐵飛龍也收
到匿名信,約他到清風山相會,鐵飛龍就帶穆九娘去了。後來鐵珊瑚將玉羅剎引來,鐵飛龍
在山前和她相鬥,穆九娘卻在山後發現了貞乾道人匿藏的洞穴。
玉羅剎聽到這裡,真相已經大白,冷冷說道:「你想要我的劍譜也還罷了,為何卻又把
貞乾害死?」鐵飛龍圓睜了眼,穆九娘急忙辯道:「我在石窟發現貞乾道人,那時他巳將斷
氣,他身旁還留有食物,想是有什麼人在服侍他,可是那時卻只有他一人,他神情極為痛
苦,示意叫我助他,讓他速死。我是不得已才聽他之命的。」穆九娘所說是真,可是那時她
已另有打算。她怕貞乾知道劍諧在她手上,又怕鐵飛龍回來事情 漏,所以才急忙將貞乾弄
死。
鐵飛龍盤問完後,心中怒極,但看著愛妾和女兒瑟縮的模樣,又覺極其難過,一陣陣寒
意直透心頭,聲調忽然顫抖,先向女兒說道:「好,那你把劍譜拿出來還給人家。」鐵珊瑚
道:「剛剛給人劫去了!」鐵飛龍道:「就是那個金老怪來劫的嗎?」鐵珊瑚道:「是!」
鐵飛龍恍然悟道:「前兩天金千 來找我,想來也與此書有關了。」玉羅剎聽得劍譜又再被
劫,面色一變,就要發作。
鐵飛龍朗聲說道:「玉羅剎,你的劍譜包在我身上便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找
回。」玉羅剎道:「好,騎著驢兒看唱本,走著瞧吧。」意似猶不相信,鐵飛龍卻不理她,
伸出手掌輕撫女兒的頭髮,就像她童年時候一樣,鐵珊瑚接觸了她父親的目光,也不禁寒意
直透心頭,叫道:「爹爹,你怎麼啦?」
鐵飛龍緩緩說道:「跚兒,你今年十九歲了,是麼!」鐵珊瑚道:「唔,你說這幹
嗎?」鐵飛龍道:「你已經不是小烏兒啦,你現在是已經長了翅膀,可以遠走高飛啦。」鐵
珊瑚叫道:「爹爹,我永遠都想在你身邊做你的小鳥兒。」鐵飛龍面色一端,突然把她推
開,厲聲說道:「從今日起,你再不是我的女兒,你給我滾出去!你在外面,也不準用我的
名頭招搖。」鐵珊瑚身軀顫抖,欲哭無淚,鐵飛龍道:「你覬覦別派劍譜,欺瞞自家老父,
不是看在你娘份上,我早把你的小命要了!」鐵珊瑚有生以來,從未受過父親這樣苛責,她
知道父親脾氣,說出的話絕不更改,又見玉羅剎歪著眼睛看她,又是羞愧,又是氣憤,跪在
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淒然叫道:「爹爹,你保重!」頭也不回,反身跑出大門去了!
玉羅剎平日雖然殺人如草,見此情景,也不覺心酸,她剛才看鐵珊瑚瑟縮可憐,本想出
言相勸,可是一時間卻轉不過口來,到了他們父女決絕之後,要勸也已經遲了。
鐵飛龍把女兒逐走之後,定了定神,又向穆九娘喝道:「賤人,你過來!」穆九娘忽然
披髮狂笑,大聲說道:「老匹夫,這條命我早想不要了,你打死我吧!」鐵飛龍喝道:「你
竊取別人劍譜,敗壞我的聲名,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你還有什麼可埋怨的?」穆九娘狂笑
道:「當年我父親客死異鄉,我無錢葬父,才迫得嫁你。嫁了你後,你又並不將我當正室看
待。我在你面前裝出笑臉,你當我是歡喜你麼?你打死我正好,這樣的日子我也不願過
了!」原來穆九娘幼隨父親在江湖賣解,不慣拘束。嫁了鐵飛龍後,老夫少妻,白髮紅顏己
自不襯,加以鐵飛龍性情嚴厲怪僻,她更是抑鬱少歡,不是為了畏懼鐵飛龍的厲害,她早已
逃跑了。這次她竊取劍譜,就是想暗中把劍法學成,令鐵飛龍制她不住。
鐵飛龍絕料不到穆九娘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一時間不禁呆著,看她顏容美艷,而自己兩
須如霜,也真怪不得她有那樣的心事,他舉起的手掌,停在半空,竟自劈不下去。玉羅剎突
然一躍而起,把鐵飛龍的手拉開。鐵飛龍長歎一聲,揮手說道:「你走吧!永不要再見
我!」穆九娘笑聲倏停,也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說道:「老爺,你保重!」也學鐵珊瑚
一樣,頭也不回,跑出大門去了。
鐵飛龍愴然傷懷,忽然覺得自己是真正的老了,他倚在假山石上,好像大病初癒一般,
歎口氣道:「好,咱們也該走了。」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先行告辭,玉羅剎道:「但願平安到京。」卓一航也道:「但願你
能收回劍譜。」王照希和孟秋霞也一同過來向鐵飛龍道別。鐵飛龍道:「賢侄,你回去代我
向令尊請罪,我以前做事太魯莽了。」王照希道:「不敢。」鐵飛龍頓了一頓,淒涼笑道:
「這位孟小姐比珊瑚好得多,你們經過這場風波,定能白頭偕老。」王照希心中一鬆,知道
這老人以後再不會向自已糾纏了,這剎那間,他既有喜悅之情,又有憐憫之念,喜悅的是:
孟秋霞果然是對自己真情:憐憫的是:這老人未免太孤獨了。
王照希道:「我順便送卓兄一程。」鐵飛龍道:「玉羅剎,你呢,你不走麼?」玉羅剎
笑道:「我總不能叫你一個人去替我取回劍譜呀!」鐵飛龍怫然說道:「我既然答應了你,
這就是我的事情,你以為我一個人取不回來麼!」玉羅剎暗笑這老人好勝得緊,說道:「鐵
老英雄出馬,我是絕對放心「但你一個人出遠門,總不免寂寞,我伴在你身邊,替你解解悶
不好麼!」鐵飛龍突然聽到玉羅剎稱讚自已,甚為高與,聽了後半段話,有如女兒對父親說
話一般,更覺受用。鐵飛龍雖然好勝,但卻喜歡真有本事、脾氣直率的人,他和玉羅剎經過
兩場惡鬥,反而化敵為友,彼此敬重。當下鐵飛龍哈哈笑道:「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兒。」玉
羅剎道:「我就做你的女兒好了。」盈盈下拜,叫聲「義父」。鐵飛龍連忙把她扶起,說
道:「這怎麼敢當!」玉羅剎道:「你不肯收我做義女,一定是怪我罵過你又打過你了。我
說呀,你若想出氣,還是做我的義父好,你做了我的義父,便只有你罵我沒有我罵你的
了。」鐵飛龍被她引得大笑,說道:「既然這樣,我不收你做義女反而顯得我小器了。可惜
我沒有什麼見面禮給你,你的武藝比我還高,我是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只是我在內功修
上還有一些心得,將來可以和你研討。」玉羅剎之肯拜鐵飛龍做義父,一半是由於喜歡他的
性格,和自已一模一樣:一半是可憐他的孤獨,本不想學他的獨門武功,不想他竟慨然以數
十年修習的內功心得相傳,卻之不恭,也只好拜謝了。
鐵飛龍和玉羅剎送王.卓等人出莊,玉羅剎把山寨的事情託王照希料理,並特別懇請孟
秋霞替她帶領女兵,盂秋霞也答應了。玉羅剎又一次和卓一航道別,心中更覺不捨。
送走眾人之後,已將中午。鐵飛龍和玉羅剎回家歇息,鐵飛龍忽然皺眉說道:「那卓一
航一副公子哥兒脾氣,我真奇怪,你為什麼和他那麼相好?」玉羅剎一笑不答,外面莊丁忽
然送進了一個黑色的拜匣來!
鐵飛龍見了黑色拜匣,眉頭一皺,玉羅剎道:「這人怎的如此無禮。」一般盛拜帖的匣
子,不是描金,便是紅木,取其喜慶之意,絕少用黑漆的。鐵飛龍道:「且看了再說。」將
拜匣打開,把帖子拿出,只見上面寫的乃是:武當山黃葉道人、紅雲道人率門徒拜謁。鐵飛
龍奇道:「武當五老,萬裡遠來,找我作甚?他們自恃是武林正宗,一向把我當作邪魔外
道,何以今日如此恭敬來了!」當下傳話請進。
黃葉道人在武當五老中排行第二,紅雲道人排行第三,輩份之尊,在武當派中僅吹於紫
陽道長。鐵飛龍昔年曾與武當派中排行第四的白石道人比掌,勝了一招,他們二人都不心
服。鐵飛龍見了他們的拜帖,疑心大起,不知他們來意是好是壞,神情頗顯緊張,玉羅剎站
在一旁,微微發笑。
過了片刻,大門開處,黃葉道人與紅雲道人並肩走上臺階,鐵飛龍起立拱手道:「十年
不見,兩位道爺還是健鑠如昔,紫陽道長可好麼?」黃葉道人淒然說道:「敝師兄月前已羽
化登仙去了!」
鐵飛龍大吃一驚,他與黃葉道人等四個師弟雖然頗有嫌隙,對紫陽道人卻是心悅誠服。
這時他才知道黃葉,紅雲二人送黑色拜匣的道理。不禁老淚潸然,歎口氣道:「真是意想不
到,從此武林中再也沒有威德足以服人的長者了。」這話明贊紫陽道人,黃葉.紅雲聽了,
卻有點不大舒服。
鐵飛龍朝南邊拜了三拜,猛然想起:武當派乃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掌門的長老死
了,必須推定繼承之人,而且也必定有許多後事須要料理,這黃葉紅雲二人,如何能抽空到
此。難道他們為了清理本門的恩怨糾紛,先找自己算帳麼?」但細一想來,卻又無此道理,
不禁問道:「兩位道長到此,有何見教?」黃葉道人遊目四顧,冷冷說道:「正有兩件事情
請問,第一件是:敝派的弟子卓一航可在府上麼?」玉羅剎插口問道:「你們找卓一航做什
麼?要等他奔喪嗎?」
黃葉道人橫了玉羅剎一眼,他知道鐵飛龍有一個女兒名叫鐵珊瑚,甚為驕縱,只道玉羅
剎便是她,暗笑她沒有家教。當下說道:「敝派奉紫陽長老的遺命,立卓一航為掌門弟子,
我們特地來接他回山。」
玉羅剎聽了又喜又驚,喜的是:卓一航年紀輕輕,居然會被立為掌門,一躍便成了武林
中的領袖:驚的是:自已與武當派結有樑子,若他成了掌門,只恐以後更難接近。
鐵飛龍見黃葉道人神情倨傲,也冷冷說道:「你們來得真不湊巧,卓一航剛剛從這裡出
去。」他以為黃葉道人必定立即告辭,出門去追,不料黃葉紅雲二人卻甚為鎮定,說道:
「是麼了那麼我們在這裡等他一會。」坐了下來,鐵飛龍起初大惑不解,轉念一想,忽然明
白。
那拜帖上寫的是「黃葉道人紅雲道人率徒拜謁。」現在來的卻僅是黃葉紅雲二人,那麼
想必還有武當派的門人在後面了。迎接一派掌門,乃是極為隆重之事,這兩人是卓一航的師
叔,將來是扶助他的,來此乃是傳下遺命,不是同掌門參見:另外必定要有同輩的師兄弟前
來恭迎。鐵飛龍想起了武林規矩,不覺暗笑自已糊塗,後面既有武當門人,那麼卓一航出
去,必定會給他們截著,怪不得這兩個老道要坐在這裡等候了。
但鐵飛龍心中尚有疑團,當下又拱手說道:「請問兩位道長,消息何以如此靈通,知道
卓一航曾到寒舍?」黃葉道人扳臉不答,卻忽然說道:「我還有第二件事請教。」
鐵飛龍甚為生氣,大聲道:「請說!」黃葉道人道:「貞乾道人是怎麼死的?」鐵飛龍
跳了起來,嚷道:「哼,那日的匿名信是你寫的了?」黃葉道人道:「正是!」鐵飛龍冷笑
道:「如此說來,你乃是失約了!」黃葉道人道:「現在來也還未晚!」
原來黃葉和紅雲二人率第二代六名弟子來接卓一航,當然是要先到 北卓家,不料一到
陝北,忽於無意之中在客寓見了貞乾道人所留下來的暗記,知他受了暗算,現在清風山上養
傷。武當門人遍佈各地,另外又有當地弟子趕來向黃葉道人報告,說是發現了鐵飛龍的蹤
跡,住在小鎮的一家客店中。貞乾道人和武當五老乃是至交,黃葉道人立即趕到山上,其時
貞乾道人已不能言語,黃葉道人問他詳情,他只能用手指在地上劃道:問鐵飛龍。貞乾道人
曾把詳情告訴了鐵珊瑚,以為鐵珊瑚必定告訴父親,所以才叫黃葉去問鐵飛龍。豈知黃葉誤
會了意思,竟以為貞乾道人乃是鐵飛龍害死的,當時看貞乾傷勢,知道已是無法救治,只好
氣忡沖的趕了回來,把約會的匿名信送到鐵飛龍所居的客寓。約他到清風山上,好在貞乾道
人遺體之前,問罪復仇。黃葉道人所以要匿名的原因,乃是恐防鐵飛龍害怕武當五老,不敢
前來。黃葉道人送出匿名信後,本該赴約,不料信力送出,又得到當地弟子的報告,說是卓
家不知怎的,突然封了大門,卓府的家人紛紛外出,而且都是攜有行李,看來定有非常變故
發生。黃葉道人一想:貞乾道人之事,以後還可處理:接卓一航的事,卻是最為緊要,輕重
權衡,也顧不得失約了。
黃葉到了卓家,其時卓一航已被捉到延安府去了。到黃葉趕到延安府時,卓一航又已被
救出,這樣輾轉尋訪,到後來訪出了卓一航之被捕與王照希有關,於是武當一眾,又到瓦窯
堡去找王嘉胤,王嘉胤也弄不清楚兒子與卓一航的事,只能告訴他兒子正去山西龍門探訪鐵
飛龍。
王嘉胤和武當五老並非深交,武當一派又素來看不起綠林中人,所以王嘉胤也沒有怎麼
細說,更不會提起玉羅剎與鐵飛龍約會比武,以及王照希去救未婚妻等事了。黃葉一想,根
據目前線索,要找卓一航就要先見得著王照希,王照希既去鐵家,那麼正好兩件事並做一件
辦理。
就是這樣,黃葉紅雲二人,一直追到鐵家。當面質問鐵飛龍貞乾道人是怎樣死的。鐵飛
龍聽了,怒不可遏,當下冷笑說道:「那麼二位道長想是認定貞乾之死乃鐵某所為了?」黃
葉道人毫不隱蔽詞鋒,又是直率應道:「正是!」
此言一出,有如火上加油!鐵飛龍猛然躍起,一掌向黃葉道人劈下,大聲喝道:「黃葉
道人,你把我鐵飛龍看成何等樣人!」黃葉道人一掌格開,冷冷說道:「自家做事自家知,
何必問我?」鐵飛龍虎吼一聲,一招「白猿探路」,合著雙掌,倏然左右一分,雙「剪」黃
葉道人兩肩,黃葉道人身軀霍地一翻,連用「三環套月」「風拂垂楊」兩招,才堪堪把鐵飛
龍的招數破去。鐵飛龍冷笑道:「我知道紫陽道長死後,你們這幾個氣量狹窄的道士必然放
不過我,哼,哼,你不服氣,咱們再比一比!」
鐵飛龍這話暗藏譏諷,無異是說:你們武當五老中人,曾有一人被我所挫,紫陽道長量
大,並不記在心頭,你們氣量太小,可就要睚 必報了。
其實黃葉道人當年雖不服氣,卻絕不會因白石之事記仇,但聽他如此說法,心頭也自火
起,搶到下首立了一個門戶,喝道:「老賊,比就比,難道我怕你不成!貞乾道長在陰司等
著你!你有什麼後事,趁早對家人交代!」
鐵飛龍勃然大怒,罵道:「亂嚼舌頭,吃我一掌。」從「艮」位搶到「離」方,一記!
鐵琵琶手」,手背向外一揮,迅如駭電的向黃葉道人面門摑來,黃葉道人身形一閃,探掌來
切鐵飛龍右臂,雙指暗指穴道,鐵飛龍突然縮掌,黃葉道人身形衝上,他左拳突出,變成
「肘底看 」,拳頭一抵掌心,雙方各自退後三步。
鐵飛龍一退復上,喝道:「貞乾道人給奸人害死,與我何干?你亂把這筆帳算在我的身
上,若不賠罪,要你不能活出此門!」鐵飛龍性情暴躁,剛才一言不合,立即揮拳,拆了兩
招,猛然醒起:比掌是一回事:貞乾道人之死卻又是另一回事:非得說明不可。黃葉道人怔
了一怔,道:「你話可真?」鐵飛龍怒道:「你敢不信我的說話了賊老道,我可以替貞乾報
仇,但仍然要和你比掌!」身形一晃,從「離」位奔「坎」方,掌挾風 ,呼的一聲,雙掌
又向黃葉道人夾擊!
黃葉道人見他來勢凶猛,左拳變掌向內一圈,右臂一滾一擰,用「鶴膊手」的招數消掉
他的來勢,那知鐵飛龍掌法可柔可剛,右臂已被圈住,他卻趁勢一帶,左拳疾發如風,一個
「攢拳」,自右臂的勾手圈中直攢上來,沖打黃葉道人的太陽要穴。黃葉道人在武當五老中
功力僅次於掌門師兄,肩頭一轉,「蓬」的一聲,硬接了鐵飛龍這拳,左掌一勾,閃電般的
把鐵飛龍手腕勾住,往下一拗。鐵飛龍這拳,把黃葉道人打得金星亂冒:但鐵飛龍給他這一
拗,也是奇痛難當,急忙運力左掌,平推出去,黃葉道人騰出右掌硬接,給他推得身形搖
晃,但左手卻 是不肯放鬆!
兩人武功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這一相持不下,兩人額上都滴下汗來「黃葉道人面色
灰敗,氣喘如牛:鐵飛龍運足內勁支持,腕骨也給拗得奇痛欲裂。兩人都暗暗後悔,這時收
手已難。紅雲道人見狀奇險,一躍而起,正想出手:忽然眼睛一亮,玉羅剎白衣飄飄,也不
見怎樣作勢,身法卻是快到極點,一下子就搶在紅雲之前,雙臂橫展,在鐵飛龍和黃葉道人
的腋窩各抓了一把,兩人忽覺奇癢,不覺同時鬆了內勁,玉羅剎輕輕一拉,將兩人都拉開
了。
黃葉紅雲二人都吃了一驚,玉羅剎抿嘴笑道:「兩位道爺一把年紀,卻與我一樣見
識?」黃葉運氣調元,氣喘漸止,聞聲詫異:「你說什麼?」玉羅剎道:「起初我也當貞乾
道人是鐵老英雄害死的,也像你一樣,不問青紅皁白就和他交手,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黃葉道人奇道:「怎麼,你不是他的女兒嗎?」玉羅剎笑道:「誰說不是呀?」黃葉道人氣
道:「哼,你和我開什麼玩笑?」
正說話閒,外面一陣腳步聲響,紅雲躍出臺階,朗聲說道:「卓一航回來了!」
卻說卓一航辭別了玉羅剎之後,心情甚為悵惘,策馬跟在王照希與孟秋霞之後,見他和
孟秋霞並轡奔馳,頗有感觸,不禁想起了玉羅剎來。越想越亂,猛然間迎面來了幾騎快馬,
有人大聲叫道:「卓師弟。」王照希勒了馬 ,那些人也紛紛下馬,為首的是武當派第二代
的大弟子虞新城,背後還有五人,其中一人是耿紹南!
卓一航把同門給王照希引見,其中耿紹南和他早已相識,回思前事,甚覺尷尬。卓一航
問道:「各位師兄遠來何事?」虞新城道:「你還未見二師叔和三師叔吧?」卓一航奇道:
「怎麼他們兩位老人家也來?」虞新城潸然淚下,說道:「師父前月初九日子時仙遊去
了!」卓一航驟聞噩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搖搖欲倒!紫陽道人與他情逾父母,十二
年來苦心培育,正是深恩未報,不料從此相見無期!
虞新城急忙將他扶著,低聲說道:「師弟節哀,師父一死,我們武當派的擔子可要你擔
了!」卓一航拭淚問道:「什麼?」虞新城道:「師父遺命,要你做掌門弟子!」卓一航吃
了一驚,顫聲說道:「上有四位師叔,下有列位師兄,怎麼要我做掌門?」虞新城道:「師
弟你文武全材,有見識,有魄力,光大我們武當一派,就全指望你了。同門拜領師父遺命,
無不深慶得人!」說完之後,竟以掌門之禮參見,耿紹南等五人也紛紛過來參見。卓一航慌
忙還禮,說道:「列位師兄如此相待,豈不折殺小弟。掌門之事緩提,待我回山之後,再從
長計議。」虞新城道:「師弟不必三心兩意。」耿紹南道:「師兄先和我們去見二師叔和三
師叔吧。」卓一航道:「兩位師叔在那裡!」虞新城道:「就在前面鐵家!」耿紹南道:
「我們費了好大氣力,才探出你在這裡。」卓一航揮淚道:「為我一人要各位師叔師兄長途
跋涉,真是於心不安,只恐我要負師父和各位同門的厚望了。」
卓一航揮淚與王照希道別,策馬再走回程。耿紹南道:「卓師兄為何和這小子一道?」
卓一航道:「怎麼?」耿紹南道:「他是 北大盜王嘉胤的兒子。」卓一航道:「這個我早
已知道。」虞新城是第二代大弟子,人甚平庸,對卓一航被立為掌門也心悅誠服。可是他對
武當門規甚為重視,聞言嚇了一跳,問耿紹南道:「適才那人就是去年和你作伴那個白馬少
年麼?」耿紹南被辱之後,曾回山哭訴,所以武當門人全都知道。耿紹南道:「正是。」虞
新城不覺變了面色,正言對卓一航道:「師弟,你現在已是我派掌門,以後行事,可得更為
小心,以為同門表率。」卓一航拭淚答道:「師兄良言,自當拜領。只是綠林中人也頗多俠
義之士,我們不作強盜,與他們往來也不算違了門規。」虞新城道:「你這話也對,但聽說
這個王照希與女盜玉羅剎頗有勾結。玉羅剎劫令祖之事,師弟一定是知道的了。」卓一航面
上一紅,吶吶說道:「我爺爺倒並不怪她。」耿紹南聞言頗為不滿,問道:「卓師兄見過玉
羅剎了嗎?」卓一航點了點頭,忽然說道:「我現在心裡很煩,有許多事情將來還要和幾位
師兄詳談。耿兄,那年你代我護送先祖,我是感激不盡。」說罷深深作了一揖,耿紹南慌忙
還禮,面也紅了。吶吶說道:「小弟本事低微,護送不力,師兄縱不怪責,小弟也覺羞
顏。」虞新城道:「這些話都不必提了。卓師弟是本門俊傑,現在又是掌門,你還擔心他不
替你出一口氣嗎?」
卓一航策馬緩行,心事真是煩如亂 ,同門兄弟對玉羅剎仇視,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
卻還想不到如此之甚?而今日玉羅剎正在鐵家,片刻之後,就要相遇!
卓一航心頭鹿撞,虞新城道:「師弟,放馬快走呀!」卓一航茫然放鬆馬 ,不一刻到
了鐵家,方踏入莊門,便聽得黃葉道人呼喝之聲,虞新城大吃一驚,不待莊丁通報,便和眾
同門一衝而入。
再說黃葉道人正在責問玉羅剎,忽見虞新城等人擁著卓一航走進,急忙上前迎接,卓一
航大哭拜倒,黃葉道人將他扶起,把紫陽道長的遺命向他再說一遍。卓一航道:「弟子無德
無能,何能膺此重任。師叔請領弟子回山,再召集同門,另推賢德。」黃葉道人不便在鐵家
商討,道:「那也好。待我與鐵老頭揭了這段過節,就和你回山。」
鐵飛龍見武當派的人反賓為主,在他家裡鬧得亂哄哄的,心中頗為不快。好在紫陽道長
是他最佩服的人,要不然早已發作。這時見黃葉道人和卓一航談話告一段落,驀然站了起
來,發聲問道:「黃葉道人,你們的掌門弟子現在這裡,你可問他,貞乾道人是誰害死
的?」卓一航聞言鑒貌,料得鐵飛龍和自己的師叔必是因貞乾之死產生了誤會。當下向師叔
票道:「貞乾道人給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門下所害,鐵老英雄正要趕赴西域為他報仇。」
卓一航之言,黃葉道人不由不信,當下老面泛紅,急忙抱拳起立,向鐵飛龍施禮道:
「適才冒昧,貧道這廂陪罪!鐵老何日動身,貧道當命門下弟子相助。」鐵飛龍冷笑道:
「不必了!俺只有一事相求,請你們在紫陽道長靈前代為稟告,就說鐵某一來因有別事在
身,二來門戶不同,只敢遙祭,不敢親臨,乞他恕罪!」黃葉道人知他心中尚自有氧,只是
無可如何,只得抱拳說道:「鐵老言重了!」
卓一航侍立一邊,「師父雖有命立他做掌門弟子,他可不敢以掌門人自居。」側目斜
窺,忽見耿紹南站在紅雲師叔身旁,唧唧喳喳如在低聲稟告,卓一航心念一動,暗叫不好,
耿紹南正是紅雲道人的得意弟子,他必然是求師父替他報仇。卓一航再看玉羅剎,玉羅剎坐
在鐵飛龍身後,若無其事的左顧右盼,卓一航正巧碰到她射來的目光,慌忙低下了頭,一顆
心更跳得卜卜作響。
黃葉道人向鐵飛龍陪罪之後,已是無話可說。虞新城等弟子站了起來,準備動身。黃葉
道人強笑道:「鐵老恕罪,我們告辭了!」話聲方停,紅雲道人忽然一躍而出,叫道:「師
兄且慢!」
黃葉道人愕然回顧,只兒紅雲道人指著鐵飛龍身後的那個少女,朗聲許道:「這位女英
雄我們佩服得緊,貧道早想領教,不想今日有緣相會。」黃葉道人大為驚詫,心想:師弟難
道瘋了不成,怎麼以武當五老的身份,竟向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發出挑戰的口吻。
鐵飛龍冷冷一笑,閃過一旁,玉羅剎仍是神色自若,慢條斷理的整好衣裳,這才緩緩起
立。
紅雲道人邁前一步,玉羅剎微微笑道:「武當劍法獨步天下,我怎麼敢向道長領教。」
紅雲道人哼了一聲,道:「不接招也行,但姑娘欠武當派的債,貧道可要鬥膽討回。」玉羅
剎眉毛一揚,說:「討還什麼?」紅雲道人道:「敢請姑娘將六根指頭割下,交貧道帶
回。」玉羅剎當年在定軍山上折辱武當五個門徒,將耿紹南兩根手指削斷,其餘四人則各削
斷一根,合起來正是六根。黃葉道人一聽,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少女不是鐵飛龍的女兒,而
是江湖上聞名落膽的玉羅剎!怎麼卻是這樣年輕!
玉羅剎格格的笑個不休,並不答話。紅雲道人驚愕當場,又不便立即拔劍相逼。卓一航
身軀顫抖,耿紹南看他面色有異,輕輕的走近他的身邊,悄悄說道:「師兄,你怎麼啦?」
卓一航道:「沒有什麼。」耿紹南道:「這女強盜劍法非常厲害,我只怕師父克她不住。師
兄,你可要早做準備,不能讓她逃跑!」卓一航茫然的點了點頭,心中但望這場劍比不成。
鐵飛龍在笑聲中走到場心,朗聲問道:「練兒,你真的欠了武當派的債嗎?」玉羅剎笑
道:「不是欠債,那是彩物。武當派的五位門徒和我比劍,我總不能空手而歸呀,這是黑道
上的規矩,爹,難道你還不知道?」黃葉道人聽他們父女相稱,又是一愕。鐵飛龍掀須笑
道:「練兒,你一定看錯人了,那些人一定是冒武當派之名,你試想武當劍法既然獨步天
下,那有以五敵一還敗在你手上之理?」兩父女一吹一唱,紅雲道人更是難堪,嗖的一聲,
拔劍在手,喝道:「玉羅剎,這筆帳你還也不還?」又望著鐵飛龍道:「我們僻處深山,孤
陋寡聞,竟不知你有這樣一位有大本事的女兒,我們在你的面前向你的女兒討債,實在太不
恭敬,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也沒有辦法。」鐵飛龍大笑道:「我這個女兒可是與眾不
同,他做的事情,可從來不要我管,她有什麼債務糾紛,她自會料理。你們可別要迫我替她
還債。」黃葉紅雲甚覺奇異,聽鐵飛龍的話,又絕不似是父女關係。鐵飛龍頓了一頓,又
道:「可是我做父親的也得主持公道,是你一個人向她討債呢,還是你們今日來的武當派兩
代高人都要向她討債呢?」紅雲怒道:「只要你不出手,我們武當派人絕不以多為勝。」鐵
飛龍笑道:「是麼了其實你們多上幾個也不要緊, 望黃葉道兄沉得下氣,我老頭兒倒不嫌
煩,願陪他靜坐看劍。」這話即是說: 要黃葉道人不動手,你們全部上來,都不是玉羅剎
對手。紅雲越發大怒。
鐵飛龍和黃葉道人打了一個招呼,各自退下。紅雲道人道:「玉羅剎,你還不亮劍,更
待何時?」玉羅剎微微一笑道:「長者有命,小輩不敢不尊!我不敢僭上,請你先進招
呀!」
紅雲咄咄逼人,玉羅剎竟是若無其事,口說遵命,卻並不拔劍。紅雲道人氣極,把劍在
鞘中一插,左掌突發,袍袖帶風,駢伸二指,一個「畫龍點睛」,逕向玉羅剎面門點去,那
知玉羅剎身形微晃,紅雲道人撲了個空,忽覺背後金刃挾風之聲,一團冷氣倏忽迫來,紅雲
道人大吃一驚,幸他武功極高,腳尖點地,一個「彎腰插柳」,運用旋身之力,飛竄出去,
在旋身之際,還賣弄了一手武當派「鴛鴦連環腿」的絕頂功夫,聽風辨器,左腳向後一蹬,
向玉羅剎持劍的手腕疾踢,玉羅剎一個滑步移身,紅雲已縱出丈許之地又轉過身來。玉羅剎
長劍在手,盈盈笑道:「道長怎麼不拔劍呀?」
紅雲道人暗暗吸了一巨你氣,這玉羅剎身手之快,真是生平僅見!她竟能在避招之際,
一個晃身,就立刻拔劍進招,自己一念輕敵,魯莽疾進,就幾乎吃了大虧。
黃葉道人在旁觀戰,也是大為驚奇,這玉羅剎功力如何還未知道,但這份輕身功夫,卻
確已在鐵飛龍之上,看來她的武功絕非鐵飛龍所傳了。
紅雲道人這時那裡還敢怠慢,急忙把劍拔出,道:「好,這次要請姑娘先賜招。」連話
聲也已謙和許多。玉羅剎又是微微一笑,道聲:「有僭!」左手捏著劍訣一指,右臂向前一
遞,劍尖青光閃動,竟然踏正中宮向紅雲道人胸坎刺來。武學有云:「劍走一偏,槍笱一
線。」又道:「刀走白,劍走黑。」意思是說,劍術應以輕靈翔動為主,凡使劍的多由左右
偏鋒走進,很少踏正中宮。而今玉羅剎起手第一招就奔正面中鋒刺來,這簡直是一種藐規。
紅雲道人雖然對玉羅剎已轉了觀感,把她當成了平等的對手,但見她如此藐視,也不禁動了
真氣,寶劍一圈,迎著玉羅剎劍鋒,一招「山舞銀蛇」疾圈出去,這招是武當派七十二手連
環奪命劍中的一著絕招,專破敵人從正面刺來的招數。黃葉道人在旁看得暗暗叫好,心想:
師弟的劍術確是大有進境,這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這一圈一帶,縱敵人多強,兵刃也要
被奪出手!
紅雲道人也是如此心想,滿以為十拿九穩,那料玉羅剎的劍術完全不依常軌,看她中鋒
進劍,明是「毒蛇吐信」的招數,不知怎的劍鋒一顫,卻忽然滑過一邊,左刺肩胛,兼掛臂
脅,紅雲道人大吃一驚,連人帶劍轉了半圈,才避開這招,玉羅剎跟蹤急進,躬腰遞臂,長
劍突如風發。
紅雲道人明明看出她這一招是「龍門鼓浪」的招數,急舉劍上撩,那知玉羅剎劍到中
途,忽然變了方向,似上反下,似左反右,紅雲道人手忙腳亂,給迫得連連後退。但武當劍
法,到底不是徒有虛名可比,他擋了幾招之後,雖然深覺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無比,但也慚漸
看出一些道理,不似初時忙亂。他抱定主意,把七十二手連環劍法逐一展開,使得個風雨不
透, 守不攻。要知武當派乃內家正宗,劍術經過歷代高手增益,確是嚴密精深,要不然怎
能有「天下第一」的聲譽?玉羅剎在他嚴防謹守之下,一時間倒攻不進去。
黃葉道人手心淌汗,這時才暗暗鬆了口氣。但紅雲道人還是摸不透玉羅剎的新奇劍法,
輾轉攻拒,又鬥了五七十招,玉羅剎總是穩佔上風,處處主動。黃葉道人心情又復緊張,心
知高手比劍,若然紙有招架之功,則必處處受敵所制,時間一久,必有破綻為敵所乘。他自
已輩份極尊,又與鐵飛龍有約,當然不能出手相救。這時卓一航正巧在他身邊,他輕輕的將
他的手拉了一下,小聲說道:「再等一會,你去把師叔替下來吧。」卓一航武功在第二代弟
子之中首屈一指,雖然比起紅雲還要稍差一籌,但年輕力壯,卻要勝過師叔。所以黃葉道人
心想:叫他出去最少可以抵擋三五十招,而且卓一航是小輩,雖敗不辱,擋得一陣,再作打
算。
卓一航這時如痴如呆,目注鬥場,手足冰冷。黃葉道人拉他的手,不覺吃了一驚,看他
一眼,問道:「你有病麼?」卓一航搖了播頭,黃葉道人沉聲說道:「你聽清楚了我的話
麼?」卓一航茫然的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是真是假,黃葉道人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十分憂
慮。
這時場中鬥得越發激烈,紅雲道人已是額頭見汗。玉羅剎忽然一聲長笑,挽了一個劍
花,直刺紅雲左手手腕,紅雲舉劍一擋,她手腕一縮,劍鋒倏的自上而下,來勢分明是刺向
膝蓋的關節,這一招竟是武當派的劍法,名為「金針度世」,紅雲大出意外!
本來紅雲和她鬥了一百多招,已漸慚看出她的劍式與普通劍法相反,摸不著破法, 好
堅忍自持,不為敵誘,嚴密防守,先求無過。但驟然之間,忽見敵人攻來的招數乃是本門劍
法,一時忘了她的劍式總是相反之理,竟然搶到外門,劍把一旋,疾轉兩圈,這一招名為
「三轉法輪」,本來是擋「金針度世」的妙招,不料玉羅剎明是下刺,忽然劍鋒反彈,向上
一絞,紅雲的劍跟她的劍旋了兩旋,幾乎脫手飛去。正是:眼花撩亂處,劍法見神奇。欲知
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謙謝掌門 情緣難斬斷
難收覆水 恨意朱全消
耿紹南看師父危急,驚叫一聲,正想拉虞新城搶出,只見紅雲道人退後兩步,巳脫了
險。原來紅雲劍法雖非玉羅剎之敵,但功力頗高,危急之際,急運內力將玉羅剎的劍一黏,
稍微消了來勢,就立刻拍劍退身,吁了口氣。
玉羅剎微笑道:「咱們鬥了一百來招,未見勝負。我看這筆債一筆勾消了吧,咱們不必
鬥了。」玉羅剎這是看在卓一航面上,才如此說法,為紅雲道人留點面子.那知紅雲道人已
鬥得昏頭昏腦,在徒弟面前,戰一個小輩不下,那肯幹休?聽了這話,更是如火添油,鐵青
著面,咬實牙根,刷的一劍,又向玉羅剎刺去!
玉羅剎秀眉一挑,冷笑道:「哈,你還要鬥?」劍鋒一偏,戳他右側,這一招又是武當
派的劍法,名為「白鶴啄魚」,按說紅雲剛才吃了大虧,應該警醒,急忙退守為是。不料紅
雲在本門劍法上沉浸了幾十寒暑,心劍合一,已成習慣,一見玉羅剎使的是本門劍法,不知
不覺又搶到外門,橫劍一封,使了一招「橫江截鬥」,玉羅剎反手一劍,劍勢一轉,只聽得
「叮噹」一聲,紅雲道人的劍,頓時脫手飛出。
黃葉道人急極,推卓一航道:「你還不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虞新城和幾個同門已
紛紛搶出。卓一航亡魂失魄,慌忙拔劍上前,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玉羅剎白衣飄飄,
左穿有插,片刻之間,五個武當弟子,手中長劍全都脫手飛去「還有一個耿紹南剛才為了救
師,不顧生死,那知出去之後,給玉羅剎雙眼一瞪,猛然一震,勇氣全消,竟然不敢交鋒,
伏地一滾,直滾到牆角方才停止。
紅雲道人見一眾弟子如此狼狽,火紅了眼,在地下撿起一把長劍,向玉羅剎又是一劍,
玉羅剎冷冷笑道:「待你的徒弟再撿起劍來也還不遲!」紅雲道人眨眼之間疾攻三劍,玉羅
剎橫劍一封,突然轉鋒下戳,疾如閃電。卓一航這時恰好趕到,手軟腳軟,見師叔危急,沒
奈何一劍刺出,玉羅剎叫道:「你好!」忽然尖叫一聲,把劍一撒,掉在地上,向後倒縱丈
許,手臂上白衣已現血跡!
玉羅剎原是個好強爭勝的人,所以初鬥紅雲之時,雖然礙於卓一航情份,想讓紅雲道人
一招半招,但見紅雲咄咄迫人,一時動了脾氣,鬥到酣時,那還肯讓?到勝了紅雲,又奪了
武當眾弟子的兵刃之後,這才猛然後悔,不知這局殘棋如何收抬?所以到了卓一航揮劍來
時,她故意讓紅雲的劍鋒,輕輕擦過手臂,裝出負傷敗逃!
紅雲道人倒反吃了一駕,見玉羅剎棄劍敗逃,幾疑是夢!挺著長劍,竟然不敢追去,就
在這時,忽聽得鐵飛龍一聲大吼,黃葉道人嘶聲叫喚!
原來在卓一航奔出之後,黃葉道人耳聽斷金戛玉之聲,眼見門人狼狽之狀,又見卓一航
腳步踉蹌,顯然遠非玉羅剎之敵:這時再由不得黃葉道人矜持,雙臂一振,急忙飛掠上去。
這邊廂黃葉道人身形一起,那邊廂鐵飛龍袍袖一拂,也如大雁飛來,兩人出掌相抵,「蓬」
的一聲,各給震退,鐵飛龍大吼道:「黃葉道人,你要不要臉?」這時玉羅剎已故意受傷,
尖叫後退。黃葉道人心驚動魄,顧不得答鐵飛龍的話,啞聲嘶喚道:「一航,你掛綵了?」
他還以為是卓一航遭了毒手。紅雲道人叫道:「師兄,咱們走吧!」
鐵飛龍引拳欲擊,玉羅剎倚著紫檀香桌,叫道:「爹,女兒和他們打個平手,不必比
了!」鐵飛龍道:「這是怎麼個說法?」玉羅剎道:「我承紅雲道長讓了一場,但接戰他們
第二代弟子之時,我卻輸了一招,所以只能算是扯平,兩無虧輸。」鐵飛龍道:「既然如
此,那麼這筆帳不必算了!黃葉道兄,你們有大事在身,我不留了!」收拳歸座,遽然端荼
送客。紅雲道人哭笑不得,黃葉道人知道再鬥下去,絕無好處,只好強抑怒氣,裝出笑容,
向鐵飛龍拱手道別。鐵飛龍道:「紫陽道長靈前,代我多多告罪!」黃葉道人道:「那絕忘
不了!」卓一航也隨著黃葉道人拱手道別,忽見玉羅剎倚在門邊,似笑非笑。卓一航疾忙轉
身,不敢再望。
一行人離開鐵家,紅雲道人面色緊繃,久久不話。黃葉道人和卓一航並轡而行,故意落
後,低聲說道:「這玉羅剎劍法奇詭精妙,果然不是徒具虛名,怎麼她倒給你刺了一劍?」
卓一航道:「那是三師叔之功。」黃葉道人笑了一笑,道:「我也未必能夠勝她。」卓一航
知他不信,面上一紅。黃葉道人又道:「我看她對你倒是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師叔已經
起疑,只得把和玉羅剎結識的經過,細細說了。黃葉道人聽卓一航說到玉羅剎在華山絕頂惡
斗六魔等事,暗自驚歎,聽了玉羅剎來歷之後,更是駭然。沉吟良久,點了點頭,心想:這
女強盜行事倒不尋常,雖是「妖邪」,也還有點正氣。當下說道:「原來她是母狼所乳大,
怪不得性子如此之野。只是你是書香子弟,不宜與她 混。」卓一航道:「師叔明鑒,弟子
其實與她並無私情。」黃葉道人笑道:「但願如此。要不然你這掌門弟子,可要被同門笑
話。」卓一航心道:這掌門弟子,我不做也罷。
他們沿著黃河,經潼關而人河南,再自南陽折下,進入湖北,一路上談談講講,倒不寂
寞。只是紅雲道人和虞新城耿紹南等,言談之間,對玉羅剎總是充滿敵意。黃葉道人雖然較
好,但也是把玉羅剎視為異端邪派,卓一航暗自慨歎,歎人與人間的誤會,真難消除。
行了二十多天,過了老河口,武當山已經在望,武當派道家俗家的各支弟子,已雲集山
上,聞得黃葉紅雲接得卓一航歸來,紛紛出來迎接,上到山上,白石道人和青 道人也出了
道觀相迎。卓一航行禮之後,白石道人帶他人內,瞻仰紫陽道長的遺容。
紫陽道人逝世已有兩月,武當門下為等卓一航歸來,猶自停棺未葬,紫陽的 體用藥物
防腐,雖然過了兩月,猶如生前。卓一航揭棺瞻視,不禁大哭暈倒。
過了許久,卓一航悠悠醒轉,只見四個師叔和第二代南北各支的十二個大弟子分列兩
旁,面容肅穆。黃葉道人開口說道:「一航,你師父生前對你愛護備至,把平生技藝,全都
傳給了你。為的就是望你能繼承他的遺業,把本派更發揚光大,你知道麼?」卓一航叩首
道:「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足報答先師於萬一。」黃葉道人將他扶起,說道:「那麼你今晚
沐浴齋戒,明日舉行大典,由你接任掌門。對本派各支情形,你有不明之處,現在就可問
明。」卓一航道:「掌門大任,弟子萬萬不敢擔承。」黃葉道人道:「這是為何?」卓一航
道:「弟子年輕識淺,怎能表率同門。」黃葉道人道:「要光大本門,正要你這樣年輕力
壯,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擔任。難道你還要推在我們幾個老頭身上嗎?」卓一航看了虞新城一
眼,虞新城不待他說話,已先率本支的四大弟子過來參見,開聲說道:「卓賢弟你不必推
辭,前任掌門的遺命,誰敢違抗。何況有四位師叔扶你。」虞新城以為卓一航恐怕同門不
服,所以如此說法。其直卓一航卻不是為此。白石道人也插口道:「一航,你應該想想你師
父生前對你的期望。」卓一航環室四顧,見同輩的十二個師兄弟中,確實沒有一個足以擔承
大任的人,知道另提人選,也必然不被接受。黃葉道人又迫緊一句道:「你師父不能長久停
棺,你若不接掌門之命,令他不能人土,你於心何安。」卓一航哭道:「各位師叔師兄聽
稟,弟子身受本門重恩,既有先師之命,自當遵從,無奈弟子尚另有別情,就是要接掌門,
也須待三年之後。」黃葉道人問道:「這是為何?」卓一航道:「弟子受人陷害,現為朝廷
欽犯,若不辯白,如何可接掌門!」黃葉道人吃了一驚,叫卓一航人內,細問根由。
卓一航因為事片重大,在旅途上同門眾多,恐怕 漏,所以未曾向黃葉票告,現在迫於
無奈,只得說出。黃葉道人聽得滿洲收買奸人圖謀傾覆朝廷等事,不禁駭然。過了許久,忽
然問道:「那麼這事玉羅剎知道嗎!」
淖一航道:「玉羅剎當然知道,在華山上和她惡鬥的六魔之中,有兩個就是滿洲奸
細。」黃葉道人道:「她既是綠林巨盜,有人要傾覆朝廷,那豈不是和她志同道合?」卓一
航道:「她把那些人恨同刺骨。不但是她,王照希也是如此。在綠林豪傑心中,天子可取而
代之,但卻絕不能亡於異族。」黃葉道人沉吟良久,說道:「本來我們武當一派,素不主張
過問朝政。但事情既有關國運,而你又身受奇冤,那麼倒不能不管了。你是想待師父下土之
後,就赴京師麼!」卓一航道:「正是,我要面見太子,把那些奸人陷害欽差,移禍於我的
事情說出來。」黃葉道人道:「其他同門,可不必說知,四個師叔,你卻該稟告。」卓一航
道:「我也正是如此想法。我不是不信同門兄弟,但只恐人多知曉,會 漏出去。」黃葉道
人道:「這個我很明白,你不必再解釋了。」
黃葉道人吩咐卓一航在靜室稍候,到外面去將紅雲、白石、青 三人喚了進來,商議好
久,白石道:「既然如此,那麼掌門一職,就由黃葉師兄暫代三年。」黃葉道:「我年將垂
暮,精神日衰,怎能應付!」白石道人道:「反正不過三年,師兄你不接任還有誰可接
任。」黃葉道人 好答應。四老和卓一航同出,對十二弟子說明,一眾同門知道卓一航受人
陷害,無不關懷,但他們知道事關祕密,也不敢探問。
當下忙了幾天,紫陽道長下葬之後,各俗家弟子也紛紛離山歸去。卓一航仍留山守孝,
一晚,黃葉道人將他喚進雲房,問道:「你父親在京時可曾替你定下婚約?」卓一航道:
「沒有。」黃葉道人道:「那你可有意中之人?」卓一航而上飛紅,遲疑半晌,答道:「也
沒有。」心中奇怪何以師叔會如此問他?黃葉道人道:「你年紀不小,也該定一門親事
了。」卓一航道:「弟子重孝在身,那能議婚。」黃葉笑道:「我雖非官宦人家,古禮尚知
一二,重孝在身,婚姻自當待三年服滿之後,但議婚卻是不妨。」卓一航心中一震,急忙說
道:「我實在無意及此。」黃葉想了一想,笑道:「以你的人才,當配才貌雙全的淑女。那
玉羅剎武功雖高,可是野性難除的強盜,我勸你不必留意她了。」卓一航道:「弟子並無此
心,師叔一再道及,莫非不相信弟子麼?」黃葉道:「你是本門最傑出之人,身膺重命,我
怕你誤入歧途。」卓一航道:「師叔放心,弟子還知自愛。」黃葉道:「這樣就好。但若有
合適的淑女,我倒要勸你先定下來,也兔心生外 。」卓一航越聽越驚,在他心中,雖然也
確實未想到要與玉羅剎成婚,但不如怎的,自從見她之後,便覺得天下女兒,都如塵土。
玉羅剎那強烈的個性,雖然有時也令他恐懼,甚至今他憎厭,但卻已深烙他的心頭。現
在聽得師叔口氣,好像要為他做媒,嚇得連忙搖手說道:「弟子實在不想過早論婚。」黃葉
道人看他神情,不覺暗笑,但也不禁暗暗憂慮。知他所說對玉羅剎無情之話,未必是真。心
想:他既如此,也不好迫他。待他見到另一個更好的人時,再讓他們多在一處,不愁他不慢
慢移情。
卓一航見師叔微微一笑,不再續說下去,鬆了口氣,站起來道:「師叔還有別的吩咐
麼,弟子想明日離山了。」本來他想守滿「三七」之後才走,但聽了黃葉今晚之言,只想早
早離去。黃葉又微笑道:「你且坐下。」
黃葉道人援緩說道:「你是本門待任的掌門弟子,我不放心你獨自赴京。」卓一航想起
雲燕平和金千 相迫之事,也覺師叔並非過慮,黃葉續道:「因此我想叫你的四師叔陪你一
遭。」四師叔乃是白石道人。白石道人在武當五老中雖是排行第四,年紀卻是最輕,今年剛
剛五十出頭,而且他做道士,也不過是最近十年的事。卓一航約略知道他俗家姓何,是妻子
死了之後才披上黃冠,上武當山做道士的。
黃葉續道:「你四師叔自那年與鐵飛龍比掌受挫之後,勤修內功,現在已大非昔比,你
多與他親近,也有好處。」卓一航道:「有四師叔同行,那好極了,只是太 煩他了。」黃
葉笑道:「怎麼你與師叔也講起客套話來?」當下含笑立起,叫他早早休息。
在四個師叔之中,卓一航平日與白石道人較為接近,得他同行,頗為歡喜。第二日卓一
航拜別了三位師叔,又到師父的墓祭掃一番,這才和白石道人下山,一路曉行夜宿,走了十
多天後,進入河南東部,白石道人忽道:「一航,我和你到嵩山一遊如何!」卓一航一心想
到北京,頗奇師叔有此雅興,因道:「師叔何以要遊嵩山?」白石道人笑道:「嵩山為五嶽
之一,大好名山豈能錯過?」卓一航道:「待事完之後,回來時再遊也還未遲?」白石道:
「遲也不遲在這幾天,而且我不單是去遊,送想去訪一個人。」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
弟子自當奉陪。」心中暗怪師叔何不早說。
嵩山是太室.少室兩山的總稱,兩山對峙,中間相距約十餘裡。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
下,就是聞名全國的少林派拳術發源地少林寺。卓一航問道:「師叔是到少林寺參謁麼?」
白石笑道:「僧道不同,我去參謁作甚?我和少林寺的主持也沒有什麼交情。我和你先遊太
室,若有餘暇,再到少室山去。」卓一航更覺奇怪,武林人士到嵩山卻不先遊少林,那麼他
所訪的大約不是武林中人了。但師叔既要先遊太室,卓一航也 好隨他。
兩人絕早起來,爬登嵩山,東方初白,朝陽未出,嵩山上迷濛蒙一片雲海,上到半山,
那迷漫的雲海才慚漸由厚而薄,一輪旭日在雲海中浮現出來,山中景物,像忽然間被揭去一
層幔帳,豁然顯露。但見峰巒雄秀,泉石清妍, 洞幽深,雲霞明媚,鳥語啁啾,花香撲
鼻。卓一航歎道:「名山景物,果然妙絕人寰。」兩人小憩一會,用山水送咽乾糧,嚼了半
飽,繼續登山。嵩山上古柏極多,兩人冒著颯颯山風,在柏樹叢中穿進。走了一陣,越攀越
高,忽見一株老柏,蒼翠夭矯,樹身兩人合圍都圍不過,卓一航流連讚歎,白石道人道:
「凡上太室的遊客,無不喜在這株樹下流連,相傳漢武帝到嵩山「封 」之時,曾把它封為
「大將軍」,所以一般遊客,都叫它做「將軍柏」。若然這個傳說是真,那麼這株柏樹大約
有兩千歲的高齡了!」卓一航仰觀柏樹,只見它的大部枝幹仍然枝繁葉茂,生意盎然,不禁
笑道:「人生不過百年,比起這株樹來,不過是嬰兒罷了,何苦奪利爭名,紛紛擾擾。」正
說話間,白石道人忽然拉他一下,悄聲說道:「你聽,好像有人上來!」
卓一航藏在古柏之後,只見那邊山徑,走來了三個軍官,其中一人,卓一航認得是錦衣
衛的指揮石浩,心想:怎麼他也有此雅興,到嵩山來遊。忽覺白石道人拉著自己的手微微顫
抖。
山風送聲,清晰可聞。石浩道:「李大人,欽差已送到撫衙,我們的擔子可輕了不少
了。」那被他喚作「李大人」的道:「太子就要登基,諒雲燕平他們也不敢再對欽差加
害。」卓一航聽了心念一動,他們說的,明明是周李兩欽差之事,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欽差
巳給他們尋著,安然脫險了。其中一人又道:「李大人故劍情深,今晚我們可要叨擾一杯團
圓酒了。」那個「李大人」微笑不答,卓一航眼光觸處,覺白石道人面色有異,正想說話,
白石卻以手示意,叫他不要作聲。
三人上到山上,石浩道:「這株老柏居然還如此蒼翠,真是難得。咱們到樹下歇歇。」
那個「李大人」歎道:「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株樹號為「大將軍」,二千
歲高齡猶未白頭,真令我輩欽 。」卓一航心想:這人肚中倒有點墨水。那三人越行越近,
白石道人正想躍出,忽然山風中又送來了女孩子笑語之聲,那三人一齊停住。
過了一陣,山頂走下一個少女,年約十七八歲,拖著一個女孩,女孩不過十歲光景,笑
笑跳跳,見了生人,叫道:「姐姐,你看有人在這裡呢,叫他們讓開,我們要在這裡捉迷
藏。」這剎那間,白石道人的手,又微微顫抖。
那個被喚作「李大人」的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相貌頗為威武,迎過去喚道:「喂,小姑
娘,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媽媽呢?」那個女孩道:「你管不住!」但還是答了一句道:「我
沒有媽媽, 有姑姑。」那個少女瞪了「李大人」一眼,道:「華妹,不要理他們,咱們回
去。」那個女孩問道:「姐姐,他們是做官的麼?姑姑說,做官的都不是好人。.好,我聽
你話,不理他了!」
少女拖著 妹,扭轉了身,那個「李大人」急忙喚道:「喂,我們不是壞人,你帶我們
見你的姑姑去!」少女道:「我的姑姑不見你們!」「李大人」身邊那個軍官,似乎是為了
要巴結上司,飛身一掠,捫在那少女的面前,嘻嘻笑道:「真漂亮的小姑娘,為什麼不理我
們?我們帶你到城裡去玩,那才好玩呢!」伸手要摸少女的臉蛋,「李大人」叫道:「老
胡,別胡鬧!」話聲未了,那少女纖手一揚,只聽得「拍」的一聲,那名軍官已捱了一記耳
光!
卓一航看得幾乎要笑出聲,心想:這些軍官平日仗勢欺人,調戲婦女不當一回事情,捱
了這少女耳光,真是活該。看這少女出手不凡,一定是練過武功的人。
那名軍官叫胡國柱,職位比那「李大人」和石浩要低一級,但這三人同在錦衣衛中供
職,平時飲花酒、玩女人常在一處。先前聽得上司喝他「別胡鬧」,心裡已自不滿,暗道:
哼,你裝什麼正經!捱了一掌,十分疼痛,這個氣可就大了,身子一撲,雙手抓去,那少女
把妹妹推開,一招「如封似閉」,只掌一陰一陽,輕輕一格,把胡國柱的來勢消掉,雙掌向
前一按,胡國柱不由得不退後三步。少女叫道:「喂,你是不是想打架!」
胡國柱身為錦衣衛的副指揮,又是崑崙派的好手,在武林中也有點名聲,竟然猝不及
防,被少女出招迫退,在同僚面前,面子更掛不下去,當下喝道:「哼,你要和我打架?」
少女道:「不是我要和你打架,是你要和我打架!」胡國柱道:「好,不管誰要打架,這場
架是打定了!」
那「李大人」本想喝住,轉念一想:且看看這少女武功如何?看她是否那人所教?當下
叫道:「喂,要打架到這裡來打,這裡地方寬闊,在山徑上打什麼呀?」少女秀眉一挑,說
道:「你們三個人上來我也不怕。」把妹妹安頓在山石上坐下,吩咐她道:「你看打架,可
別亂跑!」那女孩拍掌笑道:「好呀,看打架,看打架!姐姐,你可一定要打贏呀!」少女
身形飛起,躍到古柏前的空地上,回頭招手道:「喂,來呀!」胡國柱氣紅了面,跟蹤躍
至,在輕功上他已先輸了一招了!
少女氣定神閒,凝身待敵。石浩道:「老胡,不要託大,這個姑娘是個會家!」胡國柱
腳尖一點,飛身竄起,右拳劈面搗出,喝聲:「接招!」少女一聲冷笑,身形微晃,反手一
掌,閃電般的截擊敵人右臂。胡國柱喝聲:「來得好!」左掌往上一搭,右手往上一伸,刷
的向少女面門抓去,這一招名叫「金龍探爪」,是崑崙派「龍形十八式」中的厲害招數。
那知一抓抓去,竟自撲空。少女身軀疾的擰豹,右掌倏然劈出,反劈敵人左肋,胡國柱
一個彎腰轉步,好容易才避開這招,少女左掌又發,變了「印掌」,「印」向敵胸,胡國柱
大吃一驚,猛的長身,「拍」的一聲,肩頭中了一掌,被打得倒退數步,暗叫「好險!」若
不是用肩頭硬接,胸膛要穴,被她印掌所擊,只恐有性命之憂。
胡國柱領了兩招,那敢輕敵,掄拳復上,呼呼生風,從「龍形十八式」的掌法改成了
「黑虎拳」,這套拳宜攻,威力甚猛,少女輕功雖好,氣力卻差,一時間倒打成了平手。
打了一陣,少女拳法忽變,在胡國柱周圍繞來繞去,專揀他的空門進襲,胡國柱身法遠
不如少女輕靈,攻她不著,守也不移嚴密,不過片刻,又接連捱了兩掌,幸喜擊中的不是要
害,還可支持,但也已累到滿頭大汗。
那個「李大人」看得連連搖頭,叫道:「老石,你去把老胡拉下來,不要傷那女子。」
石浩一個箭步衝上,插在兩人中間,右掌一推,左掌一帶,這一招就稱為「帶馬歸槽」,胡
國柱給他左掌帶到旁邊,那少女也給他推開幾步。本來論掌法石浩未必勝得過那位姑娘,可
是他內力甚強,掌含陰勁,當年他緝捕王照希之時,就曾顯過「腳碎階石」的武功,王照希
也要避他。這少女武功在王照希之下,當然接不住他的掌力。
可是這少女似乎也頗好勝,身形一退復上,叫道:「好哇,你們都上來吧!」那個「李
大人」叫道:「小姑娘,不必打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你的師父是不是姓何的!」少女愕然
注視,久久都不說話。
「李大人」又微笑道:「現在你可以帶我去見你的姑姑了吧?」話聲一停,忽然從上面
山坳處奔下一人,冷冷說道:「你還要來見我做什麼?」這人是個中年尼姑,約莫四十歲光
景。「李大人」一見,跑上前去,叫道:「嗯,你怎麼削髮做了尼姑了?」
那中年尼姑不理不睬,左手攜那少女,右手攜那女孩,道:「這世界壞人太多,咱們回
去。」「李大人」又奔前幾步,嚷道:「喂,你聽我一句話成不成?」
那尼姑欲行又止,回過頭道:「好,你說。」「李人人」笑嘻嘻的道:「說多兩句成不
成!」那尼姑面色一沉,「李大人」道:「霞妹,當年是我錯了,現在我特來接你回去!」
那尼姑「哼」了一聲,道:「我與你有什麼相幹了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尼姑,你別來這裡
胡纏。」「李大人」道:「太子就要登基了。」尼姑道:「這更與我無關!」「李大人」
道:「你知道我是太子的親信,太子登基,我求他外放,起碼就是一個總兵,也許是將軍也
說不定,那時你就是誥命夫人。」那尼姑氣得面色紅裡泛青,斥道:「你自有你的誥命夫
人,你再胡纏,休怪我不客氣!」那「李大人」笑了一笑,又道:「難怪你發脾氣,你還不
知道哩!胡氏已經死了,她又沒留下兒女,我這個家還是你的!」那尼姑冷笑一聲,板起臉
孔斥道:「滾開,十四年前你貪圖富貴把我休掉……」那「李大人」急插口說道:「那是我
母親的主意,與我無關!」那尼姑續道:「我可沒那麼下賤,休了的妻已潑出去的水,你把
潑出去的水收回給我看看!」那「李大人」又道:「你縱不念夫妻之情,也當看在申兒面
上。」那尼姑身軀顫抖,本已轉身,又回過來問道:「申兒怎樣?」「李大人」道:「他等
著媽媽回家哩!」那尼姑突發冷笑,斥道:「你當我什麼也不知道麼?申兒不堪後母虐待,
早就跑啦「你要不要我告訴你他在那裡?」那「李大人」面色灰敗,忽然躍起來道:「好
呀,果然是你把他收起來!」那尼姑冷笑道:「你看,我一試便試出來了,你是來要你的兒
子,什麼誥命夫人,呸!膘滾!」那「李大人」飛步衝前,大聲叫道:「我要你們母子兩人
都回來!」那尼姑冷冰冰的宛如石人,待得那「李大人」衝到,這才說道:「申兒不在這
兒!」「李大人」說道:「那麼他在那裡?」那尼姑板臉不理。「李大人」嚷道:「那你隨
我回去!」那尼姑仍是板臉不理,「李大人」忽道:「好,我知你是戀著那姓龍的小子,可
是人家也不要你!」那尼姑怒道:「胡說八道!」疾的一掌打去,「拍」的一聲,那「李大
人」也像胡國柱一樣,捱了一記耳光!
「李大人」捧起面孔叫道:「好潑的婆娘!」一抓抓去,尼姑身形一轉,一招「七星
手」連環推出,那「李大人」吸胸凹腹,倏地揉身進掌,道:「我已讓了你,你還不知進
退!」呼呼兩拳,左掌橫劈,右掌直掃,端的是內家高手,那位尼姑也喝道:「你滾不
滾!」在掌風中突然進招,一手刁著他的手腕,往外便甩,那「李大人」武功確高,手腕一
沉,居然掙脫,叫道:「喂,夫妻打架,不叫旁人笑話!」那尼姑氣極怒極,連環發掌,凌
厲之極,「李大人」給迫得連連後退。石浩站在旁邊,不敢幫手,那「李大人」直退到了老
柏樹前!
那尼姑一掌擊去,「李大人」退到樹後,白石道人忽然一躍而起,左手朝他肩頭一按,
將他推開,那尼姑一見,又驚又喜,大聲叫道:「哥哥,你幾時來的?」
原來這尼姑乃是白石道人的 妹,名叫何綺霞,二十餘年前,有兩家向她求婚,這兩家
在武林中都頗有名望,一個是峨嵋派的龍嘯雲,一個便是現在這個「李大人」,名叫李天揚
的。龍嘯雲、李天揚和何家都是世交,何綺霞父兄決斷不下,就由她自選。那時何綺霞還只
是十六七歲小姑娘,見李天揚生得較為英俊,便選上他了。
那知李天揚名利之心甚重,結婚之後,遊學京師,他武功既高,又通文墨,給一個世襲
的「車騎將軍」看上,要把女兒配他。李天揚還算稍微有點良心,不敢立即在京別娶,準說
要回家稟告父母,回家之後,就暗中叫母親出頭,把妻子休了。他們已有了一個三歲大的孩
子,白石道人那時還未出家,也曾去李家勸解,說是:夫妻已做了幾年,又有了孩子,何必
離異?可是李家執意不理,白石甚為氣憤,從此就和李家斷了這門親戚。
如是者過了十四年,李天揚在錦衣衛中做到了指揮之職,龍嘯雲不知下落,何綺霞則在
被休之後,就到太室山跟她的師傅,師傅七年前死了,她這時已慣山居生活,也便做了尼
姑。
且說李天揚驟見白石道人,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吶吶說道:「大舅,你來得正好,給
我勸勸綺霞。」白石道人含嗔說道:「那是你兩人之事,我勸有何用處。十四年前我已經勸
過你了!」李天揚甚是尷尬,一時說不出話。
再說卓一航也跟著躍了出來,石浩一見,拱手叫道:「卓公子!」他不好意思聽李天揚
的家事糾紛,就拉卓一航過一邊說話。卓一航道:「石指揮,我現在仍是欽犯,你可要緝我
回京?」石浩大笑道:「太子正思念你呢,你早已不是欽犯了二皇上現在重病,兩個月前朝
政巳由太子攝理。李欽差和周欽差那日在你家逃出來後,奔到河南,在河南的河防督辦家中
住下,遣人密報太子,這時太子已掌朝政,下令徹查,那冒充欽使的御史已被革職查辦,大
內的衛士雲燕平也被通緝,線索一直查到魏忠賢身上,但魏忠賢掌管東廠,羽翼已成,太子
不願在登基之前,和他硬拚。現在正招賢納士,對你尤其思念。他差遣我和李指揮出京,保
護欽差回來,順便也叫我探問你的消息。」卓一航道:「我正有事要到京師去見太子,可是
你們保護欽差,我可不能和你同行。」石浩道:「在京相見也是一樣。」
兩人說了一會,忽聽得那尼姑厲聲斥道:「滾下去!」想是和解不成,李天揚又惹得她
生氣了!
卓一航舉頭一望,只見那李天揚哭喪著臉,說道:「好吧,那麼咱們再見!」尼姑道:
「我與你恩斷義絕,永不再見!」李天揚歎了口氣,招手叫石浩下山。
李天揚等三人下了山後,卓一航過來與那尼姑相見。這時那個少女已在尼姑身邊,小的
那個則坐在白石道人膝上,白石道人笑道:「叫卓哥哥!」向卓一航道:「你未見過我的女
兒吧?」指著大的那一個道:「她叫何萼華。」又抱起那小的一個道:「她叫何綠華。」何
綠華高高興興叫了一聲:「卓哥哥。」何萼華卻微現羞態, 是低低叫了一聲。白石道人哈
哈大笑。正是:最憐小兒女,被捲入情潮。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