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九回

江湖術士 施詐騙紅丸

穎異少年 有心求劍訣

原來白石道人俗家姓何,生有二女,長女何萼華今年十八歲,次女何綠華今年剛剛十

歲。何綠華出生未久,白石道人死了妻子,遂把兩個女兒都交與妹妹撫養,十年來,白石道

人每隔一兩年必到太室山一次探望女兒,不過卓一航不知道罷了。

那知白石道人心中另有打算,卓一航是武當派第二代弟子中最傑出的人物,白石道人早

已屬意於他,想把何萼華配他為妻。黃葉道人知道師弟的心意,所以日前一再向卓一航試

探,目的便是想撮合這段姻緣。

再說白石道人將女兒介紹與卓一航相識之後,笑道:「萼華,師兄不是外人,你們可不

必拘愷客套。你這位師兄文武雙修,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他。」

一行人走上太室山頂,何綺霞削髮為尼後改稱慈慧,就在太室山頂建寺靜修。慈慧帶領

他們進了寺院,招呼一航坐下。白石道人笑道:「讓他們小一輩的去玩吧。」

何萼華帶卓一航往寺內各處參觀,走到倦時,便在古柏下歇息,兩人相對閒談,說起慈

慧師太的遭遇,何萼華一陣吁嗟歎息說道:「女人的命真苦!」卓一航笑道:「何以見得了

這不過是慈慧師太遇人不淑罷了。」何萼華道:「這不就是了?千古以來,女人總得依靠男

人,嫁得好的還可,嫁得不好,一生可就完了。像我姑姑那樣的人品武功,也只得獨伴青燈

古佛,終老荒山。」卓一航道:「其實她大可不必為那負心的漢子去傷心。」何萼華繽道:

「就是彼此情沒意合的也難免不生變卦。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才子佳人,兩情歡悅,應算

得是千秋佳話了吧?可是到卓文君年紀大了,司馬相如便生二心,要不是卓文君賦了那首

「白頭吟」,使司馬相如迴心轉意,佳偶豈不反成怨偶了,虧那司馬相如還給陳皇后「按:

即漢孝武皇帝之後」寫過長門賦呢?輪到他自己之時,卻就不知那怨婦之苦了。你說女人的

命運是不是可悲?」

卓一航聽了,突然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不期然的想起了玉羅剎來,他想在玉羅剎口

中,絕不會說出「女人命苦」之類的話!

這何萼華談吐文雅,態度大方,論本事文才武藝俱都來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總覺

得她缺少了些什麼東西似的。是什麼東西呢?卓一航說不出來,也許就是難以描繪的、蘊藏

在生命中的一種奇異的光彩吧?這種「光彩」,卓一航在玉羅剎的身上可以親切的感知,也

因而引起激動甚至「憎惡」,但就算是憎惡吧,那「憎惡」也是強烈的吸引人的。

然而白石道人卻不知卓一航心中所想,他和妹妹暢敘離情之後,走出外堂,見二人談得

甚歡,心中很是高興。

白石道人本來沒有打算到少林寺參謁,但第二日一早,慈慧師太卻忽然接到少林監寺尊

勝 師的兩份請帖,一份寫她的名字,另一份寫白石道人的名字。慈慧笑道:「少林監寺的

消息倒真靈,你才來了一天他們就知道了。」慈慧在太室山頂隱居,和少林寺相鄰,所以也

有來往。白石道:「咱們掌門師兄羽化之後,他們也曾派人弔唁,禮尚往來,既然他們又有

請帖遞到,我就和你去答拜吧。」又對卓一航道:「你是本派未來的掌門,趁這機會見見少

林的長輩也好。」

太室少室兩山對峙,中間相距約十餘裡,三人行了半個時辰,已到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

下,但見百塔如林,少林寺就 立在塔林之中。白石道:「我們先去找知客通報,你在後面

稍待。」卓一航點頭應諾。正說話間忽聞得喧囂之聲,三人走到少林寺前,只見寺門緊閉,

有兩個老頭站立在門前的大石上破口大罵。一個叫道:「鏡明老禿,你擺什麼架子?你雖是

一派宗祖,我們也不是沒有來頭的人!」另一個道:「我看你們少林也是浪得虛名,若然是

確有真才實學,為何不敢與我們觀摩較技?」卓一航聽這兩人破口大罵,十分驚訝,要知少

林武當兩派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在當時而論,武當派雖較為人多聲盛,但說到歷史悠

長,人才輩出,卻還要推少林第一 。這兩個是何等人物!壩然敢在少林寺的山門前挑戰!

這兩個老頭見白石道人和慈慧師太走來,在石上跳下,迎上前來,面上堆笑,作出招呼

之狀。慈慧師太冷著面孔,望也不望他們。白石道人見狀,也昂頭闊步,傲然不理。兩個老

頭甚為沒趣,走了過來,迎著卓一航搭訕說道:「小哥,你是來少林參謁的嗎?」卓一航點

了點頭。一個老頭鼻子「哼」了一聲道:「其實不參謁也罷,少林寺除了鏡明長老大約還可

和我較量幾回合之外,其餘的都無足觀。你又何苦勞神遠來!」卓一航大吃一驚,急忙問

道:「敢問老前輩姓氏。」那老頭又「哼」了一聲道:「我的名字說你也不知道。當今之

世,後學者但慕虛名,言必少林武當,像我們這樣的老頭子只因無瑕開宗立派,小輩那還知

道我們了不過若是武當五老在此,他們一定會以晚輩自居。」那老頭嘮嘮叨叨說了一大篇。

卓一航簡直摸不著頭腦。

那老人又問道:「前面那位道士是你的師父嗎?」卓一航打了個突 ,暗想他說武當五

老都要奉他為長輩,如何卻不識白石師叔。當下答道:「他是我的師叔。」又問兩人名字,

那老頭得意洋洋的道:「你是哪一派的?你們派中的長老沒有對你說過「陸上仙」胡邁和

「神手」孟飛的名字嗎?我就是陸上仙胡邁。二十年前我與紫陽道長在武當山較技論劍,在

拳法上承他讓了我一招:在劍法上呢,我本來可興他打成平手,但既然在拳法上勝了他,就

不能不給他留點面子,所以在劍法上我讓了他半招。」卓一航真是聞所未聞,心想自己師父

最為謙挹服善,若然真有這一回事,他為何從不提及。

那「神手」孟飛插口道:「那是二十年前之事,那時紫陽道人的劍術還可以與我這位胡

老哥匹敵,若現在來比,我敢說不滿五十招他就要敗下陣來。至於少林寺雖以神拳著名,但

其實弱點甚多,看來那鏡明 師還不是我的對手,更不要說對我們的胡老哥了。」說罷從袋

子裡摸出一本書來,封面上寫著「少林拳法十弊」,說道:「我為了破除世人成見,所以著

了這一部書,詳論少林拳法的疏漏之處。」卓一航道:「哦,那你是要把此書獻與鏡明長老

的了!」孟飛道:「可惜那鏡明老禿空負重名,氣度甚差,我們來了,他竟然給我們來個閉

門不見。」卓一航正想接過此書翻閱,忽見少林寺大門打開,兩個老和尚並肩走出。那胡邁

大叫一聲:「好呀!總算見著你了!暗明,你敢不敢接我十招。」左首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

尚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道:「貧僧年老體衰,久已無此雅興了。」右首那個和尚卻冷笑

道:「聽說你們這幾天天天要來找我們的主持比武,我們的知客僧人已經對你說過少林的規

矩,要來此武的先和我們第五級的門人比起,你一級級的打去,若都打勝了,我自然來接你

的高招,你不按我們的規矩,來這裡吵吵嚷嚷作甚?」把手一招,叫道:「悟淨,你和這兩

位客人比劃比劃。」一個十四五歲的小沙彌應聲跳出,胡邁怒氣沖沖,大聲罵道:「尊勝老

禿,你敢這樣小覷我們,你是監寺,我們也是有身份的人,難道我們就不配和你觀摩印

證。」那小沙彌立了一個門戶,叫道:「好呀,你們遠來是客,讓你先進三招!」胡邁怒

道:「你這小禿驢,你知道我是誰?」小沙彌做個鬼臉說道:「我知道你叫無賴!」卓一航

聽了,不覺笑出聲來,這「無賴」二字用河南鄉音念出,正好和「胡邁」相同。

胡邁又罵道:「武當少林,並稱武林領袖:鏡明你為何不學學紫陽道長的氣度,紫陽當

日親自迎接我上武當,比拳輸了給我,又親率四個師弟送我下山。那才是武林領袖的胸

襟!」話未說完,忽然拍的一聲中了一記耳光,白石道人把手一揮,將他摔出三丈開外,殺

豬般的滾地大叫!

孟飛在旁大叫道:「你們少林寺目中還有王法麼?白日青天傷人害命!」胡邁也邊滾邊

叫,漸漸聲音嘶啞,就像真的要死一般。鏡明老憚師皺了皺眉頭,對監寺尊勝道:「給一粒

小還丹與他服用。」尊勝 師從懷中摸出一隻銀瓶,倒了一粒小小的紅丸,叫小沙彌遞給孟

飛道:「主持慈悲,賜你靈丹。」孟飛一把接過,送入胡邁口中,過了一陣,胡邁仍然嘶

叫。孟飛道:「我的大哥給你們用毒手暗傷,一粒紅丸頂不得事,再給兩顆與我。」尊勝

師怒道:「你想訛詐麼?」鏡明老 師慈悲為懷,只恐胡邁真的傷重,便道:「再給一顆他

吧。」尊勝無奈,只得再挑出一顆紅丸與他,孟飛大喜接過,納入懷中,把胡邁背在背上,

拔腳下山。

白石道人怒氣未消,喝道:「你們認得我麼!」孟飛回頭說道:「正想請教。」白石道

人冷笑道:「我是紫陽道長的四師弟,人稱屠龍劍客白石道人的便是!那老無賴不是說我曾

親自送他下過武當山嗎?怎麼當面又不認識了?」一群小沙彌嘩然大笑。

那胡邁忽然在孟飛背上抬起頭來,說道:「哦,我道是誰?原來是武當五老中人,怪不

得有點功力,我老了,精神不濟了,過三年我叫徒弟找你算帳。」聲音雖然並不響亮,但卻

一點也不嘶啞。白石道人又好氣又好笑,喝道:「鼠輩快滾!」孟飛急忙飛步下山。

尊勝笑道:「白石道兄,你真不該通名。」白石道:「為什麼?」尊勝道:「你一通

名,又有他們說嘴的了。他們將來死了,也可以在墓碑上刻上一行大字:曾與武當五老交

手?」白石失笑道:「豈有此理!」尊勝道:「白石道兄,這倒不是我故意說笑。武林中很

有這麼一些無聊人物。像這兩個老無賴,他明知我們的主持不肯與他們動手,又明知少林寺

的人絕不會傷他們性命,所以才敢在山門胡罵,希望一罵成名。」白石道:「只有你們少林

寺才這麼寬宏大量,若然是在武當山上,他們不斷了兩條腿才怪。」尊勝笑道:「所以他們

不敢惹你們武當派,但他們卻料不到在嵩山上談論武當派,也會遇上你這位煞星。」白石撫

掌大笑。尊勝忽道:「白石道兄,我看你剛才所發那掌,初發時似用了十成力量,到沾衣時

最多隻有三成力量,不知我看得對否?」白石十分佩服,道:「大師真是觀察入微。我見那

老無賴這樣說嘴,所以出手時用力打去,那知一看他的身法,才知他實是不堪一擊,所以只

用了三成力量。」尊勝 師歎息說道:「倒底上了他們的當了!」白石道:「怎麼?」尊勝

道:「給他們多騙去了一粒靈丹。」鏡明老 師道:「師弟不可如此刻薄,就算給他多要了

一粒,此丹只能救人,也不愁他們會拿去做什麼壞事。」尊勝搖了搖頭,默然不語。誰知事

有出乎意料,後來竟然因為此粒紅丸,引出明史上的第二個大奇案,,「紅丸案」,白白送

了一位皇帝的性命,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再說白石道人與鏡明長老相見之後,招手叫卓一航過來參謁,鏡明長老見卓一航氣宇不

凡,甚為稱讚。

當晚鏡明長老在「解行精舍」設下齋宴,給白石道人接風,席閒談起紫陽道長逝世之

事,吁嗟再四。卓一航也暗暗感慨,心想:自已的師父死後,武當派已是群龍無首,四個師

叔,雖然武功不錯,卻都不是領袖之才,看來武林宗主之位,該讓少林派了。

晚霞漸收,山間明月升起,三十六殿與五十四塔都浸在溶溶月色之中,鏡明長老啜了一

口清荼,仰觀月色,忽然笑道:「你看這樣的夜色,夜行人方不方便!」白石道人詫道:

「老 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什麼夜行人敢到少林寺來麼了那兩個老無賴就是想與少

林糾纏,也沒有這樣大的本事。」鏡明長老笑道:「今夜來的可不是什麼無賴了,他是熊經

略派來的人。而且是我特別邀請他來的。」

白石道人益發莫名其妙。問道:「那個熊經略?是不是遼東經略使熊廷弼大將軍?」鏡

明道:「天下那還有兩位熊經略!」白石詫道:「熊經略是當世名將,道德兵法,舉世推

重,難道他會與少林為難?」鏡明笑道:「那當然不會!」歇了一歇,忽道:「有一個人叫

嶽鳴珂的,你們可聽過他的名字麼?」

卓一航心念一動,說道:「這人我知道。」鏡明道:「今夜就是他來。」卓一航駭然問

道:「他為什麼會來!」鏡明道:「他就是熊經略差遣來的。」

原來熊廷弼奉旨掛了遼東經略使的帥印之後,明朝皇帝又賜他尚方寶劍,準他先斬後

奏。要知明朝邊防之壞,那屯邊的將軍之腐敗,也是一大因素。熊廷弼得了尚方寶劍之後,

決意整頓軍務,率了親兵,晝夜兼程,趕出關外。一到遼陽,就把三個貪汙枉法、縱兵擾民

的將軍劉遇節,王捷、王文鼎殺了,斫下腦袋,送到各營示眾,軍士們看了,個個害怕,人

人聽令。熊廷弼於是大加整頓,一面教練兵士,一面督造戰車火炮,掘壕修城,把十八萬原

來腐敗不堪的邊防軍隊,竟然訓練成了雄赳赳的精兵,進守撫順和滿洲兵對壘,那滿洲的皇

帝聽說是熊廷弼督師,不敢進兵,退守興京。兩軍對峙,倒也無事。這時嶽嗚珂在軍中掛上

參贊的差事,職位雖然不高,卻是熊廷弼的一條臂膊。

東北出產有上好的白金和精鐵,熊廷弼突然想起要鑄一把寶劍,叫嶽嗚珂負責鑄造。這

時京中恰又傳出消息,說是首輔方從哲和兵部主事劉國縉等人,娘忌熊廷弼得皇帝信任,專

掌兵權,準備對他不利,要示意卸史彈劾他。因此嶽嗚珂請令回來,一面到京中打探消息,

並替熊廷弼疏通,一面物色劍師到關外替熊廷弼鑄劍。

嶽鳴珂先到北京,打聽得陰謀雖然正在醞釀,但有一班正直的大臣,如楊漣.劉一憬等

都力保熊廷弼,暫時可以無事。於是又想起鑄劍之事,但著名的劍師,不是死了,便是年老

到不願走動了。嶽嗚珂雖是劍法的大行家,卻不會鑄劍。想了又想,忽然想起武林各派之

中,只有少林派有一本專研鑄劍的書,名為「龍泉百煉訣」,嶽嗚珂想,不如請少林寺的主

持準他抄一本副本出來,那就不但可以為熊經略鑄劍,而且可以利用東北的精鐵,給兵士們

鑄造許多刀劍了,因此他趁著邊防無事,上少室山謁少林寺,道達來意。

再說鏡明長老將嶽鳴珂的來意對白石道人說後,說道:「本來這是一件好事,何況又是

熊經略的面子。但少林家法,典籍不許外傳,我思維再三,只好叫他來偷。」說罷哈哈大

笑。

尊勝 師忽然問卓一航道:「這嶽嗚珂武藝如何?」卓一航道:「比弟子何止高明十

倍!」白石道人吃了一驚,面色不悅。尊勝 師笑道:「老弟太過謙了。我打探他的武功造

詣,另有原因。我和主持師兄雖然願他順利得手,但難保其他僧眾不與他為難。因此,若然

他是武藝低微的話,我們就不派高手把關了。」白石道人忽道:「以少林寺的盛名,就是有

意讓他,也該叫他不要太易得手。」尊勝笑道:「這個自然。道兄有此雅興,不妨看看。」

再說嶽嗚珂得了鏡明 師暗示,十分歡喜。這晚換了青色的夜行衣服,到少林寺來,在

寺門外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飛身人內。正在此時,忽然一股微風掠過身畔,似有一條黑影,

疾若流星,向東北角飛去。這人的輕功造詣已是上上功夫,等閒的人,根本不能發現。嶽嗚

珂微吃一驚,心想難道鏡明長老改了主意,派高手暗中釘著我了?

正在思量,羅漢堂內倏的跳出一個沙彌,只有十五六歲光景,身法卻極為敏捷,一照面

就是一招「陰陽雙撞掌」迎面掃來,喝道:「大膽狂徒,敢來闖寺!」嶽鳴珂已得鏡明指

示,知他故意裝模作樣,假戲真做,暗暗好笑。閃得幾閃,正自打不定主意如何闖關,令他

好好下臺。不料這小沙彌卻似十分好勝,竟然施展出少林「綿掌」的功夫,忽掌忽指,似點

似戳。卓一航和師叔由達摩院的一個高僧陪著,在石塔上觀看,見這小沙彌正是日間向胡遙

叫陣的那一個,不覺好笑。卓一航道:「這位小 師身法好靈,要是日間由他出手,只怕那

老無賴傷得更重。」

嶽嗚珂隨著那小沙彌轉了幾轉,忽然賣個破綻,小沙彌收掌不及,啪的一掌按到他左乳

下的期門穴上,嶽嗚珂身子倏的飄起,飛上牆頭,說道:「小師父掌風厲害,我甘拜下

風!」那小沙彌掌方沾衣,陡覺敵人肌肉內陷,根本沒有按實,想不到他已給「按」得連身

飛起,不覺愣在當場。

小沙彌還道是自己的綿掌功力厲害,手掌還沒有按實,敵人就已站立不住,要飄身躲閃

了。正想說道:「你既然甘拜下風,為何還向內闖?再下來鬥幾個回合吧!」正在他發楞的

當兒,忽聞得半空中有聲飄下,原來是尊勝 師在「初祖庵」的高處喝道:「蠢才,別人讓

了你還不多謝?你的綿掌功夫還差得遠呢?」

小沙彌面紅耳熱,抱掌說道:「謝貴客手下留情。」嶽鳴珂也覺駭然,心想這尊勝 師

人在遠處,卻看得如此清楚,少林寺果然名不虛傳。

嶽嗚珂跳過了羅漢堂,進入「解行精舍」,就是適才鏡明長老款待白石道人的地方。嶽

鳴珂剛剛躍入,忽聞得呼呼聲響,迎面飛來,嶽鳴珂施展絕頂輕功,一飄身攀上大梁,只聽

得一個和尚笑道:「客人勿驚,請下來比試暗器。」嶽鳴珂眼見那長方形的東西,又回到和

尚手中,也頗為驚異。

這和尚乃監寺尊勝 師的弟子,名叫玄通,剛才使這獨門暗器,本是想嚇嚇來人,那料

嶽鳴珂輕功之高,出乎他意想之外,他本想用「鴛鴦枕」夾著敵人雙耳飛過,那知剛到敵人

身前,他的身影就不見了。收回暗器,才看出他已躲到樑上。這一來卻激起玄通好勝之念,

真的要和他較量暗器了!

嶽嗚珂一笑飄身,躍了下來,抱拳說道:「請大師手下留情!」玄通道:「好說,好

說,你用什麼暗器?」嶽鳴珂從來不用暗器,想了一想,舉頭外望,忽見精舍外一棵龍眼樹

結實 ,笑道:「我口渴得緊,讓我先摘幾顆龍眼解渴如何?」玄通一楞,道:「請

便。」嶽嗚珂一口氣吃了二三十粒,將龍眼核集在手中,笑道:「好了,我暗器已經有了,

請大師指教!」

玄通見他竟以龍眼核作為暗器,不覺慍怒,手腕一翻,先打出五粒鐵菩提,但聽得錚錚

亂響,嶽鳴珂手指連彈,一粒粒的龍眼核連珠飛去。把玄通的鐵菩提全部打落。

玄通大吃一驚,雙手一揚,獨門暗器「鴛鴦枕」兩路打出,這暗器狀似枕頭,中藏利

刀,能放能收,端的厲害。嶽鳴珂雙指連彈,接連打出四枚龍眼核,那兩個鐵鴛鴦枕給小小

的龍眼核一撞,竟然歪歪斜斜失了準頭,玄通把手一招,收了回來。嶽嗚珂眼利,看出「鴛

鴦枕」上繫有一條極細的鐵絲,另一端纏在玄通指上,待他再發出時,突然飄身而起,雙指

在鐵線上一剪,把鐵線剪斷,鴛鴦枕驟然斜飛出去,內中的飛刀激射出來,竟然射出「解行

精舍」,釘在龍眼樹上。嶽鳴珂說聲:「承讓!」闖過了第二關,直向藏經閣行去。

行得幾步,達摩院中又跳出一名和尚,手提一柄方便鏟,寒光閃閃,攔在面前,說道:

「施主留步!」

嶽鳴珂知道少林寺對武功的考核最嚴,寺中僧眾或以拳技見長,或以暗器見勝,或以兵

刃稱雄:而對拳技、暗器,兵刃全都有了造詣之後,再精研內功,到內功也有了深湛的造詣

之後,方才送入達摩院。所以少林寺達摩院中的高僧,無一不是內外兼修,身懷絕技的好

手。這個和尚從達摩院中跳出,必然是少林寺中有數的人物了,當下抱拳請問,這和尚名叫

天元,乃是鏡明 師的頭徒,橫鏟把關,稽首笑道:「嶽施主請亮兵刃。」

嶽嗚珂道聲「得罪」,拔劍在手,只見一泓秋水,滿室生輝,原來嶽嗚珂的師父天都居

士在天山上探取五金之精,託前輩煉劍師歐陽治子煉了兩把寶劍,一長一短,長的名為「遊

龍」,短的名為「斷玉」,嶽嗚珂這把,正是天山派鎮山之寶劍遊龍劍。

天元和尚見他亮出寶劍,微微一凜,但想起方便鏟乃是重兵器,寶劍難削,亦自不懼。

嶽鳴珂施禮之後,平劍當胸,天元和尚一鏟拍下,嶽嗚珂兩肩一擺,身軀半轉,反手一劍,

急如電光石火,直刺天元手腕,天元和尚喝聲「好快!」手腕一翻,方便鏟反鏟上來,嶽鳴

珂把劍一收,轉鋒刺出,天元和尚的鏟向前一送,只聽得「叮噹」一聲,火花四濺,方便鏟

缺了一口,嶽嗚珂也覺臂膊

,不敢怠慢,就在騰挪閃展之時,手中劍已刷,刷,刷的連進三招!

天元和尚勝在臂力沉雄,見嶽鳴珂劍招來得厲害,把一柄鏟盤旋急舞,離身兩丈以內,

風雨不透,全身上下,儼如籠罩在一片青色的光幢之中。嶽鳴珂讚道:「好!」憑著一身所

學,遊龍劍疾若驚飆,吞吐撒放,在青色的光幢中揮霍自如!

天元和尚大吃一驚,他是達摩院中的高僧,論本領在少林寺可坐第三把交椅:論閱歷南

北各派的武功無不見過。但嶽嗚珂的劍術,乃是探納各家劍術而成,沉穩雄健兼而有之,天

元和尚打了五十餘回合,竟然摸不透他的家數。

兩人輾轉攻拒,又鬥了三五十招,嶽嗚珂劍招催緊,直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下,在青色

光憧中盤旋進退,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連綿不斷,激鬥正酣,忽聽得又有聲音,空中

飄下,原來是鏡明老 師在塔頂傳聲,微哂說道:「天元你已經輸了,還不退下!」聲音並

不很大,但卻入耳驚心。天元一楞收招。只見方便鏟的兩邊鋒刃,已全給削平,雖是驚心,

但心想:這乃是對手寶劍之力,論本領自已並未輸招,所以雖然被師父喝退,心中卻並不很

服。

嶽鳴珂望空遙拜,繞過達摩院,再向藏經閣行去。這時天元和尚已上了石塔,問師父

道:「弟子並未輸招,師尊何以喝退?就是有意放他,也該讓他知道。這樣讓他,豈不叫他

小覷了少林寺的鏟法?」

要知少林寺的伏魔鏟法,乃是武林絕學。當時論劍法首推武當:論拳掌暗器和其他器械

卻還算少林,所以天元和尚有此說法。鏡明長老又是微微一哂。說道:「你跟我這麼多年,

在達摩院中也坐上了上座了,怎麼輸了招都還不知?你看你的胸前衣服。」天元和尚俯首一

看,只見袈裟上當胸之處,穿了三個小洞,這一下冷汗沁肌,才知嶽嗚珂確是手下留情。

鏡明老 師合什讚道:「真的:江山代有才入出,各領風騷數十年。想不到老衲晚年還

得見武林中放此異彩。」天元和尚駭然問道:「這嶽鳴珂的劍法究是何家何派,師父對他如

此推崇?」鏡明老 師道:「他的劍法乃探納各家各派精華,獨創出來的。我久聞天都居士

在天山潛修劍法,這人想必是他的得意高足。」天山嵩山相隔何止萬裡,霍天都潛研劍法之

事,只有極少數武林長老知道,天元和尚雖是達摩院中的高僧,卻連霍天都的名字都未聽

過。當下更是驚異。鏡明老 師又道:「這人除了功力還稍嫌淺薄之外,論劍法即紫陽道長

復生,也未必能夠勝他。看來他不必要我們讓,也可以闖過四關的了。武學之道日新月異,

不進則退,汝其慎之!」天元和尚得師父所傳最多,在諸弟子中武功第一,本來有點自負,

經了此番教誨之後,修養更純,習練更虔,終於繼鏡明 師之後,成為少林下一代的主持,

這是後話。

再說嶽嗚珂繞過了達摩院,行到初祖庵前,藏經閣已然在望。這初祖庵乃少林寺僧紀念

達摩祖師所建,非同小鄙,嶽鳴珂急忙跪下禮拜。裡面尊勝 師笑道:「嶽施主請進來

坐。」嶽嗚珂進了庵堂,恭恭敬敬的行禮說道:「弟子參見,不敢較量。」這尊勝 師和鏡

明長老乃是同輩,本來他不想自已把關,後來見到嶽嗚珂武功確實厲害,一時興起,這才從

石塔下來,要親自試試他的功夫。

尊勝 師笑道:「你不必過份謙虛,坐下來吧。學無先後,達者為師。相互觀摩,彼此

有益。」嶽鳴珂道聲「恕罪」,坐在西首蒲團之上。尊勝 師坐在東首蒲團之上,兩人相距

三丈。尊勝道:「咱們不必動手較量,我就坐在這蒲團之上與你比比拳法吧。」嶽嗚珂心

想:坐在蒲團上怎麼比拳?只聽得尊勝說道:「我們相距三丈,拳風可及,你我就坐在蒲團

之上發拳,若誰給打下蒲團,那就算輸了。若兩人都能穩坐,那麼就用鈴聲計點。」嶽嗚珂

詫道:「什麼叫做鈴聲計點?」

尊勝 師微微一笑,把一個銅鈴拋了下來,說道:「把它放在懷中。」嶽嗚珂依言放

好。尊勝

師盤膝而坐,也把一個銅鈴放在懷中,然後說道:「你我隨意發拳,以一炷香為限,兩

人若都不跌下蒲團,就看誰人的鈴聲響得最多。」這比法倒很新奇,嶽嗚珂點頭遵命。

尊勝端坐蒲團,道:「請發拳。」嶽嗚珂一拳劈空打出,尊勝喝道:「好!」遷擊一

拳,拳風相撞,嶽鳴珂拳力稍遜,只覺微風拂面,幸好銅鈴未響。尊勝連發數拳,嶽鳴珂拚

力抵擋,拳風相撞,每次都有微風吹來,而且風力有逐漸加強之勢。嶽鳴珂一想不好,這少

林神拳無敵,和他硬拚,必然抵擋不住。尊勝一拳打來,他暗運千斤墜功夫,坐穩身子,卻

並不發拳,只聽得鈴響叮噹,尊勝數道:「一,二……」嶽嗚珂趁這空隙,驟發一拳,尊勝

一拳方出,未及發拳抵禦,懷中銅鈴也叮噹響了,嶽嗚珂也數「一二……」兩人銅鈴都各響

三下。尊勝笑道:「你倒聰明。」遙擊一拳,嶽嗚珂又使用前法,待他出拳之後,才再發

拳,那知尊勝這拳卻是虛發,嶽嗚珂一拳擊出,他才按實,拳風又撞過來。嶽嗚珂急忙縮

手,尊勝出拳快極,跟手又是一拳,嶽鳴珂懷中銅鈴又叮噹響了起來,這一次嶽嗚珂輸了兩

點。

嶽鳴珂領了個乖,留心看尊勝的拳勢虛實,尋瑕抵隙,此來彼往,鈴聲叮噹不絕,過了

大半炷香,嶽嗚珂比對之後,輸了五點,心中大急,尊勝一想,該讓讓他了,嶽嗚珂連發兩

拳,尊勝並不抵禦,懷中銅鈴響了四下,嶽嗚珂比對只輸一點,不覺露出笑容。尊勝暗道:

「再讓你著急一下。」不再讓拳,拳風猛撲,嶽嗚珂打起精神,帶攻帶守,過了一陣,比對

又輸了三點,香已就要燒完。嶽嗚珂不知尊勝心意,只道他有意為難,猛然得丁一計,尊勝

又發一拳,嶽嗚珂運內力一迫,懷中銅鈴驟然飛了起來,嶽嗚珂加上一拳,兩人拳風衝擊,

那銅鈴在半空中炸裂,銅片紛飛,嶽鳴珂大叫道:「哎,我的銅鈴毀了!這如何算法。」尊

勝一楞,身形欲起,嶽嗚珂趁這檔口猛發一拳,尊勝懷中的銅鈴接連響了三下,滾落蒲團,

那炷香剛剛燒完!

尊勝大笑道:「老弟,真有你的!咱們剛好扯平,這關算你又闖過了!」嶽鳴珂道聲

「得罪」,跳下蒲團,作了一揖,只覺兩臂 痛。尊勝笑道:「以你的年紀,有如此功力,

這關也該讓你過了。」

嶽嗚珂走出初祖庵,但覺淡月微明,星河耿耿。忽然想起初人寺時的那條黑影來。心想

連闖四關,夜已三更了,那條黑影若是少林寺中所派暗中盯著自己,為何現在還不出現。不

知不覺走到了藏經閣,嶽嗚珂又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好孩

子,進來吧!」

嶽鳴珂推門進去,只見鏡明老 師端坐蒲團之上,嶽嗚珂急整肅衣冠,下跪參謁。鏡明

道:「你是天都居士的弟子麼?」嶽嗚珂道:「是。」鏡明 師道:「三十年前貧僧遊至峨

嵋,與令師曾有一面之緣。那時他正收集天下劍譜,冥思默索,欲窮其理。後來他隱居天

山,音訊乃絕。今晚看了你的出手,想來他天山劍法已成,貧僧真要為故人道賀了。」嶽鳴

珂垂手說道:「天山劍法初具規模,還望大師指點。」鏡明長老笑道:「劍擊之學,老衲遠

遠不及尊師。你今晚到來,我試試你的內功吧。」嶽鳴珂吃了一驚,心想內功較量,贏輸立

判,想取巧藏拙,均無可能,這卻如何是好。鏡明道:「你到那邊的蒲團上坐下。」嶽鳴珂

只道他又與尊勝一樣,要試自己的拳力,急忙說道:「弟子萬萬不敢接老禪師的神拳。」鏡

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與你比拳,你且坐下。」嶽嗚珂自知失言,鏡明 師一派宗主,

斷無與自己比拳之理,面上一紅,依言到蒲團上坐下。鏡明端來一個蒲團,坐在嶽嗚珂對

面,取出一條繩子,遞給嶽嗚珂道:「你我各執一端,你照平時做功夫的樣子,靜坐調元,

讓我看你內功的深淺。」

嶽嗚珂將信將疑,心想:怎麼這樣就可以試出我內功的深淺,於是盤膝坐下,做起吐納

功夫。坐了一會,只覺胸腹之間,似已結成一股勁力,隨著呼吸動作,上下升沉。這正是內

功到了一定火候時,體內所養成的氣勁。嶽鳴珂自幼隨師父在天山靜修,內功已得真傳,所

以坐了一會,已是氣透四梢,身子微微發熱。嶽嗚珂自知頗有進境,心中歡喜,眼睛微開,

只見鏡明 師端坐蒲團之上,閉目垂首,面有笑容。嶽嗚珂心想難道鏡明 師已測知了我的

內力,只此一念,心中已有微波。鏡明憚師仍是閉目靜坐,嶽鳴珂坐了半個時辰,雜念慚

生,從猜測鏡明用意想到「龍泉百煉訣」不知能否取到,一會兒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知是否

能入老 師法眼,一會兒又想到熊經略鎖守邊關,軍情不知有否變化:雜念一生,以意行

氣,已沒有最初那樣自然。鏡明 師忽道:「善哉,善哉!」嶽嗚珂吃了一驚,又聽得鏡明

師道:「斬無明,斷執著,起智慧,證真如。這十二字訣,古今修士幾人領略?」嶽嗚珂凜

然戒懼,咀嚼這十二字,領悟鏡明長老是借上乘佛理,指點自己內功。所謂「無明」,指的

乃是「貪嗔痴」之念:所謂「執著」指的乃是心中有事不能化開,以致閉塞性靈。所謂「真

如」乃是指無人無我之境。佛家 理,必須斬無明,斷執著,然後才能起智慧,而到達真如

的境界。嶽嗚珂從 理參透內功修持之道,豁然貫通,心中開朗。

嶽嗚珂一通此意,雜念即泯,運氣三轉,心境空明。鏡明 師把繩一牽,道:「行了,

你依此修持,內功自有大成之日。」嶽嗚珂起立致謝,不知鏡明何以會知自已心中意念,正

想請問。鏡明已道:「修練內功,必須心中一塵不染。心若不靜,四肢亦不能靜,所以若有

雜念,必形之於外,你初坐時,繩子微動,其後即歸靜止,可見你內功已有火候。可惜尚未

純靜,其後繩子又微微顫動,有如死水微瀾,我就知道你必然胸有雜唸了。」嶽嗚珂心悅誠

服,正想察告取書,鏡明長老面容一端,忽道:「你是否還有同伴隨來?」

嶽嗚珂吃了一驚,急道:「沒有呀!」鏡明 師道:「有人已到藏經閣上,你替我把他

捉來。」話聲方停,已聽得尊勝 師在高處傳聲叫道:「達摩院僧人快到藏經閣來!」

嶽鳴珂拔劍在手,飛躍上閣,黑黝中忽聽得一聲怪嘯,掌風劈面掃來,嶽嗚珂一邊擋

掌,只覺敵人掌風奇勁,急向掌風來處,身形疾進,刷的一劍刺去。嶽嗚珂內功已有根 ,

自然亦通聽風辨器之術,不料一劍刺出,只覺微風颯然,一團黑影向前撲到自己右側,嶽嗚

珂大喝一聲,遊龍劍一個旋風疾舞,頓時銀光四射,一室生輝,照見一個紅面老人,負隅獰

笑!

嶽鳴珂寶劍一翻,寒光閃處,一招「白虹貫日」,劍鋒直奔敵人「華蓋穴」扎去,那紅

面老人倏地一退,嶽嗚珂恐毀壞架上藏經,劍鋒一轉,截他去路,那知這老人身手,竟是迅

疾異常,他趁著嶽嗚珂換招之際,突然撲到,手掌一拂,便照嶽鳴珂持劍的手腕直截過來。

嶽嗚珂身軀一矮,舉劍撩斬敵手脈門,那老人身軀半轉,突飛一掌,嶽鳴珂急撤招時,手腕

已給敵人手指拂了一下,火辣辣的作痛。嶽鳴珂大怒,遊龍劍向前一領,劍鋒一顫,伸縮不

定,這一招暗藏幾個變化,是天山劍法中殺著之一,紅面老人肩頭一晃,嶽嗚珂的劍刷的向

他退處刺去,「嗤」的一聲,那老人的長衫給撕了一塊,嶽嗚珂挺劍再刺,紅面老人猛喝一

聲,反手一掌,掌風勁疾,嶽嗚珂的劍點竟給震歪!那老人疾如鷹隼,颯聲竄上屋頂!

嶽鳴珂正想追上,忽聽得屋頂上尊勝憚師大喝一聲:「滾下!」接著「蓬」的一聲,如

巨木相撞,紅面老人直跌下來「尊勝 師跟著躍下,把火摺子一亮,只見那個老人躲在兩個

書架之中,面色灰敗,卻仍是獰笑不已。

尊勝 師喝道:「什麼人,還不束手就縛?」那紅面老人獰笑道:「你敢再進一步,我

便把你們少林寺的藏經統統毀了,你接過我一掌,難道還不相信我有此力量?」

尊勝 師面色鐵青,他剛才和那老人硬接硬架,那一掌也受得不輕,知他所言不假。投

鼠忌器,楞在當場。正在此際,鏡明 師口宣佛號,走上閣來,紅面老人道:「鏡明 師,

你們少林寺若以多為勝,我也不打算生出此門了!」鏡明 師唸了句「阿彌陀佛」,合什問

道:「施主到此,意欲何為,可肯見告麼?」

紅面老人道:「想借龍泉百煉訣和易筋經一觀。」鏡明 師道:「龍泉百煉訣我已答應

借與別人,至於易筋經乃是我們祖師的遺寶,請恕不能奉閱。」尊勝冷笑道:「你中了我的

神拳,不趕快靜養治療,還敢在這裡訛詐麼?」鏡明 師繞書架走了一週,忽道:「你出去

吧,我不怪你便是。典籍經書你要帶也帶不出去。」那紅面老人一想,確是道理,就算鏡明

長老不管。少林僧眾也不會不理,便道:「你說放我出去,那外面的僧人呢?」鏡明道:

「我叫監寺陪你出去,曉諭他們,不要動手。」紅面老人看了尊勝一眼,雙手仍然扶著書

架。鏡明長老道:「佛家不打誑語。你還驚懼什麼?」紅面老人道:「好,那請把小還丹拿

一粒來!」尊勝「哼」了一聲,鏡明憚師道:「給他。」尊勝無奈,從銀瓶中挑出一粒紅

丸,紅面老人接過,立刻放人口中。尊勝喝道:「好,你隨我出去!」飛身一躍而出,紅面

老人轉身向鏡明 師一揖,隨著躍出。嶽嗚珂見他眼光流動,怕有不測,也提著遊龍寶劍,

跟在後面。

屋頂瓦背上已站滿了人,達摩院中的八名高僧,連同白石道人與卓一航全都來了。嶽嗚

珂見卓一航在此,怔了一怔。尊勝 師揚手嚷道:「方丈有命,放他出去!」

卓一航正在尊勝憚師身旁,在月光下看得明白,尊勝 師的手掌遍佈紅斑,急忙問道:

「 師適才和這老賊對掌來了?」尊勝道:「怎麼?」卓一航道:「他是陰風毒砂掌金老

怪!」尊勝憚師吃了一驚,適才接了一掌,已覺奇異,但還料不到就是陰風毒砂掌。大喝一

聲,要想追時,雙腿忽軟。金獨異已越了兩重大殿,回頭叫道:「你們少林寺說話不算話

嗎!」鏡明長老在下面也道:「不要追他!」

嶽嗚珂忽道:「我不是少林寺的人!」卓一航猛然醒起,急道:「嶽大哥,我們追他,

他偷了你師孃的劍譜!」嶽嗚珂大喝一聲,身形疾起,從藏經閣一掠數丈,兩個起伏,巳跳

到了初祖庵殿背。卓一航與嶽鳴珂同時起步,緊跟著他追出了幾重屋面。

白石道人大感意外,心中頗怪卓一航好管閒事。他卻不知卓一航念著玉羅剎,一見了偷

玉羅剎劍譜之人,竟然不顧本領懸殊,逕自追下去了!

且說卓一航飛趕下去,起初還可見著嶽鳴珂的背影,慚漸背影變成了一個黑點,在夜色

朦朧中隱去。卓一航輕功雖是不凡,但比起嶽嗚珂和金獨異卻還相差頗遠。所以越追越遠,

終於望不見他的影子。 ,

卓一航正在躊躇,白石道人已經趕到,卓一航道:「他們在西北角,我們去也不去?」

白石道:「你是我派未來的掌門,對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應該通達。我們到少林寺作客,少

林的監寺中了毒砂掌的傷,我們該先救主人,然後追敵。何況那金老怪已中了少林神拳,定

非那姓岳的對手,何必你去相幫。」卓一航一想,也是道理,當下隨白石道人回轉少林寺。

再說嶽鳴珂施展絕頂輕功,緊躡陰風毒砂掌金獨異身後,追了半個時辰,巳從少室山追

到太室山麓。嶽嗚珂忽覺心頭煩躁,口中焦渴,腳步一慢,金獨異發足狂奔,倏忽不見。

嶽鳴珂緩了口氣,只覺臂膊 癢,捲袖一看,自臂彎以下,瘀黑脹腫,一條紅線,慢慢

上升,就如受了毒蛇所咬一般。要知這金獨異以陰風毒砂掌成名,功力比他的侄兒金千 何

止深厚十倍。嶽嗚珂手腕被他拂著,劇鬥之後繼以狂追,毒傷發作,毒氣上升,嶽鳴珂見了

不覺駭然,急忙擇地坐下,忙運吐納功夫,以上乘內功,將毒氣強壓下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條紅線已退至寸關尺脈以下。嶽鳴珂想:等到天亮,大約可以回

少林寺了。正自欣慰,忽聞得清脆笛聲,超自藏身不遠之處。嶽嗚珂探頭外望,只見一個少

年,就端坐在外面的一塊岩石上。嶽嗚珂大奇,看鬥轉星橫,月斜雲淡,想來已是四更時分

了,為何這個少年,還獨自在此吹笛?

又過了一陣,遠處黑影幢幢,歷亂奔來,少年把笛子一收,倏然站起,朗聲說道:「你

們來遲了。」

來的約有十餘人,為首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乾瘦老頭,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諒你

也不敢擅自離去。喂,你這個娃娃,叫什麼名字?」

少年眉毛一揚,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老頭道:「你這個初出頭的雛兒,你懂不懂綠林規矩?你伸手做案,為何不拜見這裡的

龍頭?」少年道:「你也不是這裡的龍頭。」老頭笑道:「你倒查得清楚,那麼看來你已知

道這裡的龍頭大哥是誰了。那你是知情故犯,罪加一等。」少年道:「什麼大哥不大哥,你

們偷得,我也偷得。」

老頭旁邊閃出一個魁梧漢子,怒氣沖沖,戟指罵道:「你這小賊,居然敢幹黑吃黑的勾

當,快把那枝玉珊瑚繳回來。」

嶽嗚珂心想原來這是強盜內訌,但看這少年,一表斷文,為何也幹黑道的勾當?正是:

江湖黑吃黑,俠士起疑心。仗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劍術通玄 天山傳俠客

京華說怪 內苑出淫邪

那少年笑了一笑,道:「那麼你是這裡的龍頭大哥了?」那漢子傲然說道:「叫你知道

黑子的厲害,玉珊瑚拿不拿來?」少年笑道:「對不住,我已把它換了銀子了。」 黑子大

怒,雙手一伸,亮出一對飛爪,摟頭抓下,那瘦老頭叫道:「不要傷他。」少年笛子一橫,

一對飛爪湯了開去。信手一點, 黑子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那乾瘦老頭面色一變,叫道:「你是鐵飛龍的什麼人?」

這少年正是鐵飛龍的女兒鐵珊瑚,她給父親逐出家門之後,女扮男裝,隨處飄遊,倒也

自在。沒幾時使到富戶裡偷,前幾天她到了登封,忽然在街上碰到金獨異叔侄一大班人,急

忙躲避。本來她應該早早離開,但一想起金老怪既然在此出現,她的父親和玉羅剎也可能追

來。鐵珊瑚雖然被逐出家,對父親仍是思念。她知道父親和玉羅剎去找金獨異索回劍譜,她

既然在此遇到金獨異叔侄,雖然自知本領相差極遠,也要暗裡跟蹤。

她到了登封之後,沿途所偷的錢已花光了,一晚她到城裡一家大戶去偷,湊巧碰到 黑

子的手下先到那裡做案。她在強盜手中轉偷了一大包銀子,又見一枝玉珊瑚甚為可愛,也順

手牽羊的拿了。她本來不將這班強盜放在眼內,不料第二天竟然接到綠林「請帖」,指定要

她在三更時分,在太室山麓五柏樹坡相候,同時也已發現了監視的人。鐵珊瑚一想不妙,若

然在寓所和這班強盜爭鬥起來,只恐被金家叔侄看破自己行藏,倒不如悄悄的去赴他們之

約,料那班強盜不是自己對手。誰知那 黑子和金家叔侄相識,竟然請來了金千 助拳。

金千嵌和鐵珊瑚本來相識,但她換了男裝,淡月疏星下一時看不清楚,直到她出手之

後,這才看清了是鐵家身法。

嶽嗚珂在岩石後一聽,暗暗駭異。這鐵飛龍和金獨異在西北齊名,怎麼忽然間都會來到

此處?

鐵珊瑚微微一笑,鐵笛一橫,道:「金老兒,玉羅剎要取你的命呢,你還敢在這裡猖

狂。」金千 嚇了一跳,張眼四望。叫道:「你是珊瑚,你爹爹和玉羅剎也來了?」鐵珊瑚

把笛湊在口邊一吹,笑道:「他們一定聽到我的笛聲了。」

鐵珊瑚故佈疑陣,金千 面青脣白,心想叔叔到少林寺盜書,怎麼還不見回?若然玉羅

剎和鐵飛龍一齊出現,這可死無葬身之地。鐵珊瑚又是一陣冷笑。金千 慌忙施禮道:「姑

娘,我不知是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揮,轉身欲逃, 黑子這時已自地上爬起,忽然冷笑

說道:「金大哥休要聽他胡言亂語「這幾天除了他之外,開封境內,並沒有江湖人物!」

這 黑子乃是河南幫會首領,又是開封一霸,本事雖然不高強,手下黨羽甚多,消息倒

是靈通之極。金千 聽他一說,驚魂稍定。叫道:「好哇,你這小丫頭也敢騙我!」

黑子喜道:「她是女的?拿來給我。」鐵珊瑚大怒,笛子一點, 黑子咕咚一聲,又

倒地上。這回傷得更重,竟然爬不起來。

金千 嘻嘻笑道:「小丫頭,休得逞凶。」右手一伸,劈面抓到,鐵珊瑚晃身急閃,高

聲道:「練姐姐,快來呀!」金千 一窒,鐵珊瑚嗖的竄出兩丈開外,金千 大怒,飛身一

掠,攔在鐵珊瑚面前,冷冷笑道:「哼,拿玉羅剎來嚇我!」張手就抓,鐵珊瑚給迫得步步

退後。

金千 一掌拍到,鐵珊瑚鐵笛一點,給他挾手搶去,丟在地上,左掌又到,鐵珊瑚退已

不及,金千 忽然把掌一收,笑道:「我還捨不得用陰風毒砂掌傷你,小丫頭,你好好答我

的話,若有一字隱瞞,叫你死不了活著受苦。你爹爹呢?他和玉羅剎到那裡去了?」

鐵珊瑚道:「你真的要見他們?」金千 怒道:「誰和你說笑!」反手一拿,鐵珊瑚一

閃身又叫道:「練姐姐!」金千 不再受騙,手指一伸,指尖已是沾衣,忽然「哎喲」一

聲,急急撤手,鐵珊瑚也弄得莫名其妙。

原來嶽鳴珂躲在石後,聽得分明,初時以為是強盜內訌,本不想出手助誰。後來一聽鐵

珊瑚道出那老頭姓金,又聽那老頭自報「陰風毒砂掌」的字號,心念一動,暗道:「哈,想

不到在這裡也撞到他們。金老怪追不著,且把他的侄兒拿了。暗中捏了一粒泥丸,手指一

彈,正正打中金千 的脈門。這一來金千 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真是玉羅剎到來,轉身便

逃。 黑子已由夥伴扶起,見狀莫名其妙,嚷道:「這裡除了這小賊之外,並沒旁的人

呀!」金千 回過頭來,見鐵珊瑚嘻嘻冷笑,那有玉羅剎影子。金千 心懷恐懼,不敢走

回,看了一陣,仍無異狀, 黑子的手下團團將鐵珊瑚圈著,可是他們見過鐵珊瑚武功,金

千 不來,他們也不敢貿然動手。

金千 定了定神,一想若然是玉羅剎的話,她出手之後,絕不容情,一定現身來追:又

想:若然真是玉羅剎在此,她來去如電,要逃也逃不掉,反正是死,不如回去看看。莫叫不

是玉羅剎時,給 黑子笑自己膽怯。

鐵珊瑚見金千 一步又走回來,心中大急,又叫道:「練姐姐!」金千 雖然打定主

意,驚弓之鳥,聞聲仍是一窒,舉頭四望,忽然微風颯然,急忙把掌一揚,叫道:「鼠輩休

放暗器!」一掌擊出,忽然慘叫一聲滾在地上!嶽鳴珂倏的從岩石後現出身來。

原來嶽嗚珂第一粒泥丸,本想一下將金千 擊倒,那知金千 武功頗有根柢,雖被擊中

脈門還能忍受。嶽嗚珂毒傷剛剛好轉,不敢施展輕功去追,看看就要被他逃去。可笑金千

疑神疑鬼,心中只怕一個玉羅剎,卻不知嶽嗚珂武功比玉羅剎還要厲害。他再走回來時,嶽

嗚珂已捏了三粒泥丸,又拾了兩段枯枝,同時發出。金千 右眼給枯枝射入,如中利箭,頓

時血流滿面,滾地狂嗥!

黑子那班人大吃一驚,兵刃紛舉,嶽鳴珂一聲長笑,遊龍劍倏然出鞘,四下一湯,只

聽得一片鏗鏘之聲,所有兵刃,全給削斷! 黑子顧不得疼痛,滾下山坡。金千 忍痛跳

起,嶽鳴珂劍鋒已指向他的咽喉。

嶽鳴珂道:「你是金獨異的什麼人?」金千 道:「他是我的叔叔。」他們兩叔侄相差

不到十歲。嶽鳴珂道:「好哇,叫你叔叔把劍譜拿來將你贖回。」金千 道:「什麼劍

譜?」嶽鳴珂道:「你還裝什麼蒜?玉羅剎的劍譜呢?」金千 道:「咦,玉羅剎的劍譜與

你有什麼相干?」嶽鳴珂劍鋒一點,轉角山坳處忽然奔出一人,叫道:「把人放開,給你劍

譜!」

嶽嗚珂左掌一推,將金千 推倒地上,檔劍待敵,只見金獨異跑了出來,獰笑說道:

「哼,你真是地獄無門偏進來!來,來,來!劍譜就在這裡,有本事的來拿!」

你道金獨異何以適才被嶽嗚珂追趕時不敢動手,現在卻叫陣來了?原來他中了尊勝一

拳,受了內傷,所以不敢接招,到擺脫了嶽鳴珂之後,也像嶽嗚珂一樣,擇地靜坐,運氣調

元,直過了一個更次才能氣達四肢,血脈舒暢。他本來和侄兒約好在此相見,所以內傷平服

之後,便急急趕來。

嶽鳴珂道:「好,我正要與你再決一戰,有種的不要逃了!」手腕一翻,遊龍劍倏的刺

出,金獨異身形一轉,還了一掌,兩人就在山坡上惡鬥起來。

嶽鳴珂怕他的毒砂掌厲害,劍式展開,儼如暴風驟雨,叫他不敢欺近身前。金獨異也怕

他的寶劍厲害,只是在劍光縫中,鑽來鑽去,伺隙發掌。

戰了半個時辰,嶽鳴珂一劍快似一劍,鐵珊瑚在岩石上望下,只見金獨異就似被裹在劍

光之中,鐵珊瑚暗暗驚奇,對嶽嗚珂十分佩服。

嶽嗚珂這路劍法乃天山劍中的追風劍法,迅捷無倫。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施展開來,

果然把金獨異迫得連連後退。嶽嗚珂大喜,心想師父二十年來的心血果然沒有白花,所創的

天山劍法只此一路使可無敵於天下。金獨異閃展騰挪,形勢越來越險。嶽鳴珂大聲喝道:

「快把劍譜還來!」

金獨異驀然一聲怪嘯,冷冷笑道:「不叫你 點厲害,你還以為老夫真的怕你!」掌法

驟變,凶悍之極,每一掌都挾著勁風,呼呼作響。嶽鳴珂的劍點竟給震歪,不禁吃了一驚。

再戰片刻,忽然又覺口中焦渴,心身煩躁。原來這追風劍法全是攻著,最耗氣力,嶽鳴珂毒

傷剛剛好轉,經了這場激鬥,頓時又發作起來。

嶽嗚珂暗自叫苦,但他卻不知,金獨異比他還要難受。金獨異中了尊勝 師的少林拳,

雖仗著功力深厚,運氣調元,暫時止住,但內傷到底還未痊癒。這一來,為了要抵禦嶽嗚珂

迅捷無倫的追風劍法,強用內家真力,雖然暫時搶了上風,五臟六腑都受震動,過了片刻,

跟前巳覺模糊。酣鬥聲中,嶽嗚珂猛發一劍,金獨異聽風辨器,一掌劈去,將他劍點震開,

左手一勾,變大擒拿手法,一把抓著了嶽鳴珂手腕!嶽嗚珂頓時全身 軟,本能的將劍轉鋒

下戳。不想這一劍卻奏了奇功。原來金獨異內傷發作,眼睛已不能視物,嶽鳴珂因氣力消

失,這一劍又慢又輕,金獨異聽不出來蹤去跡,竟然給一劍刺在胯骨之上,遊龍劍鋒利異

常,雖然力度甚輕,也已扎到骨頭裡去!金獨異一聲大吼,呼呼兩掌,獨力發出,嶽嗚珂手

腕被人拿著,無法閃躲,兩掌全被打中,頓時像拋繡球一樣,身子騰空,頭下腳上,直跌下

來!

鐵珊瑚見狀大驚,急忙一躍而前,張手一接,恰恰把嶽嗚珂接在懷中。嶽鳴珂「哇」的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嘶聲叫道:「快去拾那把寶劍!」鐵珊瑚面色猶豫,問道:「你怎麼

樣?」嶽鳴珂怒道:「快去,快去!」

金獨異兩掌打出,人也暈死過去。金千 瞎了一眼,又受了嶽鳴珂一掌,也是力竭筋

疲,但還能移走動。這時見叔父暈在地上,拚命過來搶救。鐵珊瑚抬起寶劍,呼的一聲,舞

起一道銀虹,信手一劍,把附近的岩石斬得火花四濺,石屑紛飛。她是怕金千 向她進擊,

所以以劍示威。不知金千按已是力竭筋疲,生怕鐵珊瑚尋他晦氣,他把叔父一抱,立刻滾下

山坡。

適才嶽、金二人酣鬥之時, 黑子的人全已逃走,這時太室山麓,只剩下嶽鳴珂和鐵珊

瑚二人,鐵珊瑚走了回來,嶽嗚珂道:「把我扶起。」隨即盤膝靜坐,嘶聲說道:「你先走

吧!」鐵珊瑚不理,嶽嗚珂道:「提防敵人再來。你先走!到少林寺去報訊!」鐵珊瑚大為

感動,心想他身受重傷,卻還先念著我。嶽鳴珂道:「你怎麼不聽我話!」鐵珊瑚一向小孩

心性,若在平時有人用這樣口吻向她說話,她一定要發脾氣。現在卻淚承雙睫,柔聲答道:

「我聽著呢,我現在就去!」

嶽嗚珂靜坐運氣,但因傷得太重,那股氣勁無法運轉自如,坐了一會,天色已亮,睜眼

一看,只見鐵珊瑚拿著寶劍,在柏樹下站著,嶽鳴珂道:「你怎麼不去?」鐵珊瑚跳躍起

來,嘟著小嘴兒說道:「你這個人怎麼不講理的!」嶽鳴珂道:「我怎麼不講理?」鐵珊瑚

道:「你救了我的性命,為什麼不許我盡點心事,給你守護。難道 許你一個人做俠士

麼?」嶽鳴珂無話可答,試著運動四肢,只覺疼痛難當,全身骨頭都像鬆散了一般。鐵珊瑚

道:「我揹你到少林寺去吧。」嶽嗚珂看她一眼,想起她是女扮男裝,搖搖頭道:「不

必!」又靜坐運氣。鐵珊瑚心想怎麼這人這樣愛鬧 扭.她一片純真,卻不知嶽鳴珂是為了

避男女之嫌。

嶽嗚珂坐了好久,不但無法運氣調元,而且呼吸也慚慚困難。原來他一晚沒吃東西,加

之傷勢過重,想用吐納的氣功療法已不能夠。他睜開眼睛,鐵珊瑚仍然靜靜的守在身旁。嶽

嗚珂歎了口氣,鐵珊瑚道:「還是我揹你去吧?」嶽鳴珂不作聲。鐵珊瑚一笑將他背在背

上,緩緩的向少林寺行去。

且說少林寺的監寺尊勝 師雖然也中了一掌,但他功力深湛,猶在金獨異之上,更兼有

小還丹化毒補氣,過了一晚,已是無事。白石道人兄妹見他無事,一早告辭。卓一航道:

「嶽大哥不知怎樣,怎麼還未回來?」白石道人道:「恐怕他要追出幾十里外,才能將那老

怪追獲。」尊勝也道:「那老怪中了我的神拳,諒非嶽施主對手。」卓一航放下了心,但仍

想等嶽嗚珂回來。可是白石道人已經告辭,卓一航自不得不隨他去。原來白石道人另有打

算,他想帶女兒和卓一航一道上京,讓他兩人多些接觸。若添多了一個嶽鳴珂,那就沒有這

麼理想了。

再說鐵珊瑚背著嶽嗚珂,行到少林寺時,已是中午時分。知客僧報了進去,尊勝憚師親

自來接,見狀大驚,急問鐵珊瑚經過。歎口氣道:「方丈心慈,倒給嶽施主添了許多痛

楚。」急將嶽鳴珂帶人靜室,用上好參湯 他,然後將三粒小還丹給他服下。鏡明長老過來

探視,見鐵珊瑚在旁服侍,忽然說道:「不必你在這兒了。」鐵珊瑚怔了一怔,鏡明 師

道:「他靜養兩天使好,你帶我的書札到太室山頂慈慧師太那裡投宿吧。兩天之後你再到寺

門接他。」鐵珊瑚知道這老和尚已看破自己行藏,杏面飛紅,取了書札,急忙告退。

鐵珊瑚去後,尊勝 師和師兄走出靜室,悄悄說道:「這嶽鳴珂武功精強,英華內蘊,

和卓一航站在一起,真如並生玉樹,都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但想不到他行為這樣不

檢。幾乎壞了我少林寺清規。要不是師兄看出她是個女子,若然給她在此與嶽嗚珂同宿一

室,傳出去豈不是個天大笑話!」鏡明長老微微歎了口氣,道:「我倒不害怕這些!」

鏡明 師道:「事有緩急輕重,他受了重傷,男的女的,誰送他來都是一樣。到了這個

時候,就不必顧什麼男女之嫌了。若然真個無人看護時就同宿一室也是行的。」尊勝道:

「那麼,師兄為何歎氣?」鏡明道:「嶽嗚珂頗有慧根,不但可成劍客,而且可為高僧。我

只怕他墮人情網呢。」

不說鏡明長老師兄弟暗地談論,且說嶽鳴珂經過兩天調治,果然傷毒去淨,除了氣力還

未恢復之外,精神已是如常。第三日清晨,鏡明長老將「龍泉百煉訣」的抄本交了給他,囑

咐他道:「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能斬無明,菩提可證。」嶽鳴珂拜

辭出寺,只見鐵珊瑚已在寺門外含笑候他。

嶽嗚珂想起給她揹來之事,頗覺尷尬,問道:「你來作甚?」鐵珊瑚道:「一來接你,

二來向你道謝。」嶽鳴珂道:「我也要向你道謝。你去那裡?」鐵珊瑚道:「你去那裡?」

嶽鳴珂道:「我去北京。」鐵珊瑚笑道:「我也去北京。」嶽嗚珂楞了一楞,道:「你也去

北京?」鐵珊瑚道:「是呀,咱們正好同行。」嶽嗚珂無法拒絕,只好答應。

兩人一路北行,鐵珊瑚天真爛漫,嶽鳴珂看她對待自己有如兄長,侗促不安的心情也便

慚漸消失。鐵珊瑚什麼都談,只是不願談及她的父親,嶽鳴珂好生奇怪。

鐵珊瑚雖似童真未脫,可是自幼隨父親走南闖北,江湖路道倒還很熟。他們一路行來,

時不時見有江湖人物策馬北上,一日到了河北的邯鄲,這是一個大埠,兩人走人市區,鐵珊

瑚忽然悄悄說道:「前面那間酒樓,有一個黑幫的頭子在內。」嶽嗚珂道:「不要多理閒

事。」鐵珊瑚道:「你陪我進去看看吧,這人輩份甚高,我們這兩天碰到的江湖人物,恐怕

都要尊他為長呢。」嶽嗚珂奇道:「你怎麼知道?」鐵珊瑚道:「你看,酒家牆角晝有一朵

梅花,你數一數有幾瓣花瓣?」嶽嗚珂行近一看,道:「十二瓣。」鐵珊瑚道:「這就是

了。這朵梅花乃是暗記,以花瓣的多少定輩份的尊卑,最多的是十三瓣,現在這朵梅花有十

二瓣,在江湖道上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了。」嶽鳴珂道:「好吧,那我們先進去看看,但你可

不許胡亂鬧事。」

兩人上了酒樓,揀一副座位坐下。嶽嗚珂遊目四顧,忽見東面臨窗之處,有兩個人帽子

戴得很低,其中一人,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嶽嗚珂心念一動,驀然站了起來,鐵珊瑚道:

「大哥,你幹什麼?」嶽嗚珂招手叫道:「堂倌,給我先泡一壺龍井。」趁勢遙發一掌,那

人的帽子飛了起來,嶽嗚珂突然飛過兩個座位,一手抓去,叫道:「應修陽老賊認得我

麼?」那人倏的取出一柄拂塵,迎著嶽嗚珂手腕一繞。鐵珊瑚心中奇道:「怎麼他叫我不鬧

事,他自己反鬧事了?」

鐵珊瑚那裡知道這人乃私通滿洲的大奸,當年在華山絕頂擺下七絕陣圍攻玉羅剎的頭

子。嶽鳴珂暗助玉羅剎時曾和他朝過相。

應修陽武功雖然極高,但見了嶽鳴珂卻有怯意。塵掃一佛不中,嶽鳴珂左掌已是劈來,

應修陽大吼一聲,舉起桌子一擋,杯盤酒菜,齊向嶽嗚珂飛來,嶽鳴珂一跳閃過,應修陽已

從窗口跳下大街。他的同伴不知厲害,上來攔阻,給嶽嗚珂一把抓著頭皮,擲下街心。

應修陽剛剛跳下,嶽鳴珂已自後追來,遊龍劍寒光閃閃,連連進擊。應修陽硬著頭皮,

揮動拂塵,反身和他相鬥。

應修陽的那柄拂塵可作五行劍用,可當閉穴厥使,又可纏奪刀劍,招數本來神妙。但嶽

鳴珂的天山劍法劍劍精絕,更兼遊龍劍有斷金切玉之能,相形之下,應修陽的鐵拂塵黯然失

色!

兩人在大街上這一激鬥,只嚇得行人遠避,商店關門,嶽鳴珂一劍緊似一劍,殺得應修

陽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正酣戰間,忽然街上嗚鑼開道,八騎健馬前導,八名太監

在後呼擁,中間一輛宮車。應修陽大叫道:「快來捉這凶徒!」八名宮廷侍衛齊跳下馬,向

嶽鳴珂圍攻。這些人似和應修陽很熟,紛紛和他招呼。嶽鳴珂一想不好,對這幾名侍衛,自

己雖然不懼,但自己是熊經略派遣回京的使者,若然事情鬧大可有不便。虛晃一劍轉身便

逃。那些人要追也追不及。

嶽嗚珂跑過兩條長街,鐵珊瑚忽然在角落鑽出,笑道:「怎麼你鬧事了?」嶽嗚珂笑

道:「你倒精靈,先到這裡等我。」鐵珊瑚道:「我知道你打不過他們嘛,我當然嚇得先跑

了。」嶽鳴珂道:「不是打不過……」鐵珊瑚笑道:「我和你說笑呢,你著急什麼。我知道

你不是打不過,是怕那些侍衛來了。你可知道宮車中坐的是誰?」嶽嗚珂道:「是誰?」鐵

珊瑚道:「是個大丫頭。」嶽嗚珂道:「胡說。」鐵珊瑚道:「誰個騙你。宮車中坐的是皇

太孫乳母的女兒,我剛剛打聽來的。皇太孫的乳母叫客氏夫人,非常得新主愛寵,所以登位

之後,特別派人到她的鄉下接她的女兒來呢。」嶽鳴珂說道:「什麼,你說什麼新主?」鐵

珊瑚道:「老皇帝已死啦,現在太子已登了位。」嶽嗚珂出京時老皇帝已經病重,但想不到

這樣快便死。嶽嗚珂歎了口氣,鐵珊瑚道:「怎麼,老皇帝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為他傷心起

來了?」嶽嗚珂道:「不是為老皇帝傷心,哎,國家大事不說也罷。」鐵珊瑚「哼」了一聲

道:「哦,你當我是小孩子,說我不配聽國家大事是不是?」嶽嗚珂道:「不是這樣。」正

想說時,忽見一隊官兵在橫街走出。嶽鳴珂急忙拉了鐵珊瑚便跑。

兩人直跑到郊外才止。嶽鳴珂道:「咱們鬧了這一趟事,可得躲著點。」接著說道:

「我本以為太子賢明,他登位後會加以振作。誰知他卻如此行事,寵信乳母一至如斯!亂了

祖宗法制也還罷了,連那些奸人也給混到宮中了。可惜熊經略和卓兄的一片苦心。」原來卓

一航在發現宮中侍衛有內奸之後,曾託嶽嗚珂轉告熊廷弼稟告皇上,雲燕平和金千 就是懼

怕東窗罪發逃出來的。應修陽雖不是宮中衛士,但名字也曾上達天聽。想不到老皇帝死後,

連應修陽也敢公然出現,而且與宮中侍衛有勾結了。

兩人經了這次事後,一路謹慎,繞過石家莊保定等大城,悄悄進人北京。嶽嗚珂帶了鐵

珊瑚到熊廷弼好友兵科給事中「官名」楊漣家裡去住。打聽之下,才知神宗皇帝死了已一個

多月,太子常洛即位,號為光宗。楊漣道:「近來京中有兩個大新聞,一個是太子即位之

後,就得了怪病,太醫診斷說是痢疾,可是按痢疾開方,卻不見效。現在一個多月了,皇帝

還不能坐朝。」嶽嗚珂道:「太子本曹習武,身體素健,怎麼得此怪病。第二件呢?」楊漣

道:「近來京城常報少年失蹤,其中還有富家子弟。九門提督下旨嚴查,也無結果。你說怪

也不怪。」嶽嗚珂奇道:「若是少年女子失蹤,還可說是探花大盜所為,男子失蹤,這可真

是怪了。」

談了一陣,嶽嗚珂問道:「熊經略的案子呢?」楊漣道:「你上次離京之後,便有幾個

御史上本章彈他。主其事的是兵部主事劉國縉和御史姚宗文。寫奏摺的是御史馮三元。」嶽

嗚珂冷笑道:「那劉國縉是因為昔年在遼東參贊軍務,貪汙舞弊,給熊經略奏明皇上,將他

撤回,以此懷恨在心。那姚宗文更為卑鄙,他向我們經略大人敲詐,要三件最好的紫貂,你

知道熊經略官清如水,那買得起上好紫貂, 得把別人送來還未穿過的一件紫貂轉送給他。

那姚宗文暗地裡說我們大人看不起他。那馮三元的底細我卻不知,但聽說他專與正派的東林

黨作對,想來也不是好人。」楊漣道:「這人的筆倒真厲害,他的奏本竟然列舉了熊廷弼十

一條罪狀,八條是說熊經略無謀誤國,三條說他欺君罔上?」嶽嗚珂大笑道:「這真奇了。

居然說熊經略無謀誤國,那麼滿洲兵被拒在興京外,這是誰的功勞。熊經略每有興革大事,

都有奏摺到京。他手捱兵符,掌有尚方寶劍,都不敢自專,這又怎能說是欺君罔上?」楊漣

道:「所以說那馮御史的筆厲害,顛倒是非,混淆黑白,這樣的文章叫我們寫絕對寫不出

來。」停了一停,又道:「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皇上病了一個多月,那奏章也擱在那兒。再

說朝中邪派雖多,正人君子也還不少。」

這晚嶽嗚珂滿懷憤怒,不覺借酒澆愁,飲得酩酊大醉。到天亮時忽覺有人躺在身側,向

自已的頸上直吹冷風。

嶽嗚珂翻身一看,原來卻是鐵珊瑚。嶽嗚珂笑道:「不要頑皮。」鐵珊瑚道:「習武的

人喝得如此大醉,熟睡如泥,給人行到身邊也不知道,你羞也不羞?好在是我,若然是給什

麼女探花賊把你綁去,那才糟呢!」嶽嗚珂道:「胡說!」鐵珊瑚道:「什麼胡說?你不聽

楊大人說京城近日常有少年失蹤嗎?」嶽嗚珂道:「女孩兒家口沒遮攔,你再亂說,我可要

打你了。」鐵珊瑚伸伸舌嗔道:「好啦,就是沒有女探花賊你也該起來啦。」嶽嗚珂一笑起

床,道:「我今日去訪卓兄,我看他也應該到京了,你留在屋裡吧。白石道人對你們父女可

能懷有成見。」鐵珊瑚道:「你叫我去我也不去,我看呀,那卓一航也不夠朋友。」嶽嗚珂

拉長了面,道:「怎麼?」鐵珊瑚笑道:「我說了你的好朋友你生氣了了我問你,他若夠朋

友的話,那晚在少林寺為什麼不來幫手。」嶽鳴珂道:「他追下來啦,沒有追著。」鐵珊瑚

道:「就算沒有追著,也該繼續追下來呢。我看他對你並不關心。」嶽嗚珂惱道:「我不準

你這樣亂說閒話。」鐵珊瑚見他真個惱了.,扁著嘴道:「好,我不說便是。」

嶽鳴珂吃了早點,獨自到大方家衚衕 西會館去探望卓一航的消息。走到東長安街時,

忽有一輛馬車迎面馳來,馬車周圍飾有錦繡,十分華麗。車上坐有兩個穿黃衣服的人。馬車

挨身而過,嶽鳴珂依稀似聽得車上的人說道:「好個俊美少年。」嶽峙珂也不在意,走到

西會館一問:卓一航果然前兩天就到了京城,住在他父執吏部尚書楊 家裡。嶽嗚珂問了楊

的地址,再跑去問,楊 的管家回道:「卓少爺這兩天很忙,昨天進宮朝見,沒有見著皇

上。今天又出去啦。」嶽鳴珂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管家道:「那可不知道啦!你晚上

轉來看看吧。」

嶽嗚珂心頭煩悶,辭了出來。楊 府第就在琉璃廠側,這琉璃廠「地名」乃北京著名的

字畫市場,雅士文人以及那各方趕考的士子和京中官家子弟都喜到那裡溜躂。嶽嗚珂信步走

去,忽見剛才所碰到的那輛華麗馬車也停在市場之外。這日天色甚好,但來逛的人卻並不

多。嶽鳴珂走進漱石齋瀏覽書畫,巡視一遍,見珍品也並不多,隨手拿起一幅文徵明的花鳥

來看,旁邊忽有人說道:「這幅畫有什麼看頭?」嶽嗚珂一看,原來就是馬車上那兩個黃衣

漢子,因道:「文徵明的畫也不錯了。」一個黃衣漢子道:「文徵明是國初四才了之一,他

的畫當然不能算壞。不過這一幅晝卻絕不是他的精品。兄臺若喜好他的畫,小弟藏有他和謝

時臣合作的「赤壁勝遊卷」,願給兄臺鑒賞。」這幅畫乃文徵明晚年得意之作,乃是畫中瑰

寶。嶽鳴珂聽了一怔,心想怎麼他肯邀一個陌生人到家中鑒賞名畫。

那個黃衣漢子又道:「有些人家中藏有名貴字畫,便視同拱壁,不肯示人。小弟卻不是

這樣。骨董名畫若無同好共賞,那又有什麼意思?」嶽嗚珂心想這人倒雅得可愛,又想:自

已一身武功,就算有什麼意外,也不懼怕。不妨偷半日閒到他家裡看看。因道:「承兄臺寵

招,小弟也就不客氣了。」互相通名,那兩個漢子一個姓王一個姓林,上了馬車,姓林的取

出一個翡翠鼻煙壺,遞給嶽嗚珂道:「這鼻煙壺來自西洋,味道不錯。」嶽嗚珂謝道:「小

弟俗人無此嗜好。」那姓王的卻取出一 早煙袋來,嶽鳴珂道:「小弟與煙酒無緣。」其實

酒他是喝的,不過他在陌生人前,小心謹慎,所以如此說法。姓王的漢子大口大口的吸起煙

來。嶽嗚珂覺煙味難聞,甚是討厭。那姓王的忽然迎面一口煙噴來,嶽鳴珂頓覺腦脹頭昏,

喝道:「幹麼!」姓王的又是一口濃煙劈面噴來,嶽鳴珂頓覺天旋地轉,一掌劈出,怒道:

「鼠輩敢施暗算。」那兩個漢子早已跳下馬車,嶽嗚珂一掌打出,人也暈倒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嶽嗚珂悠悠醒轉,只覺暗香縷縷,醉魂酥骨,張眼一看,自己竟然是

躺在錦褥之上,茶几上爐香裊裊,這房間佈置得華麗無倫,掛的猩猩氈 ,懸的是建昌寶

鏡。壁上釘有一幅畫卷,山水人物, 然浮動,嶽鳴珂眼利,細看題籤,竟然真的是文徵明

和謝時臣合作的「赤壁勝遊」。嶽鳴珂疑幻疑夢,心念一動,忽然想起鐵珊瑚所說的「女探

花賊」。心想:難道真的應了她的話了?一想之後,又暗笑自己荒唐:「探花女賊」那會有

這樣華麗無倫的房間。嶽嗚珂試一轉身,但覺四肢 軟無力,心想:怎麼那幾口煙這樣厲

害,以自己的功夫,居然禁受不住?掙扎坐起,盤膝用功,過了一陣,慚慚血脈流通,百骸

舒暢。

再說卓一航和白石道人父女到了京師之後,卓一航為了朝見方便,住到兵部尚書楊 家

裡。白石道人父女則住在武師柳西銘家中。白石道人殷殷囑咐道:「你大事辦了,就趕快回

山,可不要做什麼撈什子宮。」卓一航道:「這個自然。」

不料光宗病在深宮,卓一航第二日一早和楊 到太和門外,恭問聖安,投名聽召,等了

半天,只見來問候的百官,排滿太和殿外,皇帝 召見了一個鴻臚寺丞「官名」李可灼。百

官無不駭異。鴻臚寺丞不過二品,不知何故「聖眷」如此之隆。卓一航回到楊家悶悶不樂。

心想:皇帝這樣難見,看來會虛此一行。不料到了傍晚時分,宮中忽然派來一名內監,到楊

家中說道:「聖上龍體今日大有起色,聞說卓總督的孫兒進京,吩咐他明日到養心殿朝

見。」卓一航大喜。楊 問道:「是那位太醫的靈藥?」內監道:「你再也猜想不到,這病

不是醫生醫的。」楊 大為奇怪。

皇帝有病,慣例必是太醫會診,醫不好時再宣召各地名臀。光宗病了月餘,太醫束手無

策,各地名醫陸續到來,藥石紛投,亦無起色。如今內監說不是醫生下藥,楊 自然奇怪。

內監續道:「李可灼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居然立了大功。」楊 道:「怎麼?他立了什麼功

了?」內監道:「聖上的病巴是他醫的。」楊 奇道:「李可灼懂得醫道?皇帝敢吃他的

藥!」內監道:「那李可灼是宰相方從哲所竭力保薦的,說他有能治百病的紅丸,李選侍也

勸聖上試服。」李選侍乃是皇帝的寵妃。楊 眉頭一皴,道:「皇帝怎麼聽信婦人之言,以

萬金之體去試什麼紅丸。」內監笑道:「倒真虧李可灼那粒紅丸呢,萬歲爺服後,過了一個

時辰,居然舒服許多,胃口也開了。萬歲爺連重稱讚,叫他做忠臣。」楊 見內監如此說

法,也便不再言語。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和楊 又到太和殿外聽宣,在午門外碰見李可灼洋洋得意而來,兩個

侍從便在午門等候。卓一航一見,不覺愕然。你道這兩個侍從是誰了原來正是在少林寺山門

罵戰的那兩個老傢伙 胡邁和孟飛。胡邁垂手說道:「大人這次醫好聖上,陞官那是指日可

待。」李可灼道:「我有好處,也就有你兩人的份。」盂飛道:「謝大人栽培。」李可灼低

聲說道:「你們可不要走「開。聖上服藥之後,若有什麼變化,我會叫內監出來請問你

們。」孟飛道:「小還丹藥到病除,大人不必擔心。」李可灼直進午門,卓一航跟著進去,

胡邁孟飛一見,面紅過耳,急急把頭扭過一邊,佯作看不見他。

這次在太和門外問聖安的官兒更多,過了一陣,內廷傳令出來,叫鴻臚寺丞李可灼,兵

部尚書楊 ,禮部尚書孫慎行,御史王安舜等十多個官兒到體仁閣候宣,最後叫到卓一航,

百官見卓一航並無功名竟得宣召,十分 慕。有人知道他是前雲貴總督卓仲廉的孫兒,紛紛

議論,說這真是難得的殊恩。

光宗皇帝在養心殿養病,體仁閣就在側邊。卓一航隨眾官之後,在未座坐下。候宣眾官

紛紛向李可灼道賀。李可灼喜洋洋的道:「這可真是聖上的鴻福齊天。我的紅丸恰恰在上月

配成。」禮部尚書孫慎行道:「你的紅丸真是仙丹妙藥,不知如何配法,若肯公諸天下,那

真是造福無量。」李可灼冷笑道:「你當是容易配的嗎?那要千年的何首烏,天山的雪蓮,

長白山上好的人參,還要端午日午時正在交配的一對蟋蟀作為藥引,我花了幾十年功夫才僥

幸把各物配齊。」眾官聽了,個個咋舌。卓一航聽他胡吹,暗暗好笑。心知這紅丸一定是少

林寺的小還丹。過了一會,內監出來宣召李可灼進去。卓一航忽然想起,胡邁和孟飛騙到的

小還丹雖有兩粒,但一粒已當場嚥下, 剩下一粒。就算皇帝昨日所服那粒是真,今日所進

的紅丸定是假了,拿皇帝性命當作兒戲,真真豈有此理。

楊 見卓一航焦急之情現於顏色,問道:「怎麼?」卓一航道:「我怕這李可灼亂進假

藥。」旁邊盯官兒橫了卓一航一眼,楊 認得這是宰相方從 的親信,急道:「方大人保薦

的定不會錯。」

過了一陣,李可灼春風滿面回來。眾官紛紛問訊,李可灼道:「我這紅丸非同小鄙,本

來一粒便夠,何況連服兩粒。聖上服下之後,精神大佳,明天便可上朝與諸君相見了。」眾

官又是紛紛道賀。

卓一航將信將疑,心想就是真你小還丹也不會好得這麼快。內監又出來叫道:「聖上叫

卓一航進謁」。正是:江湖術士,故弄玄虛,萬乘之尊,性命兒戲。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

回分解。

第十一回

糜爛歎宮闈 英雄氣短

蜩塘悲國事 俠士心傷

楊 道:「世兄留神應對。」卓一航道:「謝大人關照。」隨內監走過長廊,進人養心

殿內,只見皇帝斜倚床上,面有笑容,卓一航匍伏朝拜,常洛道:「免禮。賜坐。」內監端

過一張椅子,卓一航側身坐了朝皇帝一望,只見他面發紅光,毫無病容,不禁大吃一驚,要

知泰昌皇帝「光宗年號」得病已久,即算真的是仙丹妙藥,也難藥到病除。而今吃了一粒紅

丸,就居然紅光滿面,若非回光反昭,就是那紅丸是用極霸道的藥所煉,能暫收刺激之功,

然終屬大害。卓一航隱憂在心,卻不敢說出。

常洛道:「我昨日已知你來,但病魔未去,不便召你。幸得李可灼進了兩粒紅丸,真真

是藥到病除,要不然今日也還未能見你。你看我的氣色如何?」言下甚為得意,卓一航不敢

直陳,只好說道:「皇上鴻福齊天,氣色好極了。但久病之後,還須珍攝。」

常洛喝了一盞鹿血,又道:「你的事清,石浩已經告訴我了。李週二位欽差也已經安全

回京。他們都很感激你呢。」卓一航道:「暗算二位欽差的人只恐背後有權勢者撐腰。」服

侍皇帝的太監橫了他一眼,卓一航道:「萬歲初 ,我本不該說這些話令皇上擔心……」常

洛面色一沉,對內監道:「你到翠華宮叫李選侍來。」內監垂手退下。常洛一笑說道:「卓

先生深謀遠慮,洞察機微,朕正想仰仗先生臂助。」卓一航心中一動,只聽得皇帝續道:

「你莫不是疑心魏忠賢麼?」卓一航道:「臣一介布衣,不敢妄論朝政,但廠衛付之閹人,

只怕太阿倒持, 官之禍不可不防。」常洛道:「本來你被陷害的事,我早想徹查,但只恨

登極之後,便纏綿病榻。」卓一航道:「個人的冤枉算不了什麼,國家大事要緊。」常洛

道:「所以我請你來。魏忠賢其實不忠不賢,我那有不知道之理。只是他掌握東廠,宮中侍

衛全聽他調度,也不能行事草率。待朕病好臨朝之後,當再圖之。」卓一航默然無語。皇帝

忽道:「卓先生可肯留在宮中麼?」

卓一航道:「微臣孝服未滿,不敢伺候明君。」常洛笑道:「我不是要你做官,你替我

在宮中教教太子如何?由校今年十七歲了,還是頑劣不懂人事。」卓一航想起祖父遺言,正

將推辭。常洛已抓起筆來,在床前的小茶几上寫了聖旨,用了玉璽,卓一航不便攔阻,正自

心急,常洛將詔書遞過,道:「你明日可到內務府去報到,叫他們替你安排住所。」卓一航

接過詔書,先跪下謝恩,然後說道:「微臣還是不敢接旨。」常洛訝道:「你還有什麼為難

之處?」正說話間忽然「哎唷」一聲,門外的侍衛紛紛搶進,常洛呻吟道:「不關他的事,

叫李可灼來!」面上紅筋隱現,頹然倒在床上。

卓一航料得不錯,常洛第一次服的紅丸果是少林寺的小還丹,第二次服的卻是假藥。原

來胡邁和孟飛都是李可灼的門客,胡邁粗曉武功,盂飛則是個專造假藥的江湖騙子,二人在

少林寺訛詐,騙了兩粒小還丹,其中一粒胡邁當場放人口中,卻並未嚥下,事後吐了出來,

交給孟飛化驗,孟飛自作聰明,胡猜小還丹的配藥成份,制了幾粒。李可灼據以為寶,獻給

皇帝,終於釀成了明史上「紅丸」一案。

卓一航見常洛甚為痛苦,黃豆般的汗珠顆顆滴下,正自心急,忽聞得養心殿外有叱吒追

逐之聲,侍衛長一躍而出,喝道:「誰敢驚動聖駕!」

再說嶽鳴珂悠悠醒轉,發現自己竟是處在華麗絕倫的房間之中,靜坐一陣,神智暫復,

疑幻疑夢。忽然在對面牆上懸著的建昌寶鏡裡,照見自己已換了一套睡衣,猛然想起自己出

來時原帶有佩劍,遊目四顧,不但自己原來的衣裳不見,連佩劍也不見了。須知嶽嗚珂這把

佩劍,乃他師父在天山所煉的兩把寶劍之一,神物利器,突然不見,如何不驚。急忙起來尋

覓,剛剛下得床來,對面牆上的大鏡忽然慢慢移開,縷縷暗香,瀰漫室內,鏡後竟是一道暗

門,一個美婦人輕輕的走了出來,格格笑道:「你醒來了?」

嶽嗚珂道:「你是誰?為什麼把我的寶劍偷了?」那美婦大笑道:「寶劍?什麼寶劍值

得大驚小怪?我這裡的寶物多著呢,你要多少?」隨手打開一個抽屜,只見寶氣珠光,耀眼

生纈。裡面堆滿了珊瑚寶石,翡翠珍珠。美婦人以為嶽嗚珂必定驚訝,那知嶽嗚珂說道:

「這些東西再多十倍也比不得我的寶劍!」美婦人輕蔑一笑,道:「寶劍算得什麼?你喜歡

寶劍,我這裡有的是!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你要什麼便有什麼?」嶽嗚珂道:「你到底是

誰?」美婦人又笑道:「你瞧這裡可像人間所在?」嶽嗚珂輕咬舌頭,隱隱生痛,情知不是

作夢,便道:「難道你這裡是廣寒仙府不成?」美婦大笑道:「也差不多!」說著挨近身

來,香氣越發濃鬱。

嶽嗚珂心神一蕩,只覺這香味十分奇怪,吸人鼻端,醉魂酥骨,漸慚面紅耳熱血脈憤

張。嶽嗚珂心道:「莫非是遇了邪魔,來試我的定力?」盤膝一坐,又用起功來。那美婦人

挨著嶽嗚珂身子,用手指撥他眼皮,嶽嗚珂只是不理。美婦大笑道:「你又不是和尚,打坐

作甚?」嶽嗚珂仍然不理。美婦人又笑道:「我聞有道高僧,目不迷於五色,耳不惑於五

聲,你不敢張開眼睛,怎麼能做高僧!」嶽鳴珂心頭一震,益發懷疑她是妖邪,心中想道:

「我雖未聞大乘佛理,但鏡明長老說我頗有慧根,也曾傳過我明心見性的真言。我倒要試試

自己的定力。」倏的張開眼睛,眼觀鼻,鼻觀心,氣聚丹田,行起吐納之道。那美婦人見他

若無其事,也是頗為奇怪,索性把身子湊了上來,向他噓氣,嶽嗚珂試運「沾衣十八跌」的

功夫,鼓氣一彈,那美婦人「哎唷」一聲,跌落床下,嬌嗔罵道:「你用什麼妖術?」

嶽嗚珂試用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試出那美婦人絲毫不懂武功,不覺說道:「啊,

原來你不是妖邪!」美婦人怒道:「你才是妖邪!」忽又回嗔作笑,道:「你是進京考武的

舉子麼?」嶽嗚珂心念一動,忽道:「你說你有許多寶劍,請借一把來瞧。」美婦人稍現猶

疑,隨即笑道:「諒你也不敢殺我。我就讓你開開眼界。」隨手在牆上一按,打開一道暗

門,乃是一個壁櫥,裡面懸有十來口劍,嶽鳴珂一眼瞧去,並無自己的遊龍劍在內。只聽得

那美婦人道:「這裡的劍,隨便那把都要比你的好,你服了吧?」嶽嗚珂突然一躍而起,在

壁櫥裡抽出一把劍來,只見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美婦人道:「如何?是不是比你的劍好?

快些掛回去吧!」

嶽嗚珂吃了一駕,這把劍形狀奇古,劍柄銅色斑斕,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寶劍?細細一看

劍柄上鐫有「龍泉」二宇,猛然想起師父曾論古今寶劍,他說:「遊龍斷玉雖是五金之精所

煉,但比起古代的幹將、莫邪、魚腸、龍泉、天虹、巨闕,純鉤,湛盧等劍,那還是遠遠不

及。」嶽嗚珂當時曾問及這八把古代寶劍的下落,師父道:「聽說龍泉、巨闕、湛盧三劍自

唐代起就流入宮中,其他五把卻是不知下落。」這樣說來,難道這裡竟是宮中禁地?稗官野

史上說唐代的公主喜歡擄美男子入宮享受,難道這種宮闈穢史重現於今日?正思量間忽聽得

牆壁有人敲了幾下,其聲急促。美婦人道:「快把劍掛上!」嶽嗚珂把劍一指,猛然喝道:

「你是何人?從實道來!」美婦人玉顏變色,把手一按,壁櫥隱沒,嶽嗚珂一步步迫近,美

婦人在牆上一靠,暗門倏開,裡面跳出兩個人來,美婦人也從暗門逃出去了!

從復壁中跳出的兩人,手中都提著兵器,其中一人正是用迷煙噴翻自己的黃衣漢子。嶽

嗚珂大怒,一劍刺去,那人把手一揚,射出三枚彈子,一出使自行炸裂,噴出濃煙。嶽鳴珂

早有防備,忍著氣絕不呼吸,手中劍迅若驚颼,一劍刺到那人咽喉,猛然想起,此地若是禁

苑,此人便是宮中侍衛,劍把一縮,右邊那人一鐺打來,嶽嗚珂反手一撈,將他的兵器夾手

搶過,「砰」的一腳踢開房門,往外便闖。

那兩人絕料不到他剛剛醒轉,武功還有如此厲害,怔了一怔,急忙擊掌呼援。嶽嗚珂一

出房門,七八名衛士四邊圍上,嶽嗚珂不願傷人,橫劍四面一掃,但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

聲,七八條兵刃都給截斷,龍泉寶劍的威力果然大得驚人!有人喝道:「你這小子偷了宮中

的寶劍,闖得出去也是死罪,不如趕快棄劍沒降,我們可以偷偷放你出去。」嶽鳴珂心想:

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攜劍去見皇上,拚著一死,也要把此事查明,主意打定,手中劍又一個

旋風疾舞,把衛士們迫出二丈開外,縱身跳上屋頂。

皇宮殿宇全是用黃色的琉璃瓦所蓋,嶽嗚珂飛身直上,只覺滑不留足,四面一望,但見

殿宇連雲,魚鱗櫛比,嶽嗚珂先前尚有些疑惑,此時知道確是皇宮無疑,一時百感交集,想

不到宮中腐敗竟至如斯,自己與熊經略在邊關苦戰,只恐也是無補於事了。

那幾名被削斷了兵刃的衛士,見嶽嗚珂十分厲害,不敢來追,只是在下面大聲吆喝,嶽

嗚珂認定前門的華表,發足狂奔,琉璃瓦面,雖然滑不留足,但他輕功卓絕,腳尖微點,便

即飛起,居然如紫燕掠波,毫無沾滯!

但皇宮極大,殿宇何止千間,他剛掠過幾座瓦面,下面一聲吆喝,一人跳了上來,竟然

是應修陽!嶽鳴珂心道:罷了,罷了!這樣的 人居然也混進宮中,國事還有可為嗎?應修

陽大叫道:「有刺客!」嶽嗚珂怒道:「好哇,你這奸賊,我先捉你去見皇上!」一招「龍

卷暴伸」,青光倏的長出丈許,應修陽拂塵一卷,劍光過處,塵尾已被削斷一綹,這還是他

避招得快,要不然連手腕也要截斷。

嶽鳴珂劍如龍門鼓浪,一招未收,二招續至,劍法之快,難於形容,應修陽本就不是他

的對手,更加上他怒極氣極,連使絕招,應修陽擋了十招,巳有幾次險險被他刺中。這時宮

中各處衛士,聞訊趕來,人聲步聲,響成一片。嶽鳴珂怒道:「把你斃了再說!」寶劍一

旋,青光疾駛,把應修陽卷在當中,刷刷幾劍,連下殺手!

應修陽左避右閃,忽覺頭頂心一涼,頭髮已被削丟一片,嚇得亡魂俱冒,拂塵虛架,拚

命向上躍起,嶽鳴珂喝道:「你還想逃!」腳尖一點,從屋瓦憑空掠起三丈,他的輕功比應

修陽高明得多,這一躍,竟然掠過應修陽頭頂,倏然一翻,長劍下刺,應修陽身子懸空,絕

難逃避,只覺冷氣森森,劍鋒已到頭頂!

嶽嗚珂翻腕下刺,就在應修陽性命俄頃之際,驀地一團白影,橫裡飛來,身形未到,掌

力先來,呼的一聲,又勁又疾,嶽嗚珂的劍尖給震得歪過一邊,順勢一割,應修陽手臂縮在

袖中,袖口給劍割了一段,終於逃了性命。

嶽嗚珂挽了一個劍花,重落瓦面,救應修陽的人也已趕到,運掌成風,呼呼幾聲,把嶽

鳴珂迫得連退三步。嶽鳴珂大吃一驚,想不到皇宮中的衛士,竟然有如此功力!定睛看時,

那人帶著一張面具,猙獰可怕。在劍光中竟然伸手抓他手腕。嶽鳴珂急忙一抖劍鋒,走斜邊

攻他空門,那人左掌斜切,右掌橫劈,竟然以攻對攻,絲毫不讓。兩人換了幾招,都是絕險

之著,嶽鳴珂忽覺這人掌法,似乎在那裡見過一般,就是這麼略一分心,幾乎給那人橫掌劈

中。

這時官中高手四面趕來,應修陽叫道:「刺客在這兒!」那蒙面怪人突然虛發一掌,跳

落地面,隱入花樹叢中。片刻之後,從宮中各處趕來的衛士紛紛跳上瓦面。.

嶽嗚珂大為奇怪,這蒙面客武功之高,不在「陰風毒砂掌」金獨異之下,以一對一,自

己縱然未必落敗,也絕難佔得上風,若然他是宮中衛士,何以同伴來時,他反而悄悄溜走。

蒙面人一去,宮中衛士雖多,卻沒有武功特強的人,嶽嗚珂輕功既高,又有寶劍,且戰

且退,不過片刻,就逃至乾清官外,眾衛士銜尾急追,大聲吶喊。在混戰中,應修陽也悄悄

的溜走了。

再說卓一航在養心殿中聽得外面呼喝 殺之聲,靠窗一張,忽見給衛士追趕的竟是嶽嗚

珂!大吃一驚,無暇思索,也急忙一躍而出,服侍皇帝的侍衛長正拔刀攔堵,驟見卓一航沖

出,怔了一怔,卓一航已一把將嶽嗚珂扯人養心殿內,在皇帝面前雙雙跪下。

常洛突吃一驚,冷汗迸流,指著嶽鳴珂道:「你,你,你帶劍來作甚?」卓一航急稟

道:「他是熊經略的使者,微臣願以性命保他!」嶽嗚珂插劍歸鞘,道:「聖上,宮中出了

淫邪妖孽,請容微臣細稟。」常洛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略見清醒,熊廷弼赤膽忠心,他

素來知道,揮手叫道:「成坤,你吩咐那些奴才,都退回去!」

成坤是那侍衛長的名字,為人倒還正直忠心,也知宮中派別分歧,東廠自成一系等事

情。聽得這「刺客」是熊經略的人,已放下了一半心,再聽得皇上吩咐,答道:「奴才遵

命。」橫刀立在門口,追來的衛士,都給他斥了回去!

再說嶽鳴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龍泉寶劍捧上去道:「聖上,請看這是不是宮中

之物?」常洛接來一看,問道:「你怎麼得來的?」嶽嗚珂跪在榻前,將「奇遇」稟告,剛

說到遇見美婦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著盤龍雙髻,臉兒圓圓的?」嶽鳴珂道:「正

是。」常洛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暈了過去,卓一航急忙上前替他揉搓,成坤也回轉身

來,過了一陣,常洛悠悠醒轉,道:「你們且退下去,這事不要亂說。成坤,快把方從 和

李選侍叫來。」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嶽嗚珂走出,遙見乾清宮中,一隊宮娥走出,二人不敢

停留,急急回到體仁閣內。候宣的官兒見突然多出一人,幾十雙眼睛,都看著嶽嗚珂。楊

悄悄問道:「皇上怎麼了!」卓一航不敢回答, 搖了搖頭,過了一陣,內裡隱隱傳出哭

聲,內監走出道:「你們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見你們了。」

出了午門,嶽鳴珂道:「看來皇上只怕難保。」卓一航道:「大明的國運,只好付之天

意了。」嶽嗚珂道:「皇上雖非聖明,但也還識大體,若太子繼位,他只是個無知小兒,外

有權臣,內有奸閹,宮中又淫亂荒靡,只怕不必等滿人人關,天下先自亡了。」楊 見他們

竟然議論皇上,肆言無忌,急忙引開話頭。嶽嗚珂問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日我來見

你。」兩人拱手相別。

那知第二日宮中便傳出皇上駕崩的消息,百官舉哀,自不消說。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

啟,宮中亂紛紛的,那李可灼進了紅丸,藥死皇帝,非但沒有罪名,宰相方從 反說是皇帝

傳有遺旨,說李可灼乃是忠臣,賞他銀兩。群臣聞訊嘩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兒如禮部尚書

孫慎行,御史王安舜,給事中惠世揚等便商議上奏章參他,說方從哲有弒君的罪名。這事鬧

了很久,後來方從哲終於靠魏忠賢之力,將這個驚動天下的紅丸案子壓了下去,這是後話,

按下不表。

且說嶽嗚珂當日回到楊漣家中,把事情與鐵珊瑚說,慨歎不已。鐵珊瑚笑道:「只有你

們這班傻瓜,以天下為已任,扶助的卻是這樣糜爛的皇朝,倒不如野鶴閒雲,在江湖上行俠

仗義還來得痛快。」嶽嗚珂眉頭一皺,道:「你當我只是為扶助姓朱的一家麼?」鐵珊瑚笑

道:「我知道你還有抵禦外族人侵所以必須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麼了其實要抵抗韃子,

何必一定要個皇帝!」

嶽嗚珂吃了一驚,心想:我以為這妮子全不懂事,那知她也有一番道理。當下不再言

語。鐵珊瑚道:「我不 見那卓一航,你不要說我在這裡。」嶽嗚珂道:「為什麼?」鐵珊

瑚面上一紅,道:「不為什麼,就是不喜歡見他。」原來鐵珊瑚以前與王照希有過論婚不成

之事,鐵珊瑚知道卓一航與王照希交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見他。

第二日嶽嗚珂依約到楊 家中,楊 已和同僚商議參方從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單獨和嶽

嗚珂會面。.嶽嗚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這樣快便死,宮中的醜事無人再管了。」卓一航

歎了口氣,嶽嗚珂道:「這趟回京,看了許多事情,我也有點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

後,掌權的一定是魏忠賢方從哲這一班人,他們和熊經略一向作對,我若不是為了老師,真

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道:「我們且停留幾日,看看如何?」嶽嗚珂道:「朝政不堪聞

問,我也不願再理了。只是我今晚還要進宮一趟。」卓一航道:「為何要冒此人險?」嶽嗚

珂道:「我的遊龍劍失在宮中,我一定要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動,道:「我陪你同去

如何?」嶽鳴珂心想卓一航武功雖高,但還未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若然遇險,只怕逃不出

來。便道:「夜探深宮,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領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

不語。忽道:「我和你同去見我的師叔如何?」嶽鳴珂問道:「那位道長?」卓一航道:

「四師叔白石道人。」嶽嗚珂道:「久聞武當五老之名,何況又是你的師叔,既然在此,自

當拜見。」

白石道人父女寄居在武師柳西銘家中,離楊 家有十餘里路。卓一航和嶽嗚珂到了柳

家,敲門好久,才有人開。開門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華,卓一航微微一愕。心

想:柳家的人那裡去了,怎麼要客人來開門?

何萼華面上也有驚愕之容,水汪汪的一對眼睛盯著卓一航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說不出

來,卓一航低下了頭,嶽鳴珂瞧在眼裡,暗暗偷笑。

何萼華把兩人帶到西面客房,敲門叫道:「爸,卓師哥和他的朋友來見你。」白石道人

打開房門,怔了一怔,道:「我道是那一位,原來是嶽英雄!」嶽鳴珂大惑不解,不知白石

道人何以認識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嶽兄少林取書,連闖五關之夜,敝師叔也正在少林

寺中。」白石道:「 你的劍使得很好!」嶽鳴珂道:「武當劍法天下獨步,還要請道長指

點。」白石道人冷冷說道:「嶽英雄過謙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武當的劍法已遠遠落在後面

了。」白石心胸較窄,在少林寺時就曾因鏡明長老過於推崇嶽嗚珂的天山劍法,心中不快。

卓一航絕料不到師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頗覺師叔態度異常,嶽鳴珂更是尷尬不安。

白石道:「嶽英雄請稍坐,貧道有些小事,要與敝師侄一談。」牽卓一航的手走人內

室。嶽鳴珂道:「請便。」枯坐客廳,十分無趣。猜不透白石道人,為何對自己如此神情冷

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隨白石道人進入內室,微慍問道:「那嶽嗚珂是當今俠士,又與

弟子甚是投緣,不知師叔何以對他冷淡?」白石道人道:「他既是當今俠士,那定不會拘泥

客套俗禮。我有事要和你說,讓他坐一會有什麼要緊!」白石道人的話雖頗為強辭奪理,但

卓一航身居後輩,卻不便反駁,只得恭敬問道:「師叔有什麼吩咐?」

白石道人歇了半晌,緩緩說道:「現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也弄清楚了,你該隨我回

山了吧!」卓一航道:「這……這個,弟子還想逗留幾日。」白石道:「為什麼?」卓一航

囁嚅說道:「弟子與嶽大哥有個約會。他的寶劍失落在皇宮之內,內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將嶽嗚珂宮中歷險的事說了,白石道人皺眉道:「居然有這樣的事!」卓一航

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但弟子世受國恩,見了這樣的事,總覺得難過。」白石道:

「那麼你是想助嶽嗚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宮,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白

石道人忽道:「自已的事情都理不了,還理別人的呢!」突然解開衣裳,道:「你看!」

白石道人袒開胸膛,胸膛上有一個淡紅的手印!卓一骯駭然問道:「師叔你受了暗算

了?」白石道人點了點頭,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們是回山呢?還是留在這裡?」

卓一航道:「這是陰風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碰到他了!」白石道:「若是金老怪,

我只怕留不著性命見你了。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遜一籌。」

白石道人以手擊掌,繼續說道:「昨日黃昏時分,我獨自到天橋溜躂,有一檔賣武的,

走鋼線,耍馬技,倒還有點真實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個惡霸模樣的濃眉大眼的漢

子進場收取規錢。賣技的老兒打拱作揖,十分可憐,乞求他道:「今日整日沒發市,你老高

抬貴手,寬限些兒吧。」那惡霸大呼小喝, 是不允。是我路見不平,進場去止著那個惡

霸,略一動手,把他跌了個四腳朝天,像條狗似的夾著尾巴走了。那賣技老兒對我千多謝萬

多謝,這時天已黃昏,又鬧了這一場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兒便邀我到他的帳幕中喝杯淡

酒。我不料有他,便隨他去了。那知這老兒卻是練就陰風毒砂掌的高手!在他把酒遞過來

時,突然一掌打在我的胸上!」卓一航「哎唷」一聲,白石笑道:「但他佔不了便宜,我吃

了一掌,還他二指,把他的愈氣穴點了,饒他武功多高,也得落個殘廢!」卓一航道:「這

樣說來,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來了!」

白石道人續道:「那賣技的老頭兒逃出帳篷,臨行喝道:「白石賊道,你三日內若不回

山,還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還有同黨,急回柳家。那料柳家也鬧得天翻地覆。」卓一

航道:「怪不得我今日來時,不見柳家的人開門。」白石道:「柳武師邀請幫手去了。」卓

一航道:「怎麼了柳武師在京中德高望重,極得人和,難道也有人向他尋仇嗎?」白石道:

「就在我遇事的時候,柳家也來了幾個不速之客,聲勢洶洶,不准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來

這些人和他並無仇冤,而是衝著我來的。」卓一航道:「這倒奇了,我們和金老怪井水不犯

河水,武當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聞,為何他們偏要與師叔作對!」白石道:「我也不知道

他們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們是回山的好,還是留在這裡接他們這個碴子?」卓一航

道:「按說,若是為了不想牽累柳老前輩,那當然是回山的好。但現在柳武師已出去邀人助

拳,那咱們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白石道:「著呀!你的意思與我正好一樣。那麼在這三日

之中,你不必回楊家去了。就留在這兒,看那些人敢怎麼樣?」卓一航道:「嶽大哥劍術精

妙,武藝高強,咱們何不與他聯手合鬥?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後邀他助拳?」白石道人面色

倏變,厲聲說道:「一航,你是我派未來掌門,本門的規矩你不知道嗎?」卓一航惶恐說

道:「不知弟子犯了那一條規矩?」白石道人想了一陣,忽又啞然失笑,說道:「說來也怪

不得你。你出師不過兩年,你師父也不大堅持這條規矩,想來他沒有告訴你了。」卓一航訝

道:「到底是什麼規矩?」白石道:「這規矩並不是本門祖訓,但近二十年來,大家都是這

樣。你知道這二十三年,我派盛極一時,同門遍佈各地,所以一向與別派爭鬥,從不需人助

拳!懊而久之,習為風氣。凡是武當派人,都以約人助拳為恥,慚慚也就成為不成文的規矩

了。」卓一航道:「那麼柳武師約人助拳,師叔難道也不要他們幫忙麼?」白石笑道:「這

個不同。他不是武當派人,他約人助拳,雖然與我有關,但那些人是衝著他的面子而來,我

不必領他們的情。」卓一航心道:這真是個怪規矩,我若做了掌門,首先就要廢除這條。武

林中應以俠義為先,一味特強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領袖的風範。俠義中人,原應彼此相助才

是道理。

白石續道:「我派弟子與別派爭鬥時從不約人助拳,不過,若有親友知道其事,自動出

來助拳,那倒沒有關係。只是我們絕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

和嶽大哥說了。」白石道:「這個自然,所以我適才不願當著他的面和你談講。我派在京的

弟子也有十餘人,今日會陸續到柳家周圍埋伏!」

再說嶽鳴珂在客廳枯坐許久,白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來,嶽鳴珂心中不快,欠身說道:

「打擾久了。」白石道:「一航,你陪嶽兄再坐一會。」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嶽嗚珂怫然

而起,白石道:「聽一航說嶽兄住在楊家,貧道改日和一航登門拜候。」嶽嗚珂一揖說道:

「晚輩不敢有勞大駕。」反身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門外,悄悄說道:「三日後我兄如尚未

離京,千萬到此一敘。」嶽嗚珂楞了一楞,心想:約期會面,事極尋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

說。正想發問,卓一航一揖到地,高聲說道:「恕不遠送了。」嶽嗚珂話未出口,卓一航已

把門掩上。

嶽嗚珂悶鼓鼓的回到楊家,睡了一個下午,養足精神,晚上起來,吃了飯後,聽得更樓

鼓響,打了二更,換了夜行衣服,對鐵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

去也許到天明之後才能回來。苦天明後還不見我回來,你就到城北柳武師家中告訴卓一航知

道。」鐵珊瑚噗嗤一笑,說道:「你越來越娘兒氣啦,我又不是小孩,要你囉哩囉唆的吩

咐?我才不像你那樣傻頭傻腦,這麼大的人會被探花賊劫去。」嶽嗚珂笑罵一聲:「胡

說」,和她揚手道別,出了楊家,直奔紫禁城中。

秋夜風寒,天高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沒的良好時機。紫禁城上雖然有衛士巡邏,但嶽鳴

珂輕功卓絕,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飛絮無聲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人皇宮,直溜進了

內苑的御花園內。

皇宮面積極大,殿宇連雲,嶽嗚珂伏在暗瞰之處,正自思索前日白天所經之處,忽聽得

有腳步聲從身旁經過,原來是兩名黑衣衛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

事!」另一個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聽說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來了,魏宗主叫你,想來

與此有關。」前頭那人「哼」了一聲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識相,我可救他不得。」

嶽嗚珂心頭一動,知道這兩人口中所說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賢,而成坤則是先帝常洛

的侍衛班長。心想:成坤雖是宮中侍衛,還不失為一個忠心正直的人,怎麼先帝一死,魏忠

賢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賢,何不隨這兩人進宮一看。

嶽鳴珂仗著絕頂輕功,暗暗綴在二人身後。聽他們談談講講,知道這二人乃是魏忠賢心

腹,又知道自昨日起,西廠也歸魏忠賢管了。只有錦衣衛還自成系統,掌在內廷校尉龍成業

手中。

嶽嗚珂隨著那兩名衛士 彎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圓傘形屋頂的殿宇之前,

兩名衛士叩門人內,嶽鳴珂飄身伏在簷端,偷偷窺探,只見裡面一個肥肥白白的太監,端坐

當中,四名衛士分列左右。

嶽嗚珂猜想這當中的太監必是魏忠賢無疑,心頭火起,手指插入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

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殺掉,熊經略必然怪責。迫得忍住。那兩名衛士叩門人內,向魏忠

賢見過了禮。只聽得魏忠賢道:「玉成董方,你們來了?你們可知道成坤在這裡麼?」兩名

衛士「嗯」了一聲,魏忠賢道:「玉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衛的副侍衛長?是

麼?」玉成應道:「奴婢雖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賢道:「沒有爭吵過

吧?」玉成遲疑一陣,道:「沒有,但心裡不和。」魏忠賢「唔」了一聲,又道:「董方,

你是和成坤同時進宮的,在御前侍衛中,你和他交情最好,是嗎?」董方急忙跪下叩頭,回

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賢笑道:「很好!」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即帶侍衛從側門

走了。

過了片刻,側門再開,出來的卻不是魏忠賢那班人了,而是另兩名衛士,押著成坤走

出。嶽嗚珂一瞧,僅僅相隔兩日,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腳都帶有鐐銬。那押解他的衛士將

他帶到屋內,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釋你了,去吧。」但卻並不給他解開鐐銬,便自走了。

王成滿臉笑容,扶成坤坐下,慇勤問道:「沒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聲,卻不言語。

董方道:「大哥,自古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又何必和魏忠賢相抗?」成坤怒道:「誰和他

相抗,我就不明白他為何放不過我?」王成道:「大哥,我們擔著身家性命關係,保你出

來,只求你說一句實話。」成坤道:「小弟感激不盡。你要我說什麼實話?」王成道:「先

帝去世之日,你在養心殿伺俟。那時他正召見卓繼廉的孫兒,你可知道他們說些什麼話!」

成坤道:「聽不清楚。」董方道:「有沒有說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門外。」王成

道:「後來那個刺客逃來,皇帝為什麼把他放了?」成坤道:「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

「先帝是不是食了紅丸之後不久就病情惡化?這個你總該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

日食了紅丸,精神轉好,第二日食了紅丸,不久便突發高熱,就在養心殿內死去。這個我已

對魏忠賢說了。」

王成面色倏變,道:「大哥,我與你同時進宮,二十年知交,而今我以身家性命保你,

你若不說實話,不但你休想生著出宮,我們二人也閤家性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

說,不知道的你叫我說些什麼?」董方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

權,朝中文武,總有一些與他不和,先帝在日,也很忌他。這卓一航和兵部尚書楊 是世

交,先帝做太子之時,已曾和他相識,難保先帝沒有什麼遺詔給他?」

成坤道:「楊兵部乃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衛幼主,楊兵部必不會與魏宗主作對。」

王成急道:「那麼你是說先帝有什麼遺詔給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沒有這麼說。」王成

又道:「那這事我們以後再查。那刺客關係極其重大,你真的沒有聽到他對先帝說什麼

嗎?」成坤道:「真的沒有!」董方道:「那麼他的姓名來歷你也不知道嗎?」成坤道:

「兄弟你為什麼這樣逼我?」成坤知道嶽嗚珂是熊經略的使者,只恐說了出來,魏忠賢會對

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逼你,這刺客魏宗主必欲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說,真的要兄

弟一家性命都和你同歸於盡嗎?」

嶽嗚珂心想:那宮中的美婦不知是公主還是后妃,但聽這口氣,必然是和魏忠賢結成一

氣的了。所以魏忠賢才為她這麼著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見王成一再提及他以身家性命擔保自已,狀似挾恩來脅迫自己,不禁起了心:反問

道:「你們怎麼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為什麼見了皇上又不動手?」王成道:「你別

管這個,你只說他姓甚名誰,什麼來歷?只要你說,魏宗主使立刻把你開釋。說不定將來還

要把錦衣衛交你統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說我也不知道。那人進了養心殿後,先

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衛。」

成坤與董方面面相覷。董方道:「什麼你也說不知道。那麼有一件事只須你舉手之勞

的,你願做麼?」成坤道:「要看是什麼事?」王成道:「現在外廷有些官兒硬說先帝是給

李可灼的紅丸害死的,連宰相都受株連,魏宗主要你做證人,說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

在養心殿內吃了紅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色大變,忽然顫聲說道:「我本來沒有懷疑,聽

你們這麼一說,莫非先帝真是方從 和李可灼害死的麼?」

王成急道:「你舉手之勞,就可獲釋放。」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話。」王成道:

「我們的家小老幼都擔著關係,你若不肯,他們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大聲喝道:「王

成,如今才看出你是小人!什麼身家性命擔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話!」王成面色青白,董方

喝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閉了他的穴道。王成取出一個布袋,

將成坤帶著鐐銬塞入袋內,笑道 :「魏宗主怕明幹掉他,會引起舊侍衛的不安,你看怎樣

才能把他靜悄悄的幹掉,讓別人不起疑心 。」董方道:「這倒是個難差使,讓我想想。」

想了一陣,忽然說道:「你先把他的鐐銬去了。」 王成奇道:「為什麼?」

董方道:「反正你已點了他的穴道,脫了他的鐐銬,也逃不掉。我們將他偷偷帶到煤

山,把他縊死樹上,就說他是自殺死的,豈不甚妙,讓他死了也可得個忠烈之名。」王成鼓

掌道:「妙哉!」解開布袋,將成坤提了出來,把他的鐐銬解了,回頭對董方道:「行了

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驟出不意,縮肩不及,給他一掌打暈,董方雙指一伸,正要

替成坤解開穴道,忽然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側門裡竄出一名衛士,冷笑說道:「魏宗主真

有先見之明!」

原來董方雖一向與成坤不和,心地卻比王成稍好,他一見王成非把成坤置於死地不可,

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已將來也會和他一樣,因此陡然轉念,想把成坤放走,雙雙逃出

宮外。那知魏忠賢伏有高手在旁,董方剛剛動手,就給他用暗器打了穴道。

嶽嗚珂在屋簷上看得駭然。埋伏的衛士走了出來,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

心。」仍把成坤塞入布袋,道:「董方雖然可殺,但他的計策倒真不錯。我們就讓成坤「自

鎰」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兩人在御花園裡走了一大段路,夜已三更,風寒露重,御花園裡巳是一片寂靜,兩人走

到假山轉角,陡然一陣冷風吹來,王成打了一個冷顫,道:「咦,大哥,我有點害怕。」那

名衛士道:「怕什麼?人還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會現在來找你。」話剛說完,突然一

陣冷風從背後吹來,耳邊聽得有人說道:「找你!」那名衛士未待回頭,手腕已給人抓著,

脅下的將臺穴也給來人用手肘一撞,痛人心脾,卻叫不出聲,王成也同樣給來人依法炮製,

那大笑道:「你們要害人,閻羅王卻要你們先去報到。」手腕用力,把兩人摔人假山洞內。

再說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來,睜眼一看,原來就是前日的「刺客」,那大笑

道:「你的穴道已經解了,出宮去吧,不要再當這撈什子的御前侍衛了!」成坤道:「你怎

麼這樣大膽!」遠處忽現燈光。成坤道:「嶽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衣裳換了,我帶你混出宮

去。」與嶽嗚珂躍入洞內,過了片刻,嶽鳴珂換了衣裳,前面的燈籠也不見了。

成坤道:「我們從西華門出去,那邊是錦衣衛把守。我有熟人。」嶽鳴珂道:「我不出

去。」成坤奇道:「你一再進宮來做什麼?」嶽鳴珂心頭一動,道:「我正有事請教。」將

前事再說一遍,問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婦究是什麼人麼?」成坤歎了口氣道:「國之將

亡,必有妖孽,想不到這婆娘居然如此無法無天。」嶽鳴珂聽他口氣十分不敬,道:「這人

不是公主或妃子嗎?」成坤道:「她現在比皇太后還有勢力!她是當今聖上的乳孃客氏夫

人!」

嶽嗚珂奇道:「乳孃,怎麼乳孃有這樣大的權勢?」成坤道:「當今聖上是她撫養大

的,說也奇怪,聖上自小巴離不開她,她又生得年輕美貌,現在已是四十多歲的婦人,看起

來還像不到三十歲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寵愛她。」嶽鳴珂細味口氣,似乎宮闈中還有更不堪

聞問的事情,歎了口氣,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賢也是靠了巴結她,

才漸漸在宮中得勢的。魏忠賢自前年掌管了東廠之後,撥了幾名親信衛士到乳孃府聽她調

遣,漸漸她也有起私人的衛士來了。」嶽嗚珂恍然大悟:那兩名用迷煙迷翻自己的黃衣漢

子,一定是她的衛士替她偷擄男子進宮的了。又問道:「你們也知道她偷擄男子的事嗎?」

成坤道:「我們還料不到她敢如此,乳孃府的侍衛自成一系,我們也不便去探問。」嶽鳴珂

問清楚了去乳孃府的路,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過了一會,嶽嗚珂循著成坤指點的路線,摸到了乳孃府外,見外面有幾條黑影穿梭巡

邏,便悄悄的在地上抬起兩枚小石,向空一彈,趁著那些衛士分心之際,突然從暗角飛掠入

府。嶽鳴珂前日曾從這裡逃出。門戶依稀記得,一路借物障形,輕登巧縱,摸索到中間那座

房子,剛從暗黝處長出身來,驀然聽得有人低聲喝道:「是小三嗎?聖上在裡面,你到外面

值班去。」嶽嗚珂已換了東廠衛士服飾,情知誤會,卻不說話,待那人走過來時,驀然伸指

一點,點了他的死穴,壓在宮前的石鼓底下,飛身攀上屋簷。

屋子裡爐香裊裊,紅燭高燒,嶽嗚珂心想:這倒像個新房。細看時房中巳換了佈置,靠

窗處有一張大理石的長形書桌,桌上堆滿奏章,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那裡披閱奏章,東翻

一本,西翻一本,樣子顯得十分淘氣。嶽嗚珂暗道:「真是荒唐,這皇帝說小不小,說大不

大,怎麼還離不開乳媽,這樣胡鬧,把奏章都搬到乳媽房中來了!」

小皇帝翻了幾本奏章,伸了個懶腰道:「真 煩!」他的乳媽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盞

參湯,遞給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有好些宇我都認不得,明天

問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兒,「注.熹宗名朱由校」這會給人笑話的,你拿給我

看吧,也許我會認得。」小皇帝隨手遞過一本奏章,那是 西巡撫報告「匪亂」,請求增兵

的奏摺,客氏看了道:「王巡撫說, 西連年大饑,現在已有三十六股盜匪,要你派兵

去。」由校慌道:「 西離這裡多遠?」客氏道:「遠著呢,哥兒,你不用擔心。」由校

道:「那些官兒的名宇好多,我都記不得,明天間楊兵部去,叫他保一個人去吧。」客氏又

笑道:「不行喲哥兒,調兵遣將之事,應該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將來太阿倒

持,那就不好啦!」正是:狐媚欺幼主,植黨亂朝綱。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塊壘難消 傷心悲國事

權奸弄柄 設計害將軍

由校又伸了個懶腰,道:「我實在不想看了,做皇帝這樣辛苦,真是不做也罷。乳孃,

依你說怎麼樣?」客氏巴不得他有此一問,回道:「聽說兵科給事中劉廷元很行,何不叫他

帶兵?」由校道:「好,劉廷元就劉廷元吧!」提起硃筆在奏章上批了,笑道:「乳孃,以

後你替我看,你說什麼,我就批什麼。」客氏迫他看奏章,本心就是故意令他 煩,好乘機

抓權,聽他一說,心中狂喜,面上卻不表露出來。蹙眉說道:「由哥兒,這擔子我可擔不

起,如有差錯,那些東林黨人一定放不過我。 「由校道:「我不說出去便是。」客氏這才

盈盈笑道:「那麼你去睡吧。奏章讓我看好了。」由校忽道:「熊廷弼可是個大忠臣!」邊

說邊提筆在紙上胡亂塗寫,字體歪斜,但卻寫得很大,連嶽鳴珂在屋簷上也看得清楚,只見

他滿紙寫著「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總有七八行之多。客氏一愕,笑問道:「你怎麼知道熊

廷弼是個大忠臣?」由校道:「父皇生前常對我說,說要不是熊廷弼替咱們撐著邊關,滿州

韃子早已打進來了。父皇病重時曾詔他回京,剛才我看到熊廷弼半月前發的奏章,說是已經

動身,預計在廿八可到,廿八就是大後天,你看我要不要出宮去迎接他!」嶽嗚珂又驚又

喜,驚的是熊經略此時回京,朝中正混亂不堪,宰相方從哲和魏忠賢內外勾結,朋比為奸,

皇帝又被客氏挾持,只恐對熊經略不利,喜的是三天之後便可見到大帥。心念一動,忽然想

起卓一航三天之後的約期,心道:「怎麼這樣湊巧,熊經略定三天之後到京,而他的約會也

特別提出「三天」這個期限!」

客氏啜了一口參湯,歪著眼睛笑道:「瞧你,你說不為這些事操心,現在又操起心來

了。先帝駕崩,到廿八還未過七日之期,你不能出宮。讓他來朝見你好了。好孩子你也累

啦,快去睡吧!」

由校本來想睡,想起熊廷弼卻想起一樁事情,又道:「剛才我亂翻那些奏章,見十有八

九都是參劾熊廷弼的,熊廷弼既是個大忠臣,那麼那些參劾他的官兒一定是奸臣了。我明日

坐朝,一個個將他問罪。你替我把他們的名宇抄在紙上,好嗎!」嶽鳴珂暗道:「咦,這個

小皇帝在這件事情上居然很懂事。」客氏嚇了一跳,忙道:「我們坐在深宮,不知道外面的

事情,先帝雖說熊廷弼是個忠臣,但難保他在其他方面不專權擅斷,既然有那麼多人劾他,

那他也一定有做錯的地方。」由校道:「那麼你是說要懲辦熊廷弼嗎?父皇在地下知道,一

定不答應的。」客氏道:「兩邊都不理好啦。你若將那些劾熊廷弼的人問罪,一時間那能找

這麼多官兒扶助你處理政事。」由校側頭想了一陣,道:「好吧,把那些奏章,裝一大籮,

都給熊廷弼送去!」

客氏道:「好了,好了,快去睡吧!」由校把所寫的字團揉成一團,擲落桌底。客氏替

他把奏章收抬好了,牽他去睡。由校忽然做了個怪臉,道:「李選侍要替我立皇后呢!」李

選侍是光宗常洛最寵的妃子,由校母親早死,事之如母。.客氏笑道:「皇上大喜呀,我的

由哥兒成了大人了。」由校道:「我不要皇后,我要乳孃做皇后。乳孃,你真美,你的女兒

就像你的妹妹一樣,和你站在一起,還沒有你好看呢!」客氏啐了一口道:「瘋話兒!」開

了睡房的門,和由校進去。

嶽鳴珂飄身下地,從桌子底下撿起那團紙團,忽聽得外面推門之聲,急又跳上樑上,房

門開處,一個婀娜少女閃身走進。嶽嗚珂心道:怎麼這個少女如此大膽?也不叫門就進來

了。

客氏在裡房問道:「是婷兒嗎?」少女叫了聲「媽。」過了一陣,客氏從裡面走出,把

門輕輕掩上,道:「小聲一點,皇帝剛剛睡呢。」少女道:「魏公公說皇帝在你這裡,所以

我才趕來。」

這少女乃是客氏的女兒,名叫客娉婷。客氏未進宮前,魏忠賢也還未做太監,兩人本是

老相好,客氏和他私通,生下一女,就是這個客娉婷。所以神宗死後不久,魏忠賢一掌了

權,就替客氏把她女兒接來。但客娉婷卻不知道魏忠賢是她生身之父。

客氏把女兒拉在身旁坐下,笑道:「傻丫頭,你來做什麼了你想做皇后嗎?可惜你沒有

這樣福氣。皇帝雖然聽我的話,可是皇后必須是名門望族,誰叫咱們祖宗沒做過大官呢。要

你做妃子找又不願意。乖女兒,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挑個好女婿。」客娉婷面紅紅的佯嗔

道:「媽。好沒正經。我問你正經的事,你給皇上說了沒有?師公說他偷偷躲在官內總是不

妥。他想弄一個錦衣衛的都指揮做做。」客氏道:「還沒空說呢。」客娉婷道:「師公已傳

了我的劍譜,你再不替他去說,我可難為情。」客氏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乖女

兒,你這樣心急幹嗎了我明天替你一說便成。」

嶽鳴珂好生奇怪,心道:這個女娃兒也有師公,還練劍呢!蓖娉婷忽道:「媽,你借那

把龍泉劍給我瞧瞧。」客氏道:「別提這把劍啦,這把劍幾乎弄出大事。」客娉婷道:「瞧

一瞧有什麼關係。」客氏道:「這劍你可不能拿去用。」客娉婷道:「我聽師公和慕容總管

道:宮中寶劍雖多,

有這把最好,其他的還比不上魏公公新得的那把遊龍劍呢!」客氏微露驚訝之容,自言

自語道:「怪不得那小子這樣寶貝?」嶽鳴珂聽得她們議論自己的寶劍,十分留意。客氏邊

說邊拉開壁櫥,嶽鳴珂凝神注意,忽覺微風颯然,一蓬銀光向自己射來!

嶽鳴珂衣袖一拂,將那些梅花針紛紛拂落,一躍下地,客娉婷叫道:「有刺客!」客氏

見是嶽嗚珂,嚇了一跳,客娉婷叫道:「媽別慌,女兒拿他!」客氏一按機關,隱人復壁暗

室。客娉婷隨手拔了一把長劍,刷的一劍向嶽鳴珂刺來。

嶽鳴珂大吃一驚。吃驚的不是為了這少女劍法高明,而是她使的竟是玉羅剎獨門劍法的

招數!當下連避三招,門外人聲紛擾,嶽嗚珂一個「秋水橫舟」,往她手腕一切,左手雙指

點她面上雙睛,客娉婷武功雖然不弱,究是初臨大敵,心一慌,被嶽鳴珂劈手將長劍奪過,

縱身一躍,一本劍譜忽然跌下地來「嶽嗚珂急忙撿起,門外衛士已然搶進。

嶽鳴珂奪獲的那把長劍雖然不是龍泉寶劍,卻也十分鋒利,隨手一削,把一名衛士的單

刀削斷,右腳一起,又將一名衛士踢出門外,飄身飛上屋簷,再一翻身上了屋脊,疾忙逃

跑,越過幾重樓臺殿宇,忽聽得四面大喊「捉刺客」之聲!嶽鳴珂躲入花樹叢中,只見數十

名衛士,四處湧來,追趕的方向卻不是向自己鬧事的乳孃府,嶽嗚珂好生奇怪,跳上樹頂了

望,只見遠處一條黑影,疾若流星,從內苑一直飛出外面的保和中和太和三大殿,倏忽不

見,身形之快,前所未見!那份輕功絕不在自己之下!嶽鳴珂大為奇怪,想不到有人和自己

在同一天晚上夜闖深宮。

衛士們到處搜索,過了半個更次,漸漸散去,嶽嗚珂見附近 有兩名衛士巡選,走來走

去,驀然想道:我何不捉著他們一問,即從花木後突然撲出,雙臂斜伸,以閃電般的手法,

分點兩名敵人穴道,左邊那名衛士咕咚一聲,應指即倒!右邊那名衛士突然向後一仰,反手

一勾,竟然勾著了嶽嗚珂手腕,嶽嗚珂坐腰一帶,沒有帶動,自己卻反力而給他反推了出

去,不由得大吃一驚,拔出長劍,一劍刺出,那人悶聲不響,身形一翻,雙掌切落,竟然搶

攻自己左面空門,嶽嗚珂劍鋒一顫,疾刺敵人小腹,這一招迅捷無倫,那人「嚇」的一聲,

一低頭,竟然從劍底鑽過,雙掌迅收即發,掌風夾耳掠過!功力之純,變招之速,為嶽嗚珂

對敵以來所僅見。

殊不知嶽嗚珂吃驚,那人卻吃驚更甚。他是東廠衛士的總教頭,官中的第一把好手,名

叫慕容沖,身兼內外兩家之長,幾十年來,從無對手。那料今晚宮中,接連兩處報有刺客,

神武官前發現的刺客,輕功在他之上,追之不及,這猶說是未曾交手,不算折損威風:而這

名刺客,見面三招,劍劍辛辣,自己幾乎給他刺中,而且他身上穿的還是東廠衛士的制服,

看來必定有人已遭毒手。若然擒他不得,自己還有何面目以見同僚。

兩人各懷戒懼,手底絲毫不緩,片刻之間,已各自搶攻了一二十招!

嶽嗚珂見他啞鬥悶戰,起了疑心,低聲喝道:「喂,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我不是宮中

衛士,你別認錯了人!」在嶽鳴珂心中,以為他既不招喚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樣,也是偷偷

溜進皇宮。殊不知慕容沖身為東廠衛士的總教頭。武功自誇無敵,初時發現「刺客」,又想

獨自擒獲領功,生怕其他衛士趕來分功,所以未曾呼喚。

嶽嗚珂這一起疑,出聲招呼,略一分心,劍法稍緩,慕容沖見隙即入,「蓬」的一拳,

擊在嶽嗚珂肩上,竟是嶽鳴珂內功深湛,也晃了幾晃,忍痛還了一劍。慕容沖一招得手,撲

擊越加凌厲!嶽鳴珂中了一拳,慚覺不支,又鬥了二三十招,乾清宮的衛士已聽到聲息,遠

遠趕來。慕容沖急於領功,左手勾拳,右手綿掌同時發出,嶽鳴珂向後一仰,長劍迅戳下

盤,呼的一聲,掌風從鼻尖掠過,慕容衝向上一躍,嗤的一聲,褲管也被刺穿,嶽嗚珂側身

一劍,慕容沖忽然大叫一聲,騰身便走。黑黝裡一個人竄了出來,把嶽嗚珂一拉,轉到假山

石後。

這人正是成坤,他身為御前侍衛的班長,當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裡悶得發慌,

聽得外面聲響岑寂,偷偷溜出,忽然發現慕容衝來回搜索,若在平時,成坤武功雖然略遜於

慕容沖,還不至怕他,但在此際,卻嚇得又躲到假山石後。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嶽嗚珂隱身

之處相距不遠。

不久,嶽鳴珂竄出和慕容沖交起手來,成坤日間曾受苦刑,創傷朱復,急忙運氣調元,

過了一陣,見嶽嗚珂中了一拳之後,漸處下風,偷偷折了幾枝竹枝,用最上乘的「摘葉飛

花,傷人立死」的暗器功夫,發了出去。慕容沖戰嶽嗚珂不過是打個平手,驟然發現有高手

暗伺在旁,只怕折損當場,縱同伴趕來,他已有傷顏面,所以騰身便走。

成坤把嶽鳴珂拖到假山石後,道:「隨我來。」轉過幾處假山,突把一塊大石一掀,露

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嶽嗚珂緩了口氣,只聽得外面又鬧成一片。

成坤道:「從這裡可一直通到宮外御河,不必冒險從西華門出去了。」嶽鳴珂道:「這

條神祕地道沒人知道麼?」成坤道:「這條祕道是先帝還在東宮之時所造。只有五名衛士知

道。先帝一死,我們這班御前侍衛都已失勢。他們未必肯為魏忠賢賣力,我料他們未必敢冒

險到地道來搜。」兩人一路出去,果然毫無阻滯,背後也沒人追。不久聽見水聲淙淙,成坤

打開暗門,河水淹漫進來,嶽鳴珂就想竄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嶽

嗚珂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鐵輪疾轉,輪葉都是尖刀,過了一陣,轉勢漸緩,又過了一陣,

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門,和嶽嗚珂從刀輪之下鑽出,上岸之後,成坤仰望天色,說道:「天快亮

了,我們這身濕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們且到他那裡換過一身衣裳,我也

有話要對董嫂子說。」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並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開

門一見成坤帶了另一個衛士像兩隻落湯鸚似的走了進來,不禁嚇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

門關緊,我有話要和你說。」

成坤把董方臨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說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從不說謊,「哇」的一聲

哭起來道:「我早叫他不要當這撈什子的御前侍衛了,跟我父親幹鏢行還自在得多,他卻不

聽,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別哭,我們二人雖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

這次捨身救我,我卻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來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淚,

睜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說:「你自身難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紙筆來,我替你寫一封信,天明後你去找錦衣衛指揮石浩,叫他替你把

信送給魏忠賢,魏忠賢再大膽子也不敢殺你丈夫!」嶽鳴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沒

死,魏忠賢自然不敢殺董大哥。」

董大嫂這時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宮中的祕密太多,魏忠賢與客氏穢亂宮廷誅鋤異己等等

事情,遮瞞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官中還有許多衛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挾,魏忠賢總

不能不有所顧忌。

成坤寫了書信, 大嫂道:「我已替你們準備了兩套衣服,你們將就一點穿吧。」成坤

和嶽嗚珂進了客房,掩上房門把濕衣脫下,成坤的濕衣中藏著一對手套,成坤反覆看了一

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嶽嗚珂抬起的皇帝所寫的那團紙團,藏在貼肉之外,幸喜沒

有濕透,急忙點起油燈,貼著燈罩,把它烘乾。換了衣裳,成坤忽道:「嶽大哥,你的武功

是高明極了,小弟遠遠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無可報答的了,這一對手套萬望你

賞面收下。」嶽嗚珂道:「成大哥,這是那裡話來?……」本想推辭,見他辭誠意懇,而且

一對手套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也便收了。

成坤見他收好手套,這才說道:「嶽大哥,這對手套乃先帝所賜,聽說是用金絲猿的毛

和黑龍江的白皮線織成,刀槍不人,毒邪不侵,戴上了用來空手奪人兵刃,那是最好不

過!」嶽嗚珂叫道:「你為何不早說,這樣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

來,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禮,如何又要反悔!」嶽鳴珂

沒法,只好再多謝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人懷中。

這時東方已露魚肚白色,董大嫂出門僱了一輛馬車,悄悄把成坤嶽嗚珂送走,她也入皇

城去了巳

嶽鳴珂吩咐趕馬車的駕到兵科給事中楊漣家中,成坤道:「啊,原來你是住在那裡,楊

漣是一個好官。諒來他們不敢太過放肆。」嶽鳴珂道:「怎麼?」成坤道:「你住在楊家有

人知道嗎?」嶽嗚珂道:「知道的不多,我人京時也料不到發生這些事情,所以也就沒有把

居處保密。」成坤歎了口氣,貼著嶽嗚珂耳根悄悄說道:「你的住處只怕他們已知道了。」

嶽鳴珂道:「你怎麼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賢囚禁之前,聽得有些東廠衛士商

議,說是要監視楊家。我正不明白為何他們如此,原來是你住在那裡。」

嶽鳴珂大急,趕到楊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見沒熟人,和嶽嗚珂下車,忽見楊

家大門打開,家人叫道:「嶽爺回來了!」

嶽嗚珂和成坤走上中堂,只兒楊漣端坐當中,大叫「反了!」嶽嗚珂急問何事?楊漣

道:「我身為兵部大員,料不到竟然有強盜打我的主意。」嶽嗚珂道:「失了什麼東西?」

楊漣道:「東西倒沒有失什麼。強盜只拿了一些古董,不過你那位同伴卻給賊人劫走了。」

嶽鳴珂一聽,魂飛魄散,他和鐵珊瑚意氣雖然未盡相沒,可是一路同行,情份卻如兄妹。定

了定神,問道:「強盜來了多少?」楊漣道:「大約有七八個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

出來和他們打,寡不敵眾,給捉去了。」嶽嗚珂一想:這班強盜一定是魏忠賢的手下,但不

敢說出,免楊漣憂懼,只道:「待小侄邀請武林朋友,替老伯偵查。」楊漣道:「京中從來

沒有出過這樣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門去,叫他們通知九門提督,問他是幹什麼的?你

回來了那好極啦,替我看著這個家吧。」又吩咐家丁嚴密看管門戶,怒氣沖沖,親自到兵部

去了。

嶽嗚珂和成坤進入客房,成坤道:「必然是東廠衛士乾的無疑。令友是誰,叫什麼名

字,我替你打聽打聽。」嶽嗚珂道:「我進宮去和他們大鬧一場。」成坤搖播頭道:「不

行,你鬧了兩次,他們一定嚴密戒備。宮中除了慕容沖外,聽說還新來了兩名高手,連我也

只是隱隱約約的聽他們說,不知道他們名宇。像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輩份極高的人,嶽兄

若再冒險闖宮,只恐自投羅網。我在宮中還有好友,待過了一兩天,風聲稍緩之後,我就祕

密替你打聽。」嶽嗚珂一想,也只好如此,道:「那麼,你看他們還會不會再來?只怕我們

不去找他,他卻來找我們。」成坤道:「兵法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出了這樁事情,他們

料你不敢住在楊家,我們卻偏在這裡。他們和楊漣沒有什麼仇恨,看來不會再來。再說,他

們若來,以你我的武功,當場捉他一兩個,然後拚死打出去,把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幹一

場。」嶽嗚珂道:「好,就是這樣!」

晚上楊漣回來,道:「九門提督已下旨緝拿,我限他們十天破案。」嶽鳴珂暗笑道:

「這個案叫九門提督去辦,十年也不會破!」楊漣緩了口氣忽道:「這件事氣死我了,好在

還有一件好消息可告訴你,」

嶽嗚珂問道:「什麼好消息?」楊漣道:「今日我到兵部衙門,接到了熊經略八百里快

馬加急送來的信,說是後天便可到京,告訴兵部同仁知道。信中並說要在寒舍下榻。這真是

大喜之事,朝中亂糟糟的,也得他回來管一下了。」熊經略要回來之事,嶽嗚珂昨晚已知,

不過現在消息更加證實,心中亦是高興。便道:「熊經略雖然手握兵權,但他是外臣,只恐

管不了朝廷之事。」楊漣道:「論職位他雖然高不過臺閣之臣,但他正氣凜然,又有尚方寶

劍,就是方從 魏忠賢也要怕他。」

到了熊廷弼回來的日期,熊廷弼的幾位好友如吏部尚書周嘉謨,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御

史鄒元標等人都到楊漣家中等候。兵部尚書楊 本也要來,但卻因調兵 西之事,不能參

加。幾個人一早便等,等到過了午牌時分,都未聞有鳴鑼開道之聲,正自奇怪。孫慎行道:

「莫非改期了?」楊漣道:「熊經略絕不會失信於人。」話猶未了,管家的來報道:「外面

有兩條大漢要見老爺。我間他姓名,他說是姓熊的,只恐是熊經略的家人,老爺見不見

他。」楊漣「啊呀!」一聲站了起來,道:「快請他進來!這一定是老熊了,我知道他的脾

氣!」過了片刻,一個虎頭鷹目的大漢踏步走上臺階,滿臉風塵之色,後面一個隨從,背著

一個包袱,眾官紛紛起立,叫道:「熊經略,你怎麼不預先通報一聲!」想不到這個手握兵

符,聲威赫赫的名將,竟然只帶了一個隨從,就從邊關來到京城。

熊廷弼笑道:「我不是前天就派人送了信嗎?怎麼說我沒有通報。」眾官所指的「通

報」其實不是如此,只好笑道:「你這樣來,真像一個剛剛從陣上退下來的兵大爺。」熊廷

弼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大兵嘛。」嶽鳴珂也急出來參見,熊廷弼道:「你也住在這裡,那

好極啦!咱們晚上再談。」接著把他的隨從給各人引見。這隨從名叫王贊,是武林名家,日

月輪邱太虛的入室弟子,和嶽嗚珂早已相識。嶽嗚珂道:「路上沒遇到事!」王贊笑道:

「途中遇過兩三處剪徑強人,見我們只有這點行李,看都不看就走了。」嶽嗚珂笑道:「那

麼算是他們的造化。」

眾官圍著熊廷弼迫不及待的把朝中亂糟糟的事說了出來。熊廷弼默然傾聽,不時搖頭。

眾官正自說得高興,忽聽得外面大聲吆喝,管家的報道:「欽差大人到!」眾官迴避,熊廷

弼和嶽鳴珂也退人廂房,楊漣在中堂站立。過了片刻,大門開處,只兒一個蟒袍玉帶的官

兒,帶了幾十名校尉,走上堂來。楊漣急忙跪下領旨,欽差道:「不關你的事,叫熊廷弼出

來!」熊廷弼對嶽鳴珂笑道:「咦,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來了。聖主年紀雖幼,倒很精

明呢!時間算得這樣的準!」說著,隨便整整衣冠,走出堂外,忽聽得欽差喝道:「熊廷弼

跪下領旨!」

熊廷弼跪下領旨,只聽得欽差宣讀道:「罪臣熊廷弼專權擅斷,縱兵攪民,巡邊經年,

並無寸進。而今又擅離職守,私自回京,藐視朝綱,圖謀不軌。著令繳回尚方寶劍,下大理

府審問。」欽差讀了之後,喝道:「綁了!」熊廷弼氣得鬚眉如戟,大聲叫道:「我是先帝

召回來的,有什麼罪?」欽差喝道:「你豈不聞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上的聖旨,你敢咆

哮?柢此一端便是大罪!」熊廷弼怒道:「聖上年幼,朝政被奸臣賊子把持,罷了,罷

了!」束手就縛。熊廷弼還以為這真是聖旨,所以雖然氣憤填胸,卻是不敢違背。

楊漣木立一旁,嚇得呆了。校尉正自湧上來困縛,嶽鳴珂忽然在廂房一躍而出,舌綻春

雷,大喝一聲:「且慢!」欽差斥道:「你是何人!」嶽鳴珂雙臂一振,把四名衝上來的校

尉,彈出三丈開外,跌落臺階。欽差大叫:「白日青天,你敢造反!」熊廷弼氣上加氣,厲

聲斥道:「嶽嗚珂,你想陷害我嗎?」

嶽鳴珂虎目含淚,急聲說道:「大帥,這聖旨是假的!」熊廷弼大吃一驚,道:「假

的?」欽差斥道:「胡說!」指揮校尉捕人。熊廷弼倏的拔出尚方寶劍,喝道:「且慢,待

我弄清楚了,再跟你去!」眾校尉素知熊廷弼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兼他這一喝,神威凜凜,

一時間不敢動手。嶽鳴珂從懷中掏出一團紙團,展了開來,鋪在手心,叫楊漣道:「楊大

人,你來看,這是不是當今聖上的親筆筆跡?」

每逢皇帝登位,總有詔書分發各部,慰勉大員。楊漣一看,只見紙上寫滿「熊廷弼是大

忠臣」幾個大宇,歪歪斜斜的有七八行之多,果是由校筆跡。心氣頓壯,也不暇問嶽嗚珂從

何得來,大喜說道:「熊大人,這是當今皇上筆跡!」叫道:「各位大人出來,咱們大家看

看!」

這欽差是魏忠賢的奸黨崔呈秀,這時慌了手腳,強自鎮定,大聲喝道:「聖旨那有假

的?」把詔書一展,露出皇帝玉璽,熊廷弼一眼看去,字跡雖然不像,玉璽卻是真的。嶽嗚

珂急道:「奸閹當權,盜用國璽。大帥上朝和他辯去。」

熊廷弼冷笑道:「崔呈秀,我和你親自上朝!」眾官道:「我們陪去!」崔呈秀道:

「熊廷弼,你如此侮蔑朝廷,抗旨違命,那是抄家滅族之禍!」熊廷弼道:「不用多說,我

拚殺拚剮,和你上朝?」崔呈秀靈機一動,道:「聖上在宮守孝,你要上朝,明早去吧。」

又假意呼喝道:「楊漣,熊廷弼交你看守了,若然明日不見,唯你是問!」率領校尉撤退,

熊廷弼暗道崔呈秀那 總逃不掉,自己是外臣,不便在此扣留他們。於是喝止嶽嗚珂,讓他

們退出,幾個大官氣得說不出話!

熊廷弼頹然坐下,歎了口氣,搖頭說道:「算這聖旨是假,朝中奸黨如此猖獗,國事已

不可為了!」眾官紛紛慰勸。楊漣道:「熊大哥遠道回京,別給這些奸賊敗了豪興,咱們喝

酒!」正說話間,忽聞得外面又有大聲吆喝,把門敲得震天價響,楊漣怒道:「崔呈秀這

還敢回來!」話猶未了,大門砰的震開,一群人湧了進來,個個以黑布蒙面, 留面上雙

睛。為首的大聲喝道:「聽說熊大帥回來,咱們要借點銀兩!」熊廷弼狂笑道:「我兩袖清

風,何來銀兩!」楊漣大叫道:「白日青天,明火打劫,反了,反了!」嶽嗚珂道:「這些

人不是普通強盜!」幾十名強盜紛紛圍上,熊廷弼把楊漣推人房中,為首的「強盜」一手抓

下,熊廷弼一聲大喝,寶劍橫劈,那名「強盜」身形一斜,呼的一掌掃去,熊廷弼叫道:

「你這樣身手做強盜豈不可惜?」嶽鳴珂側身一劍,接 叫道:「慕容衝你要不要命?」那名

強盜驟吃一鷲,緩了一緩,熊廷弼道:「鳴珂,你認得他?」慕容沖見被識破,大喝一聲

「把他們幹了!」幾十名東廠高手,一湧而來,把熊嶽二人迫到牆根!

原來矯聖旨,扮強盜都是魏忠賢和客氏的策劃,想瞞住皇帝,把熊廷弼除去。王贊一擺

五行輪從房中衝出,一名衛士提鞭劈下,給他五行輪一絞,頓時脫手,斷為兩截。衛士中突

然衝出一個老頭,雙掌疾發,掌風雄勁,把五行輪竟然震歪,嶽嗚珂貼著牆根,一劍刺出,

那老者足根半旋,左掌一招「迅雷擊頂」,摟頭劈下,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手掌紅似朱

砂,嶽鳴珂大叫道:「金老怪,你也來了!」那老頭哈哈大笑,索性把面巾除下叫道:「嶽

嗚珂,今朝須報你一劍之仇!」嶽鳴珂道:「大帥,這老賊練的是毒砂掌,不要給他碰

著!」運劍如風,擋在熊廷弼面前,慕容沖和金獨異左右夾攻!嶽嗚珂十分危險。

熊廷弼睜目大喝:「鼠子敢爾!」突然發起神威,把迫近身前的一名衛士一手抓起,摔

出門去!眾衛士吃了一驚,慕容沖叫道:「不必怕他!」施展大擒拿手來搶熊廷弼寶劍!

龕!廷弼雖然力敵萬夫,擒拿撲擊卻非所長,幾乎遭了慕容沖毒手,王贊拚死力戰, 是抵

擋不住!

正在緊張,房中一人又竄了出來,大聲叫道:「眾兄弟聽我一言!」此人正是成坤,東

廠衛士,全都認得,給他一叫,一半人停下了手。成坤叫道:「熊經略朝廷柱石,雙手擎

天,你們怎能如此喪心病癟,把他謀害!魏闈現在雖然得勢,將來必無好下場,兄弟們,大

家散了吧!」有幾名衛士突然大哭起來,撤下兵器便逃!慕容沖急忙喝道:「成坤已是叛

賊,誰敢聽他說話,死罪難逃!」這批特別挑選來的衛士,十九都是魏忠賢心腹,聽了這

話,除了少數幾人棄械潛逃之外,其他的又再圍攻。

嶽鳴珂擋在熊廷弼面前,成坤王贊二人,一人在右,一人在左,貼著牆根,拚死力戰。

幸虧那幾十名衛士,雖然迫於魏忠賢與慕容沖之勢,不敢潛逃,但已有一半隻是作勢佯攻,

不肯出力。但,雖然如此,慕容沖與金獨異武功實在高強,只此二人已使嶽鳴珂等三人難於

應付,何況還有其他衛士圍攻,又戰了片刻,成坤肩頭中了一掌,熊廷弼左臂也中了一刀。

嶽鳴珂雙瞳噴火,揮劍死戰。忽然外層的衛士紛紛慘叫,一個老頭大聲喝道:「金老怪,這

回可找著你了!」金獨異叫道:「郝賢弟,你接他十招!」

叫喊聲中,忽又聽得咯咯笑聲,十分清脆,笑道:「還有我呢!金老怪咱們第一次見

面,你不賞面賜招嗎了?」笑聲繞樑,寒光閉目,只見玉羅剎手提長劍,發出異樣光芒,從

人叢中殺了進來,轉瞬之間,刺傷了七八名衛士,直殺到核心!慕容沖大怒,反手一勾,玉

羅剎一劍撲空,幾乎給他擊中!劍鋒一顫,似左反右,慕容沖也幾乎給她刺著,兩人換了一

招,各自吃驚!玉羅剎為了背腹受敵,笑道:「這樣打不好!」反手一劍,將一名衛士刺

傷,低頭又避過慕容沖一掌,一個旋身,轉到嶽鳴珂身邊,也學著他貼牆作戰。嶽嗚珂大喜

道:「練女俠,快來保衛大帥!」玉羅剎冷冷說道:「我不管你什麼大帥,我 要劍譜!」

驀然一躍而出,一劍向金獨異刺去!金獨異猛發一掌,掌風頁胸,玉羅剎被震迫退了一步,

劍鋒一轉,帶守帶攻,嬌笑道:「唔,果然不錯!只是也還不配要我的劍譜!」側身兩記怪

招,金獨異也給迫得退了兩步。

嶽鳴珂叫道:「練女俠,你的劍譜包在我的身上,你今日如此出力,我先謝你!」玉羅

剎道:「我可不領你的情,我也不是替你出力。」話雖然如此,但她手中劍招,可是招招毒

辣,絲毫不緩。嶽嗚珂百忙中斜眼一瞥,忽見玉羅剎手上那把寶劍,甚似自己的遊龍劍,非

常奇怪,但在圍攻之中,已無暇細心辨認!

酣鬥中忽又聽得外層衛士出聲呼喝,有人叫道:「金大哥,是硬把子!」金獨異應道:

「我知道,分一半去圍他!」玉羅剎笑道:「爹爹,你殺進來!金老怪在這裡!」外面一個

蒼老的聲音叫道:「行呀!玉娃兒!」驀然只見幾名衛士飛在半空,原來是給那老頭用大摔

碑手抓了起來,摔出門去!片刻之後,那老頭邊打邊撲人來,嶽嗚珂不知此人便是威震西北

的鐵飛龍,見如此聲勢,甚為驚異,心想:這個女魔頭果然神通廣大,居然認了這樣一個爹

爹。

鐵飛龍與玉羅剎一來,嶽鳴珂這邊實力大增,可是敵人那邊力量更增!原來那些衛士起

初不想陷害熊廷弼,有一半不肯出力,可是到鐵飛龍與玉羅剎一來,下手毒辣無比,不覺激

起公憤!

那些原先不肯出力的衛士,見同伴給玉羅剎刺傷遍地,而且每一劍中的不是關節要害,

就是穴道所在,痛得滾地大叫,慘不忍聞。那些被鐵飛龍摔死打傷的,更是腦漿迸流。衛士

們大怒,紛紛圍攻玉羅剎鐵飛龍二人,熊廷弼這邊,反而減了壓力。圍攻P

玉羅剎劍法雖高,可是須配以輕功,才相得益彰。在圍攻中輕功使不出來,威力減了一

半,幸好鐵飛龍下盤功夫極穩,掌力雄勁異常,劍掌相連,這才抵擋得住。

嶽嗚珂見形勢略穩,但危機仍未消逝,而且又怕東廠增援,心中仍然著急。玉羅剎刷刷

兩劍,把逼近身前的一名衛土刺傷,又嬌笑道:「嶽嗚珂,你的好朋友呢?」嶽鳴珂心念一

動,應道:「就來!」騰出左手,取了成坤所贈的手套帶上,突然衝了出去!金獨異大喝一

聲:「那裡走!」呼的一掌橫掃過去,嶽嗚珂突然伸出左掌一接,右手劍閃電驚飆,「喀」

的一劍將他脛骨刺穿。左掌借他的掌力,騰身飛起,竟然從眾衛士頭上,飛越過去!

按說金獨異武功絕不在嶽嗚珂之下,如何會吃此大虧?原來金獨異自恃掌有劇毒,嶽鳴

珂從不敢硬接,所以鬆了戒備。那知嶽嗚珂帶了金絲手套,不怕毒傷,竟然用了一記絕快的

招數和他搶攻,一招得手便即逃出!

熊廷弼見嶽嗚珂臨危逃走,不覺大奇。王贊氣道:「患難見人心,果然不錯!」熊廷弼

道:「嶽鳴珂想是另有作為,你不要胡亂猜疑!」寶劍展開,寒光揮霍!金獨異受了劍傷,

功力大減,慕容沖雖然武藝高強,但熊廷弼神勇過人,又有王贊成坤兩名高手掩護,而且其

他的衛士又不肯攻他,所以雖然不能突圍,倒也能暫安無事。

再說白石道人被人威嚇,大為憤怒,召集了京中的武當派弟子十多人,更加上柳西銘約

來的高手十多人,濟濟一堂,準備與敵人決一雌雄。候了兩天,敵人蹤影不見。這日已是最

後日期,心情份外緊張,眾人集在柳家,從早上守到下午,仍然不見敵蹤。柳西銘笑道:

「武當派聲威蓋世,有什麼人敢輕捋虎鬚。」白石道人甚為得意,笑道:「過了今日,我可

不等他了。」正談笑間,忽有武當弟子報道:「有人來!」柳西銘問道:「有多少?」把風

的弟子報道:「只是一人!」柳西銘奇道:「這樣大膽,把門打開,讓他進來!」片刻之

後,一人滿頭大汗衝進,眾人紛紛起立,準備迎敵。卓一航叫道:「啊,原來是嶽大哥!」

白石道人鬆了口氣,以為他是得了訊息,趕來助拳的。冷冷說道:「嶽英雄,不必有勞大駕

了!」嶽嗚珂笑了一笑,走上前去與卓一航拉手,突然拚指在卓一航腰間一戳,點了他的軟

啞穴,一轉身將他背起,飛一般的衝出門去。滿堂高手,驟出不意,全都愕然。正是:突出

奇兵施妙計,滿堂高手盡藹奇。欲知嶽嗚坷何故將卓一航擄去,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