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風雨多經 斷腸遺舊恨
市朝易改 歷劫騰新愁
且說嶽嗚珂突如其來,把卓一航的軟 啞穴點了,一轉身將他背起,飛一般的衝出門
去,滿堂高手無不愕然。白石道人怒喝道:「原來是你這小子與我為難,追?」率先仗劍追
出!柳西銘知道嶽嗚珂身份,道:「道兄不可魯莽?」白石道人已率武當弟子追出大門。柳
西銘和一眾武師只好跟著追出。
嶽鳴珂輕功卓絕,背了一人,還是比白石道人高出少許,白石道人使出「八步趕蟬」的
絕技,還是落後兩三丈地之遠,恨得牙根癢癢的,但投鼠忌器,又不敢施放暗器。
嶽嗚珂一口氣跑到楊家,這才把卓一航穴道解開。卓一航剛剛轉醒,便聽得裡面金鐵交
鳴,叱吒追逐的 殺聲,幾乎疑是發了一場惡夢,未及開聲,嶽嗚珂已在他耳邊說道:「卓
兄,助我一臂之力,救熊經略?」
再說玉羅剎與鐵飛龍正在吃緊,忽見卓一航與嶽嗚珂連袂而來,精神陡振,長劍一抖,
換了一個劍花,一招「李廣射石」,直取金獨異咽喉要害:金獨異肩頭一偏,反手勾她的手
腕,鐵飛龍一拳搗出,金獨異沉腕一格,竟給震退兩步:玉羅剎已倏的衝出,寶劍上下翻
飛,頓時間連傷四名東廠衛士衝出去接應卓一航了。
卓一航見鐵飛龍與玉羅剎都在此地,又驚又喜,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嶽鳴珂道:
「你與練女俠敵著這班強盜,我去救大帥。」運劍如風,斜刺殺開血路。卓一航跟蹤望去,
只見牆角一個魁梧漢子,熊腰虎背,凜若天神,想必是熊廷弼無疑。卓一航對熊廷弼久已欽
仰,見此情形,馬上明白了嶽嗚珂用意,對玉羅剎也頓然好感起來,急運武當七十二手連環
奪命劍殺出重圍,劍劍辛辣,霎時間也傷了幾名東廠衛士,玉羅剎已然殺來會合。卓一航喜
道:「練姐姐,原來你也是一片忠心,來救熊經略了!」玉羅剎本意只是來追索劍譜,見卓
一航如此言語,也不便細說,盈盈一笑,將當前兩名衛士的手臂削斷,笑道:「傻小子,先
把這班人了結再說。你的熊經略損傷不了,有你的好朋友保著呢,你擔什麼心?」言笑之
間,手底絲毫不緩,劍尖東刺西戳,又傷了幾名衛士的關節要害,痛得他們滿地打滾!
再說白石道人一腔怒氣,仗劍急追,忽見嶽嗚珂將卓一航放下,並肩進入楊漣官邸,而
裡面又傳出陣陣 殺之聲,不禁大奇,不知他們搗什麼鬼,略為遲疑,也闖了入去。只見卓
一航和一個少女,並肩聯劍,正自殺得熱鬧,那少女長眉人鬢,秋水橫波,金環束髮,紅綾
纏腕,美 之中,透著一股令人心顫的殺氣!白石心頭一震,暗想:這「妖女」必是玉羅剎
無疑!白石道人一心想把女兒許配師侄,幾乎已把玉羅剎規為敵人,驟然見到,又忌又恨!
卓一航叫道:「師叔快來呀,熊經略在這裡呢!」白石道人一口劍遮攔抹刺,護著全
身,卻並未殺進。酣戰間,有一個蒙面漢子被玉羅剎劍尖劃破面具,分成兩半,落在地上,
白石道人一眼望去,心頭火起,喝道:「哼,原來你在這裡,三日之期正屆,我倒要看你有
什麼本事趕我出京?」劍光霍霍展開,向那人直殺過去。
你道白石道人因何動怒,原來這人正是那日在天橋暗算他的賣武漢子。名叫郝建昌,乃
是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首徒。原來暗算白石道人,和恐嚇柳西銘限他三日之內趕白石出京等
事,都是應修陽在暗中指使。
應修陽本是魏忠賢心腹,光宗一死,他便祕密入京,又由他引進了金獨異。只因金獨異
聲名太壞,所以在宮中也是隱瞞身份。自嶽鳴珂第一次大鬧皇宮和卓一航被光宗臨死之前召
見,這兩件事同日發生之後,東廠偵騎四出,早把兩人的身份和下落探明。應修陽聽說嶽嗚
珂是熊經略的使者,吃了一驚,對魏忠賢道:「熊廷弼在二十八回來,宗主要除掉他,必先
要把他的羽翼剪掉。」魏忠賢道:「我新掌大權,朝中文武,最少有一半人和熊蠻子同一鼻
孔出氣,如何可以一齊除掉!」應修陽笑道:「我說的不是指熊廷弼朝中的同黨,而是指可
能幫助他的江湖好手。須知宗主原訂的計畫,也不是在朝廷之上將熊廷弼扳倒,耐是暗中派
人幹掉他。如果他有許多高手相助,事情就會弄壞了。」魏忠賢道:「我知道熊蠻子的脾
氣,他不會從遼東帶許多人回來的。 嶽鳴珂一人,算他有天大本事,也護不了熊蠻子。」
應修陽道:「嶽嗚珂一人固是孤掌難嗚,可是那卓一航正是嶽嗚珂的好友。」魏忠賢道:
「那卓一航武功如何!」應修陽道:「那卓一航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嶽鳴珂,可是他是武當派
的掌門弟子,我們探得他這次來京,也是和一個師叔同來的。在北京的武當派高手就有十多
個人。」魏忠賢道:「那麼就把他們一齊幹掉吧!」應修陽道:「不行喲,宗主。當今江湖
之上,武當派聲威最盛,又喜他們一向不理朝政,我們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那倒可相安無
事,若然把他們派中的長老和掌門幹了,豈不是憑空樹了一個勁敵。」魏忠賢道:「江湖之
事我不如你熟悉,依你說該怎麼辦?」應修陽道:「不如派人暗算那個道士叫他吃點小編
頭,然後恐嚇他和收留他的那個居停主人,限他三天之內離京。示意我們三天之內,必到他
的住址尋事。我知道那道士素來強項,一定不肯離京。在三日的期限內,必定邀齊他的本派
弟子,在家中等候我們。其實我們並不是向他們尋事,只是防備他們去和嶽嗚珂會合,叫我
們難於向熊廷弼下手罷了。」魏忠賢道:「這正是聲東擊西之計,就這樣辦吧!」
可笑白石道人懵然不知,做夢也料不到其中藏著這樣大的陰謀?
其實白石道人也不是有心相助嶽嗚珂,那「聲東擊西」之計只是應修陽防患未然,擔心
他們會合成一路,所以設計將他們隔開而已。
豈知這樣一來,反引起了嶽嗚珂的疑心,在緊急之際,陡然想起那三日的期限,猜破了
敵人的用意。因此也便將計就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將卓一航劫走,引得白石道人和
武當派弟子大舉追來!
這時熊廷弼之圍慚解,金獨異見白石道人一來,情知武當派必大舉而至,慌了手腳,叫
道:「風緊,扯呼!」鐵飛龍一掌搗出,攔著去路,慕容沖橫擊一掌,將鐵飛龍的招數破
開,把手一揮,正想招呼同伴撤走,外面柳西銘武師和武當弟子已然趕至,白石道人不知敵
人乃是東廠衛士,大聲叫道:「把他們截住!」
這一來優劣勢易,武當派的弟子加上柳西銘請來助拳的好手,不下二三十人,頓時反客
為主,把東廠衛士圍了起來,劍影刀光,滿庭飄瞥,金獨異和慕容沖並肩衝出,被白石道人
和柳西銘一截,隔了開來。玉羅剎一聲長笑,長劍寒光閃閃,霍地捲來,金獨異運掌成風,
擋了幾招。嶽鳴珂刷的一劍刺到,金獨異反手一掌,嶽鳴珂左掌一擋,右手長劍劃了半個圓
弧,嗤的一聲,將金獨異上衣刺破,玉羅剎出手如風,一招「流星疾駛」,點向金獨異心
窩,金獨異側身一閃,只聽得玉羅剎喝聲「著!」劍尖一顫,鮮血飛濺,在金獨異胸上劃了
一道日子。本來若論武功,金獨異絕不在玉羅剎與嶽鳴珂之下,但嶽鳴珂戴了金絲手套,不
怕毒傷,威力無形增了幾分,更加上玉羅剎劍法凶殘無比,金獨異武功再高,也擋不住兩人
合擊,還幸他閃避得快,要不然這一劍便是開膛破腹之災!
玉羅剎一招得手,劍光滾滾而上,慕容沖見勢危急,雙掌一錯,疾發幾招,霎眼之間把
三名武當派弟子打翻地上,嶽嗚珂見金獨異已受了傷,料他不是玉羅剎對手,分出身來,長
劍一翻,擋著了慕容衝去路?
玉羅剎連環幾劍,把金獨異迫得連連後退,笑道:「金老怪,你還不把我的劍譜還
來!」金獨異運氣御傷,咬牙死戰,玉羅剎又笑道:「你再不拿出來,我可要下手殺了!」
就在盈盈笑語之中,劍招急如暴風驟雨,把金獨異裹在劍光之中!
正混戰間,門外人馬聲喧,忽然湧進了一隊官兵,為首的將領大叫道:「熊經略,卑職
來遲了!」又喝道:「好大膽的賊人,白日青天,打劫官家,還不給我繳械沒降!」來的正
是九門提督田爾耕,兵丁一擺上前,刀槍亂斫,熊廷弼叫道:「我們的人退下!」玉羅剎正
將得手,被官兵一衝,金獨異乘機在人叢中逃出,玉羅剎大怒,手中寶劍四下一湯,把官軍
的刀矛槍戢,或震飛半空,或截斷地上。官軍大叫道:「好厲害的女賊啊!」
玉羅剎大怒,而上現出冷冷的笑容,鐵飛龍急忙叫道:「使不得?」拉她退下。嶽鳴珂
也招呼官軍道:「這位是保護經略大人的俠女,不可動手。」
過了片刻,那些受傷倒地的東廠衛士全被官兵綁起,可是慕容沖這一班人卻都趁混亂中
逃了。九門提督田爾耕上前參見熊廷弼,躬腰說道:「請恕卑職來遲,累大人受了虛驚。」
兵科給事中楊漣已從內堂走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田大人這次的消息倒靈通得很
呀!」田爾耕而上一紅,吶吶說道:「大人家中連受兩次賊劫,卑職罪當萬死!」楊漣道:
「京城之內,居然有這樣猖獗的匪徒,我看只怕不是尋常的盜賊吧!」田爾耕道:「卑職帶
他們回去,馬上嚴刑訊問。」嶽鳴珂雙眼一翻,道:「這班強盜來頭很大,只怕大人不便審
問。」轉身對熊廷弼道:「嗚珂鬥膽請經略大人親自審問。」田爾耕急道:「卑職職責攸
關,不敢勞煩經略大人。」熊廷弼雙眸炯炯,掃了田甭耕一眼,過了一會,忽揮手道:
「好,你帶去吧!」
田爾耕收隊走後,嶽鳴珂道:「大人,你這豈不是縱虎歸山?」楊漣也道:「田爾耕這
小子,我就信他不過!」熊廷弼歎口氣道:「我豈不知這班強盜必非尋常,但我是在外統兵
的將領,他是負責京師治安的提督,各有職權。朝中已有人說我專權擅斷,我又怎好越俎代
庖!」楊漣黯然無語。熊廷弼大聲道:「嗚珂,你請眾位義士上坐,待我一一拜謝。」玉羅
剎與鐵飛龍越眾而出,對熊廷弼作了一揖,朗聲說道:「我們是誤打誤撞而來,不敢領
謝!」熊廷弼一怔,鐵飛龍道:「熊大人赤心為國,小人佩服得緊,但俺父女乃是山野草
民,素不敢沽官近府,今日也不過是無心相遇,談不上有什麼功勞。經略恕罪,我們告辭
了!」熊廷弼仍然施了一禮,道:「鳴珂,替我送客!」
玉羅剎手中的寶劍尚未歸鞘,嶽鳴珂看得清清楚楚,可不正是自己失在宮中的那把遊龍
寶劍!這一來猛然醒起,那一晚和自己同時闖進深宮的黑影,必然是玉羅剎無疑。玉羅剎緩
緩的把黃劍插入鞘中,得意微笑。嶽嗚珂送至階下,忽然說道:「練女俠,我有一樣東西要
送回給你。」從懷中取出劍譜,道:「請練女俠檢規,這是不是原物?」
玉羅剎淡淡一笑,將劍譜接過,鐵飛龍大為驚奇,道:「我父女為了這個劍譜,萬裡奔
波,你從那裡得來的?」嶽鳴珂正想回答,玉羅剎道:「我也有一樣東西還你!」把遊龍劍
解了下來,交回給嶽鳴珂,大笑說道:「一物換一物,咱們誰也不必領情!」鐵飛龍怔了一
怔,心道:這孩子真是好強。
玉羅剎步下臺階,忽回頭招手,叫道:「卓一航,你過來!」卓一航呆呆的混在人叢之
中,聞言如受命令,不由自已的走了出去,白石道人向他瞪眼,他也渾如未覺。
卓一航步下臺階,玉羅剎道:「你好啊?」卓一航尚未開聲,白石道人跟在後面,忽插
口道:「有什麼不好!」玉羅剎俏眼一翻,卓一航忙道:「這是我的四師叔。」玉羅剎冷笑
道:「我生平最不喜歡別人多嘴。喂,卓一航,我是問你的話。」白石道人這一氣非同小
鄙,手摸劍把,卓一航忙道:「我很好,你和鐵老前輩住在那兒,改日我去拜候。」白石
道:「一航,這裡事情已了,你明日就和我回山。」玉羅剎冷冷地一笑,道:「這人真是你
的師叔?」白石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羅剎笑道:「我看你倒像他的父親,父親
管兒子都沒有這麼嚴!」白石道人「哼」了一聲,板面對卓一航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
可不許和匪人來往。」玉羅剎搜的一聲拔出佩劍,道:「白石道人,你們武當派的人,我也
結識了不少,除了紫陽道長之外,也並未聽說過那位真夠得上俠義之名。我問你,你做過什
麼令人欽服之事?你敢看不起綠林道的好漢?哼,我就是你們正派目為匪人的人,咱們比劃
比劃!」白石道人料不到她的話鋒如此尖銳,漲紅了臉,搜的一聲,也拔出劍來。卓一航慌
了手腳,忙道:「在熊經略面前,不可失儀!」白石道:「明日午時,我在祕魔崖候教!」
卓一航道:「師叔,你不是說明日回山麼?」白石氣呼呼的道:「你不用管。」玉羅剎一笑
道:「我準遵命!」
玉羅剎與白石道人鬥口之時,鐵飛龍卻把嶽嗚珂拉過一邊,問長問短,先問他的姓名,
後問他的家世師承。嶽嗚珂不知他便是鐵珊瑚的父親,心中頗為詫異。暗道:看他剛才闖門
打鬥,雄風萬丈,應該是個豪邁的老英雄,為何卻這樣婆婆媽媽。好幾次想請教他的姓名,
但鐵飛龍問個不休,嶽鳴珂竟沒機會插口。好容易等到玉羅剎與白石道人鬧完之後,玉羅剎
道:「爹,咱們走!」鐵飛龍道:「嶽兄,今晚無論如何,請到西山靈安寺一敘。」卓一航
過來,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問道:「鐵老前輩,你好?」嶽鳴珂倏然一驚,道:「老前輩是
威震西北的……」鐵飛龍截著說道:「老朽正是鐵飛龍。」嶽嗚珂吶吶說道:「珊……珊
瑚……」鐵飛龍道:「珊瑚正是小女。」嶽鳴珂正待把珊瑚失蹤之事告他,玉羅剎已拉著鐵
飛龍走出大門。
卓一航吁了口氣,白石道人猶自氣憤難平,走回大堂,向熊廷弼告辭。熊廷弼知道他是
武當五老之一,好生敬重,親自送他走下臺階。白石道人一走,武當眾弟子也隨著走了。接
著是柳西銘和一眾武師告辭,熊廷弼道:「久聞京中柳義士大名,今日幸會,何不多坐一
會。」柳西銘道:「今日這班賊人,顯然不是為了錢財而來,大帥不可不防。」熊廷弼道:
「我身經百戰,險死者數十回,死生有命,我也只有聽其自然了。」柳西銘道:「我家世代
在京授武,門生故舊,頗不乏人,願為大帥稍盡棉薄,必不令奸人得逞。但召集需時,我現
在就要回去了。」嶽鳴珂大喜拜謝。
柳西銘去後,嶽鳴珂道:「此人在京中交遊極廣,黑白兩道,全有交情。有他暗中幫
忙,我們也可稍稍放心。」熊廷弼歎氣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看今日朝廷之事,我實已灰
心。」眾官紛紛勸勉。楊漣道:「明日上朝,先問假欽差崔呈秀之事,然後向九門提督要
人。」都御史鄒元標道:「崔呈秀乃是魏忠賢的人,我們一不做二不休,趁這件事將魏忠賢
參了。」邀眾官共議奏摺,禮部尚書孫慎行道:「何不邀集朝中所有的正派大臣,聯名上
奏,要聖上務必徹查此事。」吏部尚書周嘉謨道:「對啊,聯名上奏,人多勢大,叫奸黨也
不敢小覷我們。」當下各自分頭辦事。
眾官散後,嶽嗚珂心中有事,頗為不安,熊廷弼道:「今日虧你見機,及時闖出去請了
這麼多好手來救。」王讚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嶽兄,你怎麼這樣神通廣大,一下子請
得這麼多高手前來。」嶽鳴珂把過去的事情說了,又說到鐵飛龍約他今晚相會的事。熊廷弼
道:「既然有約,不可失信。」嶽嗚珂道:「我不想離開大帥。而且我也還沒有答應他。」
熊廷弼道:「那你拒絕了他沒有!」嶽嗚珂道:「來不及拒絕,他已走出大門。」熊廷弼
道:「既然如此,那還是應該前去赴約。我抵擋百萬大軍尚且不懼,何懼小賊。而且有柳義
士暗中相助,你去好了。那個老頭,雖然貌似狂妄,我看他卻是性情中人,應該去結納結
納。」
晚飯過後,嶽嗚珂向熊廷弼告辭,又交代了王讚好些說話,走出大門,果然見有柳西銘
的人,分佈在楊漣府邸的周圍,暗中保護,放下了心,直奔郊外。
靈光寺在西山山麓,嶽嗚珂上得山來,已是月近中天,將到三更時分。嶽鳴珂心想,這
鐵飛龍也真是怪人,住得離城如此之遠,卻要人半夜找他,不知有什麼緊急事情。正思量
間,忽聞得一陣笑聲,發自林際,笑聲未停,人影出現,玉羅剎黃衣白裙,飄然步出。
嶽鳴珂一怔,問道:「鐵老前輩呢?」玉羅剎面色一端,忽道:「今日你是我爹爹的貴
賓,我們雖有點小小過節,也就算了。」嶽嗚珂心道:誰和你有過節?以前在華山絕頂,是
你無端端找我比劍,關我甚事?但玉羅剎脾氣之怪,他已屢次領教,也就不去駁她,又問
道:「鐵老前輩叫你來接我麼?」
玉羅剎道:「豈止要我接你,還要我審問你呢!」嶽鳴珂慍道:「練女俠別開玩笑。玉
羅剎道:「誰和你開玩笑。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鐵珊瑚是他的女兒。」嶽嗚珂道:「知
道。」玉羅剎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兒是負氣出走的?」嶽鳴珂道:「這就不知道了。」
玉羅剎道:「你和她一道來京,同住在楊漣家中是也不是?」嶽嗚珂道:「不錯!但她在前
幾天已給賊人劫去,我正想前來請罪。」玉羅剎忽然格格地笑個不休!
嶽嗚珂又是一怔,心想:別人遭了飛來的橫禍,你還好笑,玉羅剎笑了一陣,又道:
「我爹爹不是問你要人,你別擔心。他是要把女兒送給你!」嶽鳴珂吃了一驚,道:「你這
話是什麼意思?」玉羅剎道:「什麼意思,你還裝傻嗎?我替你做媒,你懂不懂?」嶽嗚珂
道:「那有這樣做媒的道理?」玉羅剎面色一端,道:「看你不是負義之人,為何賴帳?」
嶽嗚珂又氣又急,道:「我怎麼負義了?」玉羅剎道:「你們孤男寡女,萬裡同行,到了京
師,鐵珊瑚又是女扮男裝,和你同住楊家,難道你們就沒有半點私情?」玉羅剎心直口快,
說話沒半點遮攔,嶽嗚珂羞得面紅透耳,大聲說道:「我嶽某人光明磊落……」底下那句
「豈有苟且之行。」卻吶吶不使出口。玉羅剎已笑著搶道:「男女愛慕,事極尋常,我若有
喜歡的人,就對誰都不怕說。遮遮掩掩,豈是俠士行徑!」嶽鳴珂急極,揮袖說道:「我和
珊瑚兄妹相處,練女俠,你千萬不可誤會!」
玉羅剎眉頭一皺,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你喜不喜歡
她?」嶽鳴珂道:「我已和你說過……」玉羅剎截道:「你直截了當回我的話,我最討厭說
話兜圈子,你只說喜歡不喜歡?」嶽嗚珂道:「喜歡!」玉羅剎板起臉孔道:「那麼你願不
騏娶她!」嶽鳴珂道:「喜歡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為一談。」玉羅剎道:
「你別囉哩囉唆,你答我:你願不願娶她?」嶽嗚珂見玉羅剎不可理喻,拂袖說道:「若無
他事,請你代稟鐵老前輩,說我來過了。」轉身便走!玉羅剎一聲長笑,身形飛起,搶在他
的面前,寶劍早已拔在手中,嶽嗚珂道:「做什麼?」玉羅剎道:「不許走!你到底娶不娶
她?」嶽嗚珂氣往上衝,道:「不娶!」玉羅剎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東西!」刷的一
劍,竟然向嶽嗚珂刺來,嶽嗚珂騰挪閃避,玉羅剎出手之後,不能自休,霎忽之間,連刺數
劍。玉羅剎劍法凶殘無比,隨手刺來,都是指向關節要害!
嶽嗚珂忍無可忍,閃得幾閃,嗖的一聲,也把遊龍劍拔了出來。玉羅剎道:「你有本
事,就把我這媒人殺了!」劍勢催緊,急如驟雨暴風「嶽鳴珂連解數劍,怒道:「天底下就
沒見過你這樣不講理的人,那有迫人成親之理!」豈知玉羅剎想法與他不同,她認為嶽嗚珂
既與鐵珊瑚萬裡同行,又同住一家,而且鐵珊瑚也願嫁他,那麼他就非娶不可!
嶽嗚珂給她苦迫,也自動了真氣,把天山劍法的精妙招數展了開來,殺得玉羅剎不敢欺
身迫近。玉羅剎叫道:「珊瑚妹妹,這樣無義之人,不嫁也罷,我替你把他殺了!」嶽嗚珂
一怔,遊目四顧,略略分神,玉羅剎左一劍,右一劍,突然乘隙直進,當中一劍,直刺到嶽
鳴珂咽喉要害!
嶽嗚珂肩頭一縮,頭上冷氣森森,玉羅剎刷的一劍削過!嶽嗚珂嚇出一身冷汗,勃然大
怒,劍把一翻,一招「舉火燎天」,把玉羅剎的劍湯了開去,怒道:「憑什麼我都不娶
她!」玉羅剎又叫一聲:「珊瑚妹妹!」嶽鳴珂在氣頭上口不擇言,道:「你就是叫她來也
沒用,我怎麼也不會娶她!」話剛出口,樹林中突然響起一聲焦雷般的大喝,一團黑影突然
當空罩下,嶽鳴珂伏地一滾,只聽得那人罵道:「好小子,你敢汙辱我的女兒,吃我一
拳!」聲到人到,嶽鳴珂虛擋一劍,辯道:「鐵老前輩恕罪,……」話未說完,鐵飛龍劈面
一拳,又罵道:「霓裳和你提親,你不願意也就算了,為何出言汙辱!」嶽嗚珂一劍刺他左
肩,以攻為守,解了鐵飛龍的惡招,急道:「鐵老前輩,你別多心……」鐵飛龍肩頭一擰,
左拳右掌,同時發出,罵道:「我都聽到了,你再狡辯也沒有用。」鐵飛龍功力極高,拳雄
勢勁:嶽鳴珂心中又慌,回身擋時,鐵飛龍拳背向外,晃了一晃,把嶽嗚珂眼神引向左邊,
右掌一沉,呼的一掌推出,嶽嗚珂肩頭劇痛,筋骨欲裂,給掌方震出一丈開外,玉羅剎一劍
飛前,青光一閃,刷的一劍分心刺到,冷笑道:「你現在還想逃嗎?」嶽嗚珂寶劍一旋,將
玉羅剎劍招破去,反身一躍,鐵飛龍身形一起,直如巨鷹掠空,搶在他的面前,五指如鉤,
倏地抓下。嶽嗚珂背腹受敵,長歎一聲,把劍一拋,叫道:「好,你把我殺了吧!」
這一招是鐵飛龍的殺手絕招,不意嶽嗚珂突然棄劍,不覺一怔,手掌劃了一個圓弧,停
在半空。正在將落未落之際,林中一聲尖叫,一個少女飛一般的跑了出來,叫道:「爹爹,
不要動手,女兒有話要說!」嶽嗚珂又驚又喜,叫了一聲「珊瑚!」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鐵飛龍和玉羅剎為了追回劍譜,曾遠到塞外,直搗金獨異的老巢,查得金獨異已祕
密來京,於是兩人又僕僕風塵,一直追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後,無意中發現鐵珊瑚女扮男裝
和嶽鳴珂同住楊家。鐵飛龍當日把女兒趕出家門,原是一時之氣,過後十分後悔。玉羅剎知
他心意,便道:「你何不去看看他們,那個姓岳的小子是我認識的,如果你有意思,我便替
你做媒。」其時鐵飛龍和玉羅剎已探出金獨異躲在宮中,玉羅剎且已預定當晚就要人宮搜
他。鐵飛龍道:「那麼你和我先去楊家,然後再闖宮搜那老怪物吧。」不意玉羅剎卻道:
「我不想見那姓岳的小子,咱們分頭辦事,你去探女兒,我人宮去搜那個老怪物。」鐵飛龍
道:「怎麼,那小子不是好人嗎?」玉羅剎道:「誰說他不是好人,不過我和他有一段過
節,除非他和珊瑚妹妹成親,否則我和他不能和解。」鐵飛龍和玉羅剎兩人脾氣都怪,一說
之後,竟然各自分頭辦事,就在那一晚上,兩人都有奇遇!
那一晚適值嶽嗚珂二次入宮,玉羅剎在宮中亂闖,恰恰闖到魏忠賢的居處,魏忠賢正在
和手下武士賞玩嶽嗚珂的遊龍寶劍。玉羅剎不認得魏忠賢,卻認得那把遊龍寶劍,一伸手就
把那柄劍搶了,引起一陣大亂。嶽嗚珂虧得有她分散宮中衛士的注意,這才得從容救出成
坤,但嶽鳴珂當時卻不知道。
另一方面,鐵飛龍來看女兒,未到楊家,就碰到東廠的衛士將她劫走,鐵飛龍大怒,一
連擊斃七名衛士,將女兒救了出來。也正因此,鐵飛龍知道金老怪等這一班人必定會再到楊
家,所以才有後來鐵飛龍和玉羅剎雙雙闖來,恰好替熊廷弼解了圍攻的一幕。
鐵飛龍將女兒救出之後,細細盤問,探出女兒的口風,知她對嶽嗚珂甚為愛慕。鐵飛龍
也以為女兒和他已有私情,所以才引起那麼深的誤會。鐵飛龍探出女兒的心事之後,就和玉
羅剎商量,玉羅剎自告奮勇,願作大媒,鐵飛龍和女兒躲在林中的大樹上聽他們談話,聽到
後來,他們趟說越僵,竟然拔劍動手,鐵飛龍沉不著氣,揮拳加人戰圈,事情越鬧越大。
再說鐵珊瑚在林中聽得嶽嗚珂和玉羅剎的對話,心中甚為悲痛。雖然他和嶽鳴珂萬裡同
行,從未涉及「愛」字,但她一片芳心,已繫在嶽鳴珂身上,她絕未想到嶽嗚珂會拒絕要
她,聽了那番對話之後,又是氣憤又是自卑,錯綜複雜的心情,令她愛恨交迸,欲哭無淚。
然而眼見嶽嗚珂受父親和玉羅剎的圍攻,死生俄頃,她禁不住衝了出來,攀著了父親的手
腕。
書接前文,且說嶽嗚珂突見鐵珊瑚現身,剛叫得一聲「珊瑚 妹!」只聽得珊瑚尖聲叫
道:「爹爹,不關他的事!」隨即轉過身來,啞聲對嶽嗚珂道:「嶽大哥,多謝你一路照
顧,你這不成材惹人憎厭的妹 ,今後不敢叫你再操心了。我承你照顧,累你生氣,無可報
答,無可贖罪,大哥在上,請你受我一拜!」柳腰一彎,拜了下去,嶽嗚珂楞在當場,想到
自己無意之中,傷了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芳心,真是莫大的罪孽,只覺全身戰慄,一句
話也說不出來,又不敢伸手扶她,怔怔的看她拜了下去,又站了起來,臉色慘白,面頰有兩
顆黃豆般的淚珠,心中難過異常,剛想說話,只聽得鐵珊瑚顫聲說道:「我不敢高攀,從今
後你我不必再以兄妹相稱,我……我們也不必再相見了!」一轉身飛奔回寺。嶽嗚珂僵了一
會,突然叫道:「是我的錯!」腳步一起,正要追去,玉羅剎在旁氣得面色鐵青,喝道:
「你還惺惺作態?」刷的一劍刺來,鐵飛龍右手一伸,把玉羅剎的手腕一託,喝道:「姓岳
的小子,你走!再遲我也不饒你了!」嶽嗚珂抬起寶劍,默然下山,耳邊猶自聽得玉羅剎
「嘿嘿」的冷笑,在山風中回湯,猶如萬箭飛來,插在他的心上!
鐵飛龍目送嶽嗚珂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呆立一會,玉羅剎道:「爹,回去吧?」鐵飛
龍默不作聲,玉羅剎道:「珊瑚妹妹此刻不知多難過呢,咱們回去看她!」鐵飛龍一甩胡
須,憤然說道:「我的女兒有那點不好,姓岳那小子敢這樣無禮!」玉羅剎道:「那是他沒
福氣,以後他就是一步一拜來求婚,咱們也不理他。」玉羅剎不知正是她這樣做媒做壞了。
鐵飛龍給她的話引得噗嗤一笑,玉羅剎道:「好了,咱們該回去看珊瑚了,要不然她哭倒了
也沒人理,會更傷心呢!」鐵飛龍道:「胡說,她哭就不是我的女兒!」鐵飛龍深知女兒脾
氣,不論受多大委屈,都不會當人示弱,更不會向人求情。但,雖然如此,鐵飛龍還是放心
不下,三步移作兩步,趕回寺內。
靈光寺原是一個荒蕪古寺,鐵飛龍藉此暫居才稍稍打掃,但仍是灰塵滿地。鐵飛龍踏人
守門,忽見臺階上有凌亂的腳印,急叫道:「珊瑚,珊瑚!」古寺靜寂寂的沓無人聲,玉羅
剎也看出了跡象,道:「怎麼?難道有生人躲在寺裡?」鐵飛龍道:「你到前面山頭眺望,
若然有警,發嘯為號。」鐵飛龍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叫玉羅剎在外眺望,一來是提防來
人有黨羽在外,二來是提防若有暗算,兩人分開兩處,也好互相救援,不至於給一網打盡。
鐵飛龍在廟內巡視一週,聽得珊瑚所住的西面廂房似有抽噎聲息,心道:「難道這傻丫
頭真的哭了?」悄悄的推開房門,叫道:「珊瑚!」忽見床上坐著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緩
緩說道:「珊瑚已經走了!」
鐵飛龍瞪眼一看,床上坐的竟然是自己以前的愛妾穆九娘,不禁大出意外。怒道:「你
這賤人來做什麼?是你把珊瑚勾引走了?」穆九娘一聲不響,把手心一攤,裡面有三顆殷紅
如血的珍珠,鐵飛龍大驚失色,道:「你和那個女魔頭做一路了。」穆九娘淒然一笑道:
「老爺,你還是以前的脾氣,開口便亂罵人!」鐵飛龍怔了一怔,道:「哼,你是想借那女
魔頭之力向我尋仇了?」穆九娘以前因為偷了玉羅剎的劍譜,給鐵飛龍趕出家門,所以鐵飛
龍疑她心懷不軌,結人尋仇。
穆九娘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神情,忽然歎道:「老爺,你老了許多了!」鐵飛龍心中一
動,道:「女魔頭是不是和你同來,我且不管,珊瑚呢!」穆九娘道:「我來的時候,見珊
瑚從這廟的背面下山,我還以為是你得了訊息,連夜叫珊瑚出去請救兵呢。到了這裡,才知
不是,你看桌上不是珊瑚留給你的字?」鐵飛龍一看,果然有一張字條,上面用木炭寫道:
「我先回家,爹爹你不必找我了。」鐵飛龍知道女兒脾氣,料想她已去遠,追也無及。看穆
九娘時,仍是先前那個姿勢,手心攤開,手心上三顆殷紅如血的珍珠,在微弱的菜油燈下,
放出赤色光華!
竟是鐵飛龍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這三顆怪異的珍珠,也不禁有點心悸。穆九娘
道:「老爺,你趁早逃走吧!」鐵飛龍大怒斥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幾曾見我避過強
敵?」歇了一陣,面色稍霽,忽道:「那你是通風報訊來了!」穆九娘道:「你以前的話還
算不算數?」鐵飛龍道:「我說出的話決不更改,你跟什麼人我都不理你!」穆九娘道:
「謝謝老爺。」鐵飛龍雙眼望出窗外,忽道:「你跟什麼人我都不管。除非你自已要回來,
否則我也不會問你。」鐵飛龍晚年寂寞,這話其實是暗示要她回來。穆九娘笑了一笑,道:
「我跟老爺十多年,別的沒學到,老爺的脾氣我還學得幾成。我就算錯也得錯到底。」鐵飛
龍面上一熱,道:「那你來給我報訊做什麼!」穆九娘道:「就因為老爺肯放我出去,不要
我再當奴婢,我念老爺的恩德,不願見老爺死於非命!」鐵飛龍皴起眉頭,斥道:「胡說,
你當我真是老邁無能了麼?」穆九娘道:「老爺,你的武功高強,我豈不知,但我的婆婆已
練成了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更兼浸過毒藥,老爺還是避開的好!」
鐵飛龍雙眼一翻,道:「什麼,你的婆婆?」穆九娘道:「正是,我現在是紅花鬼母公
孫大娘的兒媳?」鐵飛龍怔了一怔,道:「罷了!罷了!你快走!」穆九娘道:「她巳知道
你在這兒,明天晚上就要找你算賬。她和金老怪也已經和好了。」鐵飛龍道:「好呀,那你
也要來和我作對了:.」穆九娘道:「我不敢與老爺作對。他們也不要我出場。還有我那婆
婆脾氣雖然剛暴,但也像老爺你一個樣子,還不算是很壞的人。我不願她打死你,也不願你
打死她,老爺你還是避開了吧!」說話之間,外面一聲清嘯,鐵飛龍道:「玉羅剎就要回來
了,你快走!」穆九娘吃了一驚,回身一拜,叫道:「老爺,你保重!」立即穿窗飛出。
過了一陣,玉羅剎回到寺中。鐵飛龍道:「見有什麼可疑的跡像嗎!」玉羅剎道:「沒
有。只是祕魔崖那邊,似有星星鬆火。要不要去看一看?」鐵飛龍道:「不必了,我已經知
道了。」玉羅剎看了地上一下道:「是什麼人來過了?珊瑚 妹呢?」鐵飛龍道:「珊瑚已
經走了。剛才是穆九娘來找我。」玉羅剎道:「穆九娘?」鐵飛龍道:「正是。你聽過紅花
鬼母公孫大娘的名字嗎?」玉羅剎道:「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好怪,我的渾名叫做羅剎已經
夠嚇人的了,居然還有人叫做鬼母。我這個羅剎倒要會會她這個鬼母。」鐵飛龍給她引得笑
了一笑,忽又正容說道:「她這個鬼母比你這個羅剎成名早得多了。她在四十年前已經被人
叫做紅花鬼母了?」玉羅剎道:「她到底是什麼來歷?我年紀雖輕,江湖上的高人倒會了不
少,為何總未聽過紅花鬼母的名宇?」. 鐵飛龍捋了捋鬚,抬起眼來,眼光中含著憂懼,
玉羅剎吃了一驚,奇道:「爹爹,難道你怕這個什麼鬼母不成?」
鐵飛龍皺起眉頭,冷冷說道:「什麼人我都不怕。但這個紅花鬼母卻真是一個勁敵。練
女俠,你坐下來,我給你說一個故事。」
玉羅剎坐在床沿,怔怔的望著鐵飛龍。鐵飛龍喝了一口濃荼,咳了一聲道:「你知道這
幾十年來,我和金老怪在西北齊名。但你可知道金老怪的武功是誰教的?」玉羅剎道:「你
們都是六十開外之人,我怎能知道前兩代的事。」鐵飛龍道:「金老怪的武功是他的妻子教
的。他的妻子就是這個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玉羅剎笑道:「妻子做丈夫的師父,此事真
妙。」心中暗想:自己若能和卓一航結合,只怕卓一航也得要自已教他一教。想起一事,又
問道:「女人嫁後,多是用丈夫之姓,為什麼她不叫金大娘卻叫公孫大娘?」
鐵飛龍道:「故事就是這樣來的。四十年前,西北有個怪人叫做公孫一陽,武功深不可
測,又喜飼養毒物,所以人人怕他。他有許多徒弟,卻沒一個得他真傳。我的師父是他的老
友,據他說公孫一陽曾對他說:他的武功甚為歹毒,若然所傳非人,為害不淺。所以教徒弟
只教他們練些粗淺容易見效的功夫,從不授以本門心法。不想後來來了一個青年,拜在他的
門下,竟然把他的女兒勾引到手,兩人將公孫一陽的練功祕本偷掉。公孫一陽只有此女,十
分寶貝,就像我對珊瑚一樣。知道之後,雖然極為生氣,但也不願追究,就這樣活活氣死
了。」玉羅剎道:「這個青年一定就是後來的金老怪了。原來他是慣竊。怪不得他偷我師父
的劍譜,又想去偷少林寺的拳經。」鐵飛龍道:「三歲小兒看八十,金老怪少年之時心術已
如此之壞,越老就當然越壞了。他唆使妻子偷了丈人的練功祕本之後,就躲到天山北路,隱
居修 。那時他的武功剛剛入門,而他妻子的武功已有根柢,所以他的功夫可以說是全由妻
子所授。過了十餘年後,夫妻武功都已練成。金獨異慚慚為非作歹,終於激起武林公憤,西
北十三名好手聯手鬥他,那時本邀有我,我卻因事未去。那十三名好手把他圍住.,本來他
萬難逃脫,不料到了危急之時,他的妻子突然現身,一場激鬥,將十三各好手全數打敗,金
獨異雖然受了重傷,到底被他的妻子救出來了。公孫大娘鬢邊喜插紅花,經此一仗,就得了
個紅花鬼母的綽號。」玉羅剎道:「紅花鬼母武功雖高,包庇丈夫,卻是令人歎息。」鐵飛
龍道:「紅花鬼母的綽號雖然可怕,說句公道的話,心術卻不如她丈夫之壞。她曾屢次規勸
丈夫,丈夫都不聽她。所以那次金老怪受十三名好手圍攻.她故意讓他到了極危急之時才現
身相救,本意以為他受了這樣一場教訓,會有所警惕,幡然改悟。不料金老怪特有妻子做靠
山,傷好之後,又出去胡作非為,因此他的妻子一氣之下,便和他相絕。一直三十多年,沒
人知道她的蹤跡!」
玉羅剎吁了口氣,道:「唔,那這紅花鬼母,還不能算是很壞。」鐵飛龍道:「紅花鬼
母離開丈夫之後,不願以夫姓為姓,所以才改名叫公孫大娘。隱居的頭十年,還出現過兩三
次,後來就一直沒有出現。許多人以為她已死掉了。誰知她還在人問,而且居然要來和我作
對,又料不到她還有了一個兒子,居然會娶穆九娘做妻子。真是世情如戲,令人不勝感慨
了!」
鐵飛龍不知,原來穆九娘離開了他之後,給金千 一路追蹤,追到湖北襄陽,碰見了紅
花鬼母,金千 最怕他的嬸嬸,給她教訓一頓,抱頭而竄。但紅花鬼母也由金千 口中知道
了丈夫的消息,引起了舊情,知他將要人京,便趕先入京候他。這裡面又牽涉有一段事情。
原來紅花鬼母離開丈夫之時,已有身孕,後來生下一子,取名公孫雷,故意不讓他跟丈夫的
姓。不料這個兒子好像承受了父親的遺傳一樣,自小頑劣,闖了好幾次禍,紅花鬼母后來立
下禁律,不准他離家半步,這才管束了他的野性。缸花鬼母因為兒子頑劣,到了晚年,又收
了一個女徒,這個女徒弟大有來頭,就是當今皇上的乳孃客氏夫人的女兒。紅花鬼母收她做
徒弟時,客氏在宮中還未得寵呢。
穆九娘給公孫大娘收容之後,公孫雷因為給嚴母管束已久,未曾見過這樣美貌的女子,
更兼穆九娘人又風騷,不到三天,兩人竟勾搭上了。公孫大娘雖然查知穆九娘乃是鐵飛龍的
愛妾,本來不相匹配,但無奈米已成炊,也 好由他們結此孽緣。
公孫雷和穆九娘婚後不久,神宗駕崩,光宗繼位,客氏在宮中得勢,便接自己的女兒人
京。公孫大娘也便趁此機會,人了宮廷。後來光宗又死,由校繼位,客氏更是得勢。公孫大
娘看出魏忠賢和客氏勾搭,顛倒朝綱,當時便想離宮。可是適在這時金獨異來了,公孫大娘
偷偷和他會面,勸他歸去。金獨異說出鐵飛龍和玉羅剎萬裡追蹤,迫他之事。公孫大娘初時
本不想管,後來在楊家一戰,金獨異吃了大虧,受了重傷,回來時對妻子哭訴,說是除非妻
子給他報了此仇,否則他不回家。又說鐵飛龍與玉羅剎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出名,若不斬
草除根,以後也難以安枕。公孫大娘心腸一軟,道:「我幫你的忙,這是最後一次了。那鐵
飛龍也是個勁敵,我也拿不準鬥得贏他呢。」金獨異道:「你若肯出頭,我再請好手助
你。」公孫大娘面色一變,說道:「我從不倚多為勝,你若找好手來,我就不去!」金獨異
諾諾連聲,滿口聽從妻子的吩咐,暗中卻另有佈置不提。
且說鐵飛龍把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來歷說完之後,又歎道:「紅花鬼母的本性原不算很
壞,但最怕她受丈夫唆擺,那就難說了。她不動手則已,一動了手,就是凶狠無比,要不然
也不會得這個鬼母的稱呼了?」玉羅剎聽了,哈哈大笑!
鐵飛龍詫道:「練女,你笑什麼?」玉羅剎道:「羅剎碰到鬼母,且看誰強誰弱。爹,
我恨不得現在就鬥她一鬥!」鐵飛龍道:「明日午時你不是和白石道人有約嗎?你鬥了白石
道人之後,晚上怎能再鬥?」玉羅剎道:「你不是說她們住在祕魔崖監視我們嗎?我們明天
去,既鬥白石道人,又鬥紅花鬼母,兩樁事作一樁辦,豈不快哉?爹,我自從和你打了那場
之後,很久以來,沒有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場了!我正手癢得緊呢!」
鐵飛龍皴了皺眉,道:「你這孩子,就知打架!」口雖責備,心實愛她。玉羅剎道:
「爹,明天讓我先打!」鐵飛龍突然走近窗前,向外一望,喃喃說道:「快近四更了,還來
得及!」玉羅剎問道:「爹,你說什麼? 要聽說有對手可以大打一場,我的精神就來了,
就是三天三夜不睡,我也可以奉陪!」鐵飛龍噗嗤一笑,道:「你就活像我少年之時!」忽
又面色一端,鄭重說道:「我不是怕你沒精神,我是要叫你去執藥。」玉羅剎奇道:「執
藥,執什麼藥?架還沒打,就準備受傷了麼!」鐵飛龍道:「兒呀,你那裡知道紅花鬼母的
厲害!她的毒砂掌比金老怪要高明得多,更兼練有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若非早有預防,實
在不易抵擋。」玉羅剎道:「怎麼預防呢?」鐵飛龍道:「你趕到城裡去,先到長安鏢局向
龍達三鏢師借兩副護心銅鏡,龍鏢師是我的好友,你拿我的親筆信去,他準會給你。然後等
天一亮,你就去配藥。」說罷撕下兩幅白襯衣,找了一根木炭,先寫了信,然後開藥方。寫
的是:乳香「錢半去油」、末藥「錢半去油」,川連「錢半」、土必「錢半酒炒」、象膽!
錢」、紅花「錢半酒炒」、田七「錢半」、沉香「錢半」、木香「錢半」.降香「錢半」、
血珀「二錢半,綠豆水煲」、歸尾「錢半酒炒」、地龍「一錢去泥」,寄奴「二錢酒
炒」.熊膽「錢半」、麝香「三分」,人參「四分」、枚片「五分」……玉羅剎叫起來道:
「這麼多藥,若配不齊又怎麼辦?」鐵飛龍道:「這藥方除了一兩味外,其他都是普通的
藥,若配不齊,你就請龍鏢師幫忙。藥方還未開完呢。」又添上:羌活「錢半」,獨活「錢
半」、佛手「一錢」、玉桂「錢半」,厚 「一錢酒炒」、鹿茸「一錢」,芙蓉膏「四
分」。玉羅剎皺眉道:「沒有了吧?」鐵飛龍道:「藥方配完了,但還要買兩塊雄黃。藥方
配齊之後,就在鏢局裡研為細未,煉蜜為丸好了。明天這場激鬥,我們定會受傷,這藥方是
舒筋活絡,止痛散瘀,治傷防癆的妙方。你趕緊去吧!」
鐵飛龍這邊緊張忙碌,白石道人那邊也是提心吊膽,尤其是白石道人的女兒何萼華,聽
說父親和江湖上聞名膽落的女魔頭玉羅剎約鬥,非常不安。白石道人故作鎮定,其實心裡也
有點害怕。正是:聞名膽落驚魔女,威震江湖遠近知。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名將胸襟 女魔甘折服
祕魔崖下 鬼母逞豪強
第二天一早,白石道人起來,武當眾弟子已齊集了來問候。眾人嘰嘰喳喳的議論,有人
知道本派長老中的紅雲道人曾敗在玉羅剎之手,更是擔心。京中的大弟子李封首先說道:
「師叔,我們都陪你去吧?」白石道:「我 約玉羅剎單打獨鬥,你們去做什麼?」李封
道:「我們去觀戰,給師叔助威。」白石知道他們的意思,心想:玉羅剎雖是勁敵,但聽紅
雲師兄說過,她的長處在於劍法,若論到功夫,則似還在二師兄黃葉之下,和他差不多。自
己的劍法在同門之中最高,也許克她得住。若準這班小輩同去,只恐他們愛師心切,到時一
湧而上,那就要壞了武當的名氣了。於是搖搖頭道:「不行,你們一個都不許去?」李封
道:「 看看都不許嗎?」白石道人慍道:「誰若擅自去看,家法從事。」何萼華道:
「爹,我陪你去吧。」白石道人歎了口氣,道:「好孩子,不要去!玉羅剎心狠手辣,你去
反而成了累贅。」何萼華跟姑姑練了十年武功,雖然明知玉羅剎厲害非常,也想隨父親去一
試身手,被父親一說,心中很不服氣。
白石道人結東停當,眾弟子送出門外。白石道人忽然躊躇一陣,招手說道:「一航,你
可以去。你和玉羅剎相識,又是我派未來的掌門,應該在場。」卓一航心中實不願見自已的
師叔和玉羅剎拚鬥,正在苦苦思索化解之方,師叔邀他同行,正合心意。
再說玉羅剎連夜進城,她輕功極高,甚至還在鐵飛龍之上,也正因如此,鐵飛龍才叫她
入城配藥。她過了四更,才從西山的靈光寺動身,到了城中的長安鏢局之時,天還未亮。
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和鐵飛龍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在二十年前,他保鏢西北,有
一次被強盜所劫,人也陷在重圍,幾乎脫不了身。幸虧是鐵飛龍聞訊趕來,憑著「威震西
北」的威名,將那班強盜喝住,不但鏢銀完整無缺,而且面子也得以保全,所以龍達三對鐵
飛龍十分感激,二十年來永銘心版,只恨報答無由。
龍達三也是柳西銘的好友,昨日柳西銘在楊家回來,邀他暗助熊廷弼防備奸黨陷害,並
說起無意之中給熊廷弼解圍之事。龍達三聽說鐵飛龍和一個漂亮的少女當時也在場中,急忙
打聽鐵飛龍的住址。柳西銘道:「那個老頭真怪,他和那少女出力最多,卻毫不居功,事情
一完,便飄然走了。也不和我們說話,我是後來問白石道人才知道他是鐵飛龍的。還聽說那
天仙般的少女便是新近在西北竄起的女強盜玉羅剎呢。」龍達三道:「哦,玉羅剎!不錯,
這名字最近我還聽人提過。聽說玉羅剎心狠手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鐵老脾氣雖然
怪癖,但卻是正派之人,不如何以和她一路?」玉羅剎殺人不眨眼那是事實,但卻也不是亂
殺,只因樹敵太多,江湖上又誇大其辭,所以出道不過三四年,就幾乎給人說成了萬惡不赦
的女魔。
龍達三和柳西銘談論玉羅剎。龍達三說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對鐵飛龍和她一路,心
中不以為然。柳西銘笑道:「說起來也真笑話,白石道人那麼一把年紀了,卻還這樣好勝,
一定要和玉羅剎比劍。」柳西銘對玉羅剎與武當派的恩恩怨怨毫不知情,所以只以為他們是
好勝爭強的武林常事。龍達三道:「白石道人是武當五老之一,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四海聞
名。那女魔頭找他比劍,那是自尋死路了!」柳西銘道:「所以我也懶得理會。白石倒很緊
張,好像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件事上,連暗防 黨,保護經略大人的事,都不起勁了。所以我
才來求你助一臂之力。」龍達三道:「去年有一批軍餉解出邊關,承熊經略看得起我,還叫
我幫忙押運。我生平保鏢,那次保得最有意思。雖然我只是助手,但卻比自己做總鏢頭獨挑
大梁時更有精神。熊經略待人真好!」柳西銘好生羨慕,道:「這樣說來,你倒是熊經略的
老朋友了。」龍達三道:「不敢。我生平 對兩個人心服口服,若是這兩個人有事要差遣到
我,我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柳西銘笑道:「這兩個人一個是鐵老頭子,一個是經略大
人,對麼?可笑我們相交多年,還不知道你對熊經略這麼佩服,剛才我來找你,心中還躊躇
不決,恐怕會妨了你鏢局的生意呢。」龍達三也笑道:「那得怪我不好。去年我應熊經略之
聘,助他押解軍餉的事,沒有對老朋友說知。」柳西銘道:「那是應該的。押解軍餉的事
情,那可隨便亂提。」龍達三道:「所以你現在來邀我,我才對你說。大哥,你放心,就算
魏忠賢要封我的鏢局,拉我去碎剮,我也得幫經略大人。」
這一晚龍達三果然以總鏢頭之尊,暗中在楊漣住家附近,巡風把夜,到了四更,才換
班回來。鏢局日夜有人把守,龍達三才歇了一陣,忽報有一個少女拍門來找,龍達三奇道:
「怎麼會有少女找我,怎麼不等天亮才來?」披衣延見,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長眉
入鬢,一雙俏目,隱隱含有殺氣,令人不寒而慄!龍達三吃了一驚,道:「你,你,你是玉
羅剎?……」說完之後,忽覺不妥,玉羅剎乃是她的渾號,怎好亂叫?那少女卻毫不在意,
一聲笑道:「你猜得不錯,我就是玉羅剎!」龍達三道:「你,你……女俠,深夜降臨,有
何見教?」龍達三還怕是仇家把這女魔請來,和自己作對。但想起既然她和鐵飛龍同行,似
乎也不應和自已作對。果然玉羅剎又笑了一笑,把一幅白布掏了出來,道:「這是我爹給你
的信!」龍達三接過一看,白布的角落處畫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飛龍,心中一喜,看了下去,
才知這玉羅剎竟是他恩公鐵飛龍的義女,信上寫明要請他相助。那白布乃是撕碎的衣衫,字
跡乃是木炭所書,想見事情甚急。
龍達三道:「鐵老之命,豈敢不遵。不知女俠有何事差遣。」玉羅剎笑道:「我要和人
打架!」龍達三怔了一怔,心道:這卻如何是好?鐵飛龍是自己的恩人,白石道人也是自己
的朋友。而且還住在柳西銘家裡。現在玉羅剎要和白石道人比劍,想是鐵飛龍怕他的義女吃
虧,又知道我和白石相識,所以叫玉羅剎親自登門,請我出頭了。不知鐵飛龍的意思是要我
去調解還是要我去助拳,若是要調解還好,若要助拳,那這個面子怎麼放得下來!玉羅剎見
他呆若木鸚,心道:怎麼這個人如此膿包,聽到打架就慌得這個模樣,還做總鏢頭呢!龍達
三定了定神,吶吶說道:「女俠何苦和武當脈結仇!」玉羅剎眉毛一揚,道:「別人怕武當
派人多勢大,我偏不怕!」龍達三囁嚅說道:「我知道女俠不怕,但冤家宜解不宜結,由我
來擺和頭酒,請女俠和白石道人賞面,彼此來喝一杯,和解了吧?」玉羅剎笑道:「我和白
石道人比劍是比定的了,白石道人武功雖非登峰造極,但也還可以做做對手。你叫我不要和
他比劍,除非你另外找一個可以做我對手的來比。天下事最痛快的莫如找到對手比武,你叫
我不比,那怎麼成!」龍達三道聲苦也,繃緊了面,說不出話。玉羅剎道:「怎麼,你幫不
幫忙?天就快亮,我還要趕回去呢!」龍達三道:「我這條命也是你爹爹救的,他有命令,
我怎敢不遵?不過我想先見他一面。白石道人劍法天下獨步,我和他一鬥,準死無疑。我要
請你爹爹代我照顧遺孤。」在龍達三心中,以為玉羅剎定是要自己去助拳帥了,所以想先見
鐵飛龍,表達苦衷。玉羅剎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掉下來。龍達三愕然不解。心中煩惱之
極。玉羅剎大笑一陣,這才說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是以為我要找你助拳。白石道人算得
了什麼,何必你來相助。再厲害的對頭我們父女也不怯懼,何況於他!」
龍達三鬆了口氣,道:「那麼女俠有何事吩咐?」玉羅剎道:「我們找你為的不是要對
付白石道人,而是要對付紅花鬼母。」龍達三又大吃一驚,道:「紅花鬼母公孫大娘還在世
上麼?」心雖懼怕,但卻不像剛才那樣惶恐。玉羅剎故意笑道:「怎麼,你不敢跟她動手
嗎!」這回輪到龍達三大笑了,龍達三大笑說道:「我若怕死,也不敢幹保鏢這一行了。你
要鬥紅花鬼母,我萬死不辭!」玉羅剎好生奇怪,心道:紅花鬼母比白石這人厲害得多。你
不敢鬥白石道人,反而敢鬥紅花鬼母,真不知是什麼理由。但她見龍達三願意慷慨赴難,把
先前輕視他的心減了不少。
龍達三道:「是不是現在就去!」玉羅剎一笑說道:「不是要你助拳。」把所求的事說
了出來。龍達三道:「護心銅鏡,鏢局裡有的是,只是那藥方開了這麼多藥,能否配齊,卻
是難保。好,你在這裡稍坐,我馬上叫人給你去配。」
玉羅剎在鏢局中坐候,看看天色大白,紅日東昇,又過了一會,太陽已照進窗來。玉羅
剎道:「怎麼還不回來?」龍達三道:「幾十味藥,一時未必配得齊全。」再過了一頓飯時
間,配藥的人回到鏢局。五羅剎看看天色,道:「還好,沒有耽擱時候。」配藥的夥計道:
「廿五味藥,除了熊膽缺貨,其他都配齊了。」玉羅剎道:「缺一味不緊要吧!」龍達三一
皺眉頭,道:「熊膽乃是主藥,不能缺少。熊膽雖然名貴,卻也不是稀罕之物市上怎麼會缺
貨?」夥計道:「聽說這兩天宮中內監大事搜購,藥店裡的熊膽全叫他們買去了。」玉羅剎
恨恨說道:「若非我要趕著等用,我便到宮中偷它出來。」龍達三沉吟良久,忽道:「有一
個地方也許會有。」玉羅剎道:「什麼地方,我們馬上就去。」龍達三道:「熊膽以關外出
產的最好,邊關將帥必定備有。」玉羅剎道:「那麼熊經略一定有了?」龍達三道:「正
是。熊經略兩袖清風,送不起貂裘等名貴禮物,熊膽在這裡雖然值錢,他關外卻並不貴,熊
經略定會帶些回來,送給親友。我和你去一趟吧。」玉羅剎想起昨天和嶽嗚珂動手之事,好
生委決不下,想了一會,忽道:「他若叫熊經略不給,那麼他的人品就更不足取了。」龍達
三莫名其妙,問道:「你說什麼?」玉羅剎一笑道:「沒有什麼,我和熊經略手下一個武
官,有點小小的過節。」
且說熊廷弼昨日追遇兩場橫禍,心情激憤,反顯得意興闌珊。這日眾官奏摺已上,皇帝
卻沒坐朝,奏摺是按朝廷體制由宮中的奏事太監轉呈上去的。按說這樣大事,皇帝應該馬上
處理,但等到日上三竿,還不見動靜,也不見有欽差來宣召。熊廷弼在房中踱著方步,走來
走去。嶽嗚珂知道這是他的老習慣,每當有大事待決之時,總是這樣。到了近午時分,皇帝
才突然派了兩名太監,抬了一籮東西,傳旨賞給熊廷弼看。內監去後,熊廷弼打開一看,只
見滿籮奏摺,都是奸黨參劾自己的奏摺。熊廷弼歎口氣道:「罷了!罷了!」楊漣道:「經
略大人寬心,聖上把奏摺原封不動送給你看,正足見信賴之深。」熊廷弼道:「若然我們的
奏摺未上,如此說法,也還不無道理,但在我們奏摺遞上之後,才賞給我看,這分明是說:
你參劾別人,別人也參劾你。皇帝是忠 不分,一律看待的了。」楊漣道:「我想不至如
此。」熊廷弼背負雙手,又在房內踱起方步,走來走去。楊漣等都不敢出聲,過了一陣,熊
廷弼忽然叫道:「拿紙筆來。」楊漣道:「經略要再上奏摺嗎?」熊廷弼道:「我要上辭
呈!」楊漣道:「不可呀不可!礙略不可因一時之氣,把國事拋開不理。」熊廷弼道:「楊
兄,你有所不如,朝中既然全給 黨把持,我縱能再回邊關,也必受諸多掣肘,不能統兵抗
敵的了。我不如逕上辭呈,試試皇帝的心意。這在兵法上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然皇帝還
不算太糊塗的話,他定會召我入官,細問情由的。」
其實由校雖然年幼,也還不算太過糊塗,他還懂得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的。可是他的乳母
客氏和魏忠賢狼狽為奸,根本不讓他知道外面的事情,卻把他一步步別到聲色玩樂的享受上
去,把他那一點點靈性,也全閉塞了。可憐朝中那麼多正派大臣,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奏摺,
由校根本就沒有看到,被他的乳母沒收去了。由校以前說過要把奏摺裝滿一籮,送給熊廷弼
看的話。客氏看了楊漣等人的奏摺之後,便和魏忠賢商議,乘機慫恿由校,說道:「熊廷弼
已經回來,聖上可以把那些奏摺送給他看了。」由校道:「他既然回來,把他召進宮來,當
面給他,不很好嗎?」魏忠賢作了個奸笑,由校道:「你笑什麼?」魏忠賢悄悄說道:「稟
皇上,這熊廷弼樣樣都好,就是一樣不好。」由校道:「那樣不好?」魏忠賢道:「這人古
板得很,看見皇上那麼好玩,一定會嘮嘮叨叨說個不休。」由校在父親死後,沒了管頭,玩
得十分放肆,在宮中闢了鬥雞跑狗踢毽馬戲之場,天天玩樂,聞說熊廷弼古板,果然害怕,
道:「那麼外面的三大殿召見,不讓他看到,行嗎?」魏忠賢道:「他來後一定有人說給他
聽,你見了他,一定給他數說的。」又道:「這幾天梅菊爭妍,咱們正要開設梅菊之宴,叫
宮女們扮成梅花仙子,菊花神女,讓她們也爭妍鬥麗一香,若然皇上召見那個老熊,豈不給
他敗了清興?」由校想想,也是道理,便道:「但是到底總得要見他呀!」客氏在旁笑道:
「傻哥兒,到他要回邊關的時候,才給他送行也不遲呀!」由校到底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
子,乳母和魏忠賢既然都是這樣說法,他也樂得作樂去了。
可憐熊廷弼雖然知道宮中給客魏把持,還料不到由校給矇蔽到這個田地。他看了那籮奏
摺,還盡自猜測皇帝用意,在房間內踱來踱去,想寫辭呈。楊漣道:「熊兄,你若 是想試
皇帝心意,寫寫咩呈,我也不加反對。但不必現在就寫。兵部尚書楊 現在正去追問九門提
督,問昨日捉到的,那些假裝強盜劫你的人,他審問得如何了?等他回來,我們再從長商
議,你道如何?」熊廷弼只說了兩個字「也好」。仍踱著方步,繞室而行,楊漣怕他悶出病
來,道:「老熊,我和你下盤棋好嗎?」熊廷弼道:「也好。」走了幾著,隨從武官王贊進
來報道:「稟經略,以前給我們押運過軍餉的那位龍鏢頭,和昨天那個女子,求見經略。」
熊廷弼把棋子一撥,道:「這一局棋算我輸了。」吩咐王讚道:「請他們進來!」
嶽鳴珂在旁納罕,以為玉羅剎又來找他晦氣,這些兒女之事,對熊經略可難說得清楚。
熊廷弼見嶽嗚珂面色不豫,問道:「你想什麼?」嶽鳴珂道:「那女子野性難馴,我怕她會
衝闖經略!」熊廷弼哈哈大笑。
嶽嗚珂一怔,熊廷弼笑道:「我這兩天,見了許多衣冠禽獸,正想見一見山野之人。」
楊漣見他高興.,也湊趣說道:「那女子劍法高強,昨天我在門縫裡張望,見她把群賊殺得
鬼哭神嚎,真是痛快淋漓之至,我也想見她一見。」嶽嗚珂不便阻撓,只好侍立在熊廷弼身
邊。
過了一會,王贊帶了龍達三和玉羅剎走上,龍達三屈膝行禮,玉羅剎卻學男子模樣,只
是作了個揖,對嶽嗚珂瞧也不瞧。熊廷弼絲毫不以為意,對玉羅剎道:「昨日多蒙你仗劍來
救,我還未曾請教你的芳名呢?」玉羅剎噗嗤一笑,道:「什麼芳名不芳名的,我的名字叫
做練霓裳,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做玉羅剎,真名反而沒人叫了。你高興叫我霓裳也行,高興
叫我做玉羅剎也行!」熊廷弼微微一笑,道:「練姑娘,你真是快人快語!」
王贊倒了兩杯茉莉香茶,玉羅剎一口喝完,道:「這個杯子太小。」熊廷弼忙道:
「好,換過大碗來。練姑娘,你喝酒嗎?我喝酒時,也總是用大碗的。」玉羅剎道:「怎麼
不喝,喝酒我也用大杯的。不過,今天我不能喝,你不必客氣。你這茶很香,我倒可以多喝
一碗。」熊廷弼滿懷愁鬱,給她幾句妙言妙語,驅得雲消姻散,笑道:「好,咱們坐下來好
好一談。」
玉羅剎用手肘碰了一碰龍達三,道:「我們可不能好好的談。」熊廷弼一愕,隨即笑
道:「你們想是有什麼事情要見我了。達三,你說。」龍達三道:「經略大人為國宣勞,萬
裡回來,小人一無禮物表達寸心,反而……」話未說完,玉羅剎忽皺眉頭:「你這人怎麼
的,說話這麼文縐縐的,話不到題!」熊廷弼哈哈大笑,道:「這姑娘說得對!龍達三,你
該罰一杯。你快說,你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嗎?」龍達三漲紅了面,吶吶說道:「大人有
沒有熊膽帶回,我想求人人賞賜。」熊廷弼笑道:「這個小事也值得掛齒了對了,熊膽是止
痛散瘀的良藥,正合你們縹局使用。王贊,把我帶回的分一半給他。」又道:「我本來準備
叫人送去給你的。這兩天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就忘了
玉羅剎一雙眼珠圓溜溜的轉了幾轉,忽然笑道:「你這個官兒倒不錯,和我們綠林豪傑
的脾氣相差不多!」楊漣變了面色。熊廷弼只是哈哈一笑,道:「你是綠林中的女豪傑
嗎?」玉羅剎道:「不敢,我自已也不知道是不是豪傑?」熊廷弼笑了一笑,卻正色道:
「做替天行道的綠林豪傑也無所謂。不過滿洲韃子都快要打來啦,綠林中的豪傑還是該聽朝
廷招安,同御外侮的好!」玉羅剎道:「若是你這樣的官兒去招安,大約還有人聽你的話,
其他的官兒誰個理他!依我說,也不必說誰招安誰,滿洲韃子打來,咱們大家揍他!」熊廷
弼默然不語,怔怔的看著玉羅剎!
熊廷弼深知朝政腐敗,對綠林強盜,只是用「 」,偶爾招安,也只是出於將帥的私
心,想收為已用,擴充勢力罷了。怪不得玉羅剎說別的官兒不成,他們也的確是難以令人心
服。玉羅剎見他看著自己出神,道:「怎麼?我說錯話了?」熊廷弼道:「你沒有說錯。」
楊漣是兵部大員,兩天前還稟承皇帝之命「其實是客氏的主意」,派劉廷元去陝西「襲
匪」,聽玉羅剎自表身份,想起陝西告急的文書中,果然有一股盜匪,匪首叫做玉羅剎的。
當時自己因為這個匪首是個女的,還特別留心,想不到就是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一時不知
所措,坐立不安。熊廷弼知他心意,笑道:「楊兄,這位姑娘現在來探望我,她可是我的朋
友。」楊漣道:「這個自然。」心想熊廷弼真是個怪人,和這個女強盜談得這麼歡洽,倒真
像多年老友似的。不過熊廷弼既然如此表示,楊漣也就放下了心,不再緊張了。
過了一會,王贊已把熊膽敢了出來,包了好大一包,龍達三道:「喲,太多了!」熊廷
弼逍:「你們鏢局反正有用,拿去吧!」龍達三接過熊膽,正想告辭,熊廷弼對玉羅剎甚為
賞識,真恨不得有個女兒似她一樣,看著她的佩劍,忽然笑道:「練姑娘,你的劍法是誰教
的?」玉羅剎道:「你問這個幹嗎?」熊廷弼道:「你的劍法高明極了,我雖然不精劍術,
但卻最喜歡看人比劍。」玉羅剎道:「可惜你是大官,要不然今天我就請你去看比劍。」熊
廷弼忽道:「練姑娘,這位是我的參贊名叫嶽嗚珂……」玉羅剎截著道:「我知道。」熊廷
弼道:「他的劍法在我軍中號稱第一,你願不願意和他比一比,點到為止,不準傷人。」玉
羅剎忽冷笑道:「哈,嶽鳴珂,原來你還不服氣,好,咱們再比一比。」嗖的一聲,拔出劍
來。楊漣嚇得躲到椅後,熊廷弼聽得話裡有因,忙道:「慢來,嗚珂,你以前和她比過劍
的?」玉羅剎道:「不止一次了,哎呀,天色不早,你若未回邊關,以後我再告訴你。嶽鳴
珂,咱們這場比劍,記下來吧。」熊廷弼捨不得她立即離開,看看日影道:「還差一點才到
正午,怎麼說天色不早。」玉羅剎深怕熊廷弼一定要留她和嶽鳴珂比劍,衝口說道:「我要
和紅花鬼母比劍,你知道什麼!」熊廷弼道:「什麼紅花鬼母!這名字好怪!」
嶽嗚珂大吃一驚,他的師父霍天都是武林前輩,見多識廣。嶽嗚珂在天山之時,已聽他
說過紅花鬼母的故事。忙拉了拉熊廷弼,道:「大帥,我有話要和你說。」玉羅剎道:「你
不能強留我在此地比劍!」熊廷弼道:「姑娘,你放心,你有事情,比劍以後再說,你稍待
一會。好,嗚珂,有什麼話快說。」嶽嗚珂把熊廷弼扯到屏風背後,約過了一盞荼的時刻,
還未出來。龍達三的心卜卜的跳。
龍達三隻道嶽嗚珂不肯放過玉羅剎,心想:這女魔頭真是天大膽子,竟然在熊廷弼面
前,自表身份。我若知她如此,怎麼也不帶她來。熊廷弼身為大將,豈有見了強盜,也不捕
拿的道理。這回定逃不了。玉羅剎倒是神色自如,熊廷弼談吐之中,自然有一種令她信服的
力量。她想熊廷弼說過當她朋友,當然就是朋友,半點也沒疑心。過了一會,熊廷弼和嶽嗚
珂出來,笑道:「練姑娘,你過來!」玉羅剎毫不在意的走了過去。熊廷弼道:「我本想送
你一件禮物,但在客途之中,卻拿不出好東西來。」玉羅剎道:「哈,我以為你有什麼話要
和我說,你卻要和我講客套。交朋友不必送禮的。我生平 收強盜頭子的禮物,對朋友的東
西,我可不要。」熊廷弼續道:「我雖然沒有禮物送你,但我卻要借一件給你,你用了之
後,一定要交還的。」玉羅剎道:「哈!借一件給我!這倒新奇。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東
西?」熊廷弼拿出一對手套,笑道:「練姑娘,你當不當我是朋友?」玉羅剎道:「我若不
把你當朋友看待,怎會和你當大官的談這麼久?」熊廷弼溫言說道:「那麼我求你一件事你
答不答應?」玉羅剎喜道:「你有事要求我?哈,湯裡火裡,萬死不辭!」熊廷弼道:「等
會你去鬥那個什麼紅花鬼母之時,一定要把這對手套帶上,用完之後,再送回來。」玉羅剎
見這對手套金光微閃,好像不是用普通絲線織成,甚為喜愛,道:「好,我聽你的話。」熊
廷弼直送她出到門口,這才道別。
玉羅剎飛快趕回鏢局,鏢局裡的夥計早把藥丸配好,只等熊膽一來,馬上研成碎未,混
入丸中。龍達三取出兩副上好的護心銅鏡,又把琉璜包了兩包,一一交給玉羅剎收好,道:
「白天不便施展輕功,你乘我的快馬去吧!到了山腳,你再棄馬登山。」玉羅剎一聲:「多
謝!」跨上馬背,飛馳而去。出了城門,紅日已過中天,玉羅剎道:糟,這回是自己第一次
的失約了!
再說白石道人和卓一航離開柳家,趕往西郊。路上卓一航問道:「師叔,為什麼約她在
祕魔崖比劍?」白石道:「祕魔崖岩石底下有個石室,據傳唐朝的時候有一個名叫「盧師」
的和尚曾在那裡住過。盧師是昆盧劍派的祖師,他的劍法精義早已失傳,現在的昆盧劍派
得他的皮毛而已。聽說石室中還有盧師遺跡,學武之人,每到那裡,都是流連忘返,你是我
派未來的掌門,應該到那裡見識見識。而且祕魔崖是有名的險峻荒僻之地,在北京近郊,可
難找到這樣一處良好的比劍場所。」卓一航心想:你和玉羅剎比劍,叫我那有什麼心緒玩
賞。心中一路盤算,如何替他們化解,不知不覺,已到西山。
白石道人抬頭一看,道:「我們來得早了,還未到中午呢。」卓一航道:「我們先到祕
魔崖候她。」白石道:「候她?她好大的架子?」卓一航不敢回答,心道:「怎麼四師叔近
來好像心胸越來越狹窄了,以前卻不是這個樣子。」又想起和他一路同行之時,他總是故意
讓自已和他的女兒接近,他對玉羅剎的仇恨,莫非也與此有關。思前想後,越發悶悶不樂。
白石道:「你想什麼?」卓一航道:「沒什麼。師叔、我看這場比劍還是免了吧!」白
石道:「胡說。武當派的人從不怯場!」心想:先到祕魔崖看清楚地形也有好處。飛步登
山,過了一會,只見一塊碩大無比的岩石,從山頂上憑空伸出,下面有一片平地,就好像張
開了的獅子嘴一般。白石道:「這就是祕魔崖了,咱們上去!」兩人施展輕功,到了上面,
白石道人忽然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片平地堆著一堆堆石頭,好像什麼陣圖一樣,白石道:「玉羅剎搗什麼鬼?」和卓一
航進入石頭陣,走了一陣,只覺其中千門萬戶,複雜異常,好像是按五行八卦所佈的陣圖。
對五行八卦之陣,武當祕笈也載有,但白石道人卻不甚精,繞來繞去,好一會了,找不到出
路。白石怒道:「不菅這魔頭搗什麼鬼。我把她的石頭掃蕩了再說。」伸腿一掃,把一堆石
頭踢得到處亂飛,撞在其他的石頭上,把好幾堆石頭撞散,白石道人哈哈大笑。
笑聲未停,忽然有人陰惻惻的冷笑道:「何物小子,膽敢搗亂我練功的石陣。」話聲尖
銳刺耳,就好像有人對著耳朵叫喊一般,白石道人吃了一驚,遊目四顧,不見人影,白石
道:「你是什麼鬼怪?」忽地眼睛一亮,岩石下忽然現出一個雞皮鶴髮,焦黃枯瘦的老婦
人,拿著一根枴杖,鬢邊插了一朵紅花,打扮得不倫不類,真像鬼魅現形,山魁出世。面上
似怒似笑,饒是白石道人藝高膽大,也感到一陣寒意,直透心頭!
那老婦巔巍巍的走入石陣之中,喝道:「你這兩個小輩叫做什麼名字,師父何人?來此
何為,趕快從實招來!」白石道人身為武當五老之一,年紀也已有五十有一,幾曾給人這樣
小視,呼他「小輩」,大怒說道:「武當五老的名字,你聽人說過沒有!」老婦人眼皮一
翻,冷冷說道:「什麼武當五老,沒聽說過?」武當五老的得名,是近十年之事,這老婦人
隱居已三十年,三十年前,白石道人還是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何來「五老」之名,所以
這老婦人說不知道,確是實情。白石道人卻以為「武當五老」之名,天下無人不識,聽了這
老婦人的話,以為她故意輕視,越發大怒。
卓一航卻躬了躬腰,恭敬問道:「不敢請教老前輩大名。」那老婦人裂嘴一笑,道:
「唔,你這孩子還懂得一點禮貌。」指著鬢邊的紅花道:「你能上到祕魔崖,也算有點本
領,應是出於高人所授。你的前輩沒對你說過嗎?你知不知道這朵紅花的來歷?」
卓一航十分惶惑,搖了搖頭。白石道人忽然想起紅花鬼母的名字,驟吃一驚,衝口叫
道:「你這妖婦,居然還在世間!」紅花鬼母大怒,杖頭一指,叫道:「賊道,吃我一
拐。」紅花鬼母今年已六十開外,比前任的武當掌門紫陽道長小几年,白石道人曾聽大師兄
說過紅花鬼母的故事,雖然知她是個強敵,但總以為當年那西北十三名好手,不是一流人
物,所以敗也不足為奇。對紅花鬼母的神奇武功,也總認為是誇大之辭,雖然嚴陣以待,卻
也並不恐懼。
紅花鬼母道:「小輩,你還不進招?」白石也道:「妖婦你還不進招?」紅花鬼母把拐
杖向石堆一撥,那些石頭紛紛飛了起來,從白石道人身邊飛過,卻並不打中他,石彈紛飛,
濺了白石道人一身塵土,白石大怒,青鋼劍揚空一閃,驀地一招「金針度線」,直取紅花鬼
母的咽喉,紅花鬼母隨手一抖,枴杖猛然壓下,白石道人斜身滑步,一甩劍鋒,跟踉蹌蹌向
旁衝出幾步,虎口發熱,又驚又怒,刷刷回身兩劍,使出了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的絕招,前
發後至,快速之極!紅花鬼母枴杖一舉,將兩招同時破去,道:「你能在我拐底逃生也算不
錯。」白石憤然進劍,霎眼之間,連進七招,紅花鬼母一一破開,道:「唔,你這劍法我好
似在那裡見過,當今之世,有這樣的劍法也算是一把好手了。」談笑之間,連連反擊,白石
道人給迫得連連後退,躍過了好幾個石堆,慚慚被紅花鬼母困在石陣之中,白石道人知道難
以逃脫,腳踏八卦方位,把劍使得風雨不透,紅花鬼母攻了五十多招,把白石道人殺得汗水
淋漓,但白石道人守得很穩,拚力支撐,竟然也無破綻。紅花鬼母攻勢忽緩,喝道:「紫陽
道長是你何人?」白石道人這時羞憤交迸,不願再提「武當五老」的名頭,乘她攻勢暫緩之
際,突然兩記絕招「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上下兩劍,直取紅花鬼母穴道要害。紅花鬼
母怒道:「你這小子不受抬舉。」枴杖一橫,把兩記絕招都化了開去。左掌一伸,呼呼風
響,砂石飛揚,威勢驚人。白石道人抵擋她龍頭枴杖,已自處在下風,她發掌助威,更是難
敵,劍法慚慚散亂。卓一航一看不妙,冒著砂石,拔劍撞來,紅花鬼母道:「哦,你也來
了!」拐掌齊施,把兩人都困在石陣之中。卓一航每擋一拐,身軀便震一下,知她功力太
高,無法抵擋,只好連走巧招,助師叔防守。紅花鬼母也好像對他特別留情,只把他的劍招
擋開便算,並不使出殺手。
卓一航劍法武功,在武當第二輩中首屈一指,比白石道人也不過僅遜一籌,紅花鬼母對
他手下留情,便宜了白石道人,竟自轉危為安,還能出手反擊。打了一陣,紅花鬼母叫道:
「當年十三名好手聯手鬥我,也不過走了五百多招,現在已走到三百多招,不能再讓你們
了!」枴杖橫挑直掃,掌力遠震近攻,砂石飛揚中卓一航冒死抗拒,眼看紅花鬼母一拐戮到
師叔胸膛,急忙搶進一劍,刺她左脅,明知刺她不中,也要進攻,目的不過是解師叔之危,
紅花鬼母左掌一帶,喝聲:「去」,卓一航只覺如騰雲駕霧一般,給擲出了石陣之外爬了起
來,居然並未受傷,好生奇怪。就在此時,猛聽得師叔一聲慘叫,也給擲出了石陣之外。卓
一航急忙奔去,只見師叔胸衣碎裂,胸膛上有兩道紫色的傷痕,面如金紙,氣若遊絲,卓一
航大哭起來,挺劍向紅花鬼母衝去,哭叫道:「妖婦,你害了我的師叔,我也和你拚了!」
缸花鬼母道:「咦,你也叫我妖婦!」慢慢的舉起枴杖,卓一航正衝入石陣,忽聽得有人叫
道:「一航,一航!」卓一航腳步倏停,叫道:「練姐姐快來,幫我殺這妖婦!」轉瞬之
閒,鐵飛龍與玉羅剎雙雙奔到。正是:鬼母巧逢玉羅剎,私魔崖下決雌雄!欲知後事如何?
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神劍施威 膽寒驚絕技
毒珠空擲 心冷斂鋒芒
紅花鬼母桀桀冷笑,鐵飛龍道:「公孫大娘,你這回行事差了?」紅花鬼母怪眼一翻,
道:「怎麼差了?」鐵飛龍道:「金獨異屢行不義,而今又聽奸 遣使,謀害忠臣,你為何
替他出頭?」紅花鬼母冷笑道:「我那老鬼縱做錯了事,也輪不到你來管教?」鐵飛龍脾氣
也硬,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離間你們夫妻了?公孫大娘呀,公孫大娘!鄙笑你是一
代名家之女,卻這樣糊塗,不明大義。」紅花鬼母枴杖一頓,叫道:「鐵飛龍休得多言,我
今日到來,專誠要領教你的雷霆八卦掌?」鐵飛龍哈哈大笑,飛身躍入石陣。道:「好哇,
原來你立心伸量我老鐵來了?」身形一晃,跳在一堆石頭後面。紅花鬼母拋了枴杖,道:
「你想借我的石陣比試掌力?」鐵飛龍道:「正是?」雙掌一揚,石塊紛紛飛起,紅花鬼母
單掌一劈,也把一堆石頭打得紛飛,石頭對空亂撞,兩人一面運掌力激湯石頭,一面跳躍躲
避石彈。
鐵飛龍腳踏八卦方位,每發一掌,便跳過一堆石堆,躲避之處,恰是石彈飛射不到的死
角,紅花鬼母道:「鐵老賊你倒溜滑!」雙掌齊揚,把兩堆石頭打飛,左右夾擊,鐵飛龍反
身一躍,從「坎門」跳到「兌門」,還擊了一掌,紅花鬼母也急從「乾門」跳到「艮門」,
兩人一進一退,在石陣中穿來插去,各運掌力飛石擊敵,在祕魔崖下打得沙塵滾滾,石塊亂
飛,而兩人進退攻守,都有法度,那滿空飛舞的石塊,卻沒有一塊擊中了人。玉羅剎在旁邊
看得十分高興,躍躍欲試。
鐵飛龍的雷霆八卦掌法原是按照八門五步的身法步法,以剛柔合用來制勝克敵的。原來
鐵飛龍經驗老到,而且有知已知彼之明,他知道紅花鬼母的武功在自已之上,所以才將計就
計,借她布好的石陣和她比試掌力。
而這種陣式正是鐵飛龍最熟習的陣式。在這樣的石陣中比掌不單單是靠掌力取勝,紅花
鬼母的石陣按五行八卦的方位佈置,還要靠趨避得宜,所閃之處,要恰恰是石彈打不到的
「死角」,所以每發一掌每跳一步,都要預計到後路。鐵飛龍的掌法本來就是按照八門五步
的方位,比紅花鬼母還要熟習得多,騰挪閃避,妙到毫巔,因此鐵飛龍的掌力雖然要比紅花
鬼母稍遜一籌,可是以巧補拙,打了半個時辰,還是恰恰打個平手。
紅花鬼母勃然大怒, 拚半個時辰還未將敵人打倒,這在她來說,是從所未有之事。尤
其氣憤的是:這時她已看出鐵飛龍掌力不如自己,可是在石陣中比試,又偏偏勝不了他。鐵
飛龍看她火起,故意再發一掌,便大笑三聲,把紅花鬼母更是激得暴跳如雷,雙掌連揚,運
用了內家真力,霎時間塵土飛揚,石彈如雨,掌風呼呼,人影凌亂,在鐵飛龍大笑聲中,玉
羅剎忽然叫道:「停!」鐵飛龍反身一躍,跳出圈子,紅花鬼母喝道:「做什麼?」玉羅剎
冷冷笑道:「你的石陣已全給摧毀了,這場比試也該完了。」紅花鬼母身形一停,凝步立在
亂石之上,這才發現 拚了半個時辰,加以自己又用力過猛,百多堆石頭已全打得倒塌,許
多石塊正在翻翻滾滾,滾下山坡。
紅花鬼母氣猶未消,在亂石中撿起龍頭枴杖,向石頭上一頓,鏗然有聲,道:「鐵老
賊,這場算是拉平,我再和你見個真章。」玉羅剎盈盈笑道:「紅花鬼母,你這就不公平
了!」紅花鬼母怒道:「怎麼不公平!」玉羅剎道:「你手上有兵器,我爹爹可沒帶兵
器。」紅花鬼母怒道:「再比掌力也行!」玉羅剎道:「你們剛才比掌已是比成平手,還比
什麼?」紅花鬼母一怔,雖然適才鐵飛龍利用石陣取巧,可是總不能說不是比試掌力,而且
石陣又是自己布的,更不好意思說他利用石陣佔了便宜。本來武林名手,各有擅長,有的人
以掌力稱雄,有的人以兵器見勝。紅花鬼母是拳掌兵器,全都出色當行,鐵飛龍則只是以掌
力稱雄,平生從不使用兵器。所以紅花鬼母若然要和鐵飛龍見個真章,則用龍頭枴杖對他雙
掌,也不能算是不公,無奈玉羅剎一口咬定,比掌已成平手,要比兵器鐵飛龍可不能奉陪,
歪有歪理,紅花鬼母拿她沒有辦法,重重的把枴杖一頓,恨恨說道:「今日之事,我不能就
此干休!」可是要怎樣再比,紅花鬼母卻也說不出辦法來!
玉羅剎看她怒氣衝天,這才好整以暇,取下幾根頭上紅繩,縛了袖口,慢慢說道:「紅
花鬼母,你不必氣惱,你要打架,那還不容易?有人奉陪你便是!」
紅花鬼母一怔,道:「你這女娃兒要和我比試?」玉羅剎展眉一笑,道:「哈,你猜得
對了!」玉羅剎近幾年雖是名震江湖,可是紅花鬼母隱居已久,並沒聽過她的名頭。雖然最
近人京,丈夫對她約略提過玉羅剎的武功,可是現在見她才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未免意
存輕視。要知紅花鬼母在三十多年之前已享盛名:自然不願和「小輩」動手。枴杖一指,桀
桀笑道:「你再練十年!」
玉羅剎嗖的一聲拔出寶劍,笑道:「紅花鬼母,你是說你要比我強得多麼?」紅花鬼母
睥睨斜視,不接話鋒,玉羅剎又笑道:「可惜你是個大草包。」紅花鬼母大怒,斥道:「胡
說八道?」玉羅剎又笑道:「你若不是大草包,為何連「學無前後,達者為師」的話都不曉
得!」其實玉羅剎也只是粗解文宇,這兩句話還是她從卓一航處聽來的,她故意用來激怒紅
花鬼母,乃是一種戰略。
紅花鬼母給她一激,果然氣得非同小鄙,枴杖一指,怒道:「你若真能勝我,我拜你為
師!」玉羅剎笑道:「這可不敢!這樣吧,你若能勝我,我們父女二人任你處置。要是我勝
了呢,你那臭老鬼丈夫可得由我處置,我要殺他剔他,你都不能幫他的手。」紅花鬼母氣往
上衝,道:「只要你能和我打個平手,我就再隱居三十年!」玉羅剎笑道:「好,一言為
定,進招吧!」紅花鬼母道:「我生平和人單打獨鬥,從不先行動手!」玉羅剎低眉一笑,
把劍緩緩的在紅花鬼母面前劃了一道圓弧。
紅花鬼母喝道:「你搗什麼鬼?你到底想不想比試?」話聲未停,玉羅剎手掌一翻,本
來極其緩慢的劍招突然變得快如掣電,青光一閃,劍鋒已劃到面門!原來玉羅剎精靈毒辣,
她看了剛才紅花鬼母的掌法,知她武功非比尋常,所以故意先令她動怒,擾亂她的心神,再
用狀類兒戲似的緩慢劍招,令她疏於防備,然後才突然使出獨門劍法,倏的變招,紅花鬼母
大吃一驚,杖頭往上一點,玉羅剎劍鋒一轉,刺她咽喉,紅花鬼母肩頭一縮,左掌一拿,想
硬搶她的寶劍,那料玉羅剎的劍勢,看來是刺她咽喉,待她閃時,劍尖一送,卻突然自偏旁
刺出,紅花鬼母一躍,只覺寒風颯然,自鬢邊掠過,那朵大紅花已給削去,玉羅剎哈哈大
笑。她早料到刺紅花鬼母不中,所以用奇詭快捷的劍法,明刺要害,實施暗襲,削了她鬢上
的紅花,挫她銳氣。
紅花鬼母「哼」了一聲,道:「劍法雖佳,還不是真實本領!」話雖如此,但驕矜之氣
已減了許多,玉羅剎笑道:「好,叫你看真實本領!」刷刷幾劍,劍勢如虹,似實似虛,在
每一招之中,都暗藏好幾個變化,紅花鬼母竟未曾見過這種劍法,給迫得連連後退,卓一航
在旁見了,心中大喜,連師叔身受重傷,也暫忘了。
鐵飛龍在旁全神貫注,心中卻是憂慮。卓一航喜道:「練姐姐勝券在操,這個老妖婦不
是她的對手。」鐵飛龍微哂說道:「還早呢!」卓一航再看場中,形勢忽變,紅花鬼母鐵拐
翻飛,轉守為攻,左掌疾發,呼呼風響。玉羅剎暴風驟雨般的劍點每給震歪,再過片刻,只
見場中一團白光盤空飛舞,紅花鬼母的一根鐵拐就像化了幾十根似的,拐影如山裹著那團白
光,宛如毒龍搶珠,滾來滾去:再過片刻,拐影劍光,融成一片,再也分辨不出誰是玉羅剎
誰是紅花鬼母了!卓一航看得目眩神搖,倒吸一口冷氣!鐵飛龍這時,卻是憂懼之容慚解,
指點說道:「那老妖婦功力雖高,卻奈何不得她!」
原來玉羅剎雖以獨門劍術,一開首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搶了上風,但紅花鬼母的功
力比鐵飛龍還要高出一籌,比起玉羅剎來,自然更要高了,而且她經驗又豐,一省悟上了當
時,立刻止怒凝神,潛心化解,三十招之後,便轉守為攻,以掌助拐,玉羅剎的身形在她的
掌力籠罩之下,奇詭的劍招竟然受了牽制,被她那神出鬼沒的龍頭枴杖,迫得透不過氣來!
紅花鬼母正以為可以得手,豈知玉羅剎胸有成竹,雖處下風,卻是傲然不懼。每到絕險
之時,她都能舉重若輕,在間不容髮之際忽然避過!紅花鬼母也暗暗佩服,鐵拐越裹越緊,
看看玉羅剎已是萬難躲避,玉羅剎忽然長劍一伸,在她龍頭枴杖上一點,便藉著這一點之
力,身子騰空飛起,在半空挽了個劍花,居然還能反擊!兩人在亂石堆中奔馳追逐,紅花鬼
母雖佔了七成攻勢,卻是無奈她何!原來玉羅剎是母狼乳大,自幼在華山絕頂遊戲,輕功之
高,並世無兩。即算鐵飛龍紅花鬼母嶽嗚珂等在輕功上也都要稍稍遜她一籌。她知紅花鬼母
內功厲害,便盡量發揮自己所長,攻敵所短,並不和紅花鬼母真正較勁,卻在騰挪閃展之
際,伺隙反擊,鬥了三百來招, 是不分勝負。
鐵飛龍鬆了口氣,這時才想起白石道人身受重傷,向卓一航道:「瞧你的師叔去!」卓
一航也霍然醒起,走近白石道人身旁,只見他盤膝坐在地上,正在閉目用功。鐵飛龍喚了一
聲,白石道人微睜開眼,面色慍怒。鐵飛龍摸出兩顆藥丸,道:「這是治傷解毒的聖藥。」
白石道人搖了搖頭並不答話。他已服了武當本門的解藥,不願接受敵方「他把鐵飛龍與玉羅
剎都劃人「敵方」了。」的贈與。鐵飛龍又好氣又好笑,在他耳邊斥道:「我不願見成名人
物如此死去,你的本門解藥只可暫保一時,我的解藥才是正藥,你不服氣,就請你先吃我的
解藥,待你傷好之後,咱們再來較量。」白石道人閉目不理。鐵飛龍一惱,突然伸手在他嘴
巴上一捏,白石道人「呀」的一聲喊了出來,鐵飛龍已把兩顆丸藥,送人他的口中。
白石道人渾身無力,要想吐也吐不掉,兩顆藥丸滑入他的喉嚨,片刻之後,丹田升起一
股熱氣,人也舒許多了,便不再言語。鐵飛龍笑道:「你這師叔,倔強得好沒道理。」把卓
一航扯到身邊,解開一角胸衣,悄悄說道:「你看。」卓一航見他胸前的護心銅鏡已製成幾
塊,若無鋼線勒住,早已掉了下來。鐵飛龍一笑扣衣,道:「我若不是有這塊護心銅鏡,也
受傷了。你的師叔受了紅花鬼母內力所傷,現在救治之後性命雖可無妨,但要復元,恐怕還
得待一月之後。」卓一航不禁駭然。想起紅花鬼母適才分散自已和師叔二人,師叔受了內
傷,而自己卻絲毫無損,這分明是紅花鬼母手下留情的了。思念及此,不覺又為玉羅剎擔心
起來,生怕她受不住紅花鬼母的掌力,也像自已的師叔一樣受了重傷。
卓一航憂心忡忡,再看鬥場,只見鬥場形勢又變。紅花鬼母的鐵拐東指西劃,手上像挽
著千斤重物一樣,比前緩慢許多,但玉羅剎的劍招卻非但攻不進去,而且好像要脫身也不可
能,兩人在亂石堆中,各自封閉門戶,一招一式,帶守帶攻,看得非常清楚,就像兩個好友
拆招練習一般。可是兩人面色都極沉重,連一向喜歡嬉笑的玉羅剎也緊綢著臉,目不斜視,
隨著紅花鬼母的鐵拐所指,一劍一劍,奮力解拆。
原來紅花鬼母見玉羅剎輕功了得,拚了三百多招, 自不能取勝,心中一躁,竟把平生
絕學,輕易不肯一用的「太乙玄功」施展出來,這種功夫可把全身功力移到物體之上,上乘
者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紅花鬼母把功力運到鐵拐之上,玉羅剎劍鋒稍近拐身,忽覺如
有一股粘力把自己的劍吸著似的,自己用力愈大,她的粘力也愈大,這一來玉羅剎奇詭絕倫
的劍招無法施展,而且紅花鬼母的拐勢雖似緩慢異常,實際每一拐都是指著自己的穴道要
害,只要自已稍微疏忽,對方就立刻可以乘隙而人,所以玉羅剎只能奮力拆招,同時避免和
她較量真力!連逃走也不可能。因為只要自己的劍招一撒,身形一退,防守就要露出弱點,
要害穴道,就全在敵人攻擊之下了。
卓一航看出情形不對,對鐵飛龍道:「叫她走吧!」卓一航以為憑著鐵飛龍的武功,縱
不能勝紅花鬼母,但掩護玉羅剎逃走絲有可能。鐵飛龍歎了口氣,搖搖頭悄聲道:「剛才還
可以走,現在可不能了!而且除非是紫陽道長復生,或者天都居士來到,天下沒第三個人可
以拆開她們!」卓一航更是吃驚,說話之間,忽見紅花鬼母手起一拐,當頭劈下,玉羅剎的
劍尖旁指,門戶大開,驚極欲呼,鐵飛龍忽然伸手把他嘴巴封住,在他耳邊說道:「不可驚
叫,擾亂她的心神!」卓一航再看時,只見紅花鬼母那拐明明可以劈碎玉羅剎的頭顱,卻突
然一歪,滑過一旁,不知是何道理,心中大惑不解。
鐵飛龍微微笑道:「霓裳的劍法真是妙絕天下,剛才那一招解得好極了!連我也意想不
到。」說罷舉袖抹額,卓一航見他額上汗水直流,這才知道鐵飛龍的著急之情,並不在自己
之下。
原來紅花鬼母剛才那拐雖然可以劈碎玉羅剎頭頂,但玉羅剎也冒險進招,劍勢指向她脅
下的章門要穴,紅花鬼母若不防救,勢必兩敗俱亡:所以鐵拐雖然距離玉羅剎頭頂不到五
寸,還是不得不稍稍移開,震歪玉羅剎的劍鋒。
交換了這一險招,紅花鬼母想道:這女娃子功力不如我高,我何必和她冒險對攻。慢慢
把她困死便成。仍然施用「太乙玄功」,把內力運到枴杖之上,將玉羅剎困在丈許方圓之
地,攻既不能退亦不得!
鐵飛龍自是行家,越看心頭越急,心道:紅花鬼母一穩下來,用這樣的打法,裳兒劍法
再妙,也雞久敵。可是憑著自己功力,又不能上前解拆,只好在旁邊乾著急。卓一航雖然不
懂其中奧妙,但見鐵飛龍汗水直流,場中玉羅剎神色越加陰沉,也知道情形不妙。可是連鐵
飛龍都無能為力,他更是毫無辦法,也 有焦急的份兒。鐵飛龍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一策,
雙掌猛力相撞,卓一航莫名其妙,心想:這老兒發了瘋不成?更是著急。
不但旁觀的二人蕉急,場中劇戰的二人也都暗暗心急。紅花鬼母用出「太乙玄功」,本
以為在五十招之內便可得手,那知拚了一百多招,雖然佔得上風,但玉羅剎卻還是可以抵
擋。而用這種內力拚鬥,最為傷神,紅花鬼母不由得暗暗心慌,這場大戰之後,就算獲得全
勝,也恐怕要生一場大病。玉羅剎鬥了半日,更是焦急異常,紅花鬼母用這種打法,令她攻
既不能,退亦不得,心中想道: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斃不成了忽見鐵飛龍雙掌相撞,心念一
動,玉羅剎本知道紅花鬼母內功深厚,不敢和她較量勁力,這時為了要在死裡逃生,咬了咬
牙,暗運內力,戰到急處,紅花鬼母霍地一拐打來,玉羅剎突然橫劍一封,劍拐相交,火星
四濺,玉羅剎給震得倒退三步,紅花鬼母也立足不穩,晃了兩晃,不由得大吃一驚!
玉羅剎試了一招,精神陡振!紅花鬼母的內功也並不如想像之甚,頓時劍光飛舞,再也
不怕和她的鐵拐相交,紅花鬼母大為駕奇,想不到玉羅剎的內功也如此深厚!
紅花鬼母這回吃了大虧。原來紅花鬼母的功力,的確要比玉羅剎高出許多,可是她先和
白石道人打了三百多招,跟著又和鐵飛龍比試掌力,動了怒氣,用力過度,內功已減削許
多,要不然莫說運用了「太乙玄功」,不須用到一百多招,就是這一拐最少也可以把玉羅剎
的寶劍打飛。玉羅剎無形中佔了便宜,自己還不知道!
鐵飛龍這時才鬆了口氣,暗暗發笑。原來他先出場,把紅花鬼母激怒,將石陣摧毀之
後,才讓玉羅剎出門,正是他預先安排好的戰略。玉羅剎不懂正門八卦之陣,但輕功極高,
所以在石陣摧毀之後,能移與紅花鬼母打成平手。鐵飛龍又因這一戰關係重大,並且知道玉
羅剎也十分好勝,所以並沒將事先的計畫說給她聽,以免影響她的心情,讓她好專心對敵。
可是鐵飛龍事先雖然佈置周密,到目睹玉羅剎與紅花鬼母激戰之時,還免不了憂心忡忡,生
怕玉羅剎的內功與紅花鬼母相差太遠,直至看到玉羅剎冒險反擊,劍拐相交,各給震退的情
形,鐵飛龍才寬了心。
再說玉羅剎突破了紅花鬼母的膠著戰術,劍劍反擊,辛辣異常:紅花鬼母餘勢未衰,掌
風呼呼,鐵拐亂掃,也盡自遮擋得住。兩人各以內力相拚,只見杖影劍光,此來彼往,叮叮
當當,戰了一個勢均力敵。
紅花鬼母想不到一世威名,竟給這個女娃子迫成平手,戰到分際,突然左掌護胸,鐵拐
倒拖,賣了一個破綻,跳出圈子,玉羅剎一聲嬌笑,腳步一點,身形飛起,凌空下擊。鐵飛
龍叫道:「裳兒,小心了!」紅花鬼母把手一揚,三團赤色光華,電射飛來,玉羅剎已有防
備,在空中一個轉身,避了開去,笑道:「你搗什麼鬼把戲?」那料口方張開,笑聲未歇,
跟前紅光一閃,一顆圓溜溜的東西,突然飛進口中,玉羅剎頭下腳上,疾衝下來,紅花鬼母
反手一拐,玉羅剎一個「細胸巧翻雲」,身翻了過來,寶劍在拐上一點,倒躍出三丈開外,
站在地上,搖搖晃晃。卓一航大吃一驚,鐵飛龍卻仍是神色如常,微微發笑。
紅花鬼母得意之極,連連怪嘯,邁步上前,將龍頭枴杖向玉羅剎胸前一點,叫道:「你
這女娃子還不葉劍認輸,要等死麼!」玉羅剎身形一晃,避了開去。紅花鬼母又喝道:「你
中了我的毒珠,性命不過一時三刻,趕快沒降,還可以救你一命。」玉羅剎又晃了一晃,仍
然不理。紅花鬼母心道:這女娃見好倔強!一把抓去,玉羅剎突然張口一吐,一顆赤紅如血
的珍珠飛了出來,刷的一劍削去。紅花鬼母以為她受了傷,料不到她身手還是如此矯捷,嗤
的一聲,急閃開時,衣袖已被削去一截。玉羅剎笑道:「你這老妖婦還不認輸,要等死
麼!」
原來這赤紅如血的珍珠,乃紅花鬼母的獨門暗器,名為「赤毒珠」。此是將珍珠在毒蛇
血中浸煉,直到把白色的珍珠煉到赤紅如血方止,劇毒無比,輕易不肯使用。幸而穆九娘昨
晚將三顆赤毒珠帶來示警,鐵飛龍有了防備,教玉羅剎將雄寅等藥物煉成的藥丸含在口中,
故意接她一顆,然後出其不意吐了出去,分散她的心神,刺她一劍。
紅花鬼母大怒,鐵拐一震,把玉羅剎的寶劍湯開。鐵飛龍叫道:「紅花鬼母,你要不要
臉?」紅花鬼母一聲不響,鐵拐疾掃。玉羅剎冷笑道:「老妖婦,你還有什麼伎倆!」運劍
如風,虎躍鷹翔,颯颯連聲,渾身上下,捲起精芒冷電。紅花鬼母退了幾步,突然一躍而
上,用力將龍頭枴杖一抖,玉羅剎左手捏著劍訣,右手橫劍一封,只聽得「噹」的一聲,紅
花鬼母的龍頭枴杖一歪,杖頭上突然伸出一枝明晃晃的利刃,憑空長了一尺。要知高手較
量,分寸之間都要計算得十分準確,玉羅剎所佔方位,本是枴杖不及之處,那料敵人的枴杖
頭上忽然伸出一枝利刃,玉羅剎劍已封了出去,不及回防,紅花鬼母身手何等迅疾,枴杖向
前一送,利刃冷森森,指到了玉羅剎的心窩!
鐵飛龍在旁看得真切,突然想起白石道人心口的刀痕,冷汗迸流,飛身躍入圈子,大聲
喝道:「用毒手對付小輩不害臊麼?」紅花鬼母心頭一震,但她這招快如電光火石,要收手
也不可能,鐵飛龍身形方起,場中已有人慘叫一聲,鐵飛龍立穩足時,只見玉羅剎與紅花鬼
母已經分開,玉羅剎神色自如,冷冷笑道:「來,來,來!我與你再鬥三百招!」鐵飛龍大
為驚異,做夢也想不到玉羅剎會有這樣高強的本領,居然能夠死裡逃生!
其實並不是玉羅剎憑著本身的功夫逃了這招,而是嶽嗚珂那對手套的力量。紅花鬼母的
毒刃堪堪插到心窩,玉羅剎左手本來是捏著劍訣,橫在胸前,這時迫於無奈,百忙中無暇考
慮,沉掌一格,紅花鬼母一刀插中她的掌心,刀尖一彎,卻插不進去!玉羅剎劍招何等快
捷,就在紅花鬼母突吃一驚之際,手臂一圈,回手一劍,把紅花鬼母肩上的琵琶骨刺穿!
紅花鬼母慘笑一聲,道:「好,長江後浪推前浪,從今之後.江湖上再也沒有紅花鬼母
這號人物!」枴杖一頓,霎忽之間逃得無影無蹤!玉羅剎格格笑道:「這對手套真是寶
貝!」把胸衣解開,裡面的護心銅鏡嘩啦啦一陣響,碎成無數小片,跌了下來。玉羅剎吃了
兩顆藥丸,運氣一轉,笑道:「幸好沒有受著內傷。」卓一航怵目驚心,顫聲叫道:「練姐
姐!」玉羅剎點一點頭,道:「我與你們武當派還有交代。」走到白石道人身旁,白石道人
服了解藥,比前舒服得多,巔巍巍的站了起來,玉羅剎把劍一揚,卓一航大叫道:「你做什
麼?」白石道人圓睜雙目,手摸劍柄。玉羅剎道:「白石道人,你已受了重傷,咱們這場比
劍記下來吧!」卓一航道:「何必還要比劍?」白石道人道:「好,三年之內,我在武當山
等你!」玉羅剎冷笑道:「我準不會叫你失望!」
說話之間,忽聽得祕魔崖下一片人聲,鐵飛龍跳上岩石,只見下面有人 殺,一群東廠
衛士圍著一條大漢,另有一名少女已被縛在馬背,失聲叫喚。
白石道人倏然變色,顫聲說道:「一航你聽,這不是萼華在叫我?」卓一航道:「我聽
不清楚。」山風送聲,愈來愈近。白石叫道:「是萼華。萼華!」振臂一躍,跳上岩石。鐵
飛龍道:「你找死麼?」白石重傷之後,氣力不如,縱身一躍,突然腿軟,幾乎跌下巖去。
鐵飛龍一手把他拉著,道:「一航,揹你的師叔回去。」巖下有十多名衛士攀籐附葛,躍上
巖來。鐵飛龍一聲長嘯,抬起石頭,雨點般拋擲下去,爬上來的衛士發一聲喊,紛紛躲避。
鐵飛龍揮手道:「快走!」卓一航背起師叔,隨玉羅剎從背面下山。過了一陣,鐵飛龍也趕
了來,道:「金老怪真不是東西,他唆使他的臭婆娘約我們單打獨鬥,暗中卻又帶東廠的衛
士來捉人。」玉羅剎恨恨說道:「他的臭婆娘已不幫他了,他若再撞在我的手裡,管教他不
能逃命。」
三人腳程迅疾,萸昏時分回到城中,卓一航道:「鐵老前輩,請同到柳武師家中一
坐。」白石道人住在柳西銘家中。玉羅剎一笑道:「好人做到底,你的師叔受了重傷,我們
自當護送他平安到家。」白石道人翻了一翻白眼,氣得說不出話。
柳西銘見白石道人受了重傷,鐵飛龍和玉羅剎陪他回來,吃了一驚。武當派的弟子摩拳
擦掌,紛紛起立,玉羅剎笑道:「這可不關我事。」鐵飛龍將白石道人被紅花鬼母打傷的事
說了,並道:「幸喜我早準備好了解藥,強他吃了。他內功頗有根底,靜養三天,便可走
動,再過一月,可以完全復元。」武當派的人見鐵飛龍說出情由,有的便上來拜謝。白石道
人尷尬之極,道:「一航,你陪我進去。」有兩名弟子稟道:「師妹和李師兄走去觀戰,沒
有見著師叔麼?」白石道人揮手道:「都進裡面去說。」向鐵飛龍道:「你的解藥可不是我
要吃的。」鐵飛龍微微一笑,白石續道:「但我一樣領你的情。我們武當派恩怨分明,你的
大恩定當報答。」玉羅剎笑道:「我對你可沒有恩,你傷好之後,隨時可以約我比劍。」
卓一航和眾同門扶師叔人內休息,柳西銘笑道:「這道士真驕,無論如何不肯輸口。他
的卸兄紫陽道長謙沖和易,和他可大不相同。」鐵飛龍微笑不語。柳西銘續道:「紅花鬼母
進京,我們前兩天也聽人說起,可不知她為了何事。原來卻是找你們的岔子。」鐵飛龍心念
一動,嘴巴一張,卻又把話吞住。柳西銘和鐵飛龍雖有一面之緣,卻非知交友好,當下也不
便問他。
過了一陣,卓一航出來道:「師叔行動不便,叫我替他送客。」鐵飛龍哈哈大笑,道:
「你不送我也要走了。」柳西銘頗為不悅,他正想趁此機會,與鐵飛龍結納,甚不滿意白石
道人喧賓奪主。但他礙於武當派情面,而且和白石道人又是老朋友了,所以也不便發作。當
下拱了拱手,和鐵飛龍玉羅剎道別。
卓一航送出門外,道:「敝師叔不近人情,望鐵老前輩恕罪。」鐵飛龍道:「好說,好
說。你師叔有什麼話交代你說。」卓一航面上一紅,原來他師叔對一眾同門吩咐,說鐵飛龍
雖對他有恩,玉羅剎卻是本門公敵,凡是武當派人都不準與玉羅剎來往。這話明是告誡一眾
同門,實是說給卓一航一個人聽。叫卓一航替他送客,也是含有叫他和玉羅剎訣別的意思。
玉羅剎輕輕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總之是不准你和我親近就是了。我偏不怕
他,你害怕我親近你麼?」卓一航面紅直透耳背。鐵飛龍笑道:「裳兒,你的口好沒遮攔,
把人窘得這個樣子。」卓一航遲疑了一陣,忽道:「練姐姐,我有話和你說。」鐵飛龍行開
幾步,玉羅剎道:「請說。」卓一航道:「我師叔有個女兒,給東廠的衛士擄去了。我師叔
受了重傷,京中又找不到能耐特別高強的人,……」玉羅剎笑道:「所以你要找我們替你想
法子。」卓一航道:「正是。你們若能把他的女兒救出來,這一樑子就不解自解了。」玉羅
剎道:「你們武當派那幾個長老,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他們不高興我,我就偏要和他們作
對。」卓一航默然不語。玉羅剎忽道:「你師叔那個女兒長得美不美呀!」卓一航道:「那
當然比不上練姐姐了。」玉羅剎一笑道:「長得也不難看吧?」卓一航道:「在一般女子
中,也算得是美貌的了。」玉羅剎若有所思,面色忽地一沉,道:「你說實話,你師叔是不
是想把他的女兒許配給你?」卓一航囁嚅說道:「他沒有說過。」玉羅剎道:「你又不是木
頭,難道他的意思你也看不出來嗎?」卓一航只得說道:「我看……也許會有這個意思。」
玉羅剎冷冷一笑,卓一航低聲說道:「我總不會忘了姐姐。」玉羅剎芳心一跳,這還是卓一
航第一次對她明白表示。卓一航續道:「但我武當派門規素嚴……」玉羅剎秀眉一豎,道:
「怎麼,你怕了?」卓一航續道:「若然我們不能相處,就算海角天涯我也不會忘記了你。
我,我終身不娶。」說到後來,話聲低沉,幾乎不可分辨。玉羅剎好生失望,心道:「真是
膿包。做事畏首畏尾,一點兒也不爽脆。」卓一航見玉羅剎變了顏色,歎口氣道:「我也知
道所求非份,我師叔得罪了你,我卻要你去救他的女兒。」玉羅剎凝望晚霞,思潮浪湧,她
一面恨卓一航的軟弱,但轉心一想:他到底是歡喜我的。也自有點欣慰。卓一航說話之後,
偷看她的臉色,玉羅剎眉毛一揚,忽道:「枉我們相交一場……」卓一航一陣顫慄,心道:
「糟了,糟了!」玉羅剎續道:「你簡直一點也不懂得我的真人。」卓一航猜不透她喜怒如
何!說不出話。玉羅剎忽道:「我不是為了要討好白石道人,但我答應你,我一定為你救了
師妹。」卓一航大喜拜謝,忽又悄聲說道:「你若救她出來,不要說是我託你做的。我師
叔……」玉羅剎怒道:「我知道啦,你們武當派從不求人,你又怕犯了門規啦!好,你回去
吧!」
玉羅剎一怒把卓一航斥走,看他背影沒入朱門,又暗暗後悔。鐵飛龍走過來道:「他說
什麼!」玉羅剎淡淡笑道:「沒什麼。」兩人趕回西山住處。玉羅剎一路默不作聲,到了靈
光寺後,玉羅剎才道:「爹,我求你一件事。」鐵飛龍道:「你說。」玉羅剎道:「咱們爺
兒倆去救白石道人的女兒。」鐵飛龍皴眉說道:「你和嶽嗚珂把宮中鬧得天翻地覆,還想再
去自投羅網嗎?」玉羅剎道:「我已答應人家了。」鐵飛龍默坐凝思,過了好久,瞿然醒
起,道:「有了,我們不必進宮救她。」玉羅剎喜道:「爹真有辦法。」鐵飛龍道:「我也
拿不穩準成,咱們姑試一試。明日我和你去找龍達三吧。」
再說何萼華那日,想陪父親前往,被父親訓斥一頓,心中不忿。白石道人去後,何萼華
悄悄去找李封,邀他同到祕魔崖去。李封是武當派在北京的掌門,心中本來想去,只是礙於
白石道人的命令,所以不敢。見何萼華邀他,正合心意。
兩人偷偷出城,行了半個時辰,將近西山。李封忽道:「後面有兩個人好像跟蹤咱
們。」何萼華回頭一看,背後果然有兩個人,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一個是二十歲左
右的少年,相貌頗為英俊,似乎在那兒見過。兩人指點談笑,好像是在議論自己和李封一
樣。何萼華心中一動,對李封道:「這裡的路,你很熟嗎?」李封笑道:「我是老北京了,
還能不熟。」何萼華道:「那麼咱們繞路避開他們。」過了片刻巳到西山。西山有三個秀麗
的山峰: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到祕魔崖的路,本應從平坡山寶珠洞折向北行,李封卻
繞道從翠微山的山腳走去。兩人展開輕身功夫,繞林越澗,走了一陣,背後那兩人已經不
見。李封道:「也許是我多疑了,那兩人沒有跟來。」兩人緩了腳步,忽聽得背後又有談笑
之聲。何萼華再回頭看,陡見那背後兩人爬上山坡。李封道:「師
,這兩個傢伙是存心跟蹤咱們來了。」手摸劍柄。何萼華道:「且慢動手。再看一
會。」兩人在山峰間專繞小路,背後跟蹤的人忽快忽慢,倏疾倏徐,轉眼間又走了三四里
地,那兩人仍是緊緊跟在後面。李封怒道:「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倏然止步。
那兩人身形好快,李封剛一停步,只覺身旁颼的一股疾風過去,忙縮身時,那兩個人已
越過了頭。那中年漢子回身問道:「喂,你們去什麼地方?」李封怒道:「你跟著我們,意
欲何為!」那漢子笑道:「這裡的路,你走得難道我走不得?年輕夥子,火氣怎麼這樣
大?」邁前一步,伸手來拍李封的肩膊,李封雙臂一振,喝道:「去!」不料剛剛觸著對方
的身體,就給一股大力反彈回來。李封大怒,拔出佩劍。何萼華急道:「不要動手。」問
道:「你們兩位去什麼地方?」那漢子道:「我們正要問你!」 正是:西山怪客突如來,
似曾相識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父子喜相逢 指揮解甲
忠奸難並立 經略歸農
李封橫劍怒視。何萼華大大方方答道:「我們上祕魔崖,你們呢?」當何萼華與那中年
漢子說話時,那少年人一直凝規著她,這時突然叫起來道:「你不是萼華妹妹嗎?」何萼華
想了起來,歡聲說道:「你是申時哥哥?」那少年高興得跳了起來,忘形地拉著了萼華的
手,道:「想不到你長得這麼高了?」何萼華道:「你還說呢?以前你和我一樣高,現在你
長得比我高半個頭了。」中年漢子哈哈大笑,那少年猛然醒超現在已是「大人」,急「鬆
手。李封插劍歸鞘,道:「哈,原來你們是認識的?」何萼華道:「豈止認識,我們是自小
玩大的,他是我的表哥呢?」
這少年名叫李申時,乃是白石道人的妹妹何綺霞在未削髮為尼之前,和李天揚生下的兒
子。李天揚貪圖富貴,休妻再娶之後,何綺霞到太室山做了尼姑,白石道人將兩個女兒交她
撫養,改稱慈慧,李申時和何萼華同年,真算得是青梅竹馬之交。
慈慧師太因為曾遭婚變,對這唯一的兒子,自不免有點寵愛逾份,所以在童年時候,李
申時和何萼華一同習武,李申時的進境總落在何萼華之後,慈慧師太悟出了古人易子而教的
道理,當李申時十二歲那年,便把他送與自己的好友龍嘯雲為徒。這龍嘯雲是峨嵋派的人室
弟子,廿餘年前曾和李天揚一同向何綺霞求婚的,落選之後,遠走他方,直到何綺霞做了尼
姑,才又到太室山來找她。所以慈慧師太把兒子託付給他,其中還有深意。當時慈慧師太對
他說道:「待我的兒子學成之後,你再帶他回來見我吧。」龍嘯雲一口答應,把李申時帶上
峨嵋,苦心教了七載,這七年間雖然託人報過消息,可是他和慈慧師太卻沒有再見過面。
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對孩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來甚為登對。慈慧師太也有意待兒
子學成之後,就和哥哥提出婚事。無奈白石道人另有想頭,李申時幼年習武時進度遲慢,看
來不是聰明的孩子。而卓一航則在武當第二輩中首屈一指。而且卓一航是世家公子,人品氣
度,均屬不凡,文武全才,更為難得。除了這些本身的優越條件之外,紫陽道長又指定他做
繼承人,是武當派未來的掌門,要知武當派在當時聲威最盛,若做了武當的掌門,就等於是
武林中公認的領袖。白石道人要替愛女選擇佳婿,自自然然的就想起了卓一航,也不管兩人
是否性情相沒,便硬拉兩人接近。以致生出了許多事端。
再說何萼華與李申時相見之時,十分高興,談了一陣,才記起那中年漢子,道:「這位
前輩,還未請教。」龍嘯雲哈哈大笑,李申時道:「他是我的師父。」何萼華道:「原來是
龍伯伯。請恕侄女記性太差。」龍嘯雲道:「七年前我見你姑姑之時,你還是個孩子呢。難
怪你記不起了。」說起何萼華的姑姑,龍嘯雲不覺黯然!
何萼華道:「姑姑常常說起你們。」龍嘯雲道:「你姑姑好?」何萼華道:「好。」見
他愴然神傷,即把話頭拉開。問道:「你們要去那裡?」李申時道:「和你們一樣,也是祕
魔崖。」龍嘯雲道:「聽說你爹爹要和玉羅剎比劍,所以我們就趕來了。」李申時道:「我
們是前兩天來的,準備遊覽幾天,就到太室山去找你們。昨天龍伯伯碰到一位武林朋友,是
長安鏢局的一個鏢頭,說起舅舅和你還有一個叫做什麼卓一航的,都從京中來了。還說舅舅
約好了一個女魔頭叫玉羅剎的今天的中午在祕魔崖比劍,我猜想你一定會來,果然碰到了
你。這位是卓兄嗎?」李申時說起「卓一航」時,心裡酸溜溜的,一時說漏了嘴,稱之為
「那個什麼卓一航」,說了之後,才覺大為不敬,他誤會李封就是「那個什麼卓一航」,臉
上發燒,甚為尷尬,急忙請教。何萼華一笑說道:「這位是我的師兄李封,北京武當派的掌
門大弟子。」李申時這才放下了心。
一行四眾,談談笑笑,從翠微山折下,李封道:「再過去就是盧師山了。祕魔崖就在盧
師山上。」龍嘯雲抬頭一望,日已當中,悚然說道:「這個時候,他們想來已開始比劍
了。」李申時道:「那玉羅剎是何等人物!難道她的劍法還能勝過我的舅舅不成!」龍嘯雲
道:「聽說只是廿歲左右的少女,劍法凶狠絕倫,我卻沒有見過。」何萼華笑道:「卓師兄
倒和她很熟。所以我的父親不許我去,卻要拉他同去。」
再走一陣,前面奇峰突起,如虎如獅,四人走入山谷,李封指著前面一個形如獅子的山
峰說道:「這就是祕魔崖了。你看這山蜂下面有一塊平地,就像張開了口的獅嘴一樣,他們
必然是在那裡比劍。」話聲方停,山合的亂石堆中,突然跳出四人,喝道:「誰要到祕魔崖
去!」何萼華忽然「嘩」的一聲叫了出來。
為首那人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相貌頗為威武,竟然就是那年上太室山找她姑姑的人。何
萼華後來才知道這人便是姑姑的前夫,京中錦衣衛的指揮李天揚。
李天揚怔了一怔,龍嘯雲已冷然發話:「李大人,你貴人事忙,連我們到祕魔崖你也要
管麼?」李天揚道:「龍兄,咱們一別廿年,我屢次打聽你的消息都打聽不到,實在掛念得
很。」龍嘯雲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山野之人,竟勞李大人掛念,真是罪該萬死!」
說話之時,兩邊山坡上埋伏的東西廠衛士,紛紛湧出。原來金獨異唆使他的婆娘在祕魔
崖約鬥鐵飛龍與玉羅剎二人,本想約人到現場助戰,可是紅花鬼母的脾氣怪僻,聲明若有人
助戰,她就退出不管。所以金獨異不敢到祕魔崖去。可是他患得患失,一方面相信他妻子的
武功遠在鐵飛龍與玉羅剎之上:但又怕她獨力剋制不住,會讓敵人逃脫,於是便和慕容沖商
量。
慕容沖是東廠衛士總管,正是魏忠賢的死黨。他聽了金獨異的話之後,眉頭一皺,說
道:「你的賢內助肯出山幫忙,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是那玉羅剎和鐵飛龍明明是熊廷弼的
一黨。那日我們在楊漣家中吃了大虧,老兄難道忘記了嗎?」金獨異道:「他們都是武林中
的成名人物,雙方約鬥,不許第三者插足,難道熊蠻子以邊關統帥的身份,還會出場助戰不
成。」慕容沖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忠厚?熊蠻子當然不會來,但鐵飛龍玉羅剎既然
是熊廷弼的黨羽,他們的同黨多著呢。誰敢擔保鐵飛龍不暗中約人助拳?」金獨異道:「依
你說怎麼樣,我那臭婆娘脾氣古怪,我們若去助拳,她真會撒手不管。」慕容沖道:「熊廷
弼的黨羽中以鐵飛龍玉羅剎最為凶狠厲害,有你的婆娘對付他們,其餘的就好辦了。我們多
約好手,在祕魔崖附近埋伏。我料那鐵飛龍和玉羅剎不是你婆娘的對手,可是他們以二敵
一,雖不能勝,要逃走料還可以。咱們在外面埋伏,待他們逃出來時,就將他們活捉。那時
他們已打得筋疲力竭,你的婆娘撒手不理,咱們也能對付得了。此其一。」金獨異笑著接
道:「若他們有黨羽來助戰,咱們暗中埋伏,也可一網成擒。此其二。是不是?」其實金獨
異深知鐵飛龍脾氣,料他不會約人助拳,所以這樣說法,一方面是順著慕容沖的口氣,另方
面金獨異很恨鐵飛龍玉羅剎,照慕容沖的計畫,對他也極有利。慕容沖正在當權得令,以小
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因在楊漣家中吃了大虧,誤會鐵飛龍和王羅剎是熊廷弼黨羽,所以一
心要替魏宗主「忠賢」除此心腹大患。
金獨異又道:「若有武當派的人牽連進來,那又如何?」慕容沖道:「上次我們功敗垂
成,除了鐵飛龍玉羅剎與我們作對之外,白石那賊道率領一大群武當弟子前來助戰,更是我
們致敗之由。武當派雖是武林正宗,交遊廣闊,但他們若不知好壞,我們也就管不得這麼多
了。總之是來一個捉一個。」停了一停又道:「這次我們再約幾個好手去。錦衣衛的指揮李
天揚、石浩,西廠的總管連城虎等都可以請去。」明代的特務機構分東廠、西廠和錦衣衛三
個機構,各成系統。神宗晚年,因為魏忠賢掌管東廠,所以東廠勢力最大。慕容衝出面去邀
李天揚等人,他們為了要巴結魏忠賢,自然一一答應。
書接前文。且說李天揚正與龍嘯雲打話之際,慕容沖與金獨異率眾殺來。慕容沖大叫
道:「不管何人,凡是要到祕魔崖的都捉了再說!」李天揚利祿心重,目前新君即位,他正
要巴結魏忠賢以保官職,當下面色一變,道:「委屈龍兄,請隨小弟到錦衣衛去!」龍嘯雲
大怒,斥道:「好個不知羞恥的奴才,綺霞真是嫁錯了你。」李天揚和龍嘯雲本有嫌隙,這
時放下面子,一聲冷笑,揮劍向龍嘯雲刺去,兩劍一交,噹的一聲,震得虎口發熱。
龍嘯雲這麼多年在峨眉山勤修苦練,武功非同小鄙。廿年之前,李天揚武功比他高,而
今卻已是相形見絀,石浩衝上助戰,李申時拔劍擋著。李天揚見這少年面貌,似是在那兒見
過一般,不知怎的,一陣寒意直透心頭,正想喝問是誰,慕容沖與金獨異身形迅疾,倏忽之
間,已從山坡上衝到!
李天揚側身一劍,閃了開去,讓慕容衝來拿敵人。李申時何萼華二人也已和衛士交上了
手。李天揚心道:「這女娃子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可不能看她送了性命。」又想道:「我和
白石道人乃是郎舅至親,這事也不便讓慕容沖知道。」何萼華劍法凌厲,刷刷兩劍,刺傷了
一名衛士。李天揚大叫道:「讓我拿她。」揮劍直取萼華。何萼華不知他的用意,又恨他令
姑姑受苦,也就不顧什麼情面,劍訣一領,一招「玉女投梭」,刺肩削腕,又狠又疾。李天
揚猝出不意,幾乎吃虧。可是他的武功到底比何萼華高出許多,橫劍一撞,把何萼華劍勢阻
止,順手將劍一推,把何萼華退出幾步,趁她身形未穩,一躍而前,將她一把抓了過來,迅
即點了她的 穴。李申時見狀大驚,奮力殺退身前衛士,趕來搶救。
李天揚休妻再娶之時,李申時不過三歲。何綺霞不願受他後母虐待,離異之後兩年,就
叫哥哥將甥兒帶出,抱上嵩山,一別十五年,父子相逢,各不相識。可是剛才李天揚和龍嘯
雲罵戰之時,嘈雜聲中,李申時卻隱隱聽得師父說出「綺霞」二字,心想:怎麼師父對這陌
生人道我母親,揮劍殺來,抬頭一望,敵人竟和自已面貌相似,心中一陣寒顫,手竟軟了。
旁邊一名衛士,翻轉刀背,在他劍上一拍,按說李申時武功本來不弱,但給這衛士一拍,長
劍竟然嗆 墮地。李天揚倒轉劍柄,在他背心一點,又將他擒了。李天揚雖然不知道他就是
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見他與龍嘯雲何萼華同來,不無疑惑,而且動手之時,心中突然起了
一種奇怪的情緒,極之不願傷害這個少年,自己也不明何以有這樣的心情。所以李天揚將他
點倒之後,立即交給石浩,叫他帶回錦衣衛所,由自己處理。
再說龍嘯雲與慕容沖相遇,連刺三劍,都給慕容沖避開,非但刺不中敵人,反覺敵人拳
風劈面,大吃一驚!心道:宮廷中竟有這麼厲害的高手!慕容沖見敵人劍招迅疾,功力深
厚,也留了心。雙拳化掌,展開了擒拿手法,攔阻勾拿,龍嘯雲見勢不佳,無心戀戰,虛晃
一劍,斜刺掠出,一名東廠衛士,手使虎頭雙頭雙鉤,迎面疾絞,想把龍嘯雲寶劍絞住,奪
出手去,那知龍嘯雲的峨眉劍法,已到使火純青之境,在衛士包圍之中,毫不慌亂,看見雙
鉤絞到,寶劍一翻一卷,頓時把那衛士的五個指頭,齊根削斷!大喝一聲,直衝出去!慕容
沖武功雖高,但人多阻勢,反而不便施展。龍嘯雲身形飄忽不定,在亂石堆中,拚命逃竄。
金獨異本來是押後督戰,擔當兜截敵人的任務。見龍嘯雲身法迅疾,在山谷中穿插奔
逃,大為生氣,身形飛掠,搶出攔截。龍嘯雲見他勢凶,掉頭西走,金獨異雙臂一振,把兩
名衛士推開,一手照龍嘯雲後心抓來,龍嘯雲反手一劍,沒有刺著,慕容沖已經追上,龍嘯
雲且戰且走,走到祕魔崖下,到底敵不住兩名高手追擊,被慕容沖一掌打翻,也被擒了。
這時鐵飛龍和玉羅剎已在巖上現出身形,有十多名衝上去的衛士給鐵飛龍飛石打傷。慕
容沖喝令將龍嘯雲縛了,對李天揚道:「你看管俘虜,防備他們的黨羽來劫。我們上巖去
看。」和金獨異衝上山巖,到了祕魔崖上,但見亂石滿地,地下有點點鮮血,不但鐵飛龍與
玉羅剎已經不見,連紅花鬼母也不見了。金獨異不覺心寒,高叫幾聲,不見妻子回應。慕容
沖道:「難道給他們害了不成!」金獨異道:「絕無此理!」登高一望,只見玉羅剎等人已
從背面下山,去得遠了。紅花鬼母的蹤跡仍然不見。這時金獨異和慕容沖巳顧不得追趕敵
人,而且即算追及,也未必是敵人對手。他們本是倚靠紅花鬼母制敵,紅花鬼母不見,他們
銳氣已挫。當下翻遍了祕魔崖,還是什麼人也找不到。
適才在混戰中,李封早已被眾衛士擒著。李天揚在巖下看守四名俘虜,過了許久,才見
慕容沖與金獨異下巖,李天揚見他們沒精打採,已知不妙。一問之下,果然敵人已經逃脫。
慕容沖道:「這四人是否鐵賊與玉羅剎約來的人,李大人可有訊問清楚麼?」何萼華在旁嚷
道:「什麼玉羅剎約來的?我的爹爹和玉羅剎在巖上比劍,我們是來幫他的。你們這些官差
怎麼毫不講理,胡亂捉人!」說時橫了李天揚一眼。龍嘯雲冷冷說道:「你和他們囉唆作
甚?是講理的就不當官差了。」慕容沖眼珠一翻,問道:「你的爹爹是誰?」何萼華傲然說
道:「武當王老中的白石道人,你未見過也應聽過。」慕容沖笑道:「原來你是白石道人的
女兒,那麼我們捉你並無捉錯。誰叫你的父親和我們作對。」金獨異卻冷笑道:「鬼話,鬼
話,白石道人怎麼會與玉羅剎比劍?你胡說八道,一定是冒認的。」何萼華怒道:「天下豈
有冒認父親之理?」李申時聞言感觸,瞪大眼睛,盯著了李天揚望得出神。李天揚打了一個
寒噤,出來說道:「不管她是不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先帶回去再審問吧。」慕容沖道:「是
該這樣。」李天揚道:「帶她們回宮審問,不大方便,還是讓我帶到錦衣衛所去吧。」東西
兩廠設在宮中,由太監掌握,兩廠「樁頭」相當於宮中衛士:錦衣衛則管外廷之事,由武官
主管,搜捕流犯,訊問犯人,多屬錦衣衛管理,慕容沖見這四人並非緊要犯人,便賣李天揚
面子,隨口應允。
慕容衝出動了大批廠衛,仍然被鐵飛龍等脫逃,大為喪氣:金獨異失了妻子,更是無
神。回到城中,李天揚和他們道別,自把四名俘虜,押回衛所,按下不表。
且說紅花鬼母被玉羅剎打敗之後,回到家中,吩咐兒子媳婦,第二日一早便回轉湖北老
家。公孫雷道:「媽,你和那玉羅剎見了沒有?」紅花鬼母斥道:「你少管閒事,這次回轉
老家之後,我再不准你在江湖走動,也不准你問及武林之事。你安安份份給我蹲在家裡,若
敢有違,我就打斷你的雙腿。」公孫雷嘟著嘴嘀嘀咕咕說道:「媽,皇宮這麼華麗你都不
住,再說我們一家團圓多好,我們和爹爹相見也不過一月。」原來紅花鬼母送客娉婷人宮,
交給了她的生母客氏夫人之後,在宮中也逗留了幾天,過不慣宮中生活,加以客魏淫穢之
事,她也微有所聞,她人本不壞,不肯在宮中再住,在外面租了一棟房屋,公孫雷和穆九娘
也被安頓在這間屋內,不准他們入官。
紅花鬼母見兒子貪戀繁華,大為生氣,道:「好,你有本事啦,你要跟你父親,就別回
我這裡。」公孫雷不敢作聲,和穆九娘收抬細軟。紅花鬼母拿起枴杖,在庭院中走來走去,
時不時以枴杖擊石,鏘鏘有聲。公孫雷最怕他母親,在房子裡躲著不敢出來。殊不知紅花鬼
母心情暴躁,固然和兒子不肖有關,但被玉羅剎打敗,卻更是令她難過。
看看已到午夜,紅花鬼母還是在庭院中走來走去,一忽兒想更把武功精研,再找玉羅剎
決個勝負:一忽兒想從此閉門封拐,什麼事也不理它。想到午夜,忽地啞然失笑,自己年已
老邁,何必還與人鬥氣爭強:而且為了這麼一個壞丈夫,惹出許多是非,也實在無聊。這麼
一想,暴躁的心情慚慚平靜。忽聽得外面有人拍門,公孫大娘問道:「是誰?」外面金獨異
的聲音答道:「娘子,是我來啦!」
紅花鬼母開了大門,冷冷說道:「你還來作甚?」金獨異道:「你沒事嗎?真把我急死
啦!」紅花鬼母板臉道:「你到祕魔崖了?」金獨異道:「我豈敢不聽你的吩咐,我是久不
見你回來,這才去看個動靜的。」其實他在撒謊。紅花鬼母道:「你不必來打聽了,我不能
再幫你了。」金獨異道:「娘子,我們到底是多年夫婦,你就不理我的死活了?」紅花鬼母
關上大門,和金獨異走進屋內,邊走邊道:「連我也不是人家對手,叫我如何幫你?」金獨
異大吃一驚,道:「你給他們二人打敗了?」紅花鬼母道:「嗯,是給玉羅剎這女娃兒打敗
了。」金獨異搖搖頭道:「我不信!」心想:玉羅剎劍法雖然精妙絕倫,但若單打獨鬥,和
自己也不過打個平手,這臭婆娘武功比我強得多,怎會打不過她?紅花鬼母把肩上衣服抓
裂,冷冷說道:「你不信就來看看!」
金獨異上前,只見妻子肩頭上有一道劍傷,深可見骨,不禁大驚。道:「我給你找傷
藥。」紅花鬼母道:「不必假惺惺啦,這點傷難道我還抵受不了?」金獨異道:「咱們夫妻
聯手,再與他們打過。」紅花鬼母冷笑道:「我勸你也少在外面胡鬧吧。」忽然歎了口氣,
笑得甚是淒涼,金獨異不敢作聲,紅花鬼母續道:「你把我爹氣死,這麼多年來在外面胡作
非為,而今已是這麼一把年紀,還不回過頭麼?」金獨異仍不作聲,紅花鬼母道:「按說我
們夫妻之情已絕,我這次本想最後幫你一次,現在也幫不上手。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金獨
異跳起來道:「你要回去?你再也不理我了?」紅花鬼母道:「正是這樣。」金獨異正想發
作,紅花鬼母忽然又歎了口氣,說道:「你若想保存性命,乖乖的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在這
兒胡混了。」金獨異道:「什麼胡混!我們在宮中享福,豈不比在深山野嶺過苦日子強得
多?」紅花鬼母枴杖一頓,大聲喝道:「你不回去?」金獨異道:「說什麼我也不回去!」
紅花鬼母道:「好,以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管!」話聲一停:忽見庭院中的瓜棚上似有人
影,金獨異還未發現,紅花鬼母厲聲喝道:「給我滾下來!」瓜棚上一聲長笑,先後飛下兩
人,玉羅剎走在前頭,抱拳一揖,盈盈笑道:「我看你來啦!我們比劍時所賭的話,你老人
家當然不會忘記!」鐵飛龍大步走上臺階,道:「公孫大娘言出必行,你剛才沒有聽到嗎?
何 必多說!」
原來玉羅剎堅持要救白石道人的女兒,鐵飛龍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找龍達三
幫忙,打聽到紅花鬼母的住處。預料金獨異必來找她,便和玉羅剎昏夜走來,偷偷在瓜棚上
聽他們談話。
金獨異也不知妻子與他們賭賽什麼,恃著有她在旁,怒道:「你們上門欺負來了?」紅
花鬼母頹然坐在廳中的太師椅上,不發一言。玉羅剎笑道:「豈敢,豈敢!你們今日一大群
人到祕魔崖找我,找不著總未免有點失望吧?我現在是專誠請教來了。」金獨異道:「你想
怎樣,劃出道來!」鐵飛龍在旁笑道:「想借尊駕這七尺之軀一用!」金獨異大怒,手掌一
翻,朝玉羅剎一掌打來,玉羅剎一跳跳開,寶劍拔在手中,就在紅花鬼母面前,與金獨異惡
戰!
公孫雷與穆九娘聞聲跑出「公孫雷拔出佩刀,鐵飛龍圓睜雙眼,道:「你敢過來!」穆
九娘甚是尷尬,將公孫雷一把拉著,紅花鬼母怒道:「你敢欺負我的兒子?」鐵飛龍冷笑
道:「我的女兒與你的漢子單打獨鬥,若有別人助拳,我當然不能坐視!」紅花鬼母大叫一
聲,氣在心頭,說不出話。枴杖一頓,道:「雷兒,咱們現在就走!連夜回家!」她與玉羅
剎有約在先,既然不能幫手,不忍見丈夫死在敵人劍下,無可奈何,只想一走了之!
公孫雷無論如何不肯隨母親出走,正在拉拉扯扯之時!忽聽得金獨異一聲慘叫,公孫雷
怒叫道 :「媽!咱們豈能見死不救!不忠不孝何以為人!」紅花鬼母到底還有夫婦之情,
聽了兒子的話, 心頭如中巨 ,陡然回過了頭,舉起枴杖。鐵飛龍道:「哈,你說話算不
算數?」紅花鬼母怒道:「你們要在我屋內行凶,我不許可!」一杖奔鐵飛龍頭上打來,臺
階下金獨異已被玉羅剎打倒地上。
本來金獨異的武功,不在玉羅剎之下:但一來他前幾天受了劍傷,剛剛治好,氣力還未
復原:二來他靠的是毒砂掌威力,玉羅剎手上帶有嶽嗚珂的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劍招全取
攻勢,威力大增:三來金獨異見妻子居然這樣忍心,竟不幫他,還要和兒子媳婦連夜出走,
不禁又氣又驚又怒,連走敗招,給玉羅剎一劍刺傷,再想逃時,那還逃得。玉羅剎身形疾
起,一腳把他踢倒,弓鞋一 ,將他肋骨 斷兩根,順勢又點了他的軟 啞穴。
鐵飛龍力拆數招,紅花鬼母拐勢稍緩,鐵飛龍道:「我們又不殺害你的漢子,你急什
麼?」公孫雷奔去救父,給玉羅剎一劍削斷他的佩刀,反手一揮,將他跌出一丈開外。紅花
鬼母枴杖一停,道:「你們想怎麼樣?」鐵飛龍道:「我們只是想借尊夫一用。」玉羅剎慢
條斯理的插劍歸鞘,走了過來,盈盈一揖,笑道:「我們還要請你幫忙。」紅花鬼母氣道:
「你這女娃兒威風不可使盡,你既不留情面,就休怪我不守諾言!」玉羅剎道:「我可不是
說風涼話兒,真的要請你老幫忙。而且你既把這臭漢子當成寶貝,我們也可送還給你。但你
可得把他好好管束了!」紅花鬼母枴杖本已舉起,又再放下,道:「好,你說!」玉羅剎
道:「白石道人的女兒被慕容沖捉去了,你對他說,請他放人!」紅花鬼母道:「哦,原來
你們是想借此要挾,迫我要他換人。」鐵飛龍道:「這也算不得什麼要挾。尊夫是成名的人
物,白石道人的女兒不過是個毛丫頭。這交換對你們絕不吃虧。慕容沖縱不看在你的情面,
聞知此事,也要趕來交換。不過慕容沖這 ,我們見他不易,所以只好請你幫忙奔走罷
了。」紅花鬼母眉毛一揚,道:「好,咱們一言為定,明日晚上,三更時分,仍在祕魔崖交
換。你們可不許將他為難。」鐵飛龍道:「這個自然。」玉羅剎道:「這次你們可不許偷偷
埋伏,要不然我的寶劍可不講情面。」鐵飛龍道:「公孫大娘是武林前輩,這點黑道的規矩
那會不懂了明晚咱們爹兒倆去,他們那邊,除了公孫大娘前輩之外,自然 有慕容沖一
人!。」玉羅剎笑道:「還有兩位要交換的俘虜呢!」紅花鬼母怒道:「你們不必囉唆,就
這樣辦「慕容沖若要多帶人去,我就先與他拚了。」鐵飛龍一笑,抱拳作揖,轉身將金獨異
抓起,和玉羅剎上屋走了。
再說李天揚將龍嘯雲等四人押回衙所,這一晚思前想後,坐臥不安。到了午夜,叫人將
龍嘯雲提了上來,關了房門,親自替龍嘯雲解了鐐銬,請他坐下。龍嘯雲冷冷笑道:「李大
人寬待犯人,不怕誤丁功名富貴麼?」李天揚面上一紅,道:「當年之事,是我錯了。我實
在待薄綺霞,現在想來,悔恨已經晚了。 。」龍嘯雲道:「你和我說有什麼用?」李天揚
道:「想當年我們三人都是好友……」龍嘯雲「哼」了一聲,李天揚道:「你縱不把我當朋
友,也當看在綺霞面上。」龍嘯雲道:「咦,這倒奇了!你們今日凶如虎狼,把我捉來,現
在我是你的階下之囚,性命都捏在你的手裡,怎麼顛倒過來說,要向我求什麼情?」李天揚
苦笑一聲,道:「龍兄,你也知道我年將半百,只有一個兒子,實在想念得緊。」龍嘯雲又
哼了一聲。李天揚道:「龍兄這麼多年來,可有見過拙荊麼?」龍嘯雲道:「我見過一次綺
霞,可沒有見過你的夫人,怎麼樣?」李天揚強抑怒氣,道:「我知道你和綺霞交情很是不
錯,所以你至今未娶。」龍嘯雲怒道:「我娶不娶與你何干?你少亂嚼舌頭。」李天揚強笑
道:「龍兄想到那兒去了?請恕兄弟不會說話。我只是為了思念兒子,所以想問龍兄一聲,
知不知道申兒的消息。」龍嘯雲道:「我不想你的兒子知道有你這麼一個父親。」李天揚忍
受不住,大聲說道:「你是申兒的什麼人,你憑什麼教他不認父親?你敢離間我的家人骨
肉。」龍嘯雲只冷笑說了一聲:「何必我來離間。」之後就閉口不答,任由他罵。李天揚咆
哮一陣,重把龍嘯雲上了鐐銬,又叫人將他鎖回監房。
李天揚把龍嘯雲押回監房之後,想了一會,又叫人將何萼華提了上來。關上房門,細聲
說道:「你知道我是你的姑丈麼?」何萼華抿嘴說道:「聽說姑姑有過你這麼一個丈夫。」
李天揚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和申時認識嗎?」何萼華道:「我們自小一同玩耍,有何不
識?」李天揚喜道:「申兒可有問起過他的父親麼?」何萼華道:「我姑姑對他說,他父親
是個壞人,自幼把他拋棄,所以他從來沒有問過他的父親。」李天揚默然不語,過了許久,
才道:「好,你進我的書房坐一會兒。」脫了她的鐐銬,帶她進內書房,給她泡了一杯龍
井,又遞給她一包蜜棗,道:「你坐一會,我就回來。」何萼華道:「這裡比監房舒服多
了。」李天揚苦笑一聲,反手關上房門。
過了一陣,李天揚又把李申時提了上來,叫他坐下。看了一陣,越看越覺得他和自己相
像,悔恨交迸,將他鐐銬解下,撫摸他的肩頭,道:「嗯,你受傷了?」李申時在混戰中曾
被刀鋒刮破肩頭皮肉,受了一點輕傷,李天揚看在眼內,痛在心頭,心道:若然他真是申
兒,只怕更恨我了。李申時這時十分惶惑,眼珠轉來轉去,似在思索什麼難解的問題。過了
許久,忽道:「我犯了什麼罪名?你們要將我關進牢獄?」
李天揚道:「因為有人疑心你們是熊廷弼的黨羽。」李申時道:「熊廷弼是個抗敵英
雄,我雖然年小,也到處聽得有人讚他。莫說我們夠不上是他黨羽,就算是他黨羽,也絕不
是什麼罪!」李天揚又苦笑道:「這個你們年輕人弄不明白。」李申時昂頭說道:「我說你
這位大人才不明白!」李天揚心頭一震,垂首不語。過了一陣,抬起了頭,盯著李申時的眼
睛問道:「何萼華這小姑娘是你的什麼人?」李申時道:「是我的表妹,你管這個幹嗎?」
李天揚又慚又喜,倏的起來,取了一面銅鏡,遞給李申時道:「你照照鏡子!」李申時
一陣顫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李天揚道:「你照照鏡子,看你的像貌是不是與我相
似?」李申時使勁一摔,將銅鏡摔在地上,裂成幾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天揚手
足無措,道:「你,你這是怎麼啦?」上前一把將他抱住,在他耳邊說道:「申兒,我是你
的父親哪!」李申時在懷中掙脫出來,李天揚道:「怎麼你不認爸爸?」李申時道:「媽
說,我的爹早已死了!」李天揚道:「父子豈有冒認之理了你不信我是你的爹麼!」李申時
道:「我的爹絕不會忠奸不分,善惡不明,更絕不會叫人捉他的兒子,傷他的兒子!」李天
揚心中大疼,驟然醒悟,拉著兒子的手,毅然說道:「申兒,你的父親果然是已經死了!」
李申時愕然看他,李天揚道:「你聽過兩句古話麼: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現在種種,比
如今日生。」李申時點了點頭,李天揚道:「所以你的父親死過去又重生了。他明日一早,
就將你送回嵩山,見你母親。從此再也不做撈什子的官了。」李申時一喜,抹了眼淚,道:
「真的!」李天揚流下眼淚,道:「申兒,你還不信我麼?」李申時低低叫了一聲「爸
爸!」李天揚露出笑容,問道:「你這麼多年來在什麼地方?」李申時道:「在峨眉山和我
的師父在一起。」李天揚道:「誰是你的師父?」李申時道:「就是今天在祕魔崖下被你們
捉著的那位龍伯伯。」李天揚道:「哦,原來是他!」李申時道:「你們是認識的?」李天
揚道:「嗯,是老朋友啦!」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李申時道:「那好極啦!龍伯伯對我非常
之好。還有華 和那位李封,請你將他們也一併放了。」李天揚道:「好,一切聽你的
話。」開門叫人進來,叫他們將龍嘯雲和李封一併提上。李申時待他父親再關上房門回過頭
時,一把將他抱著。道:「咱們這趟回去,見著媽媽,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了。」父子倆相
視而笑,眼睛裡有亮晶晶的淚光。
再說鐵飛龍和玉羅剎第二天晚上,帶了金獨異在祕魔崖下等候紅花鬼母,玉羅剎道:
「白石這賊道我實在氣他不過,等會救了他的女兒,你將她送回去吧。」鐵飛龍說道:「還
是你送去的好。」過了一陣,月亮已到中天,遠近山頭還是靜悄悄的不見人跡。玉羅剎笑
道:「紅花鬼母還未來呢,也許慕容沖不願交換了。」
鐵飛龍道:「紅花鬼母絕不會爽約。慕容沖也不至於吝惜一個丫頭,犧牲掉他一條臂
膊。」玉羅剎笑道:「是啊,他們若不肯交換,咱們就把肉票撕了。」金獨異一生殘暴,但
聽了玉羅剎這種語氣,也不禁心慌。伸長頸脖,但望妻子到來。過了一會,對面山頭現出人
影,玉羅剎跳上高巖,遠遠眺望。鐵飛龍道:「來了幾人?」玉羅剎道:「兩人!」過了一
陣,玉羅剎忽然「咦」了一聲,道:「缸花鬼母背上沒有揹人。」跳下石巖,一手抓著金獨
異背心,金獨異穴道未解,動彈不得。玉羅剎一手拔劍,挺著他的後心,笑道:「爹,我要
撕票啦!」金獨異嚇得魂不附體,鐵飛龍道:「裳兒,不要胡鬧,等紅花鬼母來了再說。」
過了一陣,紅花鬼母和慕容沖如飛奔至,並未帶有旁人。月光下紅花鬼母面色慘白,更
是猙獰可怕。玉羅剎冷笑道:「人呢?」慕容沖「哼」了一聲,道:「你們勾結李天揚,將
他們都放走了,還來問我要人!」玉羅剎這一怒非同小鄙,冷笑道:「誰是李天揚?咱們可
從不認識!你要想抵賴,那可不成!」慕容沖道:「不管你認不認識,你們的人全都走了,
你們也該把我的人放回了。」玉羅剎道:「誰信你的鬼話?」劍尖在金獨異背心輕輕一點,
金獨異殺豬般叫將起來-紅花鬼母怒道:「慕容沖這次不是砌詞哄騙,我親自到錦衣衛看
過。你們不信,明天可看緝捕李天揚和那四個犯人歸案的告示。」玉羅剎仍然是冷笑道:
「有人換人,沒人撕票!」紅花鬼母怒不可抑,枴杖一舉,就想和玉羅剎拚命。鐵飛龍道:
「裳兒,把金老怪交回給她!」玉羅剎長笑一聲,道:「好,但也該留點記號!」劍尖一
劃,在金獨異的肩上一挑,把他的琵琶骨挑斷。練武之人,這琵琶骨甚為重要,若然被挑斷
了,力氣就使不出來,雖有極好武功也是無用。而且這琵琶骨不比其他骨骼,挑斷之後,縱
有最好的續筋駁骨之術,也不能即時醫好,非得用藥培補,讓它慢慢生長,非三年五我不能
完好如初。這就是說金獨異在三五年內,那是不能作惡的了。
玉羅剎一劍挑斷金獨異的琵琶骨,把他朝紅花鬼母懷中一擲,紅花鬼母氣缸雙眼,接了
過來,一驗他的傷處,見除了琵琶骨被挑之外,並沒其他暗傷。怒火收斂,心想:讓這賊漢
子受受教訓也好。把丈夫背了起來,道:「玉羅剎,我領你的情,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
銷!」身形一起,飛掠下山,倏忽不見。
慕容沖吃了一驚,只見玉羅剎笑嘻的立在他的面前,道:「慕容沖,這回是第二次見面
了。」慕容沖心道:「早知如此,真不該聽那老妖婦的話,單身前來。」原來慕容衝來時心
想:憑他的武功,加上紅花鬼母,對付鐵飛龍和玉羅剎,那是穩操勝券。想不到紅花鬼母得
了丈夫,卻先逃了!
慕容沖暗暗叫聲苦也,只聽得玉羅剎笑道:「第一回見面是在楊漣家裡,你們要暗害熊
經略,我們要來捉金老怪,雖然大打一頓,還是彼此無涉。這回可不同啦!」慕容沖道:
「怎麼?」玉羅剎道:「熊經略是我的好朋友啦,你要傷害他我可放你不過。」慕容沖是宮
中第一把好手,雖然在鐵飛龍與玉羅剎威脅之下,雖然處於下風,仍是不肯示弱,冷冷說
道:「朝廷之事不用你管!」玉羅剎秀眉一揚,道:「我偏要管!」喇的一劍刺去,慕容沖
側身一卷,玉羅剎連刺數劍,慕容沖也連進數招,兩人各不相讓。鐵飛龍道:「裳兒,何必
與他嘔氣。」玉羅剎劍招稍緩,慕容沖湧身一躍,跳下山坡。玉羅剎道:「爹爹何故放
他?」鐵飛龍道:「你這兩日來已經了幾場惡鬥,再打半夜,縱得勝也要受內傷。」玉羅剎
一想:慕容沖武功不在自已之下,若要爹爹幫手,勝了也不光彩,也便罷了。
也正想去見他道謝。」兩人一道進城,到了楊漣家中,通報進去,楊漣立刻延見。玉羅剎走
上廳堂,卻不見熊廷弼,楊漣道:「熊大人已辭官歸裡了。他等你不來,叫我告訴你們,你
們將來若路過湖北江夏,可以順便把那對手套送回。但也不必專為此事而去。」鐵飛龍道:
「熊經略家在江夏?」楊漣道:「正是。」玉羅剎叫起來道:「這個小皇帝真不懂事,怎能
讓他辭官?」楊漣苦笑道:「朝廷之事,你們就弄不明白了!」這話和慕容沖所說的話大同
小異,玉羅剎暗暗生氣,可是想到楊漣和慕容衝到底大不相同,也便忍著不發作了。
原來熊廷弼遞上辭呈,不過是想試探皇帝的心意,奏章一上,先到客氏手裡,看了之
後,正中下懷。對由校道:「熊廷弼這 囉哩囉唆,讓他走吧。」由校道:「父皇說過,熊
廷弼是朝廷棟樑,怎可讓他辭職。」客氏笑道:「由哥兒,你就只知道父皇的話,殊不知此
一時彼一時,如今可以身當統帥之任者,大有人在。而且令一人專權過久,太阿倒持,也非
朝廷之福。」由校道:「先朝重臣,不便免他軍職。」客氏道:「是他自己要走,與你何
關?」又道:「熊廷弼在外面說,明朝的江山全是靠他,你受得著這口氣麼?而且他這人動
輒以忠臣自命,知道你的胡鬧,勢必又來囉唆,你做皇帝也做得不快活。」由校受了客氏蠱
惑,問道:「還有誰可以經略遼東?」客氏道:「據魏忠賢說,袁應泰就是個大將之才。」
由校記起這個袁應泰曾送過他十籠畫眉鳥,印象甚好,便在熊廷弼的咋呈上批了個「準」
字,可憐熊廷弼這次回來,連皇帝的面也沒見著,便掉了遼東經略的官哦,一氣之下,在辭
呈發下的第二天,便帶嶽鳴珂和王贊回家種地去了。
玉羅剎聽說熊廷弼已走,大為失望。鐵飛龍道:「嶽鳴珂也跟他走了嗎?」鐵飛龍對嶽
嗚珂拒婚之事,始終耿耿於懷。楊漣道:「都走了。不止是嶽參贊,卓公子和他的武當派同
門,都隨著走了。」玉羅剎道:「那麼,白石道人呢?」楊漣道:「那個白石道人了啊,你
是說那日來的那個道士吧?他也隨著走了,還有他的女兒呢。」玉羅剎一聽,知道紅花鬼母
所言非假,當下便與楊漣道別。楊漣忽道:「女英雄是回陝北吧?下官有一言相勸,現下朝
廷正調動大軍,要到 北剿匪,女英雄若是和那些綠林英雄相熟,還是勸他們早受招安的
好。」玉羅剎「哼」了一聲,鐵飛龍急忙把她扯走。
再說白石道人失了女兒,極為焦急,可是自己傷還未癒,毫無辦法。不想第二日晚間,
李天揚父子、龍嘯雲和他的女兒以及李封,都回來了。白石道人喜之不勝。李天揚說出情
由,白石道人慨然說道:「妹婿不必擔心,這回我在舍妹面前,定當為你說項。」李天揚又
道:「我們這一逃走,朝廷必然緝拿。而且聽慕容衝口氣,連你也怪在裡頭,咱們還是明日
一早,就離京回去吧。」白石道:「這裡大事已了,自然應當回去。」
卓一航與嶽鳴珂交情甚好,連夜跑去辭行,知道熊廷弼也要回湖北老家。卓一航道:
「朝中奸黨,對經略甚為妒恨,雖然辭了官職,只恐他們還要加害,咱們一道走吧。」嶽鳴
珂也恐路上有事,獨力難撐,笑道:「這樣再好不過,你們回武當山正好和我們一路,就是
你那位師叔大人不好相 與。 」
兩人說好之後,熊廷弼和白石道人都同意了。兩夥合成一夥,一路同行。只是嶽嗚珂和
白石道人相處不好,因此分為兩撥,熊廷弼,嶽嗚珂,王贊、李天揚,李申時、龍嘯雲等
人,走在前頭,但兩撥入相距也不過正七里路。可以互相照應。晚上仍是一同住店。走山河
北省俺,武當山黃葉道人已派了紅雲青蓑兩位師弟前來迎接。原來武當派消息甚是靈通,已
知白石道人和卓一航在京鬧出事情,黃葉道人生怕他們有失,所以把武當五老中的二老都派
出來了。
一路上白石道人說起玉羅剎約他比劍以及「看不起」武當派的事,卓一航都不言語。紅
雲道人吃過玉羅剎的大虧,替師弟憤憤不平,道:「這個女魔頭非挫她的銳氣不可。」卓一
航仍不作聲。白石道人橫他一眼,道:「我們武當派人,若同心合力,天下何人敢小覷我
們。」說罷哈哈大笑。
一行人眾,續向南行。這一群人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就算魏忠賢想派人暗害,也不敢動
手。一路上風平浪靜,過了幾日,經過嵩山,李天揚要上山尋訪前妻,白石道人等當然隨著
上去。嶽嗚珂趁此機會,也要上山見見少林寺的鏡明長老,於是大家一同上山。
這時已是冬盡春來,一路上但見小鳥迎人,山花含笑,李天揚這時和白石道人一撥,心
境和上次上山之時大不相同。笑道:「今日方知山居野處,尤勝於宮殿瓊樓。」說話之間,
紅雲道人忽然「咦」了一聲,叫起來道:「什麼人身法如此快疾!」眾人登高一望,但見山
下一條人影,飛奔而來,快疾之極,宛如一道白煙,滾滾而至!李天揚父子和卓一航保護白
石道人走在前頭,紅雲青 二人拔劍殿後,不多一刻,那道「白煙」已升至山上,紅雲青
二人張眼一看,來的竟然是玉羅剎這個冤家。
紅雲道人大怒,不問情由,刷的一劍,向前刺去,喝道:「玉羅剎,你欺負我們武當派
太甚,白石師兄未能與你比劍,由我代吧!」紅雲道人還以為玉羅剎是來追趕白石道人,其
實玉羅剎和鐵飛龍卻是來追熊廷弼和嶽鳴珂,玉羅剎性子既急,輕功又高,所以先追了來。
玉羅剎見紅雲道人不問情由,亂刺亂戳,勃然大怒,也就不把來意說明,冷笑說道:
「紅雲道人,你是我手下敗將,還比什麼?」紅雲越發火起,把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使得凌
厲無前!卓一航扶著師叔不敢上前勸架,空自著急。
玉羅剎見紅雲道人不知進退,嬌笑一聲,故意與他相戲,劍法一展,宛如玉龍夭矯,盤
旋飛舞,把紅雲道人的劍光裹在當中。紅雲道人的寶劍幾次要給她擊得脫手飛去,青寰道人
見不是路,也顧不得武當五老的身份,拔出劍來,竟然以二敵一,上前夾攻。
玉羅剎力敵武當二老,傲然不懼,一柄劍使得神出鬼沒,似實還虛,似虛卻實,每一招
都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劍勢如虹,奇詭莫測,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紅雲青 二人聯劍
合鬥,拚力抵擋,也不過是剛剛打個平手。
李天揚和龍嘯雲看得出奇,龍嘯雲道:「咦,這個女娃子的劍法怎麼這樣厲害!」白石
道人見他們二人在旁評論劍法,越覺顏面無光,怒道:「一航,我不要你扶。你還不上去助
你師叔。今日若叫這妖女逃下山去,咱們武當派還見得人麼?」卓一航也覺得玉羅剎追來挑
戰,未免太過驕縱,但轉念一想,玉羅剎莫非是來追自已。雖然心中惶急,但也頗為快慰。
白石道人又喝道:「一航,你還不表,這妖女是本門公敵,不必和她講什麼江湖規矩。」龍
嘯雲心中不值白石所為,微笑說道:「這女娃子能力敵武當二老,劍法可算當今第一高手,
毀了她豈不可惜!」
卓一航聽了這話,本來不想上前,這時更故意凝身不動,白石怒道:「你還不去!」卓
一航無奈,只好拔劍上前。這時玉羅剎越戰越勇,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把紅雲青 二人從
平手迫到下風,盈盈笑道:「卓一航,你也要來麼?哈哈,我今日要會盡武當高手了!」正
是:一劍縱橫南北,今朝又顯神通。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