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十七回

珠寶招強 人荒林惡

鬥神威折 魔女群盜傾心

卓一航進退兩難,搖搖晃晃,走兩步,歇一歇。玉羅剎哈哈笑道:「來呀,來呀!」忽

聽得嶽鳴珂高聲叫道:「練女俠,住手,住手!」卓一航乘機止步。玉羅剎抬頭一看,只見

嶽嗚珂和一個老和尚如飛跑來。

玉羅剎氣往上衝,一招「雪卷蒼山」,把紅雲青二人迫退三步,冷笑道:「嶽鳴珂,你

邀了幫手來了,好呀,咱們再痛痛快快比一場。」劍訣一捏,刷刷兩劍,「分花拂柳」,左

刺嶽鳴珂,右刺老和尚。玉羅剎正打到興頭,劍勢展開,不可收拾,颼颼兩劍,儼如駭電奔

雷。不料驟然之間忽似碰著一股大力反推過來,耳邊但聽得一聲:「阿彌陀佛!」自己的手

竟似給人執著推了回來,不由自主的橫劍當胸,就似專程向來人抱劍答禮一般。玉羅剎大吃

一驚,只見那老和尚合什笑道:「阿彌陀佛,這裡靈山勝地,厭聞殺伐之聲。女菩薩把劍收

下來吧!」玉羅剎道:「咦,你是誰人?」暗中運氣,活動筋骨,正想再試試那老和尚的能

為。忽又聽得一聲長嘯,鐵飛龍已上到山上,高聲喝道:「練兒,不可無禮!」

玉羅剎愕然收劍。那老和尚稽首說道:「鐵居士別來無恙!」鐵飛龍抱拳作揖道:「鏡

明師,請恕小女莽撞。」玉羅剎聽了義父之言,才知面前這個和尚,竟是少林寺的主持,與

當年的紫陽道長並稱的鏡明長老。心道:「唔,這個老和尚倒不是浪得虛名,比武當五老強

得多了。」

鏡明道:「貧偕在紫陽道長與天都居士之後,又得見武林劍術大放異彩,實屬有緣。請

鐵居士與令嬡到小寺一敘如何。」玉羅剎聽他稱讚自己的劍術,心中頗為高興。鐵飛龍見嶽

鳴珂在旁,卻想起他氣走自已女兒之事,不禁「哼」了一聲,嶽鳴珂叫了聲「鐵老前輩」。

鐵飛龍板面不理,嶽嗚珂甚是尷尬,鏡明長老莫名所以,道:「這位是熊經略的參贊,又是

天都居士的唯一傳人,劍術精妙,與今嬡堪稱武林雙璧。」玉羅剎冷笑道:「劍術雖然不

錯,人品卻是稍差。」鏡明長老一怔,但見嶽嗚珂面紅過耳,料知其中必有別情,笑了一

笑,道:「熊經略就在寺中,他剛才還提起你們父女兩人呢。」玉羅剎道:「好,我正想還

他手套。」拉著鐵飛龍隨鏡明便走。

原來熊廷弼和嶽嗚珂等先到少林,坐下不久,便聞得外面殺之聲,嶽嗚珂料是玉羅剎追

來,所以拉鏡明長老出外勸架。

鏡明長老又和白石、紅雲,青三人打了招呼,請他們同上少林,白石道人那裡肯去,狠

狠的盯了玉羅剎一眼,轉過面來,婉辭拒絕了鏡明長老的邀請,說道:「貧道有事要先見捨

妹。」鏡明長老道:「既然如此,等下請和慈慧師太一同來吧。」於是分成兩路,白石道人

和李天揚龍嘯雲等上太室山,鏡明長老則帶玉羅剎等回少林。

玉羅剎隨鏡明長老進入少林寺中,到瞭解行精舍,只見尊勝師正在陪熊經略閒話。玉羅

剎持手套遞上,熊廷弼笑道:「練姑娘,你千里追來,還此微物,真有古人之風。」玉羅剎

道:「什麼微物?是寶物才真,我全靠它才打敗了紅花鬼母。若論本身功夫,我還真不是那

老妖婦的對手呢!」玉羅剎說得極為直爽,熊廷弼給她引得哈哈笑道:「姑娘,你若定要道

謝,那也不必謝我,應該謝他。」邊說邊將手套遞回給嶽嗚珂。玉羅剎大出意外,怔了一

怔,嶽鳴珂道:「這點小事,那值得提。」鐵飛龍掀須說道:「大德不言報,江湖上講究的

是恩怨分明,練兒,事情已了,咱們走吧。」尊勝師詫道:「鐵居士,你剛剛來到,又要走

了?」鐵飛龍道:「相知在心,何必長談短論?」抱拳一揖,和玉羅剎轉身便走。熊廷弼追

出去道:「練姑娘,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玉羅剎道:「請說。」熊廷弼道:「朝廷大軍

不日開到陝西,姑娘,你若不願受朝廷招安,那就不必回去了。」玉羅剎哈哈一笑,道:

「經略大人,你是怎樣帶兵的?」熊廷弼知她話意,笑道:「處境不同,不能執一而論。」

玉羅剎道:,「一軍主帥,斷無見難先逃,不與士卒同甘共苦的道理。你帶的是百萬大軍,

我帶的是幾百個你們瞧不起的「女強盜」,處境雖有不同,但在我看來,卻是一樣。」熊廷

弼微微歎了口氣,知道不能勸她離開綠林,只得罷了。

玉羅剎與鐵飛龍去後,鏡明長老問嶽鳴珂道:「聽那鐵老頭的口氣,似乎對你頗為不

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嶽嗚珂無奈說了。鏡明長老道:「你無意中造了此孽,必須自

解。」熊廷弼笑道:「你何不早說,你若早說,我就替你向那個鐵老頭陪罪,由我出面,再

替你作媒。」嶽鳴珂默然不語,心中十分難過。

再說白石道人和李天揚龍嘯雲等目送玉羅剎上山之後,繞過山南,直上太室峰頂。白石

道人的小女兒何錄華正在山頂遊戲,見父親和姐姐回來,又笑又嚷。白石道:「快請姑姑出

來。」李天揚心中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跟在眾人後邊。

不一會,慈慧師太走了出來,李申時跑上前去,叫了聲:「媽媽」,慈慧喜極而泣,把

他一把抱進懷裡,叫了聲:「申兒。」忙著又向龍嘯雲道謝。李天揚見此情景,陣陣辛酸,

想開口說話卻說不出來。慈慧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拉著兒子忙著招呼紅雲青等客人入寺。

到了寺中石室,李申時張眼四望,「咦」了一聲道:「爸爸呢?」龍嘯雲這才發現李天

揚已悄悄走了。慈慧道:「這樣的爸爸不要也罷。你們怎麼碰上他的?」李申時流淚說道:

「不,爸爸是好爸爸。媽不能不要他。」把事情詳細說了。還未說完,慈慧眼中已有晶瑩的

淚光。

再說李天揚踽踽獨行,走到半山,忽聽得有人尖聲喚道:「天揚!」李天揚一聽,頓如

觸電一般,緩緩回過頭來,只見自己的妻子淚流滿面,飛步趕來。李天揚道:「慈慧師太,

賀你們母子相逢,我無顏留在這裡,願你好好保重,教養申兒。」慈慧以袖揩淚,嫣然一

笑,道:「廿年前你忍心離開我們,現在又要拋棄申兒嗎?」李天揚道:「過去的事,我很

慚槐。你當我死去了吧。」慈慧輕輕說道:「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以後種種比如今日

生。」這兩句話正是李天揚認兒子時所說的話,聞言一怔,知道李申時已對母親說明一切。

只見慈慧微微一笑,又道:「而且從今日起,我也不叫做慈慧了。」李天揚叫道:「綺霞,

你要蓄髮還俗了麼?」何綺霞道:「你不做官我也不做尼姑,這不很好麼?」臉上淚痕已

淡,隱隱泛出紅潮。李天揚大喜,想不到她一旦迴心轉意,破鏡重圓。

兩人攜手重回山上尼庵,白石道人等正等得心焦,見他們夫妻和好,雙雙回來,皆大歡

喜,紛紛道賀。歡笑聲中,白石道人忽見何萼華和李申時並肩倚偎,狀甚親密,心中一動,

何綺霞道:「哥哥,我也要向你道賀呀!」白石道:「什麼?」何綺霞道:「請你入內,我

要和你一談。」

白石道人默然無語,隨妹妹走人內室。何綺霞道:「哥哥,你看申時怎樣?」白石道:

「人品武功都還不錯。」何綺霞道:「我經此大變,益知婚姻之事,勉強不得。萼華和申時

青梅竹馬,自小相投。哥哥,咱們親上加親,你意思怎樣?」白石道人和卓一航來回萬裡,

經了這麼多時日,已知卓一航並不屬意他的女兒,又目睹了妹妹這場婚變,聽了「婚姻之

事,勉強不得」的話,面上熱辣辣的說不出話來。何綺霞道:「哥哥,你說呀!是不是申兒

配不上你的萼華?」白石強笑道:「妹妹那裡話來,只要他們情投意合,我們做父母的也免

得操心。」何綺霞微微一笑,叫來李申時和何萼華,把婚事當面說了。李申時傻乎乎的叫了

聲「舅舅」,何綺霞道:「傻孩子,連稱呼都不懂。」李申時改叫「岳丈大人。」叩頭行

禮,何萼華抿著嘴笑,顯見十分高興,白石道人見此情景,心中雖然不很願意,也只得答

應。當下說道:「申兒,你的武功根底還差,以後更要用功。你隨我到武當山去,我請師兄

黃葉道長收你為徒。你這十多年來,就只是學了一套峨眉劍法麼!龍嘯雲的劍術,好雖然

好,到底……」搖了搖頭,何綺霞頗感不快,截著說道:「到底及不上你們武當派的精妙,

是麼?」白石道:「我是想申兒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何綺霞道:「若不是龍嘯雲肯苦心

教他,他還更不成器呢!」說話之間,龍嘯雲在外面喚道:「申兒!」李申時道:「謝岳丈

大人好意,但改投門戶,理應先稟告恩師。」

龍嘯雲倒很爽快,聽得白石道人要李申時改人武當門下,一口便答應了。眾人聽得兩小

訂婚,喜上加喜,又是紛紛道賀,卓一航尤其高興,拉著李申時問長問短,平時他對何萼華

總覺拘束,聽了白石道人宣佈婚約之後,態度立刻自然,和何萼華談笑之時,說話也流暢

了。李申時心想:「原來這卓一航為人甚好,以前錯怪他了。」白石道人看在眼內,雖然婚

約已成定局,但心中又添了一層不快。

第二日白石道人等會同了熊廷弼續向南行,半月之後,到了湖北,分道揚鑣,熊廷弼帶

嶽嗚珂王贊回江夏故里,龍嘯雲西上峨眉。武當三老帶卓一航和李申時上武當山。

黃葉道人見卓一航回來,又提起要他接掌掌門之事。卓一航道:「弟子孝服未滿,想回

故里遷葬祖父遺骨。三年之後,弟子願披上黃冠,回山聽師叔差遣。」黃葉笑道:「你做掌

門,卻不必做道士。你家三代單傳,你怎可學我們一樣。」卓一航道:「弟子參透世情,對

塵俗之事已經看得很淡。」黃葉道人微微一笑,把眼看白石道人。白石面上一紅,道:「你

結婚生子之後,再做道士也還未遲。我們視你如子,一定要替你選個好女子。那玉羅剎野性

難馴,是我們武當派的公敵,你可不要和她來往。」黃葉道人尚未知師弟已把女兒改配他

人,聞言微微一楞。直到晚上,白石道人請他收李申時為徒,他才知道原委。

卓一航在山上住了半月,祭掃了師父的墓後,下山回裡。黃葉道人本想請白石道人送

他,卓一航堅持不要。白石道人對他已不似先前寵愛,卓一航客氣推辭,他也便罷了。

其時明軍在兵科給事中劉廷元率領下,正在陝西大舉「剿匪」,卓一航沿路受到盤查,

幸他祖父父親都曾做過大官,劉廷元還是他祖父的晚輩,一說起來,人人知道。後來卓一航

為了免受煩,索性和軍隊同行。走了幾天,經過川東的定軍山,正是舊時玉羅剎安營立寨之

地,卓一航經過山下,只見山上餘燼未滅,山寨早已化成瓦礫。卓一航大駭,問同行的軍

官。軍官笑道:「這一仗不是我們打的,但聽說這一仗極為激烈,而且香之至。」卓一航問

道:「怎麼?」軍官道:「盤據這座山的全是女強盜,聽說個個都是美貌如花,打起仗來卻

凶惡之極。她們有幾百人,我們調了三千鐵騎軍去圍攻,圍了半月,才把山寨攻破,三千鐵

騎軍死傷過半,但還是給那股女強盜突圍衝出。我們俘虜了十多個女匪,全給那些高級軍官

搶去。那些軍官正以為福不淺,誰知有三名軍官,急於成親,當晚就給女匪刺死,其餘軍官

全慌了,不管那些女匪多麼美貌,都推出去斬掉。哈哈!幸而那一仗沒我的份,要不然我也

許做了風流鬼了。」卓一航面色倏變,衝口問道:「那麼玉羅剎呢?」.軍官詫道:「玉羅

剎?你也知道玉羅剎麼?」卓一航道:「聽武林的朋友談過。」那軍官定了定神,笑道:

「我忘記了,你是武當派的高徒,難怪武林的朋友對你提過玉羅剎的名字。這玉羅剎名頭極

大,聽說凶狠無比,是殺人不眨眼的女皮王。幸好這次圍攻山寨,玉羅剎卻不在內,要不然

這一仗更難打呢!」卓一航聽了內心稍安。這支軍隊開赴延安,卓一航家在延安府外,軍隊

直把他護送到家。卓一航的案情早已昭雪,家門亦已散封,家人等也都已回來,見公子歸

家,人人歡喜。自此卓一航暫在家中練武讀書,按下不表。

再說玉羅剎聽得朝廷派大軍赴,兼程趕回。鐵飛龍則浪跡江湖,找尋女兒。玉羅剎回到

定軍山時,正是山寨被攻破後的第三日,大軍已經開走。這幾百名娘子軍,是玉羅剎一手訓

練出來的,玉羅剎只道她們全已戰死,心中大痛,拔劍斫石,誓為同伴報仇。當下換了男

裝,趕往陝北,想和王嘉胤聯合,興官軍痛痛快快打他一場。

沿途兵勇絡繹不絕。玉羅剎為了免惹麻煩,晝伏夜行,她輕功超卓,地方又熟,一遇官

軍便先躲避,不過四天,已到縣,離延安有一日路程。過了延安,以玉羅剎的腳程,不消三

天,便可到王嘉胤陝北群盜聚集之地的米脂。玉羅剎急於趕路,黃昏動身行了一程,忽見前

面幾騎,也在趕路。其中一人,背影似乎甚熟,玉羅剎加快腳步,搶上前去,那些騎士,見

一條人影旋風似的掠過身邊,齊都驚叫,其中一人,馬鞭刷地一掃,出手本來也算得甚為快

捷,莫奈玉羅剎的輕功絕技,武林第一,江湖無雙,馬鞭掠面面過,竟自掃她不住。那人

道:「咦,這是人是鬼?」有一人吃吃冷笑,又有一人道:「陝北多異人,高士當前,竟然

錯過,真真可惜!」

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玉羅剎已把那幾個人的面貌看個清楚。那一行共有六人,其中三

人,體格碩偉,鷹鼻獅嘴,好像不是漢人。尤以當中那騎,少年英俊,相貌甚為威武。另兩

人則是軍官裝束,用馬鞭掃她的就是軍官之一,看他出手,武功甚有根底,想來不是普通人

物。

但最令玉羅剎驚奇的卻是後面那騎的少年,看「他」面貌,聽「他」聲音,竟似是鐵珊

瑚喬裝打扮的!鐵珊瑚何以會和這些人同在一起,玉羅剎再也猜想不透。心想:我義父到處

找她,不知多掛心呢?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卻會在此地和她相

遇。今晚寧可不趕路,且看看這妮子葫蘆裡賣什麼藥。

玉羅剎打定主意,悄悄的溜進縣縣城,神不知鬼不覺的飄身到城樓之上,等了一會,那

幾騎馬進了城門,玉羅剎暗暗綴在他們後面,見他們竟然進了知縣的衙門。

玉羅剎更是驚奇。找了一間客棧,歇了一會,聽得三更鼓響,施展輕功絕技,悄悄溜人

知縣衙門。先把一個更夫點倒,問他客人住在何處?那更夫是縣衙中的差役,如何知道?玉

羅剎想了一陣,問道:「那麼你們的知縣老爺住在那裡?」這個,更夫自然知道,當下如實

說了。玉羅剎道:「委屈你一陣。」把更夫的號衣撕下一塊,塞進他的口內,把他縛在角落

的石獅子上。拿過了更夫手中的木柝,敲了幾下,便照更夫所指點的方向尋去。

上房透出燈火,縣官居然未睡。玉羅剎潛伏窗外,聽得縣官問夫人道:「這幾個客人要

好好服侍,那幾碗冰糖燕窩,你叫丫鬟端去了沒有?」夫人道:「燕窩都弄好了,可是那兩

位官長說要早歇,吩咐衙役,不準打攪他們。」縣官「唔」了一聲,道:「也好,那麼明早

再端去吧。」夫人問道:「那矮個番子是何等人物,為何朝廷派了兩個御林軍統領護送他

們?」縣官微微笑道:「那年少的番子,聽說是西域一個小國的王子呢!」夫人道:「怪不

得那兩個御林軍統領對他必恭必敬。」縣官道:「那還須說,那王子的身份是外國使節,若

有意外發生,不但護送的御林軍統領要給治罪,就是經過的州縣長官,也要受牽連。」夫人

道:「哎,現在兵荒馬亂,盜匪如毛,若他在我們縣境內出事那怎麼好?」縣官道:「夫人

放心,那兩個統領都是好手,而且我們縣境內又有數千鐵騎軍駐紮,諒盜匪不敢亂動。」話

雖如此,到底擔心,過了一陣,那縣官自言自語的道:「剛才已聽得敲了三更,只要過了今

日,明日送他們登程,不消半天,便可走出我們縣境。白日青天,沿路又有軍隊,定保太平

無事。」那知縣是武官出身,有點膽量,對夫人道:「我出去巡一遍,也好叫你安心。」提

了佩刀出房,玉羅剎悄悄跟在他的身後。縣官行到西邊角樓,樓下有幾名守夜的衙役,見縣

官來查,過來行禮,稟道:「官長們都睡了,大人放心,沒事兒!」縣官遊目四顧,道:

「好,你們小心點兒。」玉羅剎躲在一棵樹上暗笑。看那縣官去後,正好有一片黑雲遮過月

亮,玉羅剎輕輕一掠,疾如飛鳥般的上了角樓。

角樓裡黑黝黝的,玉羅剎伏了一陣,忽聽得有人上樓,腳步極輕,玉羅剎飄身躲上橫

樑,那人上樓之後,到東面一間廂房的門上輕敲三下,房裡的人燃了燈火,在微弱的火光中

玉羅剎看出這人正是以前在延安府和自己交過手的雲燕平。心想:此人乃是大內衛士,他昏

夜到來,卻是為何?難道朝廷怕那兩個御林軍統領頂不了事,還要加派護衛不成?

雲燕平進了房中,玉羅剎只聽得房中的軍官笑道:「恭喜雲大人,外放做帶兵官比在宮

廷中好得多了。」雲燕平道:「還不是一樣?」房中的軍官道:「外快總要多些!」這當

兒,玉羅剎只聽得雲燕平發出詭祕的笑聲。

玉羅剎心道:這既做了帶兵將官,為何卻像小偷一般,偷偷摸來。雲燕平笑了一陣,

道:「目下就有一宗極大的油水可撈,兄弟正要與兩位兄臺商量。」房中的兩個軍官齊道:

「請說。」雲燕平道:「我日前接到劉大帥轉下的文書,說是有外國的使節過境,要我協同

保護。想不到就是由你們護送,這好極了!」房中的兩個御林軍統領乃是同胞兄弟,一名王

廷福,一名王廷祿,原先也是大內的衛士,和雲燕平甚為稔熟。王廷福道:「雲兄,我們也

料不到你就在此地駐軍。只是我們匆匆過境,縱有什麼外快可撈,也輪不到我們的份。」雲

燕平道:「我所說的外快,就全要靠兩位兄臺幫忙。」王廷祿道:「雲大人敢是說笑麼?」

王廷福已知其意,笑道:「這個外快可撈不得。」雲燕平道:「為什麼?」王廷福悄聲說

道:「我們是護送的人,若然劫了外部使節,罪加三等。你不怕滿門抄斬麼?」說著還用手

做了一個斬頭的姿勢。話聲很低,玉羅剎在外面只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單字,可是玉羅剎乃是

綠林大盜,聞聲會意。心想:外邦的王子來朝,皇帝免不了要賜金銀珍寶,這果然是宗極大

的黑道生意。可是這樣的「生意」,黑道上的人也大都不敢下手,想不到雲燕平是朝廷的將

軍,也敢動這念頭!

玉羅剎靜心聆聽,只聽得雲燕平道:「主意是想出來的,你們兄弟放心,我擔保你們什

麼罪都沒有。」王廷福裝模作樣說道:「願聽教言,以開茅塞。」雲燕平道:「現下時勢混

亂,盜匪如毛,咱們偷偷把這幾個番狗幹了,然後我再刺你們兩刀?」王廷祿駭道:「做什

麼?」王廷福笑道:「傻兄弟,這個也想不出來。我們讓雲大人揀不是要害之處刺上兩刀,

就說是中途遇盜,力抗受傷,雖然犯有保護不周之罪,但力抗受傷,罪名減等,那最多是削

職罷了。」雲燕平道:「何況咱們還有魏公公撐腰,連削職也未必會。喂,小皇帝賜了他們

什麼珍寶。」王廷福道:「詳細的我不知道,聽魏公公說,小皇帝登基未久,就有遠邦皇子

來朝,非常高興,他是孩子脾氣,一高興就胡亂把內庫的寶物送人,聽說只是一枝碧玉珊

瑚,價值便過百萬。魏公公說時,羨慕到極。」雲燕平道:「那幾個番狗懂不懂武功?」王

廷福道:「看樣子憧得多少,但不是高手。」王廷祿道:「只是那個小子惹厭?」雲燕平

道:「什麼小子?」王廷祿道:「那個番邦皇子也是怪人,他中途遇見一個漂亮的小夥子,

談得投機,那小夥子說西盜匪極多,路途不靖,他竟一口答應準那小子同行,把他當成隨

從。上王廷福道:「那小子年紀雖輕,聽他言談舉止,卻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玉羅剎心中

暗笑,鐵珊瑚自幼跟父親走南闖北,比你這兩個呆鳥當然要強得多。房間內雲燕平陰沉沉的

說道:「那小子叫什麼名字,現在在這裡麼?」

王廷福道:「那小子自稱姓金名戈,他們都住在樓上,那番邦王子和兩個隨從住在東面

廂房,那小子住在西側的小房。」雲燕平道:「好,我上去瞧他一瞧,什麼路道,可瞞不過

我的眼睛!」王廷祿道:「可不要打草驚蛇!」雲燕平傲然說道:「料不會陰溝裡翻船!」

王廷福諂媚笑道:「雲大人久歷江湖,輕功超卓,那小子能有多大本領。賢弟,你這是太過

慮了。」雲燕平微微一笑,玉羅剎在心裡也幾乎笑出聲來。

雲燕平走出房門,施展輕功本領,一按簷角,飛上頂樓,卻不知玉羅剎已如影附形,跟

在身後。雲燕平尋到西側的小房,取出一個形如鶴嘴的東西,在黑暗中發出一點紅亮亮的,

好似香火一般。玉羅剎是大行家,一看便知雲燕平打的是下流主意,想用「雞鳴五鼓返魂

香」弄暈裡面的人,然後進去搜索。玉羅剎心中罵道:「這枉是朝廷的帶兵官,卻幹黑道上

下三流的勾當。」本待拔劍把他殺掉,轉念一想,在這裡鬧出事來,卻是不妥。看雲燕平正

想把香火插進窗隙,玉羅剎手指一彈,把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射出,雲燕平忽覺微風颯

然,香火已滅,吃了一驚,遊目四顧,豎耳細聽,玉羅剎早藏在樓角飛簷之後,雲燕平聽不

到半點聲色,怔了一怔,重把迷香燃點,正想再插進窗隙,玉羅剎手指一彈,飛針再射,雲

燕平又覺微風颯然,香火再滅。飛針極小,玉羅剎出手又快,雲燕平竟不知道香火為何熄

滅。如是一連試了三次,三次都給玉羅剎打滅,雲燕平毛骨悚然,急忙下樓。

那兩個御林軍統領見雲燕平這樣快便回,頗感意外。王廷福問道:「雲大人可查出那小

子是什麼路道麼?」雲燕平面上一紅,含糊答道:「是西北黑道上的高手。」王廷福道:

「我們兄弟也料他是黑道上的朋友,覬覦這幫珍寶的。」雲燕平道:「路上可碰過什麼怪事

麼?」王廷祿道:「一路上都沒事情,只是昨晚將到縣城之時,卻碰到如此一樁異事。」當

下把碰到玉羅剎的事情說了,還道:「那人快似疾風,我們連他的面貌都瞧不清楚,真是邪

門!」雲燕平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明日動手之時,分那小子一份。若他不肯就範,

我自有法對付。容二哥正在我的營中,我邀他一同來好了。」

這番話玉羅剎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好極好極!明日我正好一箭雙鵰。先把這些

狗賊殺了,然後把那幫珠寶獨佔。哈,真是天賜良機,我要重聚義民,佔山為王。和官軍對

抗,那是非錢不行。這幫珠寶,聽他們說來,價值不下千萬,有了這筆錢,我可不必再另動

腦筋了。」再聽一陣,聽得雲燕平和王廷福約好動手的地點,是離城五十多裡的「野豬

林」。玉羅剎暗暗發笑。

這「野豬林」是有名荒險之地,玉羅剎心道:他們選這地方下手,真是深合吾心。料雲

燕平不敢再上樓窺探,便悄悄走了。

其實那個胡服少年並非「番邦王子」,他是南疆羅布族大酋長唐瑪的兒子,名叫唐努。

南疆種族甚多,各不統屬,到了唐瑪繼承羅布族酋長之後,聯合各族,結成同盟,自為盟

主。唐瑪勵精圖治,想把南疆建成一國,因此派遣兒子來朝,藉此觀摩「中原上國」的典章

文物。明朝新皇帝由校乃是一個小孩,根本不清楚南疆各族的制度,把大酋長當作「番

王」,因之也就把唐努當成「皇子」。其時明朝國勢已弱,藩屬久已不來朝貢。由校登基未

久,便有南疆羅布族的使者來進貢汗血寶馬興和闐美玉,因此甚為高興,大臣們為了討由校

歡心,也就把羅布族說成西域一個「小國」。由校一時興起,便把大批寶物賞賜給他。所以

唐努雖非皇子,懷有重寶,卻是真情。

鐵珊瑚為嶽嗚珂拒婚,負氣再度離開父親之後,回到西,在途中遇到唐努這一班人。鐵

珊瑚年紀雖小,閱歷卻豐。一看便知唐努懷有金珠重寶,鐵珊瑚是個倔強的少女,回到西,

立定主意,想學玉羅剎一樣,佔山為王。所以她也想劫這幫珠寶。

且說第二日一早,王廷福兄弟繼續護送唐努登程,走了一陣,卻捨了官道,抄山邊小路

行走。唐努頗為奇怪,王廷福道:「若走官道,今日難到甘泉「地名」。反正縣駐有大軍,

盜匪潛跡,不如抄小岸行走,路程可縮短許多。」唐努不熟道路,聽得也是道理,便由得他

們帶路。鐵珊瑚知道今日必然有事,暗加戒備。

道路越行越險,中午時分,穿人一處叢林,林中山路,約有五尺多寬,僅可容單騎通

過,夾道是荊棘蔓草,荒涼之極。王廷福道:「咱們且在這裡稍歇一回。」不待唐努允許,

便下了馬。唐努不料有他,和隨從也下了馬。鐵珊瑚嘻嘻冷笑,王廷福道:「金兄弟,咱們

一碗水大家喝啦!」唐努愕然問道:「那兒有水啊!」王廷福兄弟放聲大笑,對面山路上兩

騎飛奔而來,其中一人正是雲燕平,他已換了平民服飾,不再是軍官裝束了。

鐵珊瑚大聲叫道:「這班人是謀財害命的狗強盜!」拔出綠玉簫,向王廷福腰間一點,

王廷福轉身一掌,罵道:「不受抬舉的賤東西,好心分你一份,你卻不領情,想獨佔麼?」

鐵珊瑚玉簫連揮,全是判官筆的點穴手法,把王廷福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唐努大驚,猛醒過

來,一聲大吼,向王廷祿迎面抓去,王廷祿拔出佩刀一斫,那料唐努精於摔角之術,手臂一

伸,倏然把王廷祿的手腕刁住,他的兩個隨從,都是南疆著名的力士,各取出護身鐵,雙夾

擊,迅若奔雷。

王廷祿武功較弱,手腕又給唐努刁住,猝不及防,南疆兩個力士雙齊下,頓時腦漿迸

裂,死於非命。

雲燕平快馬馳到,一躍而下,南疆兩個力士舞迎敵,雲燕平精於西藏密宗祕傳的「柔

功」,解下腰帶,舞得呼呼風響,鐵一到,給他腰帶一卷,輕輕一扯,「柔功」的道理和太

極拳相同,都是借力打力,以四兩而撥千斤,這兩個南疆力士,不懂中土武功的奧祕,鐵舞

得勁道十足,給他借方一奪,兩柄鐵先後被奪出手。狂笑聲中,雲燕平揉身直進,把這兩名

力士先後捲起,擲向崖石之上,空有一身神力,竟自血灑荒林。

這時鐵珊瑚和王廷福正打得難分難解,王廷福武功比乃弟強得多,一枝練子使得風雨不

透,但鐵珊瑚的玉簫點穴之術,出自家傳,自成一路,可作判官筆用,又可當五行劍使,雖

然氣力較弱,卻是招數神奇。

雲燕平叫道:「你來收抬這個番狗,我來會這小子。」腰帶呼的一聲,向鐵珊瑚頭上卷

去。雲燕平看了鐵珊瑚的招數,覺她點穴之術雖然神妙,武功還不是上乘。想起昨晚之事,

深覺奇怪。心道:早知這小子武功不過如此,真不必邀容二哥來。

鐵珊瑚揮簫迎戰,戰了十餘廿招,忽見林莽密菁之中,哨聲大起,森林兩邊,湧出十餘

健漢,心中一慌,雲燕平腰帶夭矯如龍,一掃一卷,把鐵珊瑚皮帽掃落,現出一頭秀髮。雲

燕平呆了一呆,道:「哈,鐵珊瑚,原來是你!」鐵珊瑚道:「既知是我,就該快滾。」雲

燕平遊目四顧,笑道:「你那賊老子不和你來?哈,你還吹什麼大氣?」腰帶一掃,又向鐵

珊瑚玉簫捲到。

再說林中湧出的那兩股強人,都是南北著名的強盜頭子,為了劫奪金銀重寶,不惜冒官

軍包圍之險,跟蹤來到森林。北的悍盜過天星和九節狸首先衝上,只見一個老頭,長鬚飄

佛,手裡拿著一根長達三尺的鐵菸,大口大口的噴煙。過天星喝道:「是道上的朋友嗎?」

那老頭悶聲不響,待得兩人衝到眼前,鐵菸突然橫空一掃,一招「雲麾三舞」,把過天星的

流星和九節狸的「九節鞭」一齊湯開,信手一點,過天星「咕咚」倒地,九節狸身法輕靈,

一繞繞到老頭身後,轉鞭疾掃,不料那老頭卻像背後長有眼睛一般,反手一擊,正正打在九

節狸胯骨之上,九節狸慘叫一聲,脛骨碎裂,倒地狂嗥。

這老頭正是雲燕平邀來的幫手,名叫容一東。他和應修陽最好,當年應修陽為了對付玉

羅剎,在華山絕頂擺下「七絕陣」,原邀的有他,後來他因事不來,所以才由鄭洪臺臨時拉

了卓一航充數。「事詳第一回。」應修陽為此十分可惜,常說當年若是容一東能來,玉羅剎

早已被他們合力殺了。由此也可見容一東的武功非同小鄙!

群盜見容一東出手厲害,怔了一怔,正想齊上,忽聽得容一東哈哈笑道:「臭強盜,你

們中伏啦!」引吭長嘯,林中喊聲四起,湧出百餘健卒,個個身披鐵甲,按弦待射。原來雲

燕平也料到會有強人冒險搶劫,所以暗中調了心腹精兵在此埋伏。這一下,頓時把群盜圍在

核心,看看就要動手。

再說鐵珊瑚力抗強敵,險象頻生。唐努也給王廷福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環手之力。

雲燕平的腰帶越展越快,儼如一條玉龍盤空飛舞。鐵珊瑚正在吃緊,忽聽一聲長笑,掠過林

際上空。鐵珊瑚大喜叫道:「玉羅剎來啦!」雲燕平聽得「玉羅剎」三宇,就似鼠兒聞了貓

叫一般,手都軟了。玉羅剎聲到人到,不過兩三照面,就一劍點中雲燕平肩骨穴,把他踢過

一邊。鐵珊瑚忽然湊了上來,悄聲說道:「練姐姐,不要傷那個番人。」玉羅剎微微一楞,

道:「唔,也好!」身形一起,一招「銀河倒掛」,劍光繞處,王廷福頭顱飛上半空。唐努

見此威勢,嚇得呆了。

你道玉羅剎何以來遲了原來她在到野豬林的途中,也發現了群盜的蹤跡,其中有幾人還

是從陝南來的。要知玉羅剎乃是強盜的「阿爸」,以前她坐鎮定軍山之時,南群盜搶來的財

物,都要獻她一份。她見有自已轄下的匪首到此,不覺故態復萌,暗綴他們,察看他們是各

自為政,獨行搶劫,還是已被北的大寨首領收編了。

容一東見玉羅剎突如其來,吃了一驚。這時官軍的包圍圈正在緊縮。玉羅剎一手把雲燕

平抓起,大聲喝道:「你們誰敢上來,我就把你們的主將斫了!」那百餘健卒都是雲燕平的

心腹親兵,見主將被擒,果然不敢動手。

容一東尚不知來的便是威震江湖的「女魔頭」玉羅剎,見擒了雲燕平的竟是個廿餘歲的

少年,雖感驚奇,卻還不慌。揚聲喝道:「擄人要挾,算是那門子的英雄?」玉羅剎盈盈一

笑,把雲燕平挾在脅下,笑道:「好呀,我就用一隻手來會會你這個大英雄!你若嬴得了

我,我立刻把你們的主將放還!」容一東聽這少年聲音嬌媚,頗覺出奇,當下說道:「你拿

俘虜當作兵器,那當然是你嬴了!」玉羅剎冷笑道:「你若誤傷了我脅下的俘虜,也算你

嬴。如何?」這種打法,確是開武林未有之奇。本來挾著俘擄應戰,令對方投鼠忌器,那確

是大佔優勢:可是如今玉羅剎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用俘虜作盾牌,而且只要俘虜受了誤

傷,就得算輸,那就等於被縛了一隻手之外,還得小心防護俘虜受傷,本是大優勢的也要變

成大劣勢了。

容一東聽得玉羅剎提出這樣打法,又氣又驚,他出道以來幾曾受過這樣的蔑視?

玉羅剎又笑道:「如何?」容一東心念一轉,道:「既然如此,咱們就一言為定。你嬴

了我,珍珠重寶都是你的。我嬴了你呢?」玉羅剎聽他的話,才知他看重的竟是那批珍寶而

非友人。心中暗道:「綠林中以義氣為先,比他們這些狗官強得多了。」容一東道:「如

何?」玉羅剎道:「你若嬴得了我,除將你們的主將放還之外,珍珠重寶也全歸你所有。」

容一東雙目顧盼,環掃場中群盜,高聲說道:「你做得了主嗎?」

玉羅剎哈哈大笑,把外衣一撕,露出裡面的繡花女服,又把頭上青巾除下,露出束髮金

環。南群盜已料知她就是玉羅剎,見她露出女兒本相,齊聲歡呼。陝北群盜也深知玉羅剎厲

害,雖然不是歸她所管,但聽得她願與敵人賭賽,那是求之不得,當下一齊說道:「你若嬴

得了練女俠,不管什麼金銀珠寶,我們決不染指!」這時群盜環繞場邊,官軍包圍在外。玉

羅剎挾著雲燕平和容一東對立場心。唐努與鐵珊瑚坐在路旁。唐努還不知玉羅剎也是存心劫

他珠寶的人,對她十分感激,心中但願玉羅剎打嬴,對鐵珊瑚道:「姑娘,料不到你身懷絕

技,更料不到你這位朋友就如仙女一般,又美麗又神通,我今日得你們救命,沒齒不忘。」

鐵珊瑚本來也想劫他的珠寶,但一路同行,知他心腸極好,而且豁達大度,算得是個塞外英

雄,這時已把劫他珠寶之意打消,聽他如此說法,心中暗叫「慚愧」,深怕玉羅剎戰勝之

後,立時翻臉,那就更難為情。

容一東聽得群盜歡呼之後,才知面前這個少女,就是江湖上聞名膽落的女魔頭上想起當

年應修陽在華山擺陣,玉面妖狐凌霄與金剛手範都喪在玉羅剎手下,思之不禁膽寒。自己當

年因事逃過,想不到今日仍與她陌路相逢。容一東這時驕氣全消,心中只是盤算,怎樣才能

在玉羅剎劍底逃生。

玉羅剎揚劍作勢,笑道:「來呀,來呀!」容一東鐵菸一翻,一招「李廣射石」,驟以

大槍招數向玉羅剎平胞疾刺,玉羅剎哈哈一笑,橫劍一封,「噹」的一聲,鐵菸給震得歪過

一邊,火花飛濺!玉羅剎劍招快捷異常,身形一側,寶劍直刺咽喉。容一東鐵菸袋一磕,不

待玉羅剎的劍明是刺喉,劍到中途,手腕一沉,低了三寸,劍尖指的竟是喉下「璇機」要

穴。容一東大吃一驚,急忙滑步閃身,饒他躲閃得快,肩頭還是給劍尖劃過,「嗤」的一

聲,衣裳破裂,鮮血沁出。這還幸是玉羅剎脅下挾人,身法不若平時輕靈,要不然這一劍容

一東決逃不了!

玉羅剎一招得手,劍勢未收,劍招又出。容一東奮力拆了兩招,菸一斜,突然照被玉羅

剎挾著的雲燕平打來!

玉羅剎叫道:「好狠的狗賊!」身軀一轉,一劍把容一東菸格開,挾著的雲燕平幾乎給

他打中。容一東戰法一變,不架玉羅剎寶劍,鐵菸袋磕.打,劈、壓,全朝雲燕平打來!玉

羅剎料不到容一東心腸如此之毒,竟把好友當成活靶!但以自己有言在先,俘虜若給他傷

了,縱然不是「誤傷」,也難分辨。因此迫得改攻為守,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儼似一圈銀

虹,把自己與雲燕平全身護住。

這一來形勢突變,容一東武功不在應修陽之下,鐵菸兼有槍棒與點穴之長,居然敢以攻

為守,與玉羅剎苦苦纏鬥。

鐵珊瑚叫道:「練姐姐,這狗賊是有心傷他朋友,何必理他?」唐努卻道:「這位女英

雄說一不二,真真可敬!」

玉羅剎與容一東激戰中,官軍慢慢移近。忽然閒號角長鳴,林間又殺出一彪官軍!玉羅

剎叫道:「官軍聽著,我們在此單打獨鬥,你們若敢動刀動槍,就休怪我不守諾言!」雲燕

平的親兵果然都轉過了身,想勸止那彪人馬,休要再進。

容一東卻暗暗納罕,他知道雲燕平不想讓全軍知道,只是挑選了最可靠的百餘親兵,到

森林埋伏。這彪軍馬怎的卻會殺來?

官軍中一個少年將軍騎著高頭大馬,神威凜凜,雲燕平的護兵副將見這少年將軍極為陌

生,大聲喝道:「來將住馬,你們是那一營的?」那少年將軍大喝一聲:「叛兵在此何為?

趕快隨我回城!」喀的一箭,將雲燕平副將射斃!雲燕平的親兵大亂,給後來這股官軍包圍

起來,全驅入了森林之中!玉羅剎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那少年將軍的一舉一動,全在她的

眼中,心中奇道:「怎麼官軍中也有如此英雄人物!」容一東見此情形,料知有變,心中一

慌,玉羅剎刷刷兩劍,驟把鐵菸挑開,容一東飛腳踢雲燕平倒垂的腦袋,玉羅剎一聲長嘯,

身形驟然飛起,容一東一腳踢空,急忙撤回菸護頭,那護得住?玉羅剎左手把雲燕平高舉過

頭,在半空一劍劈下,鐵菸立被震開,容一東腦袋也給寶劍劈成兩半!

玉羅剎哈哈大笑,道:「你們來看,他身上可有傷痕?」群盜無不凜然。玉羅剎正想回

身洗劫珠寶,忽見那少年將軍,策馬馳回,北群盜,垂手肅立兩旁。那少年將軍大叫道:

「誰都不許亂動?」玉羅剎甚為奇怪,不知北那些強盜頭子,何以會聽官兵的話,心中有

氣,拔劍迎前,喝道:「你是誰?」陡見那少年將軍雙眸耿耿,目閃精光,連玉羅剎這樣殺

人不眨眼的人,也覺得他別具一種威嚴,令人震懾。玉羅剎心道:「好哇,這回我遇到對手

了。」迫近一步,那少年將軍道:「你一定是玉羅剎了?幸會,幸會!」正是:絕世英豪

出,天下共傾心。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冤獄毀長城 將星搖落

苦心護良友 劍氣騰空

玉羅剎哈哈笑道:「你也知道我嗎?官兵碰到了我,那就是小鬼碰著閻王了!」劍尖一

指,少年將軍微微發笑,北群盜俱都變色,拔出兵刃,捍衛少年將軍,南群盜叫道:「練女

俠,這位是小、小……」少年將軍連連搖手,道:「都是自己人,大家散開。」小聲對玉羅

剎道:「練女俠,我是小闖王李自成。高迎祥是俺舅舅。請到那邊樹下說幾句話。」

玉羅剎怔了一怔,並不是「李自成」三字使她吃驚,那時李自成還沒有什麼名頭,在西

三十六路大盜之中,王嘉胤是其中一路,高迎祥是王嘉胤副手,李自成不過是王嘉胤這一路

的一個頭目而已;但唯其如此,所以以李自成當時的「身份」而能令群盜懾服,這件事情的

本身才令玉羅剎吃驚。

玉羅剎要了一四馬,和李自成策馬入林。玉羅剎問道:「王嘉胤父子好嗎?」李自成

道:「王老總已戰死了,現在是俺的舅舅高迎祥領頭,王照希夫婦和白敏都在軍中。」玉羅

剎一陣心傷,想不到離開西不到一年,變化如此之大。問道:「那麼你知道我部下的下落

嗎?她們是不是全給官兵殺了?還有你們為什麼假扮軍官?」

李自成道:「劉廷元調了川甘晉四省的兵力二十萬人圍攻我們,各家兄弟,都在官軍壓

力之下化整為零,流散四方了。上月我們冒了絕大危險,在米脂大會,三十六路的首領來了

三十三人,就你們那路與神一元兄弟沒有派人來。聽說你們那路已突圍入川,和其他各路比

較起來,損失還不算最嚴重的。張獻忠上月也從四川來到米脂,據他說在廣元昭化之間曾發

現有一支娘子軍,他想派人聯絡,卻給官軍隔斷了。你可以到那裡找她們。」

米脂三十六路義軍之會,是一件大事,李自成的「小闖王」之名,就是那時得的。原來

在王嘉胤死後,綠林群雄推高迎祥為首,高迎祥才識平平,全靠李自成之力,打了兩次勝

杖,局面才得小安。米脂大會時,因為各路首領,都有一個王號,例如什麼「橫天王」「混

世王」「掃地王」等等,無奇不有。高迎祥新為首領,未有王號。他部下給他擬號,亂哄哄

的擬了半天,還擬不出一個適當的來。當時李自成笑道:「我們現在闖一步是一步,闖到什

麼地步,誰都不知道。如果大家不振作的話,也許就闖不出西:如果大家把生死禍福置之度

外,同心合力的往前闖去,闖到北京也不難。咱們現在首要之事乃是闖、闖、闖!稱不稱

王,稱什麼王,我覺得都無所謂。殊不必為這些虛文尊號,浪費精神!」此言一出,群雄紛

紛拍手,轟然叫好!不約而同的大聲喊道:「闖王,闖王!這個王號好極了!」自此便把高

迎祥稱為「闖王」,把李自成稱為「小闖王」,直到後來高迎徉在潼關戰死,李自成正式襲

用「闖王」的尊號。

再說玉羅剎聽得李自成說出自己部眾的下落,恨不得插翼飛到川西。當下想道:「這小

闖王也是一個人物,這批珍寶待我與他平分了吧。」正想開言,李自成道:「練女俠,我求

你一件事情。」玉羅剎道:「什麼事情?」李自成道:「這批珠寶,咱們分毫都不要動

它!」玉羅剎道:「什麼?你們不也是來劫珠寶的嗎?」李自成笑道:「起先是想劫它,現

在我已查得清楚,這批珠寶可動不得!」玉羅剎道:「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皇帝小子的我們

也劫,為何這人的卻劫不得!」李自成又笑道:「練女俠,皇帝的好劫,到了這人手上,可

就不好劫了。」玉羅剎道:「這是為何?我倒要請教請教?」

李自成翻身下馬,招手請玉羅剎下來,一同坐在地上,正色說道:「滿州圖謀我們中國

甚急,邊關形勢極緊,這你是知道的了!」玉羅剎道:「邊防之事與這批珠寶有何關係?」

李自成道:「你聽我說。先前我還不知道這番人身份,所以也想劫他的珠寶充當軍餉。現在

查得他是南疆羅布族大酋長唐瑪的兒子,唐瑪是南疆各族盟主,若然他的兒子被殺,珠寶被

奪,他一定把這筆賬算在明朝皇帝頭上。說不定就要起兵報仇,那時東北西北都有邊患,由

校這小子,可擋不住!」玉羅剎默然不語,一時還想不過來。李自成又道:「我們雖然也興

明朝皇帝作對,可是若然異族入侵,那麼我們就寧願與官軍聯合,共抗異族的。你說對

麼?」玉羅剎點了點頭。李自成道:「所以不能替明朝皇帝再開邊。可惜的是由校這小子棚

塗透頂,勇於對內,怯於對外。抽調大軍來打我們,卻不整頓邊關,連熊廷弼那樣得力大將

都罷免了。」玉羅剎不覺心折,覺得李自成氣度之廣,見識之高,殊非常人可及。笑道:

「可惜你替皇帝小子打算,他卻要派兵打你。」李自成道:「那是他的事。」玉羅剎又笑

道:「看樣子,是滿洲,明朝就擋不住。你還是趁在滿洲兵未入關之前,趕快打到北京吧。

由你來做皇帝,就不怕滿洲兵入侵了?」李自成哈哈笑道:「皇帝人人可做,若然由我來

做,可以保住神州,那麼就做做也無所謂。」

玉羅剎聽他說得如此輕鬆,也不覺失笑。心想:這人在最危難之際,還是如此雄心勃

勃。而且寧願放過價值千萬的珠寶,另籌軍餉,艱苦支持。如此胸襟,連熊廷弼也比不上。

看來真有人君之度,剛才的話,倒不是說笑的了。李自成又道:「所以我冒充官軍,也是為

大局著想。唐努給明朝派來護送他的御林軍統領搶劫,此事成何體統?等下你對他說,那批

人是叛軍,幸得朝廷及時察知,所以派我來清除叛亂。朝廷一定護送他安全回到南疆。玉羅

剎雙目閃閃放光,笑道:「好極,好極!我服你了!你居然在逃命之際,還把這付擔子放在

肩上。這麼說是你要派人護送他了。」

李自成笑道:「由我們派人護送,要比由校這小子所派的得力得多。此地離甘肅不遠,

送到了甘肅,再入青海,就非官軍勢力所及,也不愁再有雲燕平這樣的官軍將領來打他的主

意了。」玉羅剎道:「好,我就對他說去。」李自成又笑道:「雲燕平這,請你借我一

用。」玉羅剎道:「這種狗賊,有何用處?」李自成笑道:「廢物都可利用,何況於他。我

們各路兄弟給大軍壓得透不過氣來。我想利用他幫我打個勝仗,挫挫他們銳氣,分散他們注

意。然後我們才能安全撤退。」玉羅剎道:「啊,我想到了。你是想利用這賺城,攻佔縣。

你們穿的都是官軍服飾,又捧出他們的主將,守城的官軍一定上當。難為你收集了那麼多官

軍號衣。」

再說唐努見玉羅剎與李自成並馬馳入林中,大為不解,問鐵珊瑚道:「他們幹什麼?」

鐵珊瑚也不知道,道:「也許是處置那些叛軍吧。」群盜首領散在四圍虎視眈眈,鐵珊瑚頗

覺不安。唐努把兩個隨從的體尋回,當場火化,按照他們的風俗,火化之後,收骨回鄉。鐵

珊瑚見他目中有淚,想是心中頗為悲憤,鐵珊瑚外表倔強,心頗慈悲。心想:這幾個人萬裡

遠來,身死異鄉,父母都不知道,這才真是不值呢。見玉羅剎與那少年將軍並馬馳回,心中

忐忑不安。李自成回到場中,跳下馬與北群盜商議,玉羅剎直向唐努走去。鐵珊瑚睜大了

眼,只見玉羅剎與唐努低聲說話,過了一會,忽見唐努伏在地上,吻玉羅剎路過的泥士。鐵

珊瑚隨父親到過西北,知道這是他們最尊敬的禮節。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奇道:玉羅剎殺人

如草,強盜搶來的她都要分一份。怎麼到手的珠寶也放過了?

唐努一點不知玉羅剎曾動過他的主意,感她救命之恩,用他們族中最尊崇的禮節向玉羅

剎叩謝,並道:「若你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來看我啊。」玉羅剎平生從未試過內

怍,這時卻不覺有了槐意。當下把李自成的話轉達,唐努道:「原來如此,中國加此廣大,

自然好人壞人都有,叛軍之事,不必提了。」和玉羅剎一同過去拜謝李自成。李自成已和陝

北群盜商議妥當。立刻派高迎祥手下得力的頭目高傑和自己的堂侄李過,送他回鄉。

鐵珊瑚料不到事情如此解決。玉羅剎道:「珊妹,爹尋得你急呢,可是現在兵荒馬亂,

也不如他走在何方?你和我一道到川西去吧,我.可要請你做女強盜啦,哈哈!」鐵珊瑚因

嶽嗚珂拒婚之事,心中頗有芥蒂,遲遲不答。玉羅剎測知其意,笑道:「那姓岳的小子,我

以前以為他人品不好,其實也還不銷。」將嶽鳴珂借她手套,暗助她打敗紅花鬼母的事說

了。鐵珊瑚又歡喜又悲傷,歡喜的是玉羅剎對嶽嗚珂的誤解漸消;悲傷的是嶽鳴珂辜負了她

的心意。聽了玉羅剎的話後:良久,良久,才道出一句話道:「他好不好與我何干?」

玉羅剎聽她語氣,知她實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著呢!沒有他們,咱

們難道就不成嗎?你和我去佔山為王,我們高興誰就把誰擄上山丟,哭哭啼啼的是膿包?」

鐵珊瑚「呸」了一聲,道:「沒你那樣厚臉皮。」又道:「誰哭哭啼啼了?做女強盜便做女

強盜,難道我不敢跟你麼?」玉羅剎正要她說這句話,免得她獨自在江湖浪蕩,暗地傷心。

再說李自成把事情辦妥,送走了唐努之後,和玉羅剎道別,玉羅剎道:「你剛才說要打

下縣之後,便全師撤退,你們要撤到那裡?」李自成道:「陝西居天下之脊,四川是天府糧

倉,欲成人事,這兩省放棄不得。陝西連年饑荒,百姓流亡道路,待時機成熟,不難聚眾百

萬,出漢中而據巴蜀,聚兵聚糧,然後再西出潼關而爭豫楚,揮鞭北上,扼有中原。形勢如

此,所以我打算在川邊區建立基業。秦嶺連綿八百餘裡,便封山開荒也可養兵,我是準備撤

退到秦嶺去,養精蓄銳,乘機待時。你意如何?」玉羅剎笑道:「我可沒有做女皇帝的雄

心,我尋到部眾之後,做山大王去。」兩人一笑道別。李自成押了雲燕平當晚就去賺城,攻

打縣,按下不表。

且說玉羅剎和鐵珊瑚尋到川西,果然尋到了部眾,鐵珊瑚和玉羅剎相處日久,知她性情

直爽,當日弄糟婚事,乃是她無心之失,也便不再介懷,對玉羅剎如同對姐姐一般。

其時川軍事頻仍,李自成進了秦嶺,張獻忠被驅人湖北,流竄江淮。玉羅剎帶了幾百女

兵,尋到了廣元七十里外的明月峽作為山寨,安居下來。這明月峽是四川著名的天險之一,

山上無路可通,有山民用木板和木樁搭成的幾乎是凌空的羊腸小道,上而是山,下而是嘉陵

江,明月峽是兩峰夾峙的山谷。有無名氏詩云:「天險明月峽,斷壁高接天;飛鳥飛難過,

猴子鎖眉尖;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形勢險要,於此可見。玉羅剎部下女兵,個個身

輕如燕,在明月峽安營,出入要比粗漢方便得多,官軍也不易進襲。

可是明月峽地方雖好,卻幾與外間隔絕,一住住了三年,還是採不到鐵飛龍消息。這三

年間,玉羅剎聽得道路傳聞,說是熊廷弼再被起用,督師邊關,也不知是真是假。鐵珊瑚掛

念嶽嗚珂,也無可奈何。

過了三年,這時已是天啟四年「『天啟』是由校年號」,川的官軍漸撤,成為小安局

面。可是這年春天,廣元又鬧起饑荒,廣元本是產米之區,但官府橫徵暴斂,地租又重,年

成好時,農民尚可溫飽,年成不好,饑荒立至。廣元上一年失收,這一年青黃不接之際,饑

民遂鬧出事來。嘯聚四郊,準備入城搶糧。

廣元縣的居民準備搶糧,派人和玉羅剎互通聲氣,玉羅剎答允幫助他們,派女兵頭目喬

裝人城打探消息。晚上回來,女頭目說了正事之後,道:「今天路上可熱鬧呢,有人說是道

士迎親。」玉羅剎道:「胡說,那有道士迎親的道理。」那女頭目道:「我何嘗不知道道士

不能迎親,不過看起來卻真像迎親的樣子,怪不得老鄉那麼說。」玉羅剎笑問道:「是怎麼

個模樣呀?」那女頭目道:「聽居民說,今天有一對對的道士乘馬西走,大約每隔半個時辰

便是一對。我只瞧見一對,可神氣哩,身披大紅道袍,神色凜然,就像做法事一骰。居民

說,起頭那一對,還捧著一個紅包袱,高舉過頭。就像迎親時,男家先遣人捧拜帖到女家一

樣。每一對馬的毛色也是相同。就差沒有吹鼓手,要不然更像迎親了。」玉羅剎眼珠一轉,

猛然想起一事,道:「嗯,時光真快,是三年了!」女頭目莫名所以,鐵珊瑚在旁問道:

「姐姐,你無端端感喟什麼?」玉羅剎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那女頭目搭訕笑道:

「寨主你說像不像迎親?啊,聽居民說,除了道士,也還有俗人呢。但道士多是老頭,俗人

則全是壯漢,一對對精神赳赳,同樣披著紅衣。有孩子逗他們說話,他們連眉毛也不笑一

下。」玉羅剎笑道:「這不是道士迎親,是武當派接他們的掌門來了。武當派最重這套儀

節,以前他們到珊瑚妹妹家中尋掌門人時,也是一對對的來呢。」鐵珊瑚道:「嗯,那麼卓

一航又要到武當山受罪了。他那幾個師叔真討厭,尤其是白石道人。姐姐,他們迎親,我們

搶親。」玉羅剎「啐」道:「胡說。」鐵珊瑚道:「你不是說過嗎?你喜歡誰就要擄誰,為

什麼現在又怕羞了?」玉羅剎道:「哼,你這小妮子好壞。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嗎?卓一

航和嶽嗚珂乃是至交好友,你不過是想從卓一航口中知道嶽嗚珂的消息罷了。」鐵珊瑚心事

給她說中,漲紅了臉作狀打她。玉羅剎笑道:「不過咱們就是要搶親,也得待一月之後,新

郎現在還未迎來呢!」鐵珊瑚手指在臉上一刮,道:「厚臉皮!」玉羅剎一笑作罷。

過了幾天,饑民在縣裡鬧事,大戶和縣官慌了,一面開倉賑擠,一面派人到省裡請軍隊

來,賑擠之糧有限,每個饑民每天只能領兩碗薄粥,可是老百姓也真「純良」,有兩碗粥吊

命,他們便已「安份」。他們那知縣官大戶是耍兩面手法,在兵力不夠之時,使用最低的代

價來懷柔他們,省裡的軍隊一來,他們連兩碗薄粥也不肯施捨了。軍隊當天來,他們當天就

施行「彈壓」,把幾個敢於鼓譟的饑民殺了。這一來饑民大憤,又派人請玉羅剎幫他們搶

糧。玉羅剎打聽得縣中的軍隊約有二千,立刻答應,和饑民約定,晚間攻城。

怡恰巴在這一天,武當派迎接掌門的隊伍已經從西回來,到了廣元。

卓一航本來不想做武當掌門,可是三年之期已滿,無可再推。黃葉道人派了紅雲道人和

白石道人率十二名大弟子來接,卓一航無可奈何,只好在師叔同門催促之下登程,取道四

川,入湖北,固武當山。

這日到了廣元,只見城中刁斗森嚴,兵士巡還街頭,氣氛蕭索。問起來才知是「饑民鬧

事」?卓一航心中歎道:「外有寇患,內有流亡。這大明江山是不穩了。」武當派在各地都

有弟子。廣元城內有一座清虛觀便是武當派的人主持,白石道人等進城之後,清虛觀的主持

便把他們接到觀內。

卓一航並不知道玉羅剎就在附近山頭落草,這一晚月暗星微,是山城春夜的陰沉天氣,

卓一航輾轉反側,中夜未眠。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輕敲了一下,卓一航以為是白石道人,推開

窗門,一個黑衣漢子倏然跳了進來,衣裳破裂,面有血汙,在微弱的菜油燈下,顯得十分可

怕,卓一航吃了一驚,那人道:「卓兄禁聲。」卓一航瞧清楚了!這人竟然是嶽嗚珂。

卓一航小聲問道:「你怎麼啦?」嶽嗚珂一口把油燈吹滅。隔室的白石道人問道:「一

航,你還未睡嗎?」嶽嗚珂搖了搖頭,用手指著自已,又擺了擺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說是他

到來。卓一航道:「睡啦,我起來喝杯茶。師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說完之後,把口貼

在嶽鳴珂耳根說道:「我這師叔真討厭!」和嶽鳴珂躡手躡腳,脫了鞋子,躺到床上,兩人

共一個枕頭,貼著耳邊說話。嶽鳴珂說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事來!

原來熊廷弼罷了遼東經略之後,繼任的袁應泰不是將才,滿洲軍統帥努兒哈赤自統大

軍,水陸俱進,一戰攻下瀋陽,再戰又攻下遼陽,袁應泰手下的兩員大將賀世賢尤世功被金

兵「其時滿洲尚未建「大清」國號,努兒哈赤自稱「大汗」,國號「金」,至皇太極始稱

帝。」亂箭射死,袁應泰在遼陽城東北的鎮遠樓督戰,城破之後,舉火焚樓自殺。明朝邊防

大軍,傷亡八九,潰不成軍。於是河東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寬甸,大

甸.永甸.鳳凰.海州.耀州、益州、蓋州、復州.全州等大小七十餘城,全被滿州軍攻

佔,遼河以東,遂無完土!

經此一場大敗,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頓下決心,把以前彈劾熊廷弼的大

臣盡都貶謫,派專使捧詔到湖北江夏,請熊廷弼復出,重任經略,復賜上方劍。可是話雖如

此,實權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來按朝廷制度,遼東經略節制三方。所謂「三方」乃是

「一」廣寧巡撫,統率陸軍。「二」天津巡撫「三」登萊巡撫。這兩個巡撫分統水師,而遼

東經略則駐山海關,居中節制。熊廷弼建議以廣寧的陸軍制敵全力,而以天津登萊的水師分

擾「遼東半島」,這便是明清戰史上有名的「三方佈置策」。

卓一航頗知兵法,聽嶽嗚珂談到熊廷弼所定的「三方佈置策」後,道:「熊經略確是大

將之才,這戰略攻守兼備,定得不錯呀!」嶽鳴珂道:「戰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

戰略,卻無可調之兵,其實也不是無可調之兵,而是有不聽調之將,以至三方佈置之策,成

了一紙具文。」卓一航駭道:「熊經略剛強決斷,怎麼有不聽調之將。」嶽嗚珂在他耳邊輕

歎道:「以前的宰相方從哲被罷後,換來了一個葉向高做宰相,換來換去,都是和魏忠賢一

鼻孔出氣的人。在遼東經略節制下的三個巡撫之中,廣寧巡撫王化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

葉向高的門生,不肯聽熊廷弼的調遣。熊經略要集兵廣寧,他卻要分兵駐守。熊經略以前所

建的軍隊在袁應泰統率下,經遼瀋兩戰,差不多全犧牲了。熊經略捧尚方寶劍出關,招募得

義軍數千,而王化貞卻擁兵十餘萬。熊經略空有「經略」之名,實權反不及王化貞遠甚。經

撫不和,兩人都拜摺上朝,宰相葉向高袒護王化貞,操縱「廷議」,竟然下令王化貞不必受

熊廷弼節制。於是事情越弄越糟。」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麼遼東的危局是無可挽回的

了。我兄不在熊經略左右,一人回到關內,卻是為何?」

卓一航問了這幾句話後,久久不見嶽鳴珂回答,但覺面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嶽嗚珂的淚

水。卓一航道:「怎麼啦?」嶽鳴珂強止悲傷,繼續說道:「你且聽我細說下去。熊經略雖

然手上無兵,可是一到遼東,還打了兩次勝仗。可恨王化貞既不知兵,卻又輕敵,滿洲軍察

知他們二人不和,努兒哈赤復率大軍渡過遼河,王化貞分兵各地,竟被各個擊破。這一仗比

遼瀋之敗更慘,王化貞全軍覆沒,還是靠熊經略親率的五千親兵,才把他掩護進關,遼河以

西全歸敵有,連廣寧也失陷了!熊經略和王化貞回到關內,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賢和葉向高

唆使朝中黨羽,聯章彈劾,由校不知邊情,竟然處熊經略戰敗失守之罪。」卓一航駭道:

「結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涼。嶽鳴珂道:「可憐熊經略就這樣不明不白冤枉死了。」

卓一航嘴巴一張,幾乎失聲。嶽嗚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淚水也滴了出來。嶽嗚

珂道:「熊經略是去冬歸天的。由校真狠心,聽葉向高之議,把遼東大敗之責全推在熊經略

頭上。結果熊經略被斫了頭,還要傳首九邊!死無完,復受戰敗的恥辱罪名,真是人間慘

事,莫過於此!而那個王化貞卻反而被判輕罪,是削職了事。」說到此處,卓一航再也忍受

不住,哽咽有聲。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麼還未睡嗎?」

卓一航故作夢魘之狀,掙扎一陣,把腳頓得床板格格作響,過了一陣,才道:「嗯,我

夢見師傅。」白石道:「不必胡思亂想,明早還要趕路。」卓一航應了一聲,貼在嶽鳴珂耳

邊說道:「不要理他,你再說下去。你武功卓絕,怎麼會受傷了?」嶽鳴珂道:「熊經略枉

死之後,魏忠賢派人拿我。我灰心已極,想逃往天山。昨日途中,和慕容衝他們遭遇,激戰

半日,我打死了四個錦衣衛士,僥倖逃了出來。可是慕容沖那也真厲害,緊追不捨,我逃到

廣元,他們也追到廣元,我趁著天黑,繞了幾個圈子,這才逃到這裡。嗯,你的師叔是接你

回去掌門麼?」卓一航道:「他們鋪張其事,鬧得遐邇皆知,我真不好意思。」嶽嗚珂忽從

懷中摸出一本書來,塞給卓一航道:「你替我保管這一本書,若然以後再有熊經略這樣有膽

有識的邊關大將,你就設法把這本書獻給他。嗯,只怕以後沒這樣的人了。」卓一航道:

「什麼書?」嶽鳴珂道:「熊經略在家三年,著了一本書,名為「遼東傳」,將遼東的戰略

要塞,敵人的虛實強弱,各次用兵的得失,全寫在裡面。是瞭解敵情,專門對付滿洲的一本

書。魏忠賢派人拿我,只恐多半是為了這一本書。你是武當掌門,收藏這一本書那是最妥當

不過。」卓一航將書塞入懷中。忽聽得外面似有聲響,過了一陣,只聽得大師兄虞新城叫

道:「白石師叔,外面有人拜訪你老。」

卓一航豎耳紐聽,聽得白石道人的腳步聲已出到外面,嶽嗚珂道:「我走了吧!只恐來

的乃是追兵。」卓一航道:「咱們有難同當。若是追兵,你更不應孤身逃出。」

且說白石道人開了觀門,只見慕容沖和金獨異叔侄站在外面,後面一片黑壓壓的,大約

還有數十人之多。白石道人大吃一驚。慕容沖笑道:「幸會,幸會。咱們以前雖有點小小的

過節,那是你誤卷人去,咱們彼此明白。那點過節,揭過便算,不必再提。只是今晚你們道

觀之中藏有欽犯,這卻不是小事了。你想自身清白,請把欽犯交給我們。」

白石道人詫道:「什麼欽犯?」慕容沖道:「就是嶽嗚珂那個小子。」白石怒道:「我

豈會庇護那個小子?」慕容沖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過,我們也不必人觀內動手了,

你把他縛出來吧!」白石道:「我整晚都在觀中,未曾外出,他來了我豈有不知之理?這道

觀中都是我武當派的弟子,那有什麼嶽鳴珂在內!」金獨異道:「白石道人,不是我小覷

你,有本事高的夜行人來,不見得你就知道。嶽鳴珂和你們所接的掌門人正是至交好友,這

誰不知道?」白石道人心高氣傲,那禁得他這一激,漲紅了面,氣呼呼的道:「好,你們進

來搜,若搜不出來,你得給我叩三個響頭!」把觀門大開,慕容沖等一湧而入!

觀內的武當弟子全都驚起,紅雲道人也迎了出來,慕容沖在觀外佈滿衛士,在觀內各處

也派人監守。然後問道:「請問貴派掌門卓一航住在那一間房?」白石道人一瞧,十二弟子

全都在此,只有卓一航不見出來,心中忐忑。但一想卓一航是自已鄰房,有人偷進他的房

間,自己豈有不知之理。便道:「我引你去。你可要遵守武林規矩。」慕容沖笑道:「這個

自然,對你們貴派掌門,我豈敢稍存不敬之念。」白石道人帶他們到了卓一航門外,敲門

道:「一航,開門!」

過了一陣,卓一航「咿啞」一聲把房門緩緩打開,態度從容,立在房中,道:「你們來

做什麼?」金獨異跨人房中,四處張望,那有嶽嗚珂的影子,金千揭開帳子,查看床底,也

沒人影。卓一航厲聲斥道:「我武當派乃武林領袖,豈客人這樣無禮?」他這話存心挑起師

叔師兄的怒火。白石道人心中喜道:「一航這孩子果然不錯,像個掌門人的樣子!我可得給

他撐腰。」也跟著喝道:「金老怪,你若不向我們掌門賠禮,休想出此觀門!」金獨異一聲

冷笑,便想與白石交手。慕容沖把他拉著,忽道:「隔鄰是誰的房間?」白石道人更氣,怒

道:「是我的房間,怎麼樣?」慕容沖笑道:「你不招呼我們進去坐坐嗎?到了你的房間再

給你賠禮也還不遲。卓兄雖是掌門,但到底是你小輩,要賠禮也該向你賠禮呀!」話語冷嘲

熱諷,白石道人越發大怒,跳了出來,一掌擊開自己的房門,大聲叫道:「你來……」

「看」字未曾說出,已是目瞪口呆,嶽嗚珂竟然坐在自己床上!

原來白石道人一出,嶽鳴珂與卓一航已想好計策,嶽嗚珂立即過去,有心把白石道人卷

入漩渦。

金獨異嘻嘻冷笑,慕容沖搶了進來,劈面一拳,嶽嗚珂一撲下床,劍鋒橫削,兩人交

手,頓時桌倒床坍,在房間裡乒乒乓乓打得震天價響!

白石道人做聲不得,金獨異一抓抓來,卓一航拔劍擋住,大聲喝道:「師叔,是他們無

禮在先,而且嶽兄也是咱們武當派的朋友,豈可隨便任他捕人!」金獨異喝道:「武當派又

怎樣,包庇欽犯,這罪名你們可兜不了!」卓一航高聲說道:「師叔,別信他們鬼話,他們

是喬傳聖旨,圖報私仇!」白石道人不知熊廷弼巳死,想起昔日在京,他們果然也曾喬傳聖

旨,要害熊廷弼的事。嶽鳴珂是熊廷弼最得力的助手,他們要將他置於死地,也在情理之

中。白石道人膽氣頓壯,想道:只要嶽鳴珂不是欽犯,那就只能算是江湖上的私人仇鬥,誰

都可以助拳。我雖然不歡喜嶽嗚珂這小子,但可得保全武當派的威名。眼看卓一航敵不住金

獨異掌力,白石道人奮然而起,拔劍加人戰團!

金獨異大喝道:「反了,反了!」白石叫道:「武林妖孽,人人得而誅之!吃我一

劍!」展開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和金獨異惡鬥起來!嶽嗚珂與慕容沖也從房內打出走

廊。這一來,觀中大亂,紅雲道人和武當派十二個大弟子一齊拔劍,與慕容沖帶來的錦衣衛

土,混戰惡鬥!

慕容沖與嶽鳴珂捉對殺,一個是神拳無敵,一個是劍法通玄,恰恰打成平手。白石道人

本來不是金獨異對手,但金獨異在三年之前,曾給玉羅剎挑斷了琵琶骨,紅花鬼母用最好的

駁骨續筋之術,給他醫治,用藥培補,經過三年,琵琶骨才慢慢生長,完好如初。可是骨雖

可補,元氣卻已大傷,加以三年來荒廢武功,更是大不如前。這一來此消彼長,白石道人竟

與金獨異旗鼓相當,打成平手?

武當派的劍法原是上乘劍法,十二個大弟子又都是本派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慕容沖帶進

觀中的衛士,竟自抵擋不住,漸漸給追到一隅。慕容沖引吭長嘯,把留在觀外監守的衛士都

招了進來。以眾凌寡!形勢又是一變!

混戰一會,靠近道觀大門的衛士忽然喊道:「城中起火?」原來是玉羅剎與鐵珊瑚領了

幾十個女兵,混入難民之中,給他們領頭,將縣衙一把火燒了,搶到武器和城中的駐軍大打

起來,民越聚越多,片刻之間,已是過萬!要知這班民,平時不敢與官軍作對,一來是因為

受欺壓過久,但凡能忍的也就忍受過去,二來是無人領頭,不敢鬧事。而今在餓線上,不鬧

事便得餓死,大家都捨命拚了,加以有人領頭,人一多膽氣便壯,過萬民,聚集起來,猶如

洪水沖破堤防,浩浩蕩蕩,殺聲震天,銳不可當。玉羅剎一劍衝入官軍隊中,把帶兵的統領

一把抓起,擲人火窟之中,官軍頓時大亂。

玉羅剎見局面已定,官軍不是投降,就是全被殲滅,一笑殺出,把領導民殲官軍的任務

交給了鐵珊瑚,看看已過午夜,稍一思量,便向城西的清虛觀疾奔而去!

再說慕容沖等見城中大火,殺聲隱隱可聞,齊都吃驚。只道是那一股盜匪,攻破了城。

金千叫道:「合力把叛賊捉住,武當派的不要理他。」這乃是分化之計。但武當派的眾弟子

都已鬥得性起,那肯讓他們合攻嶽鳴珂,又混戰一陣,火光越大,殺聲越高,金千捨了白石

道人,猛撲嶽鳴珂,卓一航也捨了對敵的衛士,挺劍攔截。嶽嗚珂刷刷兩劍,展出天山劍法

的絕招「移星摘鬥」,上刺雙目,中刺咽喉,劍法凌厲異常,鐃是慕容沖功力深湛,也迫得

閃身躲避。嶽鳴珂翩如巨鷹,陡然殺出!卓一航道:「嶽兄,你先走!」金千來截,嶽鳴珂

雙手戴著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左掌一震,將金千震得歪歪斜斜,立身不定。

卓一航欺身直進,一劍斜刺,將金獨異手腕劃傷,嶽鳴珂已殺出重圍,跳上屋頂,逕自

去了。金獨異大怒喝道:「卓一航是欽犯一夥,拿不著欽犯也要拿他!」雙掌連環疾擊,卓

一航那一劍乃是乘嶽嗚珂之勢,論本身功力,卻還不是金獨異對手,給他一迫,險象環生,

白石道人又給慕容沖截著,也正在吃緊。武當弟子雖有幾人拚命殺出來救,可是金獨異一招

緊似一招,救兵未到,卓一航的寶劍已給他一腳踢飛,金獨異哈哈大笑,一抓照卓一航頂心

抓下!

金獨異大笑未停,忽然另有一個嬌媚的清脆的笑聲,好像銀針刺來,把金獨異的大笑壓

了下去,金獨異面色大變,手足軟,那一抓勁道大減,遲緩無力,卓一航一閃閃開,又喜又

驚,抬頭看時,玉羅剎已如紫燕掠波,從屋頂上疾掠下來!

金獨異在三年之前,尚且敗在玉羅剎手下,何況如今功力已大不如前。玉羅剎一眼瞥見

金獨異,盈盈笑道:「哈,你那賢慧妻子真好心,居然又放你出來了!你的琵琶骨已合攏了

嗎?」金獨異這次原是背妻私逃,被玉羅剎一說,頓時想起妻子以前的話:若然不服管束再

來江湖,就不理他的死活。心中更慌,捨了卓一航,奪門而走。玉羅剎笑個不停,手中劍卻

如閃電驚飆,轉瞬之間刺傷好幾名錦衣衛士,直向金獨異刺去。金獨異剛剛走出大門,給她

一劍刺中足跟,一個滾地葫蘆,跌下斜坡。慕容沖一聲大吼,一拳照玉羅剎背心猛擊,玉羅

剎避強擊弱,身形一起,呼的一聲掠過慕容沖頭頂,在半空挽了一朵劍花,殺下來時,信手

又傷了兩名衛士。玉羅剎的劍招,最為狠辣,所刺的全是敵人關節穴道,受傷的衛士痛得滿

地打滾,玉羅剎滿場遊走,儼如彩蝶穿花,東刺一劍,西刺一劍,片刻之間,受傷的衛士已

有十二三名,剩下來的全都膽寒。玉羅剎掠過白石道人身旁,笑道:「三年前鬥劍之約還算

數麼?」白石道人哭笑不得,玉羅剎刷刷兩劍,突然從白石道人脅下穿出,將和白石道人對

抗的兩名衛士刺傷,又翩然掠出。慕容沖氣紅了眼,一拳將一名武當弟子打翻,搶過來鬥。

玉羅剎忽地放聲笑道:「慕容沖,地下打滾的那些同伴儘夠你收拾了,少陪少陪!」突然掠

過卓一航身邊,笑道:「何苦在這裡與他們纏鬥?」雙指一扣,一下扣著了卓一航手腕穴,

疾如飄風的衝出門外。白石道人大聲叫嚷,趕出看時,兩人已消失在冥冥夜色之中。

白石道人怒道:「罷了,罷了!」對慕容沖抱拳一揖,道:「咱們兩敗俱傷,不必再打

了。」慕容沖一看,嶽鳴珂與卓一航都已走了,而且自己這邊又傷了這麼多人,再打也不是

武當脈的對手,只好罷了。

再說玉羅剎將卓一航帶出數里路遙,放鬆了手。卓一航怨道:「你這是幹嗎?」玉羅剎

道:「不是這樣,也請不到你來了。」卓一航想起師叔們的固執,苦笑說道:「他們還以為

你把我擄去呢!你住在那裡?」玉羅剎想起「擄人」「搶親」的笑話,心魄一湯,道:「你

跟我來!」

卓一航跟玉羅剎走到明月峽時,已是破曉時分,雲海中露出乳白色的曙光,曉風拂人,

如飲醇酒。玉羅剎跑在前頭,躍上山壁,正想召喚巡邏女兵,忽聽得卓一航在下面尖叫一

聲,反身躍出峽谷。正是:離合幾番疑是夢莫教真境也迷離。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

解。

第十九回

孽債難償 問花花不語

前緣未證 對月月無言

玉羅剎身形一起,飛燕般疾掠而下,問道:「什麼事情?」卓一航剛剛奔到谷口,玉羅

剎已到身旁。卓一航跳上一塊巖百道:「我似乎瞧見有人,倏又不見,在峽谷裡瞧不清楚,

你上來看。」玉羅剎道:「誰敢到此?」跳上岩石,四面瞭望,不見人跡,笑道:「明月峽

形勢極險,敵人若敢單身到此,那就是送死來了,莫非是你眼花麼?」卓一航道:「你跳上

山壁之時,我偶然外望,……」話未說完,玉羅剎忽然把手一揚,一片銀光燦爛,向亂草之

中擲去,原來玉羅剎耳聰目靈,只一瞥眼已發覺有人窺伺在側,故作毫無防備,傲慢地說出

輕敵之言,分其心志,然後突然出手,將獨門暗器定形針,漁翁撒網般向敵人疾撒,心想:

你縱是頂兒尖兒的角色,也難逃我這飛針刺體之災

那料飛針撒處,一片繁音密響聲中,荊棘草叢裡突然跳起一人,玉羅剎眼睛一亮,突見

一朵大紅花在眼前一晃,來人現出身形,竟是紅花鬼母公孫大娘!

紅花鬼母哈哈笑道:「一別三年,你出手越來越辣了!只是你如此接待客人,豈非太過

份麼?」龍頭枴杖頓地有聲,笑得鬢邊的大紅花在曉風中亂顫!

玉羅剎吃了一驚,隨即笑道:「原來是你!你放著你那賊漢子不加管束,到此何為?難

道是想與我再比一場麼?」紅花鬼母忽莊容說道:「要不要比,那就全看你了!」卓一航急

道:「公孫大娘,你是武林前輩,一諾千金,三年前之約難道就忘記了嗎?怎麼又提起比試

之事?」

公孫大娘道:「我此來為的正是三年前之約,玉羅剎我來向你求情了!」玉羅剎道:

「不敢!你挑明「明白直說之意」,劃道兒「你意欲如何儘管定下辦法之意」吩咐下來

吧!」紅花鬼母道:「不錯,我那賊漢子是偷偷溜出家了,但他出來不過幾天,我知道他未

做過惡事,請你手下留情,將他交回與我!我保他以後不再與你為雞!」原來公孫大娘發現

丈夫偷走之後,立即追蹤,在廣元城外碰見敗逃的慕容沖,慕容沖誑她說:「尊夫已被玉羅

剎捉去了。你要討人到明月峽向玉羅剎討去。她在那裡做山大王呢!」紅花鬼母信以為真,

救夫心切,竟然不問青紅皁白,真的一口氣趕到明月峽來向玉羅剎要人了。

玉羅剎聽了紅花鬼母道出來意之後,先是哈哈一笑,繼而冷冷說道:「你的賊漢子不在

這兒!」紅花鬼母道:「慕容沖豈敢騙我?」玉羅剎抱劍當胸,並不答話,嘿嘿冷笑。紅花

鬼母怒道:「你笑什麼?」玉羅剎道:「笑你溺愛不明,笑你好壞不分。你那賊漢子是何等

樣人?你難道還不曉得,他溜了出來,豈有不作壞事之理,就在一個更次之前,他還和慕容

沖一道,攻打清虛觀,要捉熊經略的參贊嶽嗚珂。這不算做壞事麼?」卓一航接口說道:

「可憐熊經略給奸閹害死,傳首九邊,冤沉海底,他們還不肯放過,還要靳草除根,他們知

道嶽鳴珂身上有熊經略的遺書,就不惜萬裡追蹤,務必要去之而後快!他們毀了國家的萬裡

長城,還要將熊經略所著的制敵之書,搜去獻媚外敵!公孫大娘前輩,請問這是不是人天共

憤之事?」公孫大娘和玉羅剎都還未知熊經略遭慘死之事,聞言吃了一驚,都道:「這消息

是真的嗎?」卓一航道:「如何不真?熊經略的遺書就在我這兒,公孫大娘你若想助尊夫得

奸閹之寵,獵取榮華,我便將此書與你!」紅花鬼母呼的一杖,將一塊岩石打得石屑紛飛,

怒道:「你當我是何等樣人?若你們所說是真,我那賊漢子任由你們殺剮,若然你們有半句

虛言,嘿嘿,玉羅剎,那我可要和你再決個勝負!」玉羅剎道:「你儘管再去查,哈,你信

慕容沖的話,不信我的話,你查明之後,若不向我陪罪,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決個勝負

呢!誰還怕你不成?」紅花鬼母滿腹狐疑,心道:我且找慕容衝來和她對質,提起枴杖,飛

身奔出山谷。

玉羅剎吁了口氣,眼淚滴了出來,潸然說道:「熊廷弼是個好人,這樣慘死,真真可

借!」卓一航興玉羅剎相識以來,從未見她哭過,知她心中定是非常悲痛。玉羅剎以袖揩

淚,忽然說道:「小闖王之言不錯,要靠朝廷抵禦外寇,那比盼日頭從西邊出還難!」卓一

航道:「誰個小闖王?」玉羅剎道:「那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將來代替末明而有天下,

我看就是他了!」卓一航從未聽過玉羅剎這樣稱讚別人,不禁大為驚奇!玉羅剎忽又說道:

「熊廷弼之死固然可哀,但也不見得除了他便無人能御外寇。」卓一航道:「聽「小闖王」

這個綽號,想必又是一位綠林英雄了?」玉羅剎道:「正是。」卓一航默然無語,半晌忽

道:「現今朝廷大軍雲集西北,陝西三十六煙塵全都掃滅,你何苦還在綠林混?」玉羅剎眉

頭一皺,忽又展眉笑道:「我和你三年不見,一見面且先別爭論吧。」撮脣一嘯,召喚巡邏

女兵,女兵出來迎接,玉羅剎與卓一航登上高山,繞著仙寨巡視一週,卓一航見山寨雖小,

卻是依著險要的形勢建,佈置得甚為嚴密,山上奇峰突出,猶如一頭猛虎,張著大嘴,對著

下面的峽谷,卓一航心道:這裡真知世外桃源,料想官軍極難攻入。

這時朝日方升,彩霞耀眼,俯視山谷,鬱鬱蒼蒼,深幽難測:仰視峰巔,則雲氣瀰漫,

迷離變幻。玉羅剎吸了一口曉風,情思惘惘,攜著卓一航的手,悄然問道:「你真的要回武

當出去當什麼撈什子的掌門嗎?」卓一航心魂一湯,道:「師門恩重,我雖不欲為亦要勉力

為之了。」玉羅剎噗嗤一笑,道:「報恩也不一定要做掌門呀,比如,比如……」卓一航

道:「比如什麼?」玉羅剎道:「比如你找到一位武林中志同道合的朋友,結廬名山,精研

武學。到他日有所成就,真能為你們武當派放一異彩,豈不也是報師恩之一法?請你恕我直

言,武當派雖然名重天下,但你們前輩的達摩劍法失傳,直到如今卻還未有驚人絕藝,足以

服世傳人的呢!虛聲不能久恃,你即算為武當派著想,也該在武學的探討上,好好做一番功

夫。」卓一航聽了,思潮浪湧,感觸頻生。首先感到的是:這一番話不是玉羅剎第二人也不

會說。自紫陽道長死後,武當派確如日過中天,眼看就要由盛而衰的了。發揚與重振本門的

武學,責任的確是不容旁貸。繼而想道:玉羅剎太過著重武功,卻忽略了以德服人,這也絕

非領袖武林之道。再而想道:玉羅剎這番話的意思,明明是想與我結為神仙伴侶,合藉雙

修,同研武功,尋幽探祕。我與她若共同探討,以我派正家的玄門內功,配合她妙絕天下的

劍法,各採所長,預料必能為武學大放異彩。何況她不但武功卓絕,而且美若天人,若得與

她同偕白首,真是幾生修到?終於在心裡歎了口氣,暗道:怕只怕情天易缺,好夢難圓,看

來這也只是一場春夢而已!幾位師叔都把她當成本門公敵,除非我跳出武當門戶,否則欲要

與她結合,那是萬萬不能!何況我是屢代書香之後,父師遺訓,也絕不能與綠林中的女魔頭

結合。呀,真是辜負她如花美貌,可憐我福薄緣慳,與玉羅剎白頭偕老之夢,只恐今生是無

望的了!

玉羅剎見他垂首沉思,久久不語:那知他的心中正如大海潮翻,已湧過好幾重思想的波

浪!玉羅剎低眉一笑,牽著他的手問道:「傻孩子,你想些什麼呀!」卓一航抬起了頭,吶

吶說道:「練姐姐,我何嘗不想得一知已,結廬名山,只是,只是……」玉羅剎遁:「只是

什麼?」卓一航心中一酸,半晌說道:「還是過幾年再說吧!」玉羅剎好生失望,隨手摘下

一朵山谷上的野花,默然無語,卓一航搭訕笑道:「這花真美,嗯,我說錯啦,姐姐,你比

這花還美!」玉羅剎淒然一笑,把花擲下山谷,道:「這朵花雖然好看,但春光一去,花便

飄零,不過好花謝了,明年還可重開:人呢,過了幾年,再過幾年,又過幾年,那時白髮滿

頭,多美也要變成醜怪了!」卓一航心神動湯,知她此言正是為自己所說的「再等幾年」而

發,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這兩句話,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玉羅剎見他眼角隱有淚珠,一笑說道:「傻孩子,事在人為,哭什麼呢?」挨過身來,

卓一航聞得縷縷幽香,沁人慾醉,幾乎按捺不住,欲把心懷剖訴,迷惘之中,幾個師叔的影

子,陡然從腦海中掠過,尤其是白石道人,更好像瞪著眼睛望自己。心中暗道:「我若不顧

一切,與玉羅剎成婚,背叛師門的帽子必然被戴上頭來,那時我還有何面目見武林同道。」

玉羅剎又揉碎一朵野花,拋下山谷,卓一航呆呆的看花片在風中飄落,忽然說道:「練姐

姐,你的容顏應該像開不敗的花朵。」玉羅剎笑道:「痴人說夢!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

之人?我說,老天爺若然像人一樣,思多慮多,老天爺也會老呢!咱們見一回吵一回,下次

你再見到我時,只恐我已是白髮滿頭的老婆婆了!」

卓一航給她說得心潮動湯,想道:「玉羅剎真是個大有慧根之人,她讀書不多,不會做

詩,也不會填詞,但信口說出來的話,除了沒有協噸之外,簡直就是絕妙的詩詞。宋詞雲: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情如夢,醒來無處追尋!」又有句雲:「歎幾句

離合,便成遲暮。」她說的話,不正就是這些詞句的註釋?而且說得比這些詞句還更明白動

人。」玉羅剎又笑道:「到我白髮滿頭之時,只恐你連看也不看我了。」卓一航明知玉羅剎

用話擠話,要自己吐出真情,可是自己格於形勢,萬難答覆,只好強笑為歡,把話拉開去

道:「到你生出白髮,我就去求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玉羅剎歎了口氣,想道:「別

人和你說正經話兒,你卻盡豹玩笑。」心頭一酸,把話忍住。抬頭一望,紅日已上三竿,玉

羅剎如在夢中悠然醒轉,忽然「咦」了一聲道:「哎,日頭都這麼高了,怎麼珊瑚妹妹還未

回來?」卓一航喜道:「鐵珊瑚也在這裡麼?」玉羅剎點了點頭。卓一航道:「咱們叫她和

鳴珂大哥相見,嗚珂大哥自熊經略死後,就心灰意冷,也該有個人安慰安慰他。」玉羅剎心

道:「你自已的事都管不了,卻忙著管別人的事!嶽鳴珂要人安慰,我又何嘗不要人安

慰?」但她對鐵珊瑚猶如妹妹,關懷之極,聞言甚喜,問道:「那嶽鳴珂呢?」卓一航道:

「我們昨晚本來同床夜話,後來聽得慕容衝入觀搜索,我就和他相約,叫他先行設法脫身,

待那些人去後,再回清虛觀和我相見。想不到你隨後就來,一來就將我拉到這裡。他找不見

我不打緊,只怕我的師叔會遷怒於他。」玉羅剎道:「我以前錯怪了他,不知他還怪不怪

我?」卓一航道:「他知道鐵珊瑚在你這兒,而你又是這樣熱心的月老,他喜歡還來不及

呢?」玉羅剎想起以前做媒之事,面上一紅。寨中巡邏的女兵巡到山後,見頭領和這個少年

客人談得正歡,遠遠避開。玉羅剎忽然叫道:「你們這幾個人下山接鐵寨主去吧!」

巡還的女兵應聲而去,卓一航道:「不會出什麼事吧?」玉羅剎道:「城中的官軍已全

數覆滅,搶糧的民不下萬人,就是再來幾千官軍也不濟事。何況珊瑚妹妹近年武功精進,料

想可以安然歸來。」話雖如此,到底擔心,和卓一航到前山眺望。

再說鐵珊瑚帶領民,猶如洪水沖破堤防,把城中的兩千官兵,殺得死的死逃的逃,將縣

衙也一把火燒了,民打開糧倉,只見堆得滿滿的,其中還有好幾年前的陳糧,民大憤,將糧

搶了,然後再搶城中大戶,鬧到天明,每個民都搶了一兩袋糧食。這些民聲勢雖然浩大,到

底不是有組織有訓練的隊伍,搶了糧食,心滿意足,呼嘯四散。鐵珊瑚心想,可惜練姐姐只

要女兵,要不然把這些民聚集起來,立刻可成一支義軍,攻佔州府!天亮之後,民十九散

了,鐵珊瑚集合帶來的女兵,幸喜並無傷損,也便出城回山。

再說慕容沖在清虛觀大敗之後,一點受傷的東廠衛士,只被玉羅剎用劍刺傷關節穴道的

便有十二人,再加上被武當派打傷的,總共不下二十名之多,沒傷的只有十五六人,慕容沖

大為喪氣,叫沒傷的人,每人背起一名傷員,幾名輕傷的則互相扶持,摸下山去。

那時正是民在城中大鬧,焚縣衙,搶糧倉之際,慕容沖見城中火勢正盛,不敢回到市

區,從清虛觀背面翻下山坡,在山邊的叢林中歇息,看看東方漸亮,城中殺之聲漸弱,正想

派人人城探聽,忽聽得有嗚嗚響箭之聲,三長兩短,慕容沖喜道:「好呀,應修陽他們居然

平安無事,咱們不必入城探聽了。」原來慕容沖這次出京,除了要追捕嶽鳴珂之外,還有打

聽四川「匪情」的任務!其時張獻忠和李自成都在四川境內」。自石浩走後,應修陽巳替了

石浩在綿衣衛中的位置,所以魏忠賢不但派出了東廠的總教頭,宮中第一把好手的慕容沖,

還派出了錦衣衛的統領應修陽,用意就是要錦衣衛和東廠作「廠衛」合作,共同追捕欽犯,

打探敵蹤,那晚慕容沖帶入搜查清虛觀,應修陽則在城中衛所留守,他響箭是他們約好的聯

絡信號。慕容沖抽出響箭,射上天空,也是三長兩短,過了片刻,應修陽和四名錦衣衛士,

摸到林中。應修陽見東廠衛士,傷者纍纍,吃了一驚,問道:「怎麼,武當派的人居然和你

們動手來啦?」慕容沖道:「武當派的也還罷了,那女魔頭也來啦。這些弟兄們十九都是她

刺傷的。」應修陽道:「咦,前半夜我還見她在城中帶領民大鬧,怎麼下半夜又到清虛觀和

你們作對去了。」慕容沖咬牙說道:「這女魔頭來去如風,防不勝防,若不把她翦除,終是

我們心腹大患!」

應修陽老巨滑,眉頭一皺,討上心來,道:「要翦除玉羅剎,此其時矣!」慕容沖道:

「你有什麼妙法,說得如此容易?」說話之間,林邊黑影晃動,慕容沖喝道:「是誰?」曉

色迷濛中黑影爬上山坡,原來是陰風毒砂掌金獨異。他昨晚中了玉羅剎一劍,傷了足跟,滾

下山坡之後,便躲在山邊的亂草叢中,見城中火起,不敢獨自回城,直到此際聽了響箭之

聲,才走出來。

慕容沖道:「金老怪,你的傷勢如何?」金獨異道:「還好,沒有變成跛子。」玉羅剎

那劍刺中的不是致命之處,金獨異雖然技藝稍荒,內功還在,敷上金創藥後,運氣調元,輕

功雖然受了些些影響,行運卻已如常。

金獨異見這麼多人受傷,不禁咋舌,恨恨說道:「不把那女魔頭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

之恨!」慕容沖笑道:「可惜嫂子不肯幫忙。」金獨異道:「別提她啦,只怕她還要把我追

回去呢!」紅花鬼母昨日尋到城中衛所,恰值金獨異已被慕容沖遣他到清虛觀附近埋伏,所

以紅花鬼母被騙到明月峽之事,金獨異尚未知道。應修陽笑道:「嫂子已來了呢!」金獨異

打了一個寒顫,道:「你們見著她了?」慕容沖道:「昨晚沒空說給你知,她此刻與玉羅剎

正在動手也未可知。」金獨異聽了慕容沖所說,跳起來道:「唔,你們不知她的脾氣,若然

給她知道你們弄假,那時只恐她不找玉羅剎的晦氣反而要來找你們的晦氣了。」慕容衝口中

笑道:「不至於吧!」心中卻是暗驚。應修陽道:「別愁,我有辦法。」慕容沖道:「好,

你剛才說到剪除玉羅剎之法,請道具詳。」

應修陽道:「玉羅剎將卓一航擄去,你是親見的了?」慕容沖道:「不錯。」應修陽

道:「卓一航是武當派的掌門,掌門被擄,乃是奇恥大辱,尤其是武當派的幾個長老最愛面

子,咱們不如興白石道人講和,化敵為友,聯同去攻明月峽。」慕容沖自負是一等一的高

手,響噹噹的好漢英雄,聞言皺皺眉頭,道:「若然如此,縱算除掉了玉羅剎,也教天下英

雄笑話!」應修陽給他一說,甚不舒服,但慕容沖武功權職均在他上,受了搶白,只好啞

忍。

金獨異笑道:「其實興武當派聯手也很不錯,不過慕容大哥既不喜歡,咱們另想法

子。」應修陽眼珠一轉,道:「咱們不憑外力,也可除她!」慕容沖搖了搖頭,道:「咱們

帶來的衛士,傷亡過半,而且城中民變,她的勢力更大,要想除她,談何容易!」應修陽

道:「慕容大哥知其一不知其二,民雖雲聲勢浩大,卻是烏合之眾,搶了糧食,必然四散。

昨晚我在城中偷看,玉羅剎帶來的女兵,數不滿百,就憑我們這班沒受傷的兄弟,也不懼

她!」慕容沖道:「百餘女兵,自然不懼,但玉羅剎呢?難道你的鐵拂塵就敵得住她的寶劍

嗎?」

應修陽面色尷尬,乾咳一聲,笑道:「我自然不是玉羅剎對手,但慕容大哥,你總不至

於對玉羅剎認輸吧?」慕容沖道:「若然大家各憑真實本領取勝,那她不是我的對手。只是

她輕功妙絕,我是無法奈何。」慕容沖內功深厚,神拳無敵,說的倒非誇大之詞。應修陽笑

道:「這就是了。昨晚你們所吃的大虧,全因武當派那班道士與你們作對,要不然紙憑玉羅

剎一人,那她自保不暇。」金千道:「啊,我知道應大哥的意思了,咱們趕先一步,在明月

峽前面險要之地截她。」應修陽道:「是啊!咱們這班未受傷的弟兄,盡鄙對付她的女嘍

兵。慕容大哥和金大哥二人聯手,玉羅剎輕功雖妙,也難逃脫。小弟不才,憑著這枚鐵拂塵

堵截,總也可以和她交手幾個回合。我偷出城之時,見她正集合女兵,想必現在就要撤回明

月峽了。」慕容沖道:「咦,她又回到城中去了?」他不知應修陽是誤把鐵珊瑚當成玉羅

剎,心中暗暗吃驚,想道:「她轉眼之間,又從清虛觀回到城的中心,那輕功豈不已到了不

可思議之境!」但轉念一想,以自己的本領,最少可和她打成平手,金獨異雖然荒廢三年,

武功稍遜一籌,也還是個一流好手,更加上應修陽,那麼即算玉羅剎本領再高,也未必逃得

出自己掌下。當下立即點了十五名衛士,搶去堵截。應修陽又對留下守護傷員的衛士吩咐一

番,笑道:「一切準備停當,而且不論金嫂子是否識穿慕容大哥的謊話,我也有辦法叫她再

到明月峽去。金大哥,那你就更不必擔心啦!」金獨異大喜,當下一行人就在東方未大白之

際,便立即抄小路,走捷徑,趕到明月峽前。

再說鐵珊瑚帶領百名女兵,興高采烈的離開廣元,將劫得的金銀珠寶,用兩匹馬馱,押

回山寨。一路上都有老百姓送茶送飯,行程耽擱,走了一個時辰,到了山區,才沒老百姓出

來。鐵珊瑚抬頭一望,日頭已像火球一樣,升得很高,笑道:「練姐姐一定等得急了。」

再走一程,進人外面山口,兩峰夾峙之間形成盤谷,兩邊怪石林立,山茅野草,高逾半

身,鐵珊瑚道:「馬兒不能上山,將金銀包裹卸下,把馬兒放到谷中吃草吧。」話剛說完,

忽聽得呼嘯之聲四起,亂石叢中驟然湧出許多健漢。金獨異一馬當先,陰惻惻的笑道:

「哈,原來是鐵姑娘,玉羅剎呢?」鐵珊瑚大吃一驚,玉簫一點,金獨異橫竄斜劈,鐵珊瑚

道:「金老怪,你敢放肆,我爹爹絕不能饒你!」金獨異平掌一縮,應修陽叫道:「管她的

什麼爹爹,鐵老兒還在山西,咱們先把他的女兒擒下,誰叫她和那女魔一路?」金獨異不見

玉羅剎,又怕鐵飛龍也在這兒,若他和玉羅剎聯手尋仇,那可難於抵禦,聞言放下了心,張

開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向鐵珊瑚當頭抓下-,

鐵珊瑚斜身一躍,反手點倒一名衛士,女嘍兵紛紛湧上。鐵珊瑚隨玉羅剎三年,輕功進

步不少,而金獨異卻因腳踝受傷,騰挪之際,不若以前靈活,這一抓竟給鐵珊瑚避開了。

鐵珊瑚大叫:「散開速退!」應修陽哈哈大笑,率先衝入女嘍兵隊中,那些女嘍兵雖然

訓練有素,卻敵不住東廠衛士的勇武,混戰中只聽得尖叫之聲與衣裳碎裂之聲亂成一片,鐵

珊瑚驀地飛身上馬,把馬背上的包裹驟擲下來,金銀珠寶,滿地滾動,那些衛士眼睛發亮,

有些人便搶拾珠寶,慕容沖叫道:「先殲敵人,後拾珠寶,違令者斬。」緩了一緩,鐵珊瑚

雙腿一夾,跨下的戰馬長嘶一聲,衝入了第一道谷口,明月峽在群山之中,峰巒起伏,形成

許多山谷,有如重門疊戶,鐵珊瑚心想:只要衝進第三道谷口,大聲叫喊,玉羅剎便可聽到

了。

這時女嘍兵四散,各自爬上兩旁山壁,應修陽道:「擒賊擒王,追那雌兒!」金獨異

道:「是啊!將這丫頭擒了,不愁引不出玉羅剎來!」明月峽峭壁陡立,爬上去要費許多氣

力,而且在上面打鬥,輕功好的也佔便宜。慕容沖聽得金獨異叫喊,一想不錯,該把玉羅剎

引下來。本來他不屑親手擒拿一個無名的少女,這時也急急搶了一匹戰馬,隨後追趕了!

山谷底下怪石嶙峋,鐵珊瑚路熟,策馬飛逃,從山茅野草中衝過,那些山茅野草,狀雖

可怖,地底卻沒有尖利的石頭,鐵珊瑚以玉簫撥開茅草,看看就快衝入第二道山口,慕容沖

放馬追趕,冷不防碰著一塊平地突起形如刀劍的利石,馬兒慘嘶一聲,撲地倒下,鐵珊瑚已

進了第二道山口。

慕容沖大怒,翻身一滾,迅即躍起,手中拾了幾塊尖石,連珠猛發,慕容沖腕力驚人,

相距百步,居然給他打中,鐵珊瑚的馬也慘嘶一聲,四蹄屈下,鐵珊瑚給摔下馬來,寂然不

動。

金獨異叫道:「不要弄死這個丫頭!」慕容沖暗道:這丫頭武功怎麼這樣不濟,莫非真

個死了?我要拿她來引出玉羅剎,可不想多惹鐵飛龍這個強敵。上前察看,忽地微風颯然,

幾枝冷箭驟然射到,原來是鐵珊瑚的玉簫之中,藏有短箭,鐵珊瑚伏地一吹,把短箭吹出,

離地數寸,疾射慕容沖左右膝蓋,慕容沖冷不及防,急閃避時,左邊腿彎已中一箭。慕容沖

稱雄半世,卻著了鐵珊瑚的暗算,正是三十年老孃倒繃孩兒,氣得哇哇大叫,雙指一箝,把

短箭拔出,大聲叫道:「你插翼上天,老子也要把你捉下來!」飛步急追,這時鐵珊瑚已進

人第三道山口,慕容沖、金獨異與應修陽從三面追來,相距已經不到二十步了!正是:山谷

無人誰援手,荒山狼虎苦相追。欲知鐵珊瑚能否脫險,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一曲簫聲 竟成廣陵散

多年夢醒 慚作未亡人

鐵珊瑚把玉簫湊在脣邊,鼓氣一吹,簫聲幾個轉折,越吹越高,清峻之極!金獨異道:

「哈,你還有閒心吹簫。」忽然腳底一陣震動,山上響起轟轟之聲,應修陽大叫:「不好,

雪崩!」霎時間磨盤大的山石,和冰雪雜在一道,滾滾而下,原來明月峽兩邊山峰的積雪,

正在這春暖花開的時候,解凍雪融,每年解凍之時,山口都要被山上倒塌下來的山泥石塊所

封。

慕容沖等三人武功卓絕,在滿山雪塊飛滾之中,騰身躍下山谷,耳際轟轟之聲,震耳欲

聾,塵砂瀰漫中只見鐵珊瑚拚命飛奔,慕容沖大叫一聲:「那裡走!」雙臂一振,從地掠

起,凌空撲下,鐵珊瑚再把短箭吹出,慕容沖已有防備,橫空一掌,把短箭打落,左手往下

一撲一抓,抓著了鐵珊瑚頸項,鐵珊瑚頓時半身木,動彈不得,叫道:「練姐姐快來!」慕

容沖笑道:「我就是要等你的練姐姐!」雪崩之聲慚止,慕容衝回頭一看,山口已被山泥巖

石堵塞,非有絕頂輕功,不能從峭壁那邊爬下來,除了金獨異和應修陽已進入山谷外,其他

衛士都被阻隔在山口之外。

慕容沖挾起了鐵珊瑚,愁道:「弟兄們都被擱在外面,若然玉羅剎帶女兵殺下,咱們可

是寡不敵眾!」應修陽道:「既然擒了這個丫頭,不如先回去吧。玉羅剎這女魔頭自恃武

功,膽大包天,她結義的姐妹在咱們手中,她一定會捨命來救。那時咱們反客為主,以逸代

勞,更佔便宜。」慕容沖道:「好,那麼咱們快爬山走吧。」三人攀登峭壁,慕容沖武功卓

絕,輕功雖然不及玉羅剎佳妙,亦自不凡,挾著鐵珊瑚攀登峭壁,仍然如履平地。應修陽武

功稍遜,但空手攀援,也能亦步亦趨。只是苦了金獨異,他武功雖高,腳踝所中的創傷尚未

完全平復,在平地行走,尚沒什麼,跳躍攀援卻是不便,走幾步,歇一歇,慕容沖甚不耐

煩,對應修陽道:「你扶他一把吧。」應修陽的輕功僅能自顧,心中很不願意,無奈這是慕

容沖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回頭去扶。慕容沖歇腳等候,脅下挾著的鐵珊瑚忽然尖叫一

聲,慕容沖喝道:「你找死麼?」抬頭一看,忽見山峰上有一條人影,疾苦星丸,飛躍而

下,金獨異驚道:「是玉羅剎來了!」慕容沖點了鐵珊瑚穴道,放在一邊,凝神待敵,只見

山峰上不是一條人影而是兩條人影,先頭的一人在另一邊,並不下來,而是疾掠過一個個的

峰頭,嚮明月峽那邊主峰奔去,這人看來似是女人,另一條躍下來的人影在危巖怪石之間隱

現,面形雖然還未瞧得十分清楚,但卻顯然不似女人。

再說玉羅剎和卓一航走到山頭眺望,忽聽得山風中送來的悶雷之聲,玉羅剎叫道:「前

山雪崩啦!珊瑚妹子一定被阻在外面了!」正想下山,忽見對面山頭,一條人影飛奔而來,

定睛一看,卻是紅花鬼母。卓一航道:「紅花鬼母再來,必是受人蠱惑,練姐姐,你可得當

心。」玉羅剎道:「你在這裡候她,我回山寨一轉便來。」反身奔回山寨,卓一航獨立山

頭,轉眼之間,紅花鬼母已是聲到人到。

原來紅花鬼母黎明時分離開了明月峽後,對玉羅剎的話將信將疑,一忽兒想道:我那賊

漢子屢勸不改,做出壞事來亦未可料:一忽兒想道:不會呀不會,他偷溜出來,沒有幾天,

而且第二天我便跟蹤追他,他那能騰出時間和慕容衝他們商量作惡。殊不知金獨異這次逃

出,乃是暗中和應修陽他們定謀,趁著紅花鬼母訪友之時,偷偷溜出來的,他們是早有接應

的了。,紅花鬼母猜疑不定,心道:玉羅剎既說他到過清虛觀,我且到清虛觀問問。紅花鬼

母不知白石道人便在清虛觀中,見面之下,幾乎惹出一場大打。在雙方罵戰中,紅花鬼母已

探得自己的丈夫確實到過清虛觀,但也確實是被玉羅剎所刺傷。白石道人罵道:「誰有空給

你管漢子,跑到這裡來找漢子,真是天大的笑話!要找漢子你向玉羅剎要去,哼,哼!玉羅

剎的寶劍可不留情,你的漢子已遭了那女魔頭的毒手啦!你找她,她也未必還得一個活的給

你!」白石道人挫敗之餘,雖然觀中弟子眾多,心中對紅花鬼母,卻是內怯,所以故意用話

挑撥,實行移禍江東之策。

紅花鬼母救夫心切,無心與武當派再鬥,聞言奔出道觀,走出道觀門口才觸起一事,回

頭問道:「那個什麼嶽嗚珂呢?」白石道人面色一沉,道:「誰與你管這麼多閒事,不知

道!」武當的弟子砰然把大門關了。紅花鬼母好不生氣,本待再跳入觀中,可是迴心一想:

丈夫的生死未明,既知他是被玉羅剎所傷,何必還在這裡和白石這糾纏。

紅花鬼母急急下山,又到城中衛所找慕容沖,其時搶糧的饑民已散,那些受傷的衛士已

被抬回衛所,紅花鬼母一到,便聽得淒慘呼號之聲,先自心驚肉跳,人去一看,只見受傷的

十居八九,都是穴道關節之處,被劍刺傷,這分明是玉羅剎的手法了!紅花鬼母不見慕容

沖,也不見應修陽,便問留在衛所中的衛士,那些衛士早得了應修陽的指教,答道:「慕容

總管和應都頭去救金老爹啦!你老人家到明月峽去吧。」紅花鬼母道:「為什麼要到明月

峽?」留守的衛士道:「咦,你老人家還不知道嗎?金老前輩被玉羅剎刺傷,生擒去啦?」

紅花鬼母道:「那個什麼嶽嗚珂呢?哎,還有,熊經略是否被朝廷殺了?」衛士道:「嶽鳴

珂?嗯,是有那麼一個嶽嗚珂!鄙是這樣的無名小卒,你老人家怎麼會知道的呀?他趁著統

帥被朝廷處死,偷了應該沒入國庫的東西,朝廷要追贓哩。不過,我們可不是專為追捕他來

的。至於熊廷弼為什麼被處死,那,我們就不清楚了。聽說是通番賣國的罪名哩。」紅花鬼

母聽完,立刻出城,嚮明月峽飛奔而去。

將近明月峽時,紅花鬼母已遙見追敵衛士,急忙趕上去問,忽聽得轟轟然如雷嗚,爆石

的雪崩之聲,其時金獨異和慕容沖已進人第三道山口,紅花鬼母剛進第一道山口,聞聲知是

崩雪封山,攔住落後的衛士一問,那名衛士正是應修陽的徒弟,狡猾不減乃師,答道:「咱

們來救金老爹,在路上就和她的女嘍兵打起來了。你老人家來好極啦!崩雪封山,我們過不

去,你可以攀登山頂,繞過山口到明月峽去。」紅花鬼母一聽不錯,避開正面的雪崩之處,

施展上乘輕功,攀上山峰。在她上到峰巔之時,正是慕容衝他們爬上峭壁的時候,峭壁上突

出來的岩石和在石隙中伸出的蔓正把慕容衝他們遮著。因此紅花鬼母一點不知丈夫便在下

面,以致失之交臂。適值此時,忽又見有一條人影,在側面山峰出現,疾逾流星,飛下幽

谷,紅花鬼母心道:「這份輕功的確超凡絕俗,看來與玉羅剎乃是伯仲之間。不知竟是那位

世外高人來了?」紅花鬼母暗數江湖上的各派名家,無人有此本領,因此竟疑不知是那位隱

居的前輩高人。紅花鬼母若在平時,見此高人,必定會追下去相會。可是此刻她一來是救夫

心切,二來又不知此人是敵是友?是敵固然有一番殺,是友也有一場寒暄。明月峽就在面

前,紅花鬼母那還有閒心在此耽擱。看那黑影飛下幽谷,她也提一口氣,在山頂上疾掠輕

馳,過了一個個的山峰,直到明月峽山上玉羅剎的大寨。

此時卓一航正在山頭眺望,心中惴惴。紅花鬼母聲到人到,喝道:「玉羅剎呢?」卓一

航躬腰問道:「老前輩重來,有何指教?」紅花鬼母道:「不干你事,你叫玉羅剎來!」卓

一航道:「老前輩,你稍待一會,她就出來。」紅花鬼母見寨門緊閉,道:「哼,你是替她

施緩兵之計,老孃可不上你們的當。」紅花鬼母以為玉羅剎自知理虧,不敢見她,關上寨

門,要偷偷的從山寨後溜下山去。心頭急躁,左掌一推把卓一航推開,奔上前去,暗運內家

真力,呼的一拐,把寨門打裂,運掌一劈,寨門倒下,女嘍兵紛紛逃避。玉羅剎飛奔而出,

大怒喝道:「紅花鬼母,你敢打崩我的寨門?」刷刷兩劍,直刺紅花鬼母前心,紅花鬼母震

拐一擋,玉羅剎已疾如飛鳥般掠過她的頭頂,搶上高地,喝道:「來,來,來!咱們再鬥三

百回合!」紅花鬼母反手一揚,喝道:「玉羅剎,你敢騙我,把人還我,要不然今日絕不興

你干休!」玉羅剎明知她必是被人欺弄,但恨她打塌寨門,氣在頭上,也不詳加分辨,冷笑

喝道:「你不替我修好寨門,我認得你,我的劍認不得你,就是你想幹休我也絕不興你幹

休!」說話之間,手中寶劍已連發了六七個辣招,真是快速之極!

紅花鬼母大怒,龍頭枴杖橫掃直格,呼呼挾風,便在山寨之前與玉羅剎大戰起來!

紅花鬼母救夫心切,又恨玉羅剎對她無禮,這回竟是拚命殺,拐重如山,玉羅剎在明月

峽苦修了三年內功,是感到招架不易。可是玉羅剎輕功卓絕,紅花鬼母打得砂石紛飛,卻也

打不著她!玉羅剎忽而笑道:「哈,三年多來,沒有這樣痛痛快快打過了!」棋逢對手,精

神倍長,把獨門劍法使得凌厲無前,劍式展開,天矯如神龍飛舞,擊刺撩抹,乍進乍退,倏

上倏下,時實時虛,無一招不是暗藏幾個變化,無一招不是妙到毫巔。紅花鬼母強攻不下,

大怒喝道:「好,我與你拚啦!」拐掌兼施,打得越發凶猛,那枝龍頭枴杖,劈掃盤打,恰

如駭電驚霆,無一招不是奔向玉羅剎要害,左掌更用排山掌力,湯氣成風,震歪玉羅剎的劍

點,卓一航在旁邊看得十分著急,大叫:「有話好說!金老前輩確是不在這裡!」兩人拚正

烈,那肯收手,連分神說話都不願意,雙方以攻對攻,不到半個時辰,已拚了三百多招了!

這番激戰與前次在祕魔崖之戰,又不相同。上次有白石道人與鐵飛龍先擋兩陣,耗了紅

花鬼母體力,又有嶽鳴珂的手套護著,才讓玉羅剎撿了便宜,這回卻是雙方都用本力拚,玉

羅剎劍招雖狠,輕功雖妙,內家真力不如對方,拚一久,慚覺呼吸緊促,處在下風。

卓一航焦急無計,要插手也插不進去,驀聽得紅花鬼母喝道:「著!」龍頭枴杖往上一

抽,順勢反展,疾如閃電,把玉羅剎的寶劍壓在下面,左掌反手一掃,摑向玉羅剎面門!女

嘍兵驚呼中忽聽得玉羅剎一聲嬌笑:「不見得!」也不知她使個什麼身法,在間不容髮之

際,居然從紅花鬼母杖底鑽出,反手一劍,以牙還牙,劍尖又指到紅花鬼母心窩。原來玉羅

剎自祕魔崖一戰之後,把紅花鬼母認為平生勁敵,苦心積慮要破她的杖法,雖因內家真力不

如對方,破她不了,但對她的杖法路道已經摸熟,臨危之際,仗著輕功卓絕,在她兩招相接

之際,驟然逃出!

紅花鬼母滿以為這一下玉羅剎絕難逃避,那料仍然給她逃脫,不覺起了愛才之心,想

道:「這女娃子年紀輕輕,能練到這般本領,也真不容易!要她不曾把我那賊漢子殺害,我

還可鐃她。」枴杖一湯,把玉羅剎的寶劍湯開,雙方緩了一緩,紅花鬼母喝道:「我那賊漢

子是死是活?你說不說?」玉羅剎笑道:「他是死是活。我怎知道?」紅花鬼母氣往上衝,

道:「不是你把他刺傷了麼?你怎麼不知道?」玉羅剎道:「不錯,是我把他刺傷了,他給

我刺傷之時,當然還是活著,現在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紅花鬼母心頭一疼,以為丈夫是被玉羅剎擒了,傷重將死,所以玉羅剎如此說法。大叫

道:「你與我到寨裡去看,若他未死,趕快施救,若然死了,哼,那可得要你的命抵償。」

玉羅剎冷笑道:「你有本事就自己進去!」橫劍當胸,蓄勢待發。卓一航又急叫道:「金老

前輩確是不在這兒!」紅花鬼母目喝道:「在那裡?」卓一航道:「他昨晚中了一劍,滾下

山坡,想是回到城中找慕容衝去了。」紅花鬼母道:「胡說,慕容沖就在外面山谷,現在被

雪崩所阻,等下便到,他若回到城中,慕容沖怎會還到這裡救他?」玉羅剎心中一震,心

道:「我圖自己痛快,與她打架玩耍,不料慕容衝他們殺來,怕珊瑚妹妹被他們追到,珊瑚

妹妹可不是他們對手。」急道:「既然如此,那麼馬上找慕容沖對質,豈不是省事得多!」

紅花鬼母冷笑道:「救人如救火,他給你的劍刺傷穴道要害,我那有閒功夫和你去找慕容

衝!」玉羅剎怡哈一笑,道:「誰說我刺傷他的穴道要害了?你的漢子武功也非平庸之輩,

老實說,我是想刺他的穴道要害的,可是他閃得倒快,大約是給劍尖刺傷腳踝,你急什

麼?」紅花鬼母道:「你話當真?他確是不在這裡了哼,玉羅剎你可別騙人啦,今朝我問你

時,你為什麼不提他受傷之事?」玉羅剎哈哈笑道:「這點小事,也值得提?我問你,你失

招丟醜之事,可願隨便提麼?」紅花鬼母道:「什麼?我幾時失招丟醜了了你是提上次祕魔

崖之事麼?那次你們是車輪戰,不能算數!」玉羅剎笑道:「我是打個比方,你的漢子,目

前武功已遠不如我,我還刺不中他穴道要害,不是失招丟醜麼?提起來我都不好意思。」紅

花鬼母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哼,你居然如此自負!」但這麼一說她倒相信了。道:

「好,那麼咱們馬上去看!」

不料玉羅剎卻冷冷說道:「不成!」紅花鬼母詫道:「不是你自己說要找慕容沖對質的

麼?」玉羅剎道:「不錯二但你打塌我的寨門,可得向我賠禮,至於重修之事,那我可讓你

見了慕容沖對質之後再說。」紅花鬼母氣往上衝,枴杖一頓,道:「玉羅剎,你對我如此戲

侮?」玉羅剎道:「我是一寨之主,打塌我的寨門,就等如推翻皇帝的龍床,撕碎鏢局的鏢

旗,你懂不懂江湖規矩了趕快賠禮,咱們好去找人。」紅花鬼母一怔,江湖上的規矩確是如

此。可是事未分明,丈夫在不在她的寨中尚未可知,怎拉得下這個面子,向她低頭賠禮十慈

道:「你要我賠禮麼了行「你再來鬥鬥我這枝枴杖,我的枴杖若然低頭,我也向你低頭。」

卓一航大急,頗怪玉羅剎節外生枝,那料玉羅剎強項之桓,冷笑道:「那麼咱們就再鬥三百

招!一航,你到前山去看看珊瑚妹是不是回來了?」

紅花鬼母大怒,枴杖一揮,一招「平沙落雁」,掃腰擊腿。玉羅剎叫道:「來得好!」

霍地晃身上跳,龍頭枴杖在她腳下一掠而過。玉羅剎身子懸空,招數卻絲毫不緩,一招「白

虹貫日」,凌空下擊,紅花鬼母橫杖一擋,呼的一聲,劍拐相交,玉羅剎整個身子反彈起

來,趁勢斜掠出數丈之外。忽聽得陣陣簫聲,隱隱傳來,音細而清,儼若遊絲裊空,若斷若

續,似從天外傳來,又似雲間試下,玉羅剎面色倏變,紅花鬼母一拐打來,玉羅剎一閃閃

開,叫道:「好,賠禮之事,也可讓你興慕容沖對質之後再說。」紅花鬼母道:「我是任你

戲耍的嗎?」舉拐欲擊,簫聲清越,紅花鬼母也聽到了,Q;覺那簫聲中似合著無限哀怨,又

似非常激憤,紅花鬼母心頭一震,不覺問道:「誰人在此吹簫?」玉羅剎道:「鐵飛龍的女

兒鐵珊瑚,雪崩封山,她想必是被困住了。」卓一航道:「若是金老前輩受傷不重,想必也

會與慕容沖同來,哎呀,不好!」他是想到鐵珊瑚如被困住,如何脫得慕容衝他們的魔掌。

紅花鬼母心頭一震,心中也叫了一聲:「哎呀,不好!」暗道:我滿心以為那賊漢子在玉羅

剎這兒,完全沒想到他會和慕容沖同來,若然他真的來了,劍傷新創,怎逃得了雪崩之災?

忽而又想到:若然他真的來了,哎哎,那不是玉羅剎所言非假,他一出家門便又幹壞事了?

呀!那我怎樣向玉羅剎交代?親手廢了他,還是任由玉羅剎凌辱?哼哼,不行,到底是幾十

年夫妻!哎呀,不行,包庇他也不行,那豈不永讓武林笑話?

紅花鬼母思潮起伏不定,玉羅剎聽了鐵珊瑚的簫聲,心急如焚,暗中責罵自已,不應與

紅花鬼母糾纏,晃劍試身,叫道:「你不去我也去了!你有厚臉皮,就在這裡欺負我的女兵

吧!」紅花鬼母道:「旺,事情非到水落石出,你飛到天邊,我也跟你!」枴杖點地,身形

疾起,緊跟在玉羅剎後面。其間只苦了個卓一航,運用了全身本領,仍是落後數十丈之遙。

再說嶽鳴珂昨晚逃出清虛觀後,就伏在山林之中,到了四更時份,林中腳步聲大作,見

慕容衝他們一大堆人都走下山,每人背著一名受傷的同伴。嶽嗚珂心道:咦,白石道人居然

還不錯哩,慕容衝他們吃了武當派的大虧了。他不知玉羅剎已經來過又去了,因下山的方向

不同,所以沒有看見。

嶽嗚珂連日奔波,又在激戰之後,精神睏倦,見慕容衝他們走遠,鬆了口氣,心道:我

且稍睡片時,待天明之後,再去向白石道人請罪,並與卓兄最後道別。也不知睡了多少時

候,忽被聲音驚醒,嶽鳴珂躺在兩塊岩石之間,從石隙中望出,只見一個相貌奇醜的老女

人,安邊插著一朵大紅花,口中喃喃有聲,縱步如飛,向城中的方向奔去。

嶽鳴珂凜然一驚:莫非此人就是紅花鬼母,看她輕功超妙,不在自己之下,倏眼不見。

嶽鳴珂跳了出來,整了衣冠,再上山去叩清虛觀的大門。

白石道人給玉羅剎與紅花鬼母先後一鬧,正自氣惱非常,不料紅花鬼母剛走,嶽鳴珂又

來,白石道人一見,怒從心起,嶽鳴珂依謁前輩之禮,對白石道人抱拳作揖,問道:「卓兄

無恙麼?」白石道人怒道:「你們不是和玉羅剎那妖女在一起嗎?」嶽鳴珂道.入什麼?」

白石道:「你還作什麼假惺惺,玉羅剎把我們的掌門人擄去啦!」嶽嗚珂奇道:「真的了有

這樣的事?那麼玉羅剎也在廣元了?」白石道人越發生氣,罵道:「嶽嗚珂,你這小輩真是

膽大妄為,你陷害我們的武當派與官家作對還不算,又勾結玉羅剎戲侮我們!」掌門人被

俘,那是一派的奇恥大厚,所以白石道人悻悻然見於辭色。嶽鳴珂恭腰答道:「昨晚之事,

小輩該向你陪罪。只是與玉羅剎勾結之事,那卻是前輩誤會了!」白石道人嗖的一聲拔出長

劍,喝道:「就憑昨晚之事,你便該吃我一劍!這樣大事,豈是陪罪得了!」白石道人的連

環奪命劍法迅捷之極,說話之間,連進數招,嶽嗚珂迫得拔劍一擋,噹的一聲,將白石道人

的長劍震開,白石道人叫道:「眾弟子還不速上!」嶽鳴珂虛晃一劍,跳出大門,如飛而

去!白石道人追之不及,好自己生氣!

嶽嗚珂自熊廷弼死後,本已心灰意冷,幾次三番想削髮為僧,歸隱天山。只因心頭上還

有一個鐵珊瑚,委決不下。自那次玉羅剎魯莽提婚,嶽鳴珂措詞不當,被鐵飛龍父女聽到,

鐵珊瑚一氣而走之後。嶽嗚珂深自引責,內疚之極,立誓要找到鐵珊瑚向她陪一句罪,這才

心安。因戎馬匆匆,此願無由實現。而今聽得玉羅剎昨晚出現,想道:玉羅剎既在此地,她

必能知鐵珊瑚下落。她雖興我不和,我也要找她問去。於是嶽鳴珂下山探問,玉羅剎在明月

峽,廣元的居民十九知道,嶽鳴珂問明瞭去明月峽的路,便立刻動身。其時紅花鬼母也正從

城中衛所出來,嚮明月峽前去。嶽鳴珂,與紅花鬼母一先一後,兩人都不知道。

嶽嗚珂將近明月峽時,也遙見谷底追敵的衛士,並見山坡上有逃避的女嘍兵,大為驚

奇,截著一個女嘍兵詢問,女嘍兵見他不是衛士,問他是誰。嶽嗚珂道:「我是你們練寨主

的朋友。」女嘍兵適才見他登山時迅逾猿猴,料是武林中的高手,喜道:「那麼你快去救我

們的鐵寨主吧!她被鷹犬所追,正進入那邊山口。」嶽鳴珂跳起來道:「誰?」女嘍兵道:

「你不認得我們的鐵寨主嗎?她是西北鐵老英雄的女兒,小名叫珊瑚。」話未說完,嶽鳴珂

已如飛衝去,宛似一團白影,隱現在危巖亂石之間。

嶽鳴珂的輕功興玉羅剎幾在伯仲之間,追敵的衛士眼力好的,見山坡上一團東西一掠即

過,也不知是鬼是人,更說不到敢上去攔截了。

嶽鳴珂奔人第一道山口之時,正是鐵珊瑚剛踏入第三道山口,第一次吹簫向玉羅剎報警

的時候,那次吹了幾聲,便被雪崩所阻,玉羅剎沒有聽見,「玉羅剎聽到的是第二次簫聲」

但嶽鳴珂卻聽到了。

嶽鳴珂一聽簫聲,心中狂喜,喃喃語道:「謝天謝地,果然是她!」猛然間山谷裡響起

巨大的雷鳴聲,萬峰迴應,震耳欲聾,嶽嗚珂在西北長大,知是雪崩,急向山頂高處躍去,

過了一陣,雪崩漸止,嶽鳴珂急急躍過幾個峰頭,遙見第三道山口已被雪封,再極目遠眺,

前方無人,想道:珊瑚妹妹必然是被困在下面的深谷了,若然敵人在雪崩之前也有竄人,那

可不妙!吸一口氣,施展絕頂輕功,從山頂上滑走下來,就在此際,紅花鬼母在山頂上,離

他數丈之地掠過,嶽鳴珂聽得風聲,昂頭一瞥,知是紅花鬼母,頗為奇怪,心道:她才到清

虛觀,又來明月峽,奔奔波波,不知卻是為何?但嶽嗚珂救人心切,也懶得去理紅花鬼母,

手攀葛籐,腳點危巖,片刻之間,滑到山腰,忽聽得慕容沖大聲喝道:「不許走來!」

嶽鳴珂一眼瞧去,只見慕容沖一臉獰笑,脅下挾著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鐵珊瑚,嶽鳴珂

又驚又怒,長劍倏的出鞘,叫道:「我與你拚了!」慕容沖提起鐵珊瑚迎風一晃,笑道:

「很好,你進招吧!」嶽鳴珂叫道:「你敢傷她一根毫髮,今日我與你們三人同喪幽谷!」

金獨異忽然喊道:「咱們下去說。」原來金獨異腳踝刺痛,應修陽扶著他,兩人都感吃力。

金獨異心想,若是不把被雪崩封著的山口掘出路來,要想生出此山,只怕比登天還難。看嶽

鳴珂如此情急,不如拿鐵珊瑚來要挾他,叫他代自已去央求玉羅剎,派女嘍兵掘出一條路

來。

慕容沖心中另有盤算:嶽鳴珂乃是魏忠賢指定所要追捕的人,不但比鐵珊瑚重要,比玉

羅剎也重要得多!但嶽鳴珂武功高強,自己雖不懼他,激戰卻是難免,即算合三人之力可以

將他擒著,但也非一時半刻所能解決,倘苦玉羅剎帶兵殺到,那可是逃脫不了。因此他也想

拿鐵珊瑚來要挾嶽鳴珂。

嶽嗚珂隨他們三人下了峽谷,慕容沖冷笑道:「嶽鳴珂,你想怎麼?」嶽鳴珂見鐵珊瑚

面色慘白,頭髮散亂,衣裳破碎,心中不由得一陣陣難過,大聲叫道:「欺侮女子算什麼英

雄,你把她放了!」慕容沖冷笑道:「哼,你說得好容易!你要我把她放走,除非你乖乖的

隨我回京面聖。」嶽嗚珂瞧了鐵珊瑚一眼,慨然說道:「隨你人京,未嘗不可,不過我要先

知道她傷勢如何?」

慕容沖拚指一戳,解開鐵珊瑚的穴道,鐵珊瑚叫道:「大哥,不要隨他進京!」慕容沖

笑道:「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咱們公平交易,我斷不會把她弄成殘廢來騙你入京。」嶽鳴珂

眼珠一轉,心道:熊經略的遺書我已交給了卓一航,心中已是別無牽掛,拚著一死隨他入京

便了。只是珊瑚妹妹不知有否被他暗算,假如給他用內力震撼心臟,那雖保得一時,十天半

月,也會身亡,非得看清楚不可,若然是受了傷,那就得趕快給她救治。鐵珊瑚又叫道:

「大哥,不要上他的當!」嶽嗚珂道:「你吸一口氣看看,看肋骨是否作痛?」慕容沖叫

道:「你豈有此理,我慕容沖豈是暗算婦人孺子之人!」鐵珊瑚心念一動,吸了口氣,故意

說道:「好像有點痛。」慕容沖面色一沉,道:「你詐死!」鐵珊瑚道:「你讓我吹簫給大

哥聽聽。」嶽嗚珂道:「對啦,你吹簫試試,我聽聽你的簫聲,便知你有沒有受內傷了。」

慕容沖道:「好,吹吧!」叫金獨異道:「過來!」將鐵珊瑚拉過一邊,對金獨異道:

「你看著她,不要讓她弄鬼!」金獨異一手按在她肩頭琵琶骨上,一手抵著她的後心,金獨

異的毒砂掌天下無匹,輕功雖因傷削減,掌力還是雄勁異常,雙掌按在鐵珊瑚要害之處,只

要她稍有異動,掌力一發,即算鐵珊瑚武功再高十倍,五腕六腑也要給他震裂!

慕容沖放開了鐵珊瑚,搶在金獨異與嶽嗚珂之間,盯著嶽嗚珂防他驟然發難,真可說是

防範得十分嚴密,說道:「好啦,賤丫頭,你怎麼還不吹呀?」

鐵珊瑚心中無限淒酸,把玉簫湊到脣邊,輕輕的吹將起來,其聲甚細,漸漸越吹越高,

簫聲先是一片歡悅之音,好像春暖花開之日,和愛侶攜手同遊,喁喁細語一般。嶽嗚珂不由

得想起昔日和她萬裡同行,春郊試馬的情景,不覺心神如醉。簫聲一變,忽如從舂暖花開的

時日到了木葉搖落的深秋,有如孤雁哀鳴,寒蟬淒切,嶽嗚珂想到她在江湖浪湯,孤獨可

憐,心中益增內疚。簫聲再變,音調越高,其聲愈苦,真如鮫人夜泣,三峽猿啼,悲哀中又

隱有憤激之情。嶽嗚珂想道:我真不該拒她婚事,弄得她如此傷心。簫聲三變,音細而清,

宛如遊絲裊空,離人話別,若斷若續,如泣如訴,又如聽人咽淚長歌柳永的詞:「執手相看

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

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簫聲吹得人人都覺悲酸,連慕容沖那樣的鐵石

心腸,眼角也潤濕了。嶽鳴珂心中一片淒苦,想道:怎麼她會吹出這生雜死別之音,嗯,莫

非她捨不得我去送死!人生得一知己,死可無憾。我是雖死猶歡,只恨她要永生孤獨!

簫聲不歇,慕容沖大聲叫道:「不要吹了,還未夠嗎?」

鐵珊瑚心道:「練姐姐一定該聽見了!」簫聲一停,慕容沖喝道:「嶽嗚珂你可聽清楚

了,她那有半點內傷。」嶽嗚珂道:「好,你把她放了,我隨你去!」慕容沖忽然笑道:

「你還得依我一事。」嶽嗚珂道:「什麼事?你可不許節外生枝。」慕容沖道:「絕非節外

生枝,你替我把你自己那隻右手斬掉!」嶽嗚珂驚叫道:「什麼?」慕容沖冷冷說道:「你

武功高強,縛你縛不牢,點穴你自己又會解,萬裡長行,老爺們可不耐煩盡貝管你!你不相

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把右手斬掉,大家放心。哈哈,你怕痛嗎?」

鐵珊瑚叫道:「大哥,不要,不要!你死了我也不能獨活!」嶽鳴珂叫道:「珊瑚妹

妹,你的情意我心領了。你還年輕,千萬要活下去。你和練姐姐一道,不要掛念我。」慕容

沖冷笑道:「哈,真是情意綿綿,你們還有多少話要說?」嶽鳴珂叫道:「君子一言,快馬

一鞭!我由你擺佈,你可不許加害於她!」慕容沖道:「誰人反悔,貽笑武林!」嶽嗚珂叫

聲:「好!」左手執劍,向右手手腕一劍切下!

忽聽得一聲慘叫,嶽嗚珂冷森森的劍鋒已觸手腕,倏忽停住,只見鐵珊瑚與金獨異都滾

倒地下!原來鐵珊瑚吹簫報警,用的原是緩兵之計,想等玉羅剎聞聲來救,那知慕容沖又想

出那麼毒辣的辦法,看看嶽嗚珂就要把右手斬掉,鐵珊瑚心道:「而今我已知他相愛之深,

不死何待?」驀然發難,手肘向後一撞,回身一按玉簫,開動機括,三枝短箭,金射進金獨

異身中,鐵珊瑚是名武家之女,武功雖非上上,卻有殺手絕招,這一下,肘撞心窩,箭傷要

害,饒是金獨異內功深湛,武藝高強,也痛得眼睛發黑,掌力一發,兩人都受了重傷,滾倒

地上。鐵珊瑚倒在地上,猶自厲聲叫道:「大哥,你要闖出去,日後為我報仇,咱們來生再

見!」

嶽嗚珂一痛欲絕,金獨異忍痛躍起,嶽鳴珂猛然叫道:「報仇便在今日!」長劍一翻,

奔殺過去,慕容沖一拳搗出,見嶽鳴珂雙眼通紅,勢如瘋虎,一拳擊空,立即閃避,嶽嗚珂

身隨劍走,疾若驚颼,金獨異剛剛起立,嶽鳴珂大喝一聲:「拿過頭來!」騰起一腳,把金

獨異踢翻,慕容沖趕來相救,已是不及,只聽得金獨異慘叫一聲,劍光一閃,金獨異的頭顱

已拿在嶽嗚珂手中!

慕容沖大吃一驚,嶽鳴珂長劍殺到,喝道:「你要我回京面聖,我要你到黃泉去見閻

王,」長劍風翻雲湧,著著凶辣,慕容沖見他拚命相撲,知道今日之事,非死鬥不能脫身,

也豁了性命,玄功內運,雙拳敵一劍,在鮮血染紅的峽谷惡鬥起來?

兩人功力悉敵,嶽嗚珂發劍似遊龍,慕容衝出拳如虎豹,霎忽鬥了二三十招,嶽鳴珂拚

了一死,著著搶攻,慕容沖不覺心怯。應修陽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慕容沖道:「我若身

死,你焉能獨自逃生!」用意是叫他相助,那知應修陽被他一言驚醒,心道:「看這嶽鳴珂

勢如瘋虎,不顧命的拚,我便上前相助,也未必能夠勝他。何況還要擔心玉羅剎殺來,此時

不走,更待何時?」手腳並用,攀上峭壁,慕容沖氣得牙癢癢的,嶽嗚珂越攻越猛,慕容沖

就是想走也脫不了身。

再說玉羅剎和紅花鬼母一先一後,來到前面山峰,玉羅剎來快一步,聽得下面殺之聲,

施展絕頂輕功,身子騰空下躍,看看要碰著突出來的石塊,劍尖一點,又騰空而起,再往下

落,如此幾番疼躍,已到山腰,應修陽剛剛竄上,玉羅剎哈哈笑道:「那吹在華山絕頂,被

你逃生,今回你可逃不了!」應修陽心膽俱寒,拂塵一繞,纏劍斜閃,玉羅剎道:「哈,你

還要動手!」劍把一沉,一縷寒光,疾如電掣,不架敵招,反截敵腕,應修陽在平地上尚遠

非玉羅剎之敵,何況現在面臨深谷,身在危巖,心中一慌,腳下一滑,玉羅剎的劍鋒尚未觸

及他的身體,他已咕咚咚直跌下去。玉羅剎一笑躍下,放眼一看,不覺大吃一驚!

荒谷中只見慕容沖與嶽嗚珂拚命撲,一具無頭身橫在亂石茅草之中,離身不遠之處,鐵

珊瑚撲卦地上。玉羅剎叫道:「珊瑚妹妹。」奔過去將鐵珊瑚的身軀翻轉,只聽得一聲微弱

的歎聲道:「練姐姐,你來遲了。煩你告訴我爹,叫他不要掛念我。」

鐵珊瑚聲音雖然微弱,嶽嗚珂聽了,卻如聞春雷復甦之聲,心道:「唔,她還未死!」

撤劍回身,向鐵珊瑚疾跑過去。慕容沖正想躍上山壁,見山上紅花一閃,急忙從另一面登

山。

嶽鳴珂道:「練女俠,你去追慕容沖,讓我看看珊瑚妹妹。」玉羅剎淒然一笑,抱起鐵

珊瑚放在嶽嗚珂懷中。

嶽鳴珂輕吻鐵珊瑚的眼皮,叫道:「珊瑚妹妹,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在這兒。」鐵珊瑚

星眸半做,微笑說道:「大哥,我很高興。」嶽鳴珂道:「我對不住你,我來遲了!」鐵珊

瑚道:「你沒來遲,是我要先走了。」鐵珊瑚被金獨異掌力震裂心臟,拚著最後一口氣,和

嶽鳴珂見了臨終一面,說了這兩旬話後,在他懷中,只覺如睡在天鵝絨上一般,非常溫暖,

心滿意足,又如回到兒時情景,父親抱著自已在長安附近的溫泉沐浴,暖得令人眼皮沉重,

就像要在溫泉中睡去,身體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嶽鳴珂手中卻感到一片冰冷,鐵珊瑚已經氣絕了!這一剎那,嶽鳴珂什麼也不想,腦子

空空洞洞的,什麼都絕望了,只是感到冷,連心也冷透,周圍的空氣也好像要冷得凝結了。

再說紅花鬼母從山上下來,遠遠望見玉羅剎追逐慕容沖,上了對面的山峰,大吃一驚,

叫道:「金老大,金老大!」嶽嗚珂被紅花鬼母刺耳的叫聲震動,好像從惡夢中陡然醒轉,

把鐵珊瑚輕輕放在地上,抬起金獨異的人頭,怒氣沖沖的喊道:「你的金老大在這兒!」紅

花鬼母一瞧,也如嶽嗚珂適才一樣,從頭頂直冷到腳跟!再瞧了瞧,人頭雖然血肉模糊,卻

萬確千真是自已幾十年的老伴!

紅花鬼母巔巔巍巍的舉起枴杖,顫聲叫道:「是你把他殺了?」嶽嗚珂道:「你的臭漢

子十個也抵不上我的珊瑚!」紅花鬼母怒道:「你是誰,我要把你殺了填他性命!」嶽嗚珂

怒叫道:「嶽某人在千軍萬馬之中幾十次險死還生,在奸閹追捕之下也早巳把性命置於度

外,哈哈,你要殺我填命!熊經略的性命,我珊瑚妹妹的性命誰人來填!」紅花鬼母頓時如

受雷殛,玉羅剎的話竟然一句不假,這賤漢子果然是助紂為虐,迫害忠良的了!鄙憐自己幾

十年來苦心積慮,望他改好,仍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紅花鬼母只覺四肢無力,枴杖慢慢的垂了下來,嶽嗚珂怒氣稍減,道:「你待怎麼?」

紅花鬼母有氣沒力的問道:「你叫嶽嗚珂?是熊經略的參贊?」嶽鳴珂道:「我也知道你叫

紅花鬼母,哼哼,人們叫錯你了,你的丈夫才是個鬼!」紅花鬼母一聲長歎,心道:罷了,

罷了!我還有何面目再見武林同道?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味兒,一時想不過來,驟然向石山

上一頭撞去,可憐紅花鬼母一世稱雄,竟因誤嫁匪人,累得她肝腦塗地,血濺幽谷!

嶽嗚珂怔了一怔,忽而狂笑叫道:「大家死了倒也乾淨!」縱起了身,也向山石一頭撞

去!

再說玉羅剎追逐慕容沖,慕容沖已爬上高山,居高臨下,把大石亂推下來,猶如冰雹驟

落,滿山亂滾,玉羅剎跳避閃躍,攻不上去,忽聞得下面紅花鬼母與嶽鳴珂罵戰之聲,暗

道:不好,紅花鬼母定要和他拚命。心中又懸掛鐵珊瑚性命安危,叫道:「慕容沖,今日鐃

你一命!」轉身奔回峽谷,忽見紅花鬼母撞巖自殺,大吃一驚,心道:槽了,糟了,從此又

少一個對手了!一掠而前,來得正是時候?

嶽嗚珂一頭撞去,頭頂離巖不到五寸,玉羅剎恰恰趕到,一手捉著他的足跟,硬生生拉

了回來,嶽嗚珂只聽得耳邊有人說道:「一日之間,不能連死兩個高手!」睜眼一看,卻原

來是玉羅剎在對自己說話。

嶽嗚珂跌坐地上,把手一指道:「珊瑚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玉羅剎心中大

痛,但救生不救死,強用極大的定力壓住悲痛,冷笑道:「嶽鳴珂你怕和我比劍麼?」

嶽鳴珂氣往上衝,心道:鐵珊瑚是你誼妹,你卻如此沒有心肝,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要和

我比劍,一躍而起,叫道:「你要比劍?來,來!鄙惜珊瑚妹妹看不到她誼姐的威風!」

玉羅剎笑道:「不是現在要和你比劍。咱們的師父各創一家劍術,一正一反,相剋相

生,我的師父原意是待劍術練好之後,和你的師父較量一下,印證印證彼此的武功。可惜我

的師父死了,他們兩位老人家比不成啦。我們各自承繼一家劍術,是他倆老的唯一傳人,將

來有咱們完成上輩的心願,你不和我比劍,我還找誰去比了咱們再練它一二十年,把本門劍

法練得精通熟透之後,那時再好好較量一下,分個高下。現在比,左右不過打個平手,沒有

什麼意思。」

嶽鳴珂心頭一震,想道: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我師父現在也已風燭殘年,斷不會有第二

個傳人的了。我果然不應輕生,令本門劍術至我而斷。思念及此,頓如冷水澆頭,倏然而

醒。低聲說道:「謝謝你的勉勵,二十年後,我在天山等你。」

玉羅剎鬆了口氣,這時才覺心中創痛,抱著鐵珊瑚的體嗚嗚的哭起來,嶽鳴珂暗道:原

來她表面雖凶,心中卻是至性至情。正要上前勸慰,山上又奔下一人,原來是卓一航,他輕

功較遜,直到現在才來。

嶽嗚珂咽淚叫道:「卓見,珊瑚死啦,你去勸她。」卓一航吃了一驚,上前去把玉羅剎

扶起。玉羅剎忽然想道:「嶽嗚珂和鐵珊瑚雖然不能締結良緣,相愛之誠,今日盡見。珊瑚

妹子得他如此相愛,死後也當瞑目的了!」玉羅剎深覺鐵珊瑚較她幸福,瞧了卓一航一眼,

深情怨恨,盡在眼光一瞥之中。

卓一航為她眼光所懾,低下頭去。玉羅剎思潮起伏,忽覺真正可哀的不是鐵珊瑚而是自

己,痴痴呆想,不覺收了眼淚。良久,良久,才抬起頭說道:「咱們就在這個山谷將她埋

了。待溶雪開山之後,再給她造墓。」

三人以劍當鋤,動手挖土,挖了一道深溝,將鐵珊瑚的體放了下去。玉羅剎道:「再挖

多一個!」將紅花鬼母的體抱來,道:「她也是個可憐的人。」挖好墓穴,嶽鳴珂道:「讓

她興她的漢子合葬。」把金獨異的首級和體擲入穴中,說道:「我本待把他的首級祭珊瑚妹

妹,看他的妻子份上,便宜他了。」

三人將泥士蓋上墓穴,默默致哀。忽聞得低低呻吟之聲,嶽嗚珂回頭一看,卻是應修陽

在地上滾動,他被玉羅剎迫下深谷,扭傷足踝,目睹金獨異被殺和紅花鬼母撞巖等慘烈情

景,傷雖不重,已嚇得軟了。

嶽嗚珂恨恨說道:「還有一個,好,咱們再挖多一個,把他生理!」將應修陽一把提

起,玉羅剎忽道:「留他狗命!」卓一航也醒起來,道:「對啦,留他狗命。咱們要他招出

私通滿洲的同黨來!」嶽嗚珂想起當年在華山絕頂鄭洪臺招供之事,道:「那麼這事要拜託

練女俠了。」

兩番劇鬥,一場傷心,自黎明鬧至此刻,已是日影西移,大將垂暮。玉羅剎無心審問,

說道:「將他先帶回山寨,讓他多活兩天。」嶽鳴珂道:「一切由你處置,諒他插翼難

逃。」把應修陽提了起來,如飛上山。

回到山寨,玉羅剎立刻派遣女兵,挖通山口通路。晚飯之後,新月初上,已將鐵珊瑚帶

去的女兵接了回來,幸喜並無損傷,她們奔波了一天一夜,個個疲倦不堪,飽餐之後,各自

歇息。

玉羅剎和卓一航嶽鳴珂卻是無心歇息,三人在山中漫步,默默無言,月色溶溶,三人都

各自悵觸。嶽嗚珂忽道:「練女俠,我有有一事重託你。」玉羅剎道:「請說。」嶽嗚珂

道:「熊經略身遭慘死,傳首九邊,願你將他首級取回,給他安葬。」玉羅剎道:「熊經略

是我的朋友,這事我緊記在心,盡力去做便是。」嶽鳴珂又道:「卓兄,將熊經略遺書交與

適當之人,這事也重託你了。」卓一航道:「小弟當得盡力,只怕今後回去掌門,難得在江

湖走動。」玉羅剎道:「你還要回去作掌門嗎?」卓一航低頭不語,嶽嗚珂替他解圍道:

「卓兄回去作掌門也好,總勝於讓他的師叔掌門。」卓一航一聲苦笑,嶽嗚珂續道:「這書

就是覓不到主人,放在你那兒也好。」卓一航道:「嶽兄放心,小弟縱不能親自替這書物色

主人,也一定交給可靠的朋友代辦。」玉羅剎頗覺嶽鳴珂神色有異,只怕他還想不開,笑

道:「廿年後比劍之約,不要忘了。」嶽嗚珂道:「絕忘不了。」卓一航道:「嶽兄,你今

後打算如何?」嶽嗚珂道:「隨緣而住,隨遇而安,任它紅塵擾擾,我自一瓢來往。」玉羅

剎道:「咦,你說什麼?真像老和尚唸經。」卓一航知他看破塵緣,所說的已是悟道之語。

心道:他做和尚也好,我還沒福份做和尚呢!

第二天一早,嶽嗚珂果然不辭而行,給卓一航和玉羅剎留了一封書信,說是師父老邁,

自己要回天山侍奉,今後餘年,將致力於劍術云云。此事早在卓一航和玉羅剎意料之中,但

仍然不免感慨。

是日,玉羅剎親自督工,將鐵珊瑚和紅花鬼母的墳墓建好,晚上回來,和卓一航吃了晚

飯之後,獨自歇了一會,正想把應修陽提來審問,忽見糧倉起火,玉羅剎大吃一驚,拔劍而

起,外面女嘍兵亂成一片,進來報道:「官軍殺來!」玉羅剎道:「官軍那有如此本領?」

提劍衝出寨門,忽見慕容沖率領幾十名官兵,到處放火,玉羅剎大怒道:「你僥倖逃脫性

命,還敢到此。」把手一揮,眾嘍兵見玉羅剎出來,軍心大定,隨玉羅剎手勢,排成圓陣,

和官兵混戰。玉羅剎一劍衝前,單覓慕容衝殺。正混戰間,西角又亂,月光下只見一群道

士,手執長劍,衝進山寨。

原來慕容沖當日逃脫之後,收拾傷亡,除了被玉羅剎刺傷的衛士之外,又有幾名在雪崩

之際,被山石滾下,打得足斷手摺。剩下能夠作戰的衛士,不到十名。本已膽寒,想回京再

邀幫手。其時適值廣元饑民大鬧之後,省中官軍聞警開來,魏忠賢派在「剿匪軍」中的監軍

連城虎也來到了。連城虎是以前西廠的總教頭,和慕容沖原是同僚,聞得慕容沖在此,急來

相見,慕容沖歎口氣道:「我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挫折。」連城虎細問情由,慕容沖一

一說了。連城虎聽得金獨異身死,尚沒什麼,聞得應修陽被擒,卻是面色大變。原來魏忠賢

應修陽和連城虎都是滿洲的內應,連城虎生怕應修陽被迫招認出來,露於天下。急急問道:

「玉羅剎的名頭我也曾聽說過,她有多少嘍兵?」慕容沖道:「大約有幾百吧,都是女

的。」連城虎笑道:「幾百女嘍兵怕她什麼,咱們率兵掃平她的山寨。」慕容沖道:「幾百

女嘍兵雖沒什麼,可是明月峽奇險,大隊官軍,如何能開上去?加以雪崩封山,此路更難通

了。」連城虎想了一想,道:「聽你所說,當日寨中女兵,也有許多被雪崩所阻,不能回

山。那麼玉羅剎非開通山道接她們回去不可。我在軍中大約可挑出幾十名有輕功根底的,和

你摸進山去。」慕容沖搖搖頭道:「還是不行,軍中的武士,雖然能摸進山寨,用來抵敵玉

羅剎訓練有素的女嘍兵,數十名尚嫌不移。何況那玉羅剎和嶽鳴珂的劍術的確非比尋常。而

且其中還牽涉著武當派的掌門。」連城虎道:「怎麼了我聽說武當派選出新掌門了,名叫什

麼卓一航的,他們武當派素來不與官府作對,難道卓一航還會與那女魔頭在一處嗎?」慕容

沖道:「正是,卓一航非但和那女魔甚為親密,而且還包庇嶽嗚珂,卓一航一人倒不足懼,

只是武當派的道士,個個武功精強,在廣元城中的就有幾十名之多,把他們也捲進漩渦,那

就更棘手了。」

連城虎面色大變,道:「應修陽非救出不可。」低聲在慕容沖耳邊說道:「應修陽是魏

公公心腹,得寵不在你我之下,魏公公曾幾次叫我多照應他。」慕容沖本來不大瞧得起應修

陽,聞言吃了一驚,心道:既然如此,那是非救他不可的了。不覺想起應修陽以前所說的辦

法,道:「應修陽倒是有一妙策,只是我輩所不屑為。」連城虎忙問道:「什麼妙策?」慕

容沖道:「興武當派化敵為友,向白石道人陪罪,求他們和我們合夥攻山。」連城虎拍掌笑

道:「好啊,正該這樣。白石道人氣量狹窄,他的掌門弟子被擄,咱們憑這一點就可說得動

他。」

應修陽與連城虎料得不差,白石道人等了兩天不見卓一航回來,正自生氣,但自已不是

玉羅剎的對手,又不敢到明月峽要人,聽了慕容沖和連城虎的說詞,和紅雲道人考慮許久,

竟然接納,不過提出了三個條件。

白石道人提出的三個條件是:一、各幹各的,各不相涉。他們求尋回掌門,絕不給官兵

助戰。二、除了玉羅剎外,他們不願傷人,若有女嘍兵來攻,他們求自保。因此要官軍先

去,把女嘍兵敵住,好讓他們進山寨搜索。三,事情一過,各走各的。以前恩怨也一筆勾

銷,官中衛士不能再找武當派的麻煩。慕容沖一一答應,就此約定,當晚各自上山。

再說玉羅剎見到白石道人率眾衝入山寨,勃然大怒,喝道:「白石道人,你也助紂為

虐!」女嘍兵見寨主動了真怒,又見這群道士衝入山寨,自然的分出人來攔截,白石道人喝

道:「把她們手中的兵器打掉!」女嘍兵個個奮勇,武當聚弟子不願傷人,一時閒卻也不能

輕易將女嘍兵的兵器奪出手去。白石道人與紅雲道人連袂攻入,紅雲道人劍交左手,與白石

道人左右分進,武當二老的功力非比尋常,轉眼之間,把十餘名女嘍兵的兵器磕飛,刀槍亂

舞,寨中大亂。

玉羅剎那知白石道人與慕容沖有那三個協定,見他們攻入大寨,只道他們已與官軍一

夥,生怕他們也要殺人放火!叱哼一聲,刷刷兩劍,將慕容衝殺得閃過一邊,衝出重圍,奔

回大寨,一柄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武當派弟子那截得住,直給她殺入核心,白石道人怒

喝道:「妖女,快把我們的掌門弟子交回。要不然你今日難逃公道。」玉羅剎怒道:「你真

是辱沒了紫陽道長的英名,教天下英雄笑話?」劍招疾展,把白石紅雲二人全裹在劍光之

中。

再說卓一航尚未就寢,驀見師叔率同門殺人,嚇得呆了。揉揉眼睛,知道並非惡夢,難

過之極,不知如何自處。過了一陣,聽得慘叫之聲大作,原來玉羅剎闖回大寨,山寨外的女

嘍兵那敵得慕容衝他們的進攻,更兼兵力單薄,陣勢大亂,傷亡無數。連城虎率眾攻入大

寨,就在寨中放起火來,山寨都是木材茅草所建,不比磚石房屋,一被點燃,勢即燎原,不

可收抬。

卓一航耳聞慘叫,目睹火光,一躍而起,衝了出來,大聲叫道:「師叔,我在這兒。你

們何苦給官軍助戰!」白石道人道:「好,你立即和我回山。」率武當弟子去接應卓一航,

玉羅剎殺得紅了眼睛,緊追不捨,她身法快疾,搶先衝到卓一航身邊,卓一航道:「你讓我

走,抵擋官軍要緊。」把嶽鳴珂的書拋給她道:「嶽兄之託,你替我辦吧。」原來他見師叔

如此,這番回去,雖是掌門,也必被看管,所以要把熊經略關係國運的奇書,轉交給玉羅

剎。

玉羅剎怔了一怔,白石道人已到身後,玉羅剎反手一劍,叮噹一聲,白石道人的劍幾乎

給她震飛,紅雲道人叫道:「我們接了掌門便走。玉羅剎你硬要與我們武當派作對做什

麼?」寨中呼聲震天!玉羅剎咬牙說道:「好,讓你們走!」身子一側,闖出人叢。武當派

弟子擁著卓一航全師而退。

這時大寨已全被火舌籠罩,連城虎搶人寨後搜人,慕容沖和玉羅剎在火光中惡戰。官軍

與女嘍兵紛紛衝出大寨,霎那閒,火勢越燒趟盛,看看便成火海。慕容沖與玉羅剎趁著火勢

尚未合攏,邊打邊走,闖出外面。逃不及的官軍與女嘍兵在火海中呼號,轉瞬化成灰燼。

這時,女嘍兵十九傷亡,官軍也折損過半。玉羅剎怒極氣極,料不到三年來的心血,苦

心建立的根基,一旦灰飛煙滅!更傷心的是:幾百名女兵,數年來同生共死,情同姐妹,而

今卻不知能剩幾個逃生。傷心到極,拚了性命,劍戮掌劈,身法如風,片刻之間,連斃十餘

官軍,慕容沖趕來截擊,但他身法不若玉羅剎輕靈,玉羅剎在官軍中穿來插去,轉瞬之間,

又斃了十名。

激戰中忽聞得有人喊道:「你們散開,追捕嘍兵,讓我們來對付這個妖女。」原來是連

城虎已將應修陽救出,應修陽養了兩天,腳傷已癒,大叫道:「不要放走這個妖女!」與連

城虎左右堵截,玉羅剎大怒,迎面一劍,刺喉嚨,戳心窩,攻勢奇幻無比,應修陽力擋一

招,玉羅剎二三兩招,接連發出,招招都是殺手,應修陽險喪生在劍鋒之下,幸得連城虎背

後襲到,雙鉤閃閃,急來救護,玉羅剎反手一劍,叮噹一聲,將雙鉤格開,各自震退幾步,

應修陽出了一身冷汗,舉起拂塵,只敢在側面助攻。

連城虎曾為西廠衛士的總教頭,在宮廷的校尉衛士中,武功僅在慕容沖之下,卻在應修

陽之上,雙鉤遮攔攻拒,居然敵了十多招,慕容沖揮拳衝上,成了合圍之勢。將玉羅剎困在

核心。

這時剩下的女嘍兵紛紛逃生,邊逃邊叫道:「寨主,快逃出來吧!」有熟知玉羅剎性格

的還叫道:「寨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與他們硬拚。」玉羅剎心頭一震,可是

這時想逃已是不能。慕容沖的武功與她相當!連城虎比她也僅略遜一籌,應修陽雖然較差,

但在三人合圍的情勢之下,他也可以招架得住。玉羅剎輕功雖好,但巳被慕容衝拳風所罩,

若然收劍逃時,必被掌力所傷。何況連城虎的日月雙鉤,既可鎖拿兵器,又可釣拉手足,若

然飛身躍起,也恐被他雙鉤所傷。

女嘍兵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明月峽的山頭上剩下玉羅剎一人興官軍殺。慕容沖等

三人越攻越緊,玉羅剎一柄劍使得出神入化,變幻無窮,但也僅能自保。殺了個多時辰,拚

鬥何止千招,時間已近午夜,玉羅剎氣力漸竭,力不從心,心道:「不道我今晚喪命此

地?」官軍們圍在四周,雖然不敢插手,卻在旁邊吶喊助威,大聲笑罵。有人笑道:「這樣

美的賊婆娘我可捨不得傷她?」有人笑道:「呸,捉了她也輪不到你!」玉羅剎氣得發昏,

劍招漸亂。

正在官軍閒笑之際,忽地有人巨雷般的大喝道:「賊孃的,你們敢欺侮我的乾女兒!」

喝聲未停,官軍慘叫已起,鐵飛龍直衝人來,一手一個,像摔稻草人一樣,將官軍一個個摔

下山谷。

正是:霹靂一聲寒賊膽,今宵又見老英堆。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