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十一回

毀寨剩餘哀 情留塊土

試招餘一笑 慨贈藏珍

慕容沖怒道:「又是你這個老匹夫。」鐵飛龍喝道:「老夫要你的命!」慕容衝勁拳搗

出,鐵飛龍橫掌一接,正如石堂遇著鐵掃把,「砰」然一聲,兩人都給對方的勁力撞得歪歪

斜斜退過一邊。

玉羅剎精神大振,一招「星橫鬥轉」,將連城虎的雙鉤攔過一邊,慕容沖奮身再上,鐵

飛龍已搶過來接住。

這一來形勢大變,鐵飛龍叱哼連聲,按著五行八卦方位,強攻猛打,慕容沖沉腰坐馬,

好像釘在地上似的,見招拆招,見式破式,分毫也不移動,這兩人一個是掌力沉雄,一個是

神拳無敵,一攻一守,只打得砂石紛飛,官軍們紛紛走避。

玉羅剎少了一個強敵,,一口劍龍飛鳳舞,著著強攻,將連城虎與應修陽殺得心驚膽

戰。正激戰間,忽聞得鐵飛龍問道:「你的珊瑚妹子呢?」玉羅剎心頭一震,連城虎左鉤一

拉,右鉤一插,玉羅剎轉身稍遲,衣袖竟給撕去一片。玉羅剎勃然大怒,反手一劍,喝聲

「著!」連城虎雙鉤回救不及,「波」的一聲,肩胛骨給劍刺穿,玉羅剎忽地哈哈狂笑,連

城虎與應修陽拚命奔逃,玉羅剎如痴若狂,竟然不曉得追趕。

鐵飛龍駭然心驚,叫道:「你怎麼啦?」呼呼兩掌,強掃慕容沖中盤,慕容沖打了半

夜,氣力上已吃了虧:見同伴敗逃,無心戀戰,奮力一架,轉身亦逃。

鐵飛龍心知有異,搶過來將玉羅剎扶著,玉羅剎狂笑如哭,鐵飛龍道:「敵人都已逃

啦!」玉羅剎一跤跌落地上,叫道:「爹,我對不住你!」鐵飛龍駭極說道:「有話慢

說。」玉羅剎大痛之後,繼以激戰,這時只覺百骸欲散,迷迷糊糊,雙眼一合,暈了過去。

鐵飛龍道:「可憐的孩子,你累夠啦!」這時山寨已化成灰燼,火勢尚自向林中蔓延。

鐵飛龍千辛萬苦,歷了三年,始採得鐵珊瑚和玉羅剎的下落,不料遠道趕來,卻正湊得上見

山寨毀滅。心頭鹿撞,狂跳不休,把眼四望,官軍都已逃淨,寂無人聲,火光中只聞得林鳥

驚飛,猿猴哀叫。

鐵飛龍叫道:「珊瑚,珊瑚!」聲音散人林中,有山峰迴響。鐵飛龍引吭高呼,過了許

久,兩個女嘍兵爬了上來,她們是僥倖逃脫躲在山腰茅草中的。

兩個女嘍兵不知鐵飛龍是何等樣人,但見他穿的是平民服飾,山頭上又已無官軍,料他

定是寨主朋友,爬了上來,泣然說道:「鐵寨主早已死啦!」

鐵飛龍一痛飲絕,他有這個女兒,料不到萬水千山尋蹤覓跡,竟不能見上一面。

良久良久,鐵飛龍才說得出聲,聽女嘍兵將這幾日來山寨的變故說後,虎目流淚,狂叫

道:「我來遲了!」

女嘍兵見此情形,駭然說道:「老先生莫非就是威震西北的鐵老英雄?」鐵飛龍立如僵

石,眼睛如定珠,腦海中正飄浮著鐵珊瑚兒時活潑嬉戲的影子,對女嘍兵的話聽而不聞,就

像立在山頭的一尊石像。

女嘍兵又發現了臥在地上的玉羅剎,這一嚇更是非同小鄙,走過去推了兩推,玉羅剎轉

了個身,渾如未覺,女嘍兵嚇得慌了,跑過去抱著鐵飛龍的腿叫道:「鐵老英雄,你看看我

們的寨主!」

鐵飛龍倏然醒轉,哽咽說道:「你們放心,這個乾女兒我再也不能失了!」玉羅剎轉了

個身,叫道:「珊瑚妹,我替你報仇!」鐵飛龍心頭一震,想道:「是啊,我還應替女兒報

仇!」玉羅剎又轉了個身,叫道:「卓一航,你好……」鐵飛龍無限傷心,他已從女嘍兵口

中知道今晚之事,心道:「可憐你愛錯人了。他是官家子弟出身,所少的正是綠林豪傑的氣

概,凡事拿不起放不下,對婚姻大事也是一般。縱沒有他的師叔阻攔,你們兩人也並不匹

配。」這時忽覺自已女兒的眼光還要比玉羅剎高明,心中更覺淒苦。

鐵飛龍走近兩步,聽得玉羅剎又狂笑道:「哈哈,你們都走啦!珊瑚子,你走得好,鳴

珂,你這小子也走得好,一航呀一航,有你走得不好!……」鐵飛龍知她痛極瘋狂,一手把

她拉到懷中,忍著悲痛,輕輕喚道:「裳兒,你看看,我在這兒。」

玉羅剎悠悠醒轉,看了鐵飛龍一眼,掩面大哭,鐵飛龍道:「咱們父女相依為命,今後

不耍再走散了。」玉羅剎道:「爹,我保護不了珊瑚妹妹,我真該死!」鐵飛龍道:「這個

怪不了你,別哭,別哭,你帶我看珊瑚的墓吧。」他勸玉羅剎別哭,自己卻滴出淚了。

玉羅剎牽著鐵飛龍的手,默默走下山谷,女嘍兵跟著下山,沿途呼喚,有十多個逃得性

命的女嘍兵聞聲聚集了來,見玉羅剎面色慘白,雙脣緊閉,誰都不敢說話,跟著她直走到谷

底那兩個新建的墳墓之前。玉羅剎撮土為香,拜了三拜,鐵飛龍坐在墳頭,凝望夜空,不言

不語,似乎連眼淚也沒有了。

鐵飛龍與玉羅剎一個坐在墳頭,一個立在墓前,相對無言,不覺東方已白。女嘍兵道:

「寨主,死者不能復生,咱們回去吧。」

玉羅剎一聲淒笑,道:「你叫我回到那裡去?」女嘍兵想起山寨已成灰燼,同伴十九傷

亡,數載經營,毀於一日」,真是欲歸無處,大家咽淚傷心,又都不敢說話。

再過一陣,朝陽升起,陽光已從樹葉叢中透下深谷,女嘍兵正想再行勸說,忽聞得山口

外有人馬行走之聲,玉羅剎倏然跳起,怒道:「哼,他們還想斬盡殺絕?」鐵飛龍跳上山

坡,手扳大石,說道:「讓他們進來,我要把他們都埋在山谷?」兩人都以為來的定是官

軍,一腔怒氣,緊張待敵。

那山谷前日被崩雪所封,雖然給女嘍兵掘開,僅可供一人一騎通過。鐵飛龍伏在山上,

準備官軍一人山口,便將大石推下,將他們生埋!

不一刻,谷口旗幟飄揚,馬蹄得得一彪人馬,列成單行走進。鐵飛龍怒吼一聲,手推大

石,玉羅剎忽然叫道:「且慢。」那塊大石已帶著塵土滾下山坡!鐵飛龍急忙住手,看清楚

時,只見走入山口那彪人馬,竟全是娘子軍!

玉羅剎叫道:「糟,不是官軍!」和鐵飛龍飛身撲去搶救,那塊石頭滾得甚快,到了山

腰,碰著另一塊凸出來的岩石,突然凌空飛墮,其勢猛極!玉羅剎和鐵飛龍身法再快,也趕

不上那塊大石下墮之勢!

鐵飛龍叫聲:「不好!」隊伍中走在前頭的一名女將,突從馬背上飛身掠起,手舞長

槍,向飛墮下來的大石一撞,只聽得「喀嚓」一聲,長槍斷為兩截,女將震得在半空打了一

個鬥,跌下來時,怡怡落在馬背,姿勢美妙之極!而那塊大石也飛過對面山坡落下山澗中

了!

玉羅剎不禁叫道:「好功夫!」那女將催馬上前,微笑問道:「來的可是練寨主嗎?」

玉羅剎見那女將一身紅裳,問道:「正是,你可是江湖上稱為紅娘子的女英雄嗎?」那女將

躬腰答道:「不敢,小闖王叫俺問候姐姐。」這時隊伍中走出十餘女兵,群呼寨主,玉羅剎

一看正是自己的部下。紅娘子道:「制將軍李巖昨日統兵攻下縣城,和饑民聯合,把省城開

來的「剿匪軍」全殲滅了。我們奉小闖王之命,請姐姐出山。不料來遲一天,致令山寨被

焚,無法挽救,特來請罪。」

玉羅剎道:「山寨遭劫,乃是我的疏忽,這些姐妹蒙你收容,我是感激不盡。」問那些

女嘍兵道:「你們逃出來的,已全部在此了麼?」女嘍兵一齊泣下。玉羅剎一數,連跟自已

的十餘名在內,一共剩下二十七人,算來五百餘女嘍兵,逃生的不到十分之一,想起那些多

年來同生共死,如同姐妹的部屬,不覺潸然淚下。

紅娘子道:「姐姐不必悲傷,當今天下大亂,無家可歸者何止千萬,要登高一呼,豪傑

立聚。那時姐姐再練一支巾幗雄師,易如反掌。」玉羅剎苦笑不語,紅娘子道:「李巖在城

中忙於撫恤流亡,叫我代問候姐姐。」玉羅剎道:「誰是李巖?」紅娘子道:「他是小闖王

部下的「制將軍」「官名」,也是俺的漢子。」玉羅剎道:「失敬,失敬!」鐵飛龍走了過

來,與紅娘子相見,彼此聞名,各自仰慕。鐵飛龍道:「尊夫可是兵部尚書李精白的公子

麼?」紅娘子道:「正是。」玉羅剎眼睛一亮,卓一航的影子從腦海中突然掠過,不覺百感

交集。

原來紅娘子乃河南的女盜,名氣雖不如玉羅剎大,在江湖上也頗有聲名。李巖則是河南

杞縣的舉子,父親李精白曾做到兵部尚書的大官。因此李巖的出身和卓一航頗有相同之處,

但李巖父親早死,所以他父親的官雖然比卓一航的祖父還高一級,但在家鄉的聲勢反不如卓

家赫。

李巖也像卓一航一樣,學書學劍,文武全才。一年河南鬧大災荒,李巖看到災民淒慘的

情況,很為同情,曾自動拿出積存的幾百石糧食賑濟災民,還做了一首「勸賑歌」勸其他豪

紳也拿出穀米來。其中有幾句是:「官府徵糧如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

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

他作了這樣的歌來「勸賑」,當然觸了其他豪紳之忌,結果被逮捕下獄,捏以煽動饑民

「造反」的罪名,監獄像一個洪爐,將他鍛成鋼,所以後來紅娘子帶兵攻下杞縣縣城之後,

他也就跟紅娘子走了。

玉羅剎也曾聽到過李巖的名字,可沒料到他和紅娘子已成夫婦,更投料到他現在已是闖

王部下的一個將軍。所以初初聽紅娘子說出李巖的名宇時,還不知道便是這個曾做「勸賑

歌」的李巖。

這剎那間,玉羅剎突然想起了卓一航來,心想:「義父常說卓一航是官家子弟,和我恐

難相配。那李巖何嘗不也是官家子弟?他和紅娘子卻結了大好良緣。」殊不知李巖與卓一航

出身雖然相同,生活的道路卻有差異,李巖早已脫胎換骨,這就非卓一航所能相比了。這道

理玉羅剎卻是想不通的。

再說紅娘子和玉羅剎相見之後,請她同回縣城。玉羅剎想了一想,也便答允。

廣元的景象與前幾天已不大相同,數萬饑民被李巖編成了雄赳赳的隊伍,他們雖然大半

沒有兵器,但揭竿為旗,削木為兵,一個個精神飽滿,儼如一支訓練有京的雄師。

玉羅剎看了這樣的景象,暗暗歎服。抬頭見街道通衢之處,掛起白布橫幅,上面斗大般

的字寫著:「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不覺展眉喝「好」!

這幾句話簡有力,一點酸溜溜的味道都沒有,甚對玉羅剎的胃口。

營門開處,李巖迎了出來,紅娘子笑道:「我替你將貴客接來了。」李巖一笑迎人,對

玉羅剎道:「現在豪傑紛起,闖王大軍,即將自秦嶺西出,先取潼關,後爭豫楚。練寨主可

願加盟麼?」玉羅剎沉思有頃,說道:「這天下是你們的了。我也幫不了什麼。我的部屬請

紅姐姐照顧,我可要走了。」李巖本以為玉羅剎必定加盟,聽了此話,頗出意外。

李巖不知玉羅剎另有心思。玉羅剎聽了李巖勸她加盟之後,心中想道:「珊瑚妹妹之仇

未報,我怎能困在軍中?而且加盟之後,想和卓一航相見,那就更是難了。」要知玉羅剎對

卓一航又怨又愛,她惱根之時,雖然也曾想過要和卓一航決絕,但怨氣稍消,卻又唸唸不

忘。

李巖見她拒絕,頗為不快。紅娘子道:「練姐姐,你的山寨被官軍所毀,此仇豈可不

報!」玉羅剎哈哈笑道:「有你們在,我何必操心?軍旅之事,非我所長,我又素性不羈,

但願一劍縱橫,無拘無束,咱們各幹各的,不也好麼?」李巖心想:怪不得她有女魔頭之

號,果然野性難馴。收容了她,只恐她亂了軍紀。便也不再提了。

李巖剛剛攻下縣城,軍務甚忙,附近的幾股盜匪,都來投附,先派人接洽,要糧要餉,

鬧成一片。玉羅剎坐在一旁,看他發付,只見他來者不拒,一一接納,問明瞭部隊人數之

後,立即發放糧餉,鬧了半天,這些人才心滿意足,各各散去。

玉羅剎奇道:「你怎麼這樣對付強盜頭子?」李巖道:「請姐姐指教。」玉羅剎道:

「我在南之時,有我向各路山寨要財物要糧草,那有顛倒過來,反給他們之理?」李巖微微

一笑,心道:「你以力服人,怎能成得大事?」紅娘子在旁代答道:「若非這樣,他們也不

肯心甘情願來投靠我們了。朝廷駐在川兩省的大軍,正想對我們各個擊破,我們若不聯成一

氣,只恐立足也難,更莫說西出潼關,揮鞭北上了。」玉羅剎道:「但綠林強盜也有各種各

類,你不擔心有人騙你們的糧餉嗎?」李巖說道:「姐姐說的是,我們自當分別對付。不過

那是以後之事,而且綠林講義氣的多,我們不能因為有一二敗類,便都閉門不納。」玉羅剎

道:「你也說得是。」頓了一頓,忽道:「你有多少糧餉,可以發付他們?縣城中有多少存

糧和庫銀,我也略知大概,只恐不足饑民一月之用吧?」李巖苦笑道:「那有以後再想法子

了。」玉羅剎忽笑道:「加盟我是不加了,但我倒有一點小小的禮物要送給紅姐姐。」紅娘

子搖手道:「姐姐不必客氣。」玉羅剎道:「這禮物你不收也不行,明日你帶一隊女兵和我

到明月峽吧。」說完伸了一個懶腰,打哈欠道:「看你們忙忙碌碌,我也頭昏眼花。哈,我

可要睡啦!」李巖忙叫人收拾房間,請玉羅剎和鐵飛龍歇息。

第二日一旱,紅娘子果然率了一隊女兵,隨玉羅剎再到明月峽,紅娘子見她行事怪異,

心頗生疑。臨行前悄悄對李巖道:「她不知要送什麼東西給我,何以興師動眾,如此緊

張?」李巖笑道:「此事我已料到七八,你但去無妨。我送你們一程。」送出域外,李巖勒

馬待回,玉羅剎忽道:「你也一同去吧。」紅娘子心想:「這女魔頭怎麼如此不近人情,他

軍務繁忙,你又不是不知道?」紅娘子以為丈夫必定不會答應,不料李巖微微一笑,竟答應

了。

紅娘子道:「今日不是還有兩股綠林頭目要約你見面嗎?」李巖道:「叫副將軍替我代

見吧。」命隨從攜令回城,毫不猶疑隨玉羅剎同往。

明月峽的山寨已化成灰燼,玉羅剎在燒焦了的泥土上徘徊一陣,默默無言。李巖道:

「姐姐不必心傷,官軍毀了我們一個山寨,我們便要佔他十個州府。」玉羅剎忽道:「你腰

懸寶劍,想必也精於劍術的了了咱們反正無事,在這裡試幾招如何?」

紅娘子氣往上衝,心道:「哼,這個女魔頭說什麼送澧物,卻原來要伸量我們。」正想

發話,忽見李巖向自己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不要作聲。

李巖最初也怔了一怔,隨即笑道:「我的劍術怎能與姐姐相比。」玉羅剎道:「我歇了

兩天,無人對手,手也癢了,你用佳餚美酒招待我,倒不如陪我走上兩招,我更領你

情。」.

李巖道:「好,請姐姐進招!」玉羅剎劍訣一捏,劍來如風,一縷青光,直刺李巖手

腕,李巖的劍術是太極派名手王同所授,劍鋒掠下,順勢挽了一個平花,不救敵招,反刺敵

足,玉羅剎道聲:「不錯!」瞬息之間,連變兩招,一劍下斬,一劍上挑,李巖摸不清她攻

勢所在,長劍當胸一劃,用「如封似閉」的劍式,將敵劍封出外門,那知玉羅剎的劍法奇詭

異常,劍勢未收,手心的勁力向外一頓,劍招又發,這一招來得更狠,劍尖閃閃,.竟從左

側刺到頸項,李巖滑步一轉,左手虛晃,右足直踢玉羅剎纖腰,這一招卻是「武松醉打蔣門

神」中的連環腿家數,他的劍術不足應付,拳腳上的功夫也施展出來,玉羅剎「唔」了一聲

道:「也還配合得好?」鐵腰一折,長劍卷地刺來,李巖只足一跳,長劍一轉,險險避過這

招,玉羅剎越攻越疾,劍光霍霍,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紅娘子倒吸了」口涼氣,心

道:「這女魔頭果然名不虛傳!」忽見玉羅剎長劍一絞,搭上了李巖的寶劍轉了兩轉,鏗鏘

有聲,紅娘子道聲:「不好!」縱出場心,只聽得玉羅剎一聲長笑,兩人倏忽分開。紅娘子

莫名所以,李巖插劍歸鞘,拱手說道:「練女俠劍法天下無雙!佩服,佩服!」

玉羅剎面色一端,道:「那是你過譽了!」旋又笑道:「我在三十招之內,不能奪你的

劍,我的禮物你有資格取了。」紅娘子好生納悶,心中罵道:「天下那有這種送禮之法?送

禮之前先要伸量人家!誰希罕你的禮物!」李巖卻道:「那麼我先多謝了。」

玉羅剎緩緩向山巖邊走去,邊走邊說道:「昨日我見識了你的文才智略,今日又見識了

你的武藝,這禮物付託得人了。」玉羅剎的山寨依著山勢建,山巖送尚有燒焦的木柱。玉羅

剎橫掌一劈,將木柱打折,向紅娘子招手道:「請你們順著這裡掘下去,將地下的木頭掘出

來。」

紅娘子好不生氣,道:「索性我多叫些人來,一併給你清理了這瓦礫場吧。」此話暗存

譏誚,玉羅剎面色一沉,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兒來了,還清理它作甚?」玉

羅剎三年多經營的山寨毀於一旦,給紅娘子的話撩起傷心,聽不出話中所含的譏諷之意。

紅娘子見她傷心,好生過意不去,心道:「這女魔頭脾氣雖怪,性情卻是率直。」指揮

女兵掘地,把埋在地中的木頂掘了起來,掘了一陣,忽覺泥土甚鬆,女兵一鋤掘去,陷了一

個大洞,再掘一鋤,噹的一聲,鋤頭偶著一塊石板,玉羅剎一躍而下,將石板揭開,只見寶

光耀目,金銀珠玉,堆滿窟中。原來這正是玉羅剎數年來勒索強盜頭子的貢物,以及搶劫富

戶的積聚。

掘地的女兵嚇得呆了,紅娘子也頗為驚詫,只有李巖微微發笑,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

中。

玉羅剎道:「請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搬出來。」女兵們那曾見過這些珍寶,躡手躡腳,小

心冀冀的一件一件捧了出來,生怕碰壞似的。玉羅剎笑嘻嘻的對鐵飛龍解釋,那枝珊瑚是從

那個強盜頭子手中搶來,那塊綠玉又是那個幫會舵主所貢,甚為得意。鐵飛龍皺眉說道:

「你費這麼大心機弄來這麼多銅臭之物幹嘛?」玉羅剎笑道:「爹,你見過高手下棋博彩

嗎?他們並不在乎區區彩物,但有了彩物,卻更增加下棋的興趣。我以前在陝南壓服綠林,

迫他們向我進貢,也不過等於棋手之要彩物罷了。」鐵飛龍這兩日來愁腸百結,卻給她的話

逗得開眉一笑。

紅娘子帶來的女兵將金銀珠寶都搬出來之後,玉羅剎對李巖一揖說道:「區區薄禮,送

給賢伉儷添軍餉。」李巖道:「那麼我替災民和兄弟多謝你了。」玉羅剎隨手提起一個金馬

鞍,黯然說道:「這是你們以前的老寨主王嘉胤叫他的兒子送給我的,現在他已死了,你將

這個馬鞍交回給他的兒子王照希吧,算我給他的婚禮。」

紅娘子道:「你自己不選一兩樣東西留念嗎?」黑道上的規矩,出手做案,總不能空手

而回,若然是碰到有來頭的人,不便劫時,那就取一文銅錢也是要的,這是圖個吉利的意

思。如今玉羅剎將這批經數年積聚,價值連城的贓物拱手送奉,因此紅娘子也按黑道上的規

矩,叫她取回一兩樣東西。

玉羅剎哈哈一笑,道:「我從此洗手不幹,退出綠林,還要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麼?」哈

哈一笑之後,眼珠一轉,忽道:「好,我要一樣東西。」彎下腰軀,在地上拾起一塊泥土,

道:「我到這裡三年多了,很少在一個地方住過這麼久。我很熟悉這泥土的香味。」送到鼻

端聞了一聞,又道:「這泥土還染有我姊妹的血,再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更值得留念了。」

將泥土放人懷中,興鐵飛龍打了個招呼,如飛下山。紅娘子大聲呼喚,只見玉羅剎衣袂飄

飄,頭也不回,逕自去了。正是:異寶奇珍都不要,留泥土寄深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

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六月飛霜 京城構冤獄

深宮讀摺 俠女送奇書

半月之後,玉羅剎和鐵飛龍已馳騁在成都平原之上,兩人都是黑夜玄裳,跨著棗紅健

馬,頗惹人注目。鐵飛龍曾勸玉羅剎喬裝男子,玉羅剎笑道:「我要為巾幗裙釵揚眉吐氣,

為何要扮男人?」鐵飛龍一笑作罷。幸他二人武藝高強,公門中人,縱有認識玉羅剎的,碰

著她也不敢動手。

這一日他們到了彭縣,離成都只有百餘裡了。玉羅剎忽道:「爹,你這兩日可曾發現大

路上常有公人出沒嗎?」鐵飛龍道:「人不擾我,我不擾人,咱們有自己的事情,理他們幹

嗎?,」玉羅剎道:「不然,他們好像是追捕強盜。」鐵飛龍道:「你不是洗手不幹綠林了

嗎?官差追捕強盜,那是極尋常的事情,怎理得這麼多?莫非你又手癢難熬,想找人殺了

嗎?」玉羅剎笑道:「爹,正是這樣!」鐵飛龍道:「要殺也得找個好對手,像這些稀鬆膿

包的捕頭,殺了他也沒意思。」其實玉羅剎也並沒意思找捕頭殺,只是她見鐵飛龍自女兒死

後,絲是鬱鬱不歡,所以一路上,常常找些話逗鐵飛龍說笑,好讓他漸釋愁懷。

黃昏時分,兩人在萬縣投宿,進了客店,玉羅剎忽道:「爹,我瞧見捕頭們留下的暗

號。」鐵飛龍道:「什麼暗號?」玉羅剎道:「他們追捕的好像還是重要犯人呢,客店外的

牆壁上畫有一隻花蝴蝶,那是成都名捕甘天立的標誌,他擅用毒藥蝴蝶鏢,見血封喉,是綠

林的一個大敵,我在明月峽時,曾有黑道的朋友,請我去除他。我見到成都路遠,官軍勢力

又大,誠恐去了,山寨會給官軍乘虛攻襲,所以沒有答應。甘天立還有一個把兄叫做焦化,

外家功夫,頗有火候,也是成都的捕頭。剛才我見甘天立留下的暗記,就是留給他的把兄焦

化,叫他速速趕到飛狐嶺攔截犯人的,若非重要犯人,那須他們二人聯同追捕。」鐵飛龍

道:「管他什麼犯人,還是不要招惹閒事為妙。此地靠近成都,咱們若貿然出手,必驚動他

們與咱們做對。咱們雖然不怕,但行程那是必然受阻的了。」

玉羅剎抿了抿嘴,笑道:「爹,我看你越來越怕事了!」鐵飛龍佯怒道:「誰說我怕

事,將來到了京城,你再瞧瞧我的。」玉羅剎一笑不語,在房中坐定之後,正想吩咐店小二

開飯,房門敲了兩下,門開處卻是掌櫃走來,掩了房門,低聲問道:「這位娘子可是練女俠

麼?」玉羅剎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掌櫃的陪笑道:「小的客店招待來往客商,黑

道上的朋友,有時也來借住。不瞞你老,朱寨主也曾在這裡住過,提過你老的名字。」玉羅

剎道:「那個朱寨主?」掌櫃的道:「綽號火靈猿的那位寨主。」玉羅剎道:「哦,原來是

火靈猿朱寶椿,他在這附近落草嗎?」掌櫃的道:「正是。」說著慢慢從懷中摸出一封信

來。

火靈猿朱寶椿是以前川陝邊境的大盜之一,曾參與過劫王熙希的金馬鞍之事。玉羅剎

道:「這封信是他給我的嗎?」掌櫃道:「不是,是另外一個客人給的。他先是提起朱寨主

的名號,想送信給他,後來改了主意,留信給你。」玉羅剎奇道:「什麼客人,他又怎會知

道我到這裡?」掌櫃的笑道:「川兩省黑道上的朋友,誰不認識你老人家。你還沒來,風聲

早已播到這兒來了。這個小地方算小的客店還像個模樣,這位客人料你老人家不來則巳,來

了大半會住在這兒。」玉羅剎給他一捧,微微笑道:「好,我倒要看他是誰?」從掌櫃手中

把信接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畫著一隻怪手,鮮血淋漓,並無文字。玉羅剎道:「哈,原

來是他,他到底遇到什麼事了,你說!」掌櫃的道:「他沒有說,小的也不敢問。他畫得很

匆忙,剛剛畫好,門外就傳來馬鈴之聲,他把信交給了我,就翻後牆走了。」玉羅剎道: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連一個宇也沒有寫。」問道:「後來來的那位官差是不是蝴蝶鏢

甘天立!」掌櫃的道:「正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他還和另外一位官爺在一起。」玉羅剎

道:「他在你的客店外面留下標誌啦!」掌櫃的嚇了一跳,道:「什麼?他知小店和黑道上

有來往嗎?」玉羅剎道:「不是,他是約同伴去追捕那位客人啦。」頓了一頓問道:「你知

道飛狐嶺在那兒?」掌櫃的道:「離這兒十多裡,是到川西的小路之一。」玉羅剎道:

「好,你給這位老爺子燒幾味小菜,就要辣子雞丁,樟茶鴨,抓羊肉、爆三樣好啦。爹,這

幾樣小菜你挺歡喜的是不是了另外再燙一壺汾酒。」掌櫃的見玉羅剎對鐵飛龍甚為恭敬,還

口口聲聲叫他做「爹」,大為驚異。玉羅剎笑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玉羅剎,你也叫我

玉羅剎好啦。不必稱什麼「老人家」,對這位老爺子你才應叫老人家。」鐵飛龍道:「哈,

我也還不服老哩。」掌櫃的道:「是。兩位老人家都說的是。哎,我叫慣了嘴,改不了。」

掌櫃的告退之後,鐵飛龍笑道:「你的名氣倒很大,我在西北混了幾十年,到了四川,

就給人當成糟老頭子啦。」玉羅剎也笑道:「爹是成名的老英雄,小一輩的還不配認識你

呢。」鐵飛龍道:「那個留信給你的是什麼人?」玉羅剎道:「是羅鐵臂,以前在川邊境的

米倉山安窯立寨,和朱寶椿他們都是同時給我收服的。後來官軍大舉進襲,西各路寨主都逃

竄了,我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想不到今晚他卻出現在這兒。他雖然有點名氣,武功也很不

錯,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盜,不知為什麼成都的兩個名捕硬都要追捕他。爹,他和我有過

點香火之情,孝敬過不少東西。俗語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得到他的孝敬,他有難告

急,我不能袖手不理。」鐵飛龍笑道:「你想去打架是真。既然他是你的舊屬,我不攔你。

我和你同去吧。」玉羅剎道:「幾個捕頭,何須勞煩到你。你坐著喝酒,不到天亮,我就回

來!」

玉羅剎出了客店,施展絕頂輕功,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飛狐嶺下。飛狐嶺只是一座小

小的山崗,玉羅剎在嶺的這邊,就聽得那一邊的殺之聲,心道:「哈,來得正是時候,他們

果然動起手啦!我且看看羅鐵臂的武功進境如何?」三五之夜,月光皎皎,玉羅剎上了山

頭,俯首下望,只見山腳小路上三個人圍著羅鐵臂殺,除了甘天立與焦化之外,另外一人也

似在那兒見過似的,玉羅剎看了一看,記起這是在南被自己追得望風而逃的錦衣衛指揮石

浩,心道:「聽說石浩已升了西廠的副總樁頭,怎麼他也來啦。」再看清楚時,羅鐵臂還背

著一個小孩,在三人圍攻之下,十分危急!

玉羅剎長笑一聲,拔劍衝下,石浩叫道:「不好,玉羅剎來啦!」一招「倒海翻江」,

雙掌急掃,羅鐵臂豎臀一格,甘天立單刀從側襲到,也是危急之極,羅鐵臂轉身一閃,

「卡」的一聲,肩上中了一刀,背上的孩子「哇」聲大叫,舞動兩隻小手,向石浩拍去,石

浩哈哈一笑,左手一伸,把小孩搶了過來。羅鐵臂一聲怒吼,右掌直劈,左腿橫掃,焦化左

腕虛勾,右拳疾吐,正中進招,他用的是伏虎拳中「橫打金鐘」拳式,左虛右實,拳擊羅鐵

臂的「肩井穴」,這一招甚為陰毒,他以為羅鐵臂突然閃避,那麼下一招就可配合甘天立的

單刀攻他下盤,那知羅鐵臂拚了性命,一掌擊下,兩人碰個正著,羅鐵臂一掌擊中他的前

胸,他也一拳打碎了羅鐵臂肩骨,兩人都是痛極慘呼,騰身倒退數丈!

這幾招急如電光流火,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玉羅剎已然衝到,羅鐵臂叫道:「先救那個

孩子!」石浩搶了孩子,已逃出十餘丈之遇,玉羅剎叫聲:「那裡走!」足尖點地,三起三

伏,急逾流星,霎忽趕到身後,石浩提起孩子,反身一擋,玉羅剎罵道:「不要臉的下流招

數!」石浩突感手腕一,玉羅剎出手如電,攏指一拂,夾手將小孩搶過,月光下只見小孩面

如滿月,張口說道:「姑姑,多謝你。」玉羅剎怔了一怔,在這樣的激鬥危險之中,這小孩

居然不哭,面色也並不顯得怎樣驚惶,還敢開口向自己招呼,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膽

孩子!

玉羅剎稍微詫愕,停了一停,石浩拚命奔逃,又已掠出十餘丈外,玉羅剎笑道:「好孩

子,你看我把這惡人給你捉回來,讓你打他兩巴掌,消消氣。」猛聽得羅鐵臂一聲慘叫,那

孩子道:「我要羅叔叔,惡人以後再打,姑姑,你去救羅叔叔。」

玉羅剎急忙轉身,只見甘天立扶著焦化,跳下山路,逃入麥地之中。羅鐵臂一隻手臂吊

了下來,面色慘白,搖搖欲倒。玉羅剎上前一看,只見他的左臂被利刀所劈,只有一點骨頭

還連著肩膊,顯見不能治了。而且那隻吊下來的手臂,又黑又腫,好像小水桶一般!

羅鐵臂苦笑道:「我中了他的蝴蝶鏢,又被他斫了一刀。正好!這反而能阻止毒氣不上

升啦。」玉羅剎伸手去摸金創藥,羅鐵臂道:「不中用啦!」右手摸出解腕尖刀,「喀嚓」

一聲,把左臂齊肩切下,頓時血流如注,那小孩子剛才不哭,現在卻睜大眼睛,哇的一聲哭

了出來。

玉羅剎放下孩子,撕了一幅衣襟,塗了金創藥替他包裹傷口,笑道:「好男子,你不愧

是我的朋友!」羅鐵臂哼也不哼一聲,吸了口氣,低聲說道:「要你老人家服侍,折煞我

了。」玉羅剎道:「現在你還講那套規矩作甚?我也洗手不幹綠林啦。咱們現在是朋友。」

羅鐵臂「嗄」了一聲,似頗詫異。額上的汗珠滴了下來,想是甚為痛楚,但他仍然忍著,低

聲安慰那孩子道:「驄兒,別哭,別哭「你叔叔死不了!」那孩子見兩個大人都有說有笑,

只當並不礙事,果然不哭了。羅鐵臂道:「這位姑姑是當今天下最有本事的女英雄,你碰著

她是天大的運氣,還不叩頭道謝。」玉羅剎笑道:「這孩子好乖,他已謝過啦!」那孩子聽

了羅鐵臂的話,果然叩頭再謝。

玉羅剎看這孩子實在可愛,笑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多少歲啦?叫什麼名字?怎麼

會跟你逃到這裡來?」那孩子搶著答道:「我叫楊雲驄,這個月十六剛好五歲,我的爸爸叫

楊漣。」玉羅剎笑道:「啊,原來是楊漣的孩子。你父親可沒有你的膽量。」楊雲驄道:

「誰說沒有?他常常在家裡說要殺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羅叔叔對我說,奸臣和皇帝很要

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還沒有膽量嗎?」玉羅剎笑道:「好,算我說錯,你爸

爸有膽量!」這還是玉羅剎有生以來第一次認錯,這孩子那裡知道,還得意的笑了一笑。

羅鐵臂低聲道:「三年之前,我在陝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屬之後,流浪江湖,後來有

人薦我到楊大人家中做護院,我就去啦。」玉羅剎先是面色一沉,繼而問道:「你說的楊大

人就是楊漣嗎?」羅鐵臂道:「若不是楊漣我也不會去了。」玉羅剎道:「楊漣是個好官,

我不責怪你,你說下去。」楊雲驄聽玉羅剎說他父親是個好官,又笑了一笑。

羅鐵臂續道:「楊大人待我很好,我也樂得託庇在他的門下,埋名隱姓,過了三年。今

年正月,一天晚上,楊大人把我叫進內室,對我說他要上疏劾魏忠賢,如果參劾不倒,可能

有抄家滅族之禍,因此要我把他的兒子先帶出京,他等我走了十天之後,才上彈章。現在石

浩甘天立焦化他們都聯同來追捕我,想必他的彈章已上,事情已敗了。」羅鐵臂說了一陣

話,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顆止痛藥丸,稍稍好轉。玉羅剎忽問道:「你要把這孩子帶到

那裡去?」

羅鐵臂道:「我想給他找一位師傅,若他父親被奸臣所害……」楊雲驄接著說道:「我

就替他報仇。」羅鐵臂笑了一笑,問道:「練女俠,你要不要徒弟?」玉羅剎道:「這孩子

我極喜歡,但我現在不能收徒弟。」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含江包海

的胸襟,也不配做這孩子的師傅。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遠,他住在天山之上,你

不怕路途艱險嗎?」羅鐵臂眼睛一亮,心想什麼人值得玉羅剎如此推崇了說道:「我死尚不

怕,何懼艱險了請問是那位前輩英雄?」玉羅剎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錢歲,

現在大概做了和尚了。喂,嶽鳴珂的名字你聽過嗎?」羅鐵臂道:「聽楊大人說過。熊經略

是楊大人最好的朋友,嶽嗚珂是熊經略的參贊是不是?」

玉羅剎道:「你不要以為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劍法縱不能稱蓋世無雙,也沒有

誰能超出他了。你把這孩子抱去找他,就說是我玉羅剎要他收的!」羅鐵臂說:「好,我就

憑著一隻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玉羅剎道:「你現在走得動嗎?」羅鐵臂道:「走得

動!」玉羅剎削了一根樹枝給他作枴杖,道:「石浩他們見我出手救你,在他們未覓得更高

明的幫手之前,諒不敢回來找頃。」羅鐵臂笑道:「他們見了你老人家如鼠見貓,我看他們

定逃回成都去啦。」玉羅剎道:「朱寶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你慢慢走去,天亮

之後也總可走到他那兒。然後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廣元去見李巖,就說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

山的。西北是他們的天下,他一定有辦法護送你出玉門關。」羅鐵臂道了聲謝,掙紮起來,

扶著枴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楊雲驄跟在後面,連跑帶躍,還不時回頭向玉羅剎招招

手。玉羅剎幾乎忍不住要親自抱他去找朱寶樁,但轉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練,不多經

艱險,也難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遠,也便轉回客店。

再說鐵飛龍吃了晚飯之後,等了一陣,不見玉羅剎回來,心道:「那幾個捕頭豈是裳兒

對手,我何必掛心。」正想睡覺,忽聞外面隱隱傳來爭吵之聲,掌櫃的忽然推門進來,低聲

說道:「火靈猿朱寨主來啦,在外面和人吃講茶,好像是預先約定來的。現在吵翻了,你老

出去勸勸。」這客店雖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總是不好。所以

掌櫃的急忙請人勸架。

鐵飛龍受了掌櫃的慇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隨著掌櫃走出外面麵茶廳,只見當中一

張桌子,朱寶椿坐在上首,兩個客人坐在兩邊,正在吵吵嚷嚷,鐵飛龍聽得左側的少年嚷

道:「我萬縣唐家從不與人討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朱寶椿拍臺怒道:「好哇,你

拿唐家的名頭來唬我?我偏不給!天皇老子來我也不給!」

鐵飛龍心念一動,想道:「這少年原來是唐家的人,這事更不能不管了。」那少年一掌

擊桌,隨著「砰」然巨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麼在下的不知

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請教幾招!為朋友兩脅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將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無

怨。」

朱寶椿顯然也是個性急的漢子,外衣一拋,站了起來,也道:「那好極了,你要比兵

刃?比拳腳了還是比暗器?哈,你們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咱們乾脆就比暗器了吧。外面地

方寬敞,請到外面去。我的東西已經帶來,你有本事,儘管取去!」

兩人越說越僵,儼如箭在弦上,勢將即發。鐵飛龍哈哈一笑,大步走來,笑聲不大,座

上三人都覺震耳刺心,嚇了一跳。朱寶椿和那個姓唐的少年同聲叫道:「你是那條線上的朋

友?請留萬兒!」兩方都以為鐵飛龍是給對方助拳的人。

鐵飛龍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張凳子,金刀大馬的坐了下來,笑道:「這位是朱寨主吧

了幸會,幸會!遣位是家璧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幾乎不認識了。這位朋友呢?老夫眼

拙,還要請教姓名。」

這一來雙方都吃了一驚,朱寶椿在綠林多年,陌生人認識他並不詫異,可是聽鐵飛龍稱

對方為「家璧兄」,顯然是相熟的人,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說過雙方不另約人助

掌,他卻邀了橫手來,以唐家的聲名,居然幹這種事,等下我且用說話壓著他。」

那唐家璧更是吃驚。原來他們唐家世居萬縣,以暗器之精,稱雄武林。唐家璧今年才二

十歲,還是第一次奉父親之命出來辦事,想不透鐵飛龍何以一見面就能說出他的名字。

唐家璧的那位朋友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小姓杜賤號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他好像經過世面,態度比唐家璧鎮靜得多。

鐵飛龍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夫不揣冒昧,想請兩家喝一杯茶。」提起茶壺,便待

斟下。朱寶椿和唐家璧都道:「且慢!」原來江湖上吃講茶的規矩,若吃了調解人所斟的

茶,那便是願意和好了。現在雙方都不認識鐵飛龍,那能憑他一語釋嫌。

鐵飛龍哈哈笑道:「這一杯茶大家都不肯賞面嗎?」說話之間,茶已斟下,那客店所用

的茶杯,是用黃楊木挖空做的,有如碗大,甚為堅實。鐵飛龍隨說隨斟,熱茶入杯,只聽得

「逼卜」聲響,木杯頓時炸開,連斟三杯,三個杯子都碎裂了,熱茶瀉滿桌面!這一來朱寶

椿和唐家璧都大為吃驚,要知若憑掌力捏碎木杯已是難能,更何況用熱茶的勁度就能將木杯

炸開?這種功夫他們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頓時給鐵飛龍的威勢懾住!

鐵飛龍笑道:「好呀,你們不願喫茶,這茶也吃不成啦。店家你的杯子是什麼做的,怎

麼如此不堪,快過來揩淨桌子!」

掌櫃的在旁看得又驚又喜,弓腰道:「是!」拿了桌布來抹。鐵飛龍道:「好,換過杯

子,我還要請諸位賞面。」

朱寶樁和唐家璧同聲說道:「老英雄請聽我一言。」鐵飛龍指著唐家璧道:「你先

說!」

唐家璧滿面通紅,說道:「這位杜兄是我家的朋友,他帶有兩件寶物,朱寨主劫了。家

父遣我來向朱寨主求情,請他慨予發還。」鐵飛龍點點頭道:「唔,江湖上的義氣是無價之

寶,那兩件寶物是什麼東西,朱寨主你說,你是不是捨不得放手。」

朱寶椿也漲紅了臉,大聲說道:「這位杜兄是西巡撫陳奇瑜的幕客,他帶了一枝千年首

烏,一件白狐裘子,要上京送給魏忠賢,這兩件東西與其給魏忠賢不如給我,老英雄你若要

也成。我不是覬覦寶物,就是不想便宜奸閹。」

鐵飛龍眉頭一皺,問唐家璧道:「杜兄的禮物是送給誰的,事先你知道嗎?」唐家璧

道:「他早與家父說過。」唐家璧的父親唐青川,威震川西,和鐵飛龍甚有交情,十多年前

鐵飛龍還在他家住過三月,深知唐青川為人,心道:「唐老大絕不會那樣糊塗,既然事先與

他說過,而他又願遣兒子來保,其中定有別情。我且細細問明,再作區處。」

那杜明忠也站了起來,雙手據桌,剛說得一句「老英雄請聽我說話……」外面一陣怪

笑,門開處兩個人走了進來,這兩人一模一樣,都是一頭亂髮,又高又瘦,面無血色,三分

像人,七分像鬼,就如剛剛從墓裡走出來的僵!

朱寶椿跳了起來,叫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做什麼?」鐵飛龍心道:「原來是

神家兄弟。久聞得他們武功怪異,行事荒謬,不想今晚相逢。」這神家兄弟,老大叫神大

元,老二叫神一元,是北綠林中響噹噹的角色。平生不肯服人。三年前王嘉胤戰死未久,高

迎祥聽李自成的策劃,在米脂召集綠林三十六路首領,他們也不肯赴會。流竄到四川之後,

和張獻忠氣味相投,聯成一氣,受張獻忠封為一字並肩王。

朱寶椿在綠林中的地位,比二神差得很遠,又知他們毒辣,不禁恐懼。神一元板著怪

面,冷森森笑道:「聽說你得了兩件好東西,快交出來,八大王要!」「八大王」是張獻忠

的「匪號」,張獻忠與李自成不同,他既貪財貨,金銀珠寶,多少都要,又嗜殺人,正是綠

林中一個混世魔王。

朱寶椿變了面色,交出來心有不甘,不交又為勢所脅,正自委決不下,神大元道:「你

不交我就自取啦!」也不見他怎樣作勢,一下子就到了朱寶椿眼前,將他腰間所繫的包裹拿

去,朱寶椿醒覺之時,只見神大元的怪手已襲到胸前!

朱寶樁嚇得慌了,騰地撲到地上,向後一翻,滾了開去,幸他閃避得快,沒給神大元劈

中。唐家璧杜明忠見狀大驚,雙雙跳過桌子,撲來搶那包裹,鐵飛龍心道:「這可要糟。」

只聽得兩聲慘叫,唐家璧和杜明七都給摔到牆根,神大元出手如電,掌傷了杜明忠,又點了

唐家璧的「巨骨穴」。

神大元哈哈大笑,攜了包袱,揚長而去,鐵飛龍叫道:「喂,且慢走!」身形一起,飛

身攔在門前。神大元怒道:「老匹夫,你敢攔我!」一掌往鐵飛龍頭頂直劈下去!

鐵飛龍肩頭一縮,神大元掌勢迅捷無倫,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只聽

得鐵飛龍大吼一聲,出手反擊,神大元忽覺一股勁風,向腰間擊到,反手往外一勾,雙臂相

交,竟給鐵飛龍的強力迫得斜撞出去。神一元大吃一驚,雙掌齊飛,掩護兄長,鐵飛龍又是

一聲大吼,反手一掌,劈敵肩頭,雙掌未交,神大元反身再撲,鐵飛龍一個變招,右掌拒

弟,左拳擊兄,三人換了一招立刻由合而分,各自封閉門戶。

鐵飛龍雖然用掌力把神大元震退,肩頭也是辣辣作痛。心道:這兩兄弟果然名不虛傳,

怪不得如此猖狂!神家兄弟圓睜怪目,伏身作勢,驀然同聲怪叫,攻勢驟發,鐵飛龍左掌橫

劈,右腿直踢,把兩兄弟的招數同時破開,神大元心頭火起,手掌變劈為削,隨勢掃來,神

一元也揚拳劈擊,鐵飛龍又是一聲巨喝,拳掌齊出,神家兄弟雖然有一身橫練的功夫,可也

不敢擋這金剛猛撲。兩兄弟身子陡然拔起,躍過桌子,鐵飛龍橫腿一掃,那張桌子給踢得飛

到屋頂,耳隆一聲震破屋瓦,桌裂瓦飛,瓦落屋中,桌飛屋外,朱寶椿閃到牆角,神家兄弟

身法甚快,鐵飛龍這一腿掃他們不著,雙拳一立,兩兄弟又已撲了上來。

這一番鬥得更是驚人!神家兩兄弟一左一右,夾擊強敵,和鐵飛龍對搶攻勢。每出一

拳,骨節便格格作響,鐵飛龍知道他們外家功夫已練至登峰造極,也不敢怠慢,按著五行八

卦方位,剛柔並進,攻守兼施。打了一陣,神一元賣個破綻,鐵飛龍心道:「你這種誘敵之

技,豈能瞞我?」將計就計,從「艮」位呼的一掌劈出,迅即跳到「離」方恰恰搶人了空

檔,趁著神大元未曾補上,左掌驚雷駭電般向神一元手腕切下。鐵飛龍所走的方位妙到毫

巔,本來看準了神一元不能反擊,那知神一元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

寸,變掌為指,反點鐵飛龍的「臂儒穴」,高手對敵,是毫之差,鐵飛龍料敵不及!驟感手

臂一,急將掌方外吐,騰身一閃,堪堪避過神一元的攻襲,只聽得神一元哇哇怪叫,鐵飛龍

急忙運氣活血,神大元已把弟弟拉了起來。

鐵飛龍這一掌雖然打中了神一元,但勁力發出在穴道被點之後,掌力巳弱,雖然把神一

元打得痛人心脾,他的手腕總算保全了。神大元道:「礙事麼!」神一元揮拳舞了一個弧

形,道:「無妨?」兩兄弟揮拳又上。

鐵飛龍心道:「原來他們還練過易筋縮骨的功夫!」掌法一變,呼呼風響,直如巨斧開

山,鐵

鑿石,神家兄弟見他被點了穴道,居然若無其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鄙,雖然練有怪異

的「七煞掌」「鐵狐拳」,也不敢欺身進逼。

三人打得難分難解,但鐵飛龍掌力沉雄,兩兄弟被他掌力震湯,表面還不覺什麼,呼吸

已是漸來漸促。正在難支,忽聽得一聲嬌笑:「爹,這兩人讓給我啦!我去打小蝦,你卻在

這裡釣大魚,這不公平,我的手癢咯!」

鐵飛龍哈哈一笑,倏地跳出核心,道:「好,就讓你撿便宜!」神家兄弟驟感壓力一

鬆,呼吸舒暢,玉羅剎聲到人到,劍光一閃,又已攔在他們面前。.神大元道:「你是玉羅

剎嗎?」玉羅剎瞧他一眼,盈盈笑道:「瞧你們這怪模樣,定是神家兄弟了。」朱寶椿在牆

角叫道:「練女俠叫他們把那包裹交回。」

玉羅剎想起李自成對她說過神家兄弟不參加米脂大會之事,笑道:「以往你在北,我在

南,彼此無涉。如今你和我的爹爹作對,我可要看看你們兄弟有什麼能為,敢這樣驕狂

啦!」劍光一閃,刷刷兩劍,竟然在彈指之間,分刺二人。

神家兄弟一向橫蠻,不料玉羅剎比他們更橫,一打話便立即動手,兩兄弟氣得哇哇怪

叫,「七煞掌」「飛狐拳」都用了出來,玉羅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連攻了三十多

招,這才笑道:「有點功夫,但也還不能算是一流腳色。喂,怎麼你們憑這點功夫就敢稱王

道霸!」一面嘲笑,一面進招,把神家兩兄弟逼得團團亂轉。

其實玉羅剎確是佔了便宜。本來兩兄弟合力進攻,玉羅剎雖然不懼,要勝他們卻也不

易,但他們已被鐵飛龍打折了銳氣,筋骨也給鐵飛龍的掌方震得隱隱作痛,因此再鬥玉羅剎

之時,更是不濟,一開首就被玉羅剎佔盡攻勢,三十招過後,更是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

力。

鐵飛龍退下之後,將唐家璧的穴道解開,說道:「你回去拜上令尊,說是龍門鐵飛龍問

候。」唐家璧啊呀拜倒,說道:「原來是鐵叔叔,怪不得有此功力!小侄今晚出醜罷了。」

鐵飛龍道:「年輕人受一點挫折算不了什麼。」再看杜明忠的掌傷,只見肩頭上紫黑一片,

鐵飛龍把一顆藥丸送人他的口中,心道:「原來神家兄弟還練有毒砂掌,這可要他們本門解

藥。」

唐家璧初次出道,便吃大虧,好不生氣,給解了穴道之後,往暗器囊中一探,突然把手

一揚,兩件奇形暗器,分向神家兩兄弟打去!

神家兄弟被玉羅剎殺得手忙腳亂,驀然聽得嗚嗚怪叫,閃避不及,兩兄弟都中了唐家的

毒蒺藜。

唐家暗器,馳名江湖,毒蒺藜尤其厲害,端的是見血封喉。神家兩兄弟跑了兩步,面色

大變,突然只雙縱起向唐家璧抓去,鐵飛龍一招「鐵門刪」,一剪一刪,兩兄弟倒滾地上,

破口大罵,越罵越弱。

唐家璧甚為得意,回罵道:「你們出手傷人,如今也叫你們知道少爺的厲害!」抬頭一

看,忽見玉羅剎殺氣滿面,冷冰冰的站在自己面前,冷笑道:「好暗器,好手法!誰要你幫

了快把解藥拿來!」唐家璧這一驚非同小鄙,道:「這,這!」

鐵飛龍忙道:「裳兒,這位是唐賢侄。」搶著過來,催道:「把解藥拿出來吧。」唐家

璧無奈,拿出解藥,氣呼呼的道:「杜兄受了他們的毒爪子抓傷,這又怎麼說?」

玉羅剎道:「你急什麼?」一把將解藥拿過,拋給神大元道:「你也把解藥拿來!」

神家兄弟頗感意外,罵聲頓止,吞了解藥,果見舒暢,便也把解藥掏出,拋給玉羅剎,

玉羅剎喝道:「把包袱留下,立刻給我滾!」神大元一聲不響,拋下包袱,拉起弟弟,跑出

門外,回頭盯了玉羅剎一眼,恨恨說道:「好哇,玉羅剎,咱們後會有期!」玉羅剎一聲長

笑,手摸劍柄,神家兄弟嚇得飛跑,再也不敢發話。

朱寶椿唐家璧杜明忠都撲去搶那包袱,玉羅剎腳尖一點,輕輕把那包袱踏著,杏眼一

睜,朱寶椿連忙退後,說道:「這包袱裡有千年何首烏與白狐裘子,他們要拿去孝敬魏忠

賢,是我把它劫了,想留來孝敬你老。你老人家說一句:這東西我劫得對不對?」

玉羅剎道:「是麼?」杜明忠昂頭說道:「這兩樣東西是想送給魏忠賢,但我是要拿它

去救人的。左都御史左光斗是俺的舅舅,他和楊漣等聯合上疏,給魏忠賢下了天牢,陳巡撫

讀了邸抄,通知我趕上京都,設法營救。我既無法與奸閱相抗,迫得忍辱求情。左光斗是東

林正人,天下共知,我救他又有何不對?」

玉羅剎怔了一怔,道:「好,包袱給你。」對朱寶椿道:「羅鐵臂救了楊漣的道孤,正

在找你,你趕回去吧。」朱寶樁道:「你們何不早說,既然是為了救人,我也不劫它了。」

拱手告辭,趕回山寨。

杜明忠上前叩謝,玉羅剎眼珠一轉,道:「爹,咱們也上京瞧熱鬧去。」鐵飛龍心想:

殺女兒的正凶金老怪已被嶽嗚珂殺了,還有兩個仇人一個是慕容沖一個是應修陽都在宮中執

役,下手雖難,但他們終須回京,在京城等候機會,也是辦法。便也道好。

唐家璧尷尬之態,見於辭色,對杜明思拱手道:「你有鐵叔叔護送上京,小弟告退

了。」鐵飛龍將他送出門外,回來笑道:「裳兒,以後不准你嚇初出道的雛兒!」

三人一路同行,路上交談,玉羅剎才知道杜明忠原來也曾在熊經略幕下作幕,管辦文

書,也認識嶽嗚珂。玉羅剎不禁說道:「熊經略死後,後繼無人,邊防敗壞,明朝的江山怕

快要完了。」杜明忠道:「不然,不是後繼無人,是怕朝廷不予重用。」玉羅剎心念一動,

問道:.「你看誰可繼承熊經略,重鎮邊關?」杜明忠道:「遼東軍中的食事袁崇煥就是當

世奇才!他本來是一個七品縣官,為熊經略賞識,保他巡邊,廣寧那役,熊經略被王化負所

累,大敗棄城,袁崇煥單騎出關,遍閱形勢,回來請兵,自頓守遼河以東,可惜那時熊經略

有五千部眾,朝廷又不肯派兵。後來在兵敗將逃之際,熊經略叫他去經理軍事,安置遊民,

白天敵軍出沒,無法活動,他就在晚上深入荊棘蒙茸虎豹潛伏之地,走遍敵後鄉村,把遊民

百姓重組起來。所以後來才有八里鋪的小捷,才有在山海關對峙之勢,要不然清兵早人關

了。」

玉羅剎心道:「若然真有如此之人,熊經略的遺書倒可付託給他。只是他遠在關外,如

何尋找?」

三人來到京城,已是正月下旬,這一日進了城門,便見街道亂哄哄的,數十名京官抬著

魏忠賢的金身塑像,打鑼打鼓在北京街道遊行,市民遠遠的瞧熱鬧,低聲唾罵。鐵飛龍一

問,才知是給魏忠賢建「生祠」。

其時是天散四年,魏忠賢操縱朝綱,權傾中外,民間的童謠道:「委鬼當朝立,茄花滿

地紅。」「委鬼」是「魏」字,「茄」與「客」同音,從這童謠,亦可見客魏勢力之大。朝

中閣臣魏廣徵認是他的侄子,阮大針、崔呈秀、顧秉謙、傅樾、倪文煥、楊維垣等大臣俱拜

忠賢為父客氏為母,浙江巡撫潘汝楨並首先倡議為魏忠賢建立生祠,繼之全國各地都紛紛建

立,真是集盡人間無恥之大成,最後在北京也建起來了,自稱「讀孔子書」的監生陸萬齡並

上頌德表日:「孔子作春秋,廠臣作「要典」:「廠臣即魏忠賢。」孔子誅少正卯,廠臣誅

東林黨人,禮宜並尊,歲祀如孔子。」這些話也真虧他說得出來。

玉羅剎看到那些大官的無恥模樣,氣得幾乎要拔劍去亂殺一通,鐵飛龍把她拉開道:

「別看了,我的胃幾乎要作嘔啦!」

到京之後鐵、玉二人和杜明忠分道揚鑣,鐵玉二人住在長安鏢局,杜明忠則投靠他的表

親兵部大員孫承宗。分手時,玉羅剎微微冷笑對杜明忠道:「你去向魏忠賢賄賂求情,我看

未必有效。」杜明忠道:「我是盡力而為,將來也許還要請你們幫忙。」鐵玉二人見他雖然

有點糊塗也還不失為正人君子,便把長安鏢局的地址給了他。

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是鐵飛龍的好友,見鐵玉二人到來,自是慇勤招待。晚飯之

後,玉羅剎問起楊漣被捕下獄的事情,龍達三歎口氣道:「真是一言難盡哪!」

鐵飛龍追問所以,龍達三道:「閹黨興東林黨之爭,你們是知道的了。閹黨就是魏忠賢

的黨羽。魏忠賢自封「九千歲」,手下的大官也成了「千歲爺」。他門下的文臣武將有「五

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等稱號。他們專反「東林」。「東

林」本來是因被貶大臣高攀龍於孔謙等在無東林書院講學而得名,到了現在,凡一切正派人

物,都被冠以「東林黨」的帽子,成為罪名了。魏忠賢的黨羽王紹徽把東林黨中重要的人物

百零八人編為「點將錄」,比之為「梁山泊百零八將」他們閹黨自稱「正人」,而把「東林

黨」貶為「邪派」,準備按名單一一陷害。楊漣、左光斗、袁化中等在「點將錄」中都是名

列前茅的人物。」

玉羅剎怒道:「真是顛倒是非,成何世界!」龍達三續道:「熊經略被害死後,楊漣見

客魏專橫,憤不可遏,上疏劾魏忠賢廿四條大罪,不料上疏的第二天使有旨譴責楊漣。朝中

正直的大臣都被激怒了,一面聯合上疏,一面準備在皇帝坐朝時面奏。魏忠賢隻手遮天,居

然阻止皇帝一連三天不坐朝,在三天中他的佈置已經完成,到了第四天,魏忠賢反以「和熊

廷弼勾結」的罪名,把反對他的為首人物: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顧大章,袁化中、周朝

瑞等六人逮捕下獄,關在北鎮撫司大牢。魏忠賢好不陰毒,說他們曾接受熊廷弼的「贓

款」,要向他們「追贓」,他們都是窮官兒,那交得出什麼「贓款」!於是便五天一比,每

「比」打四十棍,夾五十,今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之中,有幾個熬不了刑,也曾

授意叫有錢的門生親故籌款「繳贓」,可是那「贓款」多寡任由魏忠賢開口,「繳贓」總繳

不夠,反給魏忠賢多闢了一條財路。」

玉羅剎拍腿叫道:「可惜了那枝千年何首烏!」龍達三道:「什麼?」玉羅剎一笑不

語,道:「好呀,今晚我就瞧楊漣去。」龍達三道:「北鎮撫司,非比尋常所在,姑娘不可

造次。」玉羅剎大笑道:「皇宮大內,我尚自進出自如,北鎮撫司算什麼東西?喂,慕容沖

他們回來沒有?」龍達三道:「沒聽說,明天我替你查。」

玉羅剎和鐵飛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說幹就幹,當天晚上,便換了夜行衣服,直

採天牢。

牢獄牆高三丈,牆上插滿鐵釘,但卻阻不了玉羅剎他們。鐵飛龍躍上牆頭,道:「你去

探監,我擋敵人。」玉羅剎道:「好極!」跳人裡面,真如一葉飄落,墮地無聲。

玉羅剎伏在過道暗角,不久便有獄卒提燈巡過,玉羅剎一跳而出,明晃晃的劍尖在獄卒

面門一閃,低聲喝道:「楊漣住在那號牢房?」獄卒嚇了一跳,聽了玉羅剎的話後,喜道:

「你是救楊大人的嗎?他在西邊第六號牢房,從這裡向右首轉過便是。」

玉羅剎道:「你若說假話,我就把你一劍斬了。」獄卒頓足道:「楊大人被打得奄奄一

息,你要救快點去救!」玉羅剎看他神情,知他絕不會叫嚷破壤,便依著他的指點,轉了

個,摸到第六號牢房。

牢房的鐵門厚達五寸,門上用一把大鐵鎖鎖著,手力多強也捏不碎,普通人休想進得。

可是這卻難不了玉羅剎,她在綠林多年,對開鎖的技術,精熟異常。只見她在百寶囊中取出

一條曲曲的鐵線,插進鎖孔一撩,鐵鎖應手便開,玉羅剎摸人牢內。

牢房裡黑黝黝的,但聞得微弱的呻吟之聲,玉羅剎擦燃火石,只見楊漣披枷帶鎖,血肉

模糊,幾乎不能辨認。

楊漣驟然見有人來,已吃了驚,到看清楚是玉羅剎時,更是吃驚非小,掙扎喝道:「你

來做什麼?」玉羅剎道:「來救你出去!」楊漣怒道:「我是朝廷大臣,豈能隨你越獄!」

玉羅剎氣道:「你現在還講這套,你不要性命了麼?」楊漣道:「我縱然被殺被吊,也不關

你的事。你不守王法,我豈能與你一樣?」玉羅剎罵道:「王法,王法!我說你是個大蠢

材?」楊漣掙扎叫道:「你再過來,我便一頭碰死!」

玉羅剎道:「你的兒子已給羅鐵臂帶到四川去了,你不想念他嗎?」她本想以親子之情

打消他愚忠之念,豈料楊漣反哈哈笑道:「驄兒無恙,我尚何憂!」玉羅剎道:「哼,你是

個大忠臣,但你們死後,朝中儘是奸臣,明朝的江山豈不是更快完蛋?」楊漣心念一動,忽

又「呸」了一口說道:「忠臣豈是殺得盡的?你當我朝中無人麼了你看熊廷弼死了便有袁崇

煥繼起,葉向高去了又有洪承疇接任。大明江山胡虜奪不去,你們流寇也搶不去?」楊漣以

兵部大西升任左副都御史,做了幾十年官,那正統的忠君觀念已深人心肺,他把自己和朝廷

視同一體,連來救他的玉羅剎,也給他當成「流寇」敵人了。他那料到明朝的江山在他死後

便被滿清奪去,而他所推崇的洪承疇後來也做了漢奸。玉羅剎氣往上衝,道:「哼,不是看

你被打成這樣,我就先把你殺了!」這剎那間,她覺得楊漣既可憐,又可笑,既可惱,但亦

可佩,可佩的是他不畏權勢,敢劾奸閹,可憐可笑可惱的卻是他至死不悟的愚忠!

楊漣聲調一低,忽道:「你去吧!你日後見了我兒,叫他不要為官,但你也不能叫他為

寇。」玉羅剎笑道:「你兒子將來之事你也要管麼?哼,他可比你強得多,我才不叫他學你

的糟樣子。」楊漣雙眼一翻,痰往上湧,暈了過去。這時外面已傳來腳步奔跑之聲,片刻後

「捉劫獄賊呀!」之聲大起。

這時玉羅剎本可伸手將楊漣救去,但她卻打消這個念頭了,一轉身闖出牢房,便跳上瓦

面。

瓦面上鐵飛龍正在以磚瓦作為武器,擲下去打那些想跳上來的錦衣衛。鐵飛龍擲得又準

又勁,錦衣衛一被打中便是頭破血流。

鐵飛龍見她空手上來,大為失望,問道:「找不見嗎?」玉羅剎道:「我決不救他

了!」鐵飛龍心道:這孩子脾氣真怪。但機會稍縱即逝,這時錦衣衛已有數人跳上,再想劫

獄,已是不能。

鐵飛龍道:「那麼咱們就闖出去!」玉羅剎一口悶氣,無處發,一聲長笑,殺人錦衣衛

群中,刷刷幾劍,隨意揮灑,劍尖所觸,不是穴道要害,便是關節所在,那些錦衣衛,幾曾

見過這樣的劍法,片刻之間已有數人中劍滾下瓦面,痛得狂呼慘號。

鐵飛龍道:「裳兒,不要多殺了!」雙掌疾劈,將瓦面上剩下那幾個衛士掃了下去,和

玉羅剎騰身飛上民房,霎忽不見。

再說自玉羅剎去後,楊漣自知過不了今夕,呆然過了一會,北鎮撫司許顯純和錦衣衛指

揮崔應元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獄卒,提著土袋,許顯純道:「楊大人,請怒無禮,今晚

要送大人歸天

楊漣哈哈大笑,道:「你且待須臾,待我留下血書,煩你交給皇上,可不可以?」崔應

元道:「大人請寫。」楊漣以指蘸血,撕下白布襯衣,寫道:

「漣今死杖下矣,痴心報主,愚直讎人,久拚七尺,不復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

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

天,何怨於人。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云:「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

一念可以見先帝於天,對二祖十宗,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

於我何有哉?」

崔應元看到「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於我何有哉?」幾句,幾乎喝起採來,許顯

純是魏忠賢乾兒子,瞧了一眼,陰沉沉的道:「還未寫完嗎?」

楊漣以指蘸血,續寫道:「……血肉淋,死生頃刻,本司追髒,限限狠打,此豈皇上如

天之仁,不過仇我者迫我性命,借封疆為題,徒使枉臣子之名,歸之皇上……」

許顥純一把搶過,道:「哼,你這直到如今還敢怨懟廠臣?」「按:魏忠賢掌管廠衛,

故稱廠臣。」喝道:「快動手!」兩個獄卒,將盛滿泥土的土袋壓在楊漣的面上和胸上,不

消多久,楊漣便氣絕身亡。許顯純道:「把左光斗和魏大中也一併做了,免得擔心劫獄。」

至於周朝瑞袁化中和顧大章卻因關在另一監牢,僥倖得以暫逃性命。

楊漣的絕命書,許顯純當然不會拿給皇帝,可是崔應元巳經記熟,他是同情楊漣的人,

後來棄職歸隱,楊漣的絕命書也就流傳開來,膾炙人口了。這絕命書既有愚忠之忱,亦有豪

邁之氣,真是文如其人,既令人覺得可笑可憐,亦令人覺得可欽可佩。

再說玉羅剎和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說起楊漣之愚,玉羅剎猶覺氣悶。鐵飛龍忽道:

「他雖愚忠,倒底還是一條漢子。若皇上有詔放他,那就好了。」玉羅剎拍掌笑道:「是

啊,我早該想到這著,我們今次來京,為的三事,一是物色可傳熊經略遺書之人:二為珊瑚

妹子報仇,找慕容沖和應修陽的晦氣:三是救這個頑固不化的楊漣。第一件事可遇而不可

求:二三兩事可得人皇宮一趟,嗯,不如明晚我就單身人宮,給你看看慕容衝回來沒有?」

鐵飛龍低首沉吟,玉羅剎道:「爹,你讓我去吧,宮中路道我比你熟,而且今晚鬧了天牢之

後,宮中高手,必然調來,我正可乘虛而入。」鐵飛龍想起她的輕功比自已高妙,幾乎到了

來去無蹤的地步。便道:「好,你小心點!若然慕容沖已經固來,你不要惹他,待我想辦法

約他單打獨鬥。」玉羅剎點頭答應,她卻未料到,就在她離開天牢之後不到半個時辰,楊漣

已被土袋悶死了。

玉羅剎藝高膽大,第二晚果然偷偷的溜人皇宮。但她卻不知皇帝住在什麼地方,心想:

「那淫婦客氏的「乳孃府」我是知道的,不如先到那裡,很可能小皇帝就在那兒。」主意打

定,施展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了乳孃府,飛上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梁,客氏正在裡面

和女兒談話。

玉羅剎心道:「聽說客氏的女兒是紅花鬼母的徒弟,不知她心性如何?」凝神靜聽。只

聽得客氏道:「婷兒,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叫皇上納你做貴妃如何!」客娉婷道:「媽,你

又未老,怎麼說話如此糊塗?」客氏道:「我說你才糊塗,做貴妃有什麼不好?你先做貴

妃,然後我設法令皇上把皇后廢掉,那時你就是皇后了。」娉婷道:「我不想守寡。」客氏

道:「咦,你說什麼了你怎麼咒我的由哥兒?」娉婷道:「誰咒他,媽,你該知道我學過武

功,對人的體質強弱,只要一望便知。小皇帝表面雖沒什麼,但你聽他說話短促,毫無遺

音,身子虛浮,走路輕飄,目前不過是用補藥支撐罷了。媽,我敢跟你打賭,他絕對不能再

活三年!」

客氏一想,女兒所說,確是實情。但仍然說道:「如若你所說,那就更要預早圖謀了。

我現在雖然有權有勢,但千古以來,幾曾見過有乳孃可以長霸宮中之事。除非是皇太后才可

垂聽政,永保繁華。女兒,你做了皇后,皇帝死後,你便是皇太后,哈,到了那時,你隨心

所欲,怕什麼守寡

玉羅剎心道:「這女人真是無恥之尤,我若非怕打草驚蛇,一劍就把她結束!」

客娉婷心中也是氣悶非常,她入宮之後,見母親如此荒淫,已是極難忍受,聽了此話,

更是又羞又氣,驀然發脾氣道:「媽,我明天要回家。」客氏道:「回家,你回什麼家?這

裡就是你的家了!」娉婷道:「我要找師父去!」

客氏道:「你那師父武功雖然是當世第一,卻是不識時務。」娉婷道:「我不管,我一

定要去找她。」客氏道:「我有你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你別瞧我有權有勢,由哥

兒若然死了,我給人害死也說不定。你既會武功,我就全靠你保護了。」娉婷眼睛一濕,

道:「那你就莫迫我做什麼貴妃,你一迫我,我馬上就走。」客氏道:「好,你不願意,我

就另給你挑一門親事,新科狀元好不好?文狀元武狀元隨便你選。」娉婷繃臉怒道:「媽,

我不准你說這個。老實說,我在這宮裡住得悶透啦。媽,明天我丟西山看花,你去不去?」

客氏道:「我老咯,提不起這個勁啦。你看花解解悶倒是無妨。我前天才叫巧匠做了一輛逍

遙車,就在外面走廊擺著,你去可以坐逍遙車去。在車裡你可以看到別人,別人看不到你,

你瞧,媽多疼你。」

娉婷面上現出一絲笑容,客氏忽道:「你替我端一碗參湯送給皇上吧!」娉婷道:「我

不去!」客氏道:「又發脾氣啦!好,不要去。春桂,你來!」喚過一名宮娥,叫她將參湯

送給皇上。

宮娥提了一個鐵盒,盒內盛有參湯,盒底燒著酒精。玉羅剎瞧她走出宮門,身形一起,

輕飄飄的跟在她的後面,宮娥竟是絲毫不覺。

皇帝住的地方,距離乳孃府不遠,宮娥走了一會就到了。玉羅剎見官外有衛士巡邏,便

伏在假山轉角,到那宮娥出來時,玉羅剎搓了一粒小小的泥丸,夾在兩指之間,輕輕一彈,

宮娥額角上著了一彈,大聲叫嚷,衛士道:「什麼事情?」跑過去看,宮娥道:「我給人打

了一下。你看我的頭髮都亂啦,痛得很!」衛士笑道:「你見鬼啦,我看打著那裡?」乘機

揩油,撫摩宮娥的臉蛋。玉羅剎趁這時機,身形一起,掠上琉璃瓦,飄身進入內院,又躍上

皇帝書房外面的橫樑,外面的衛士正在飄飄然和宮娥打情罵俏,那裡知道。

書房內小皇帝由校正在批閱奏疏,大臣的奏摺都給魏忠賢截去了,他能看一些小官的奏

疏解解悶。看到一本,自言自語道:「咦,這個人倒大膽,居然上疏替熊廷弼喊冤,還要朕

殺魏忠賢以謝天下,我看他叫什麼名字。」由校原非十分糊塗,只是受制於客氏已久,無法

自拔。他現在已是二十歲的少年了,做著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也覺氣悶。所以有時也找些

奏疏批批,聊且過過皇帝的癮。

這一本奏疏他卻不敢批了,又不甘心送給魏忠賢,看了奏疏後面的名字,喃喃說道:

「袁崇煥,遼東大營食事,唔,我且把他記在心頭。想法用他。啊,他已經來京聽候差事,

也好,過幾天我叫大學士去召他。可是這奏疏怎樣處置呢?」搔頭無計,忽然窗門打開,一

股勁風撲了進來!

由校驚叫一聲,書案上憑空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桌子中央,刀尖上還插有一張

字條,.潦草的字跡寫著:「速釋楊漣,禮葬廷弼,若不依從,取你首級!」由校大叫「來

人呀!」猛然想起那個奏疏,要撿起時,那奏疏已不見了?

這自然是玉羅剎的傑作,她以閃電般的身手,寄簡留刀,又取了袁崇煥的奏疏飛身便

走,掠過假山,驀地裡呼呼風響,眼前像飛來一片紅雲,一個龐大的身影挾著兩片怪兵器驟

然壓下,玉羅剎橫劍一披,只聽得一片破鑼似的響聲,震耳欲聾,寶劍幾乎給那兩片怪兵器

挾出手去。定睛一看,來的是個穿著大紅僧袍的喇嘛,這人叫做昌欽大喇嘛,除了一身武功

之外,還精於製煉補藥與房中術,由校因為無聊,縱情聲色,魏忠賢投其所好,特別禮聘這

個喇嘛出來,讓他服侍皇上。至於皇上是否會因吃了那種「補藥」而短壽,那卻不放在魏忠

賢心上了。

昌欽喇咻雖然一身邪氣,武功卻是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未

能把玉羅剎的劍奪走,也是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刷刷兩劍,閃電刺來,昌欽

喇嘛展開兩片銅鈸,左右分擋,不料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絕倫,劍鋒一轉,突然戮向中盤,昌

欽喇嘛含胸吸腹把銅鈸一縮,未能挾著寶劍,束袍的腰帶卻被挑斷,嚇得連連後退,玉羅剎

飛身便走,這時宮中報警之聲四起,衛士紛紛趕來,景仁官的琉璃瓦上,突然現出一條人

影,大聲叫道:「玉羅剎,你好大膽,這回你插冀難逃!」發話的正是慕容沖。

慕容沖深知玉羅剎輕功高妙,擒她不易,並不跳下來拚,只是大聲叫道:「不要慌亂,

速閉外出的宮門,明燈放箭,守著宮牆,然後搜索,她逃不了。」慕容沖內功深厚,聲音直

傳出官外,頓時宮牆上亮起千萬盞明燈,衛士都現出身來,要想硬闖出去,那真是萬萬不

能。

玉羅剎人急計生,那宮牆上的燈籠雖如繁星密佈,光線卻並不能射到宮中內苑,玉羅剎

一身黑色衣裳,穿花繞樹,專揀暗路潛行,並時不時施展聲東擊西之技,用石塊拋出去引開

追近身邊的衛士。居然給她走到了客氏的乳孃府外。

客氏聽得外面殺之聲,早已嚇得緊閉房門,遁入地窟。客娉婷仗劍守護,宮中無人,玉

羅剎飄然飛人,見了那架逍遙車,微微一笑,捲起車,躲進車內。宮中衛士紛擾半夜,不見

有人闖出,大為奇怪,慕容沖率衛士步步為營,仔細搜索,直鬧到天明之後,閉宮大搜,仍

然不見。慕容沖大為喪氣,只道玉羅剎已仗著她那絕妙的輕功,不知從什麼地方溜出去了。

只好傳令停止搜索,以後加緊戒備。誰知玉羅剎正躲在逍遙車內睡覺,舒服非常。

第二天中午,宮中又已寧靜如常。客娉婷本想早上出去,因慕容沖閉官大搜,已悶了半

天,這時戒嚴令解,宮門開放,急急驅車出外,客娉婷時時出宮遊玩,衛士司空見慣,見她

驅車出宮,誰敢搜索?

逍遙車果然舒服,坐在上面一點不覺顛簸,不久到了西山。客娉婷正想下車賞花,忽聞

得車中有細細咀嚼之聲,好像老鼠偷食似的。客娉婷怪道:「咦,這樣華麗新造的車子怎會

有鼠子躲藏?」正想揭開坐墊,忽然有一股力向上一頂,客娉婷跳了起來,坐墊掀開,在那

長長的可並坐兩人的狐裳為墊的靠背椅子下面,一個人突然坐了起來,笑道:「你好呀,多

謝你的蜜棗和合桃脯。」

原來是玉羅剎忍不著餓,偷她帶來的東西吃,越吃越有味,以致咀嚼出聲。客娉婷大吃

一驚,未待拔劍,玉羅剎已一拳打碎玻璃,跳出車外去了。玉羅剎邊跑邊喊道:「喂,你的

師傅已經死啦,你不出宮,你師傅傳你的武功可就白費心血啦!」客娉婷叫道:「是誰殺

的?」玉羅剎道:「誰也沒有殺她。她是給她的賊漢子氣死的,現在武林之中,得她真傳

的,有你啦!她的兒子是個膿包,不頂事。你不出去揚名立萬,替師門爭氣,你師傅死不瞑

目!」話聲停後,人也不見了。

再說鐵飛龍等了一天一夜,正是憂心仲忡,見玉羅剎回來,急問經過。玉羅剎一一告

訴,鐵飛龍聽到慕容衝回來,面色一沉,聽到玉羅剎偷客娉婷的東西食,又哈哈大笑。說完

之後,玉羅剎道:「慕容沖暫時難以找他晦氣,以後再提。熊經略的遺書,我卻覓得適當的

人可以送了。」

鐵飛龍道:「你說的是袁崇煥嗎?」玉羅剎道:「正是。起初我聽得杜明忠說他是當世

奇才,還不相信,後來楊漣說他可繼承熊廷弼,我也還未盡信,現在看了他的奏疏,這人的

確有膽有識,可以送書給他了。」鐵飛龍道:「熊經略的遺書有關國運,不可不慎。他既然

在京,我叫龍大哥打探他的住址,咱們再去試他一試。」

再說袁崇煥從關外遣散回來,聽候分發,像他這般的中級將領,在宮中數以百計,兵部

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拚死上疏,也無下文,這晚悶悶無聊,泡了一壺濃茶,獨坐閱讀孫子

兵法,剛看了幾頁,房門忽然被人推開,走進一個老頭一個少女。那少女喝道:「袁崇煥,

你好大膽,居然敢與魏公公作對,你還想活嗎?」

袁崇煥道:「你們是誰?」玉羅剎道:「來殺你的!」從懷中抽出奏摺,朝桌上一擲,

喝道:「這是不是你寫的?」

袁崇煥心中一凜,想道:「我來京之後,就聞說奏疏多給客氏扣下,又聽說客氏有個女

兒通曉武藝。莫非我的奏疏也給客氏拆去看了,叫她女兒和衛士來殺我?」卻也昂然不懼,

大聲說道:「是我寫的又怎麼樣?」正是:胸中存正氣,一死又何妨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

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劍氣騰霄 三番驚大內

宮闈窺祕 一憤走天涯

玉羅剎一笑道:「你真不怕死麼?」伸出纖纖玉指,在紫檀桌上亂劃,說話停時,桌上

已現出一個大大的「殺」字,入木數分。

袁崇煥大笑道:「我若怕死,也不上這本奏疏了,你要殺便殺,何必賣弄?」玉羅剎嗖

的一聲拔出劍來,袁崇煥向前一挺,「呸」的一口唾沫吐去,眼前人影忽然不見,只聽得玉

羅剎在耳邊笑道:「還好,沒給你弄髒我的衣裳,若弄髒了,你這個窮官兒賠得起嗎?」

袁崇煥一怔,只見玉羅剎笑盈盈的站在他的旁邊,寶劍也已插回鞘中。袁崇煥莫名所

以,鐵飛龍道:「裳兒,別開玩笑了。」玉羅剎撿衽施禮,道:「很好,你的確是個不怕死

的英雄!」

袁崇煥還了一禮,詫道:「你們兩位不是客魏派來的刺客麼?」

玉羅剎笑道:「我們是給你送東西來的。」袁崇煥道:「什麼?」玉羅剎解開包袱,將

書取出,放在桌上,袁崇煥一見封面上所題的「遼東論」三字,正是熊廷弼的字跡,慌忙拿

了起來,揭了幾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道:「熊經略的書怎麼到了你手上?」

玉羅剎道:「你不必間。你若認為這本書對你還有用處,盡鄙收下。」袁崇煥道:「你

若不說明白,我怎能要熊經略的遺書?」玉羅剎道:「你有酒嗎?」袁崇煥道:「有。」玉

羅剎笑道:「你既然有酒,為何不拿出來?此事說來話長,沒有酒潤喉,怎麼說得呢。」袁

崇煥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惜沒有下酒的東西。」心裡想道:「這個女子倒真爽快!」

袁崇煥取出一壺白酒,斟了三杯。玉羅剎道:「有得意之事,便可下酒。爹,我今日可

要開酒戒啦!」鐵飛龍連喝三杯,笑道:「老朽在熊經略之後,又得見當世英雄,這酒戒我

也開啦。」

玉羅剎一邊喝酒,一邊說話,把熊廷弼將遺書託給嶽嗚珂,嶽鳴珂託給卓一航,而卓一

航又託給她等事說了。袁崇煥聽得淚承雙睫,向天拜了三拜,將書收了。

玉羅剎酒量不大,喝了幾杯,已微有酒意。正想告辭,忽聽得叫門之聲。袁崇煥聽她剛

才所說,已知她便是名震江湖的玉羅剎,便道:「練女俠,你們暫避一避吧。」請他們進入

廂房,把酒撤了,又取了一張桌布,鋪在書桌之上,將玉羅剎剛才所劃的「殺」字遮掩,然

後開門。

進來的是個武官,問道:「這位想必是袁相公了?」袁崇煥心道:「這人恐怕是客魏派

來的了?」道:「袁崇煥便是我!」那武官道:「皇爺久慕相公之名,渴欲一見。」袁崇煥

道:「你是那個皇府的?」武官道:「我是信皇府的。」信王朱由檢乃當今天子之弟,頗有

禮賢下士之名,袁崇煥聽了,又是一愕。

那武官道:「袁相公在八里鋪之役,大敗滿洲軍隊,誰不知道?我們的王爺欽佩得

很。」袁崇煥心道:「朝廷便不知道。這個王爺能留心邊關之事,確是不錯。」

原來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檢「即後來的崇楨皇帝」比他的哥哥要精明得多,朱由校身子虛

弱,又無太子,朱由檢早就把皇位視為「囊中之物」,也早就打算好在做了皇帝之後,要把

魏忠賢收拾。可是他手下並無心腹大將,因此未雨綢繆,想把袁崇煥收為己用。

袁崇煥這時正是鬱不得志,有人賞識,也不禁起了知遇之感,將朱由檢的請帖收下,說

道:「煩貴官回覆皇爺,說袁某早晚必來謁見。」

正想端茶送客,外面又有敲門之聲,袁崇煥心中暗笑:「我回來候職,無人理睬。今晚

卻一連來了幾撥入,莫非時來運轉了麼?」開門處,兩個人衝了進來,只見一個是年約五十

的老頭,鷹鼻獅口,相貌醜陋,另一個卻是錦衣衛服飾的武官。

玉羅剎在廂房偷偷張望,見這個錦衣衛正是石浩,心中詫道:「石浩來做什麼?」

只見石浩邁前兩步,叫道:「咦,你不是信王府的麼?你到這裡來做什麼?」信王差來

邀請袁崇煥的武官名叫白廣恩,精通摔角之技,乃是信王府中數一數二的教頭,見石浩喝破

他的來歷,心道:「不好。這石浩乃是魏忠賢的心腹,若被他識破王爺用意,實有未便。」

仗著本領高強,先發制人,微笑起立,拱手說道:「石指揮,你好!」冷不防手臂一圈,腳

下一撥,啪的一聲,將石浩撻下臺階!

袁崇煥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與石浩同來的那個老人一聲怪嘯,霎眼便欺到

了白廣恩眼前,白廣恩身軀一矮,雙臂反抱,要用摔角中的絕技「金鯉翻身」,將他背負起

來,再將他撻死。

白廣恩招數方發,忽聽得那老人在耳邊喝道:「好小子,你找死啦!」肩頭一陣劇痛,

有力也發不出來。袁崇煥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我這裡動粗!」騰地躍出,一掌橫

掃。

那老人叫聲「好!」雙手一送,將白廣恩也擲下臺階,閃身避過了袁崇煥一掌,笑道:

「你這小子不錯,怪不得我們的大汗看上你啦!」

袁崇煥悚然一驚,縮手喝道:「什麼大汗?」那老人笑道:「不打不相識,你與我們的

大汗曾幾度兵戎相見,還要問麼?」袁崇煥道:「你是努兒哈赤派來的麼?」那老人笑道:

「正是。我們的大汗想請你出關,又怕你擺架子,請你不動,所以叫我來啦!」

袁崇煥勃然大怒,斥道:「你這滿洲狗賊,居然敢到北京橫行,不給你點厲害,你當我

們中國無人了?」呼呼兩掌,連環疾劈?

那滿州武師道:「請你不動,我可要無禮啦!」左拳右指,拳擊命門,指探穴道。袁崇

煥雖是大將之材,馬上馬下功夫都極了得,但這種騰挪閃展,拳劈指戮的功夫卻不擅長。正

在吃緊,忽聽得一聲嬌笑:「袁相公,你怎麼和客人打起來啦!」那滿洲武師眼睛一亮,只

見一個少女輕移玉步,笑盈盈的走了出來,但覺容光迫人,教人不敢仰視。

玉羅剎招手笑道:「來,來!你給我說你的主人為什麼要請袁相公,說得有理,我便叫

他隨你去。」那滿洲武師心魂迷亂,身不由巳的走了幾步,驀然想道:「這樣美若天仙的女

子,何不將她一併捉去獻給大汗?」玉羅剎又笑道:「你從關外遠來,有錦衣衛的指揮替你

帶路,想必是大有來頭的了。你給我說,你是朝廷中那一位貴官的客人?」

袁崇煥道:「這是滿洲奸細,何必與他多說?」玉羅剎笑道:「不然,俗語雲單線不成

線,他若無人包庇收容,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勒迫擄人?」袁崇煥心中一凜,讓過

一旁,任玉羅剎對付這個滿洲武師。

那滿洲武師搖搖頭道:「小娘子,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如也隨我去吧。我們的大汗見了

你,一定喜歡,那你就一生富貴榮華,享受不盡了。」

玉羅剎面色一變,倏又笑道:「是麼?你到底說不說?」那滿洲武師見她笑語盈盈,不

以為意,嘻皮笑臉,伸手來拿玉羅剎的皓腕,玉羅剎手腕一縮,笑道:「我比袁相公更會款

待客人,你不怕麼?」那滿洲武師道:「得小娘子款待,那是求之不得!」伸手又拿,玉羅

剎驀地將桌布揭起,露出那個人木三分的「殺」字,那滿洲武師驟吃一驚,驀覺掌風颯然,

急閃避時,左邊而上,已著了一下,痛人心肺。這滿州武師名叫察克圖,乃努兒哈赤帳下數

一數二的勇士,吃了大虧,怒吼一聲,呼的一掌,將書桌劈翻,玉羅剎早已拔劍在手,刷刷

兩劍,分心直刺。

察克圖雖然勇猛,怎擋得玉羅剎劍法神奇,十數招一過,便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玉羅剎鬥得性起,一聲長笑,腳踏中宮,劍光一閃,直刺咽喉,忽聽得鐵飛龍喊道:「劍底

留人!」玉羅剎劍鋒一轉,在敵人關節要害之處一點,笑道:「爹,不是你提醒,我幾乎把

他殺了!」

察克圖中劍倒地,奇痛徹骨,玉羅剎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問你的話,

剛才都已問了,你還不依實說麼?」察克圖咬著牙根,抵受痛苦,閉口不言,玉羅剎道:

「哼,你還冒充什麼好漢?爹,把那石浩提上來,讓他也來看看!」鐵飛龍在玉羅剎動手的

時候,已將白廣恩與石浩扶起,白廣恩受傷不重,自人廂房歇息。石浩扭傷了腿踝,被鐵飛

龍按在椅上,不能動彈,眼睜睜的看著玉羅剎衝著他冷笑。

石浩毛骨悚然,只聽得玉羅剎笑道:「石浩,你兩次在我劍底下逃生,今番本來不應饒

你。但你若肯乖乖聽話,我也還可網開一面,留你殘生。」石浩不敢作聲,玉羅剎道:「我

且先叫你看看榜樣。」談笑聲中,陡然一掌向察克圖脅下拍去。

這一掌似乎輕飄飄的毫不用力,但察克圖受了,卻頓時慘叫狂嗥,在地上滾來滾去。剛

才所受的劍傷,雖然痛人心肺,運氣還可忍受:而現在被玉羅剎輕輕一拍,體內頓如有千萬

條毒蛇亂竄亂咬,真似心肺寸斷,五臟翻騰,饒是鐵鑄金剛,也難忍受,不禁失聲叫道:

「我說,我說!求女英雄暫賜緩刑。」玉羅剎飛起一腳,踢他左脅穴道,一痛過後,血脈舒

暢,過了一陣,察克圖低聲說道:「大汗派我做使者,來見魏公公。」此事在鐵飛龍與玉羅

剎意料之中,卻在袁崇煥意料之外,又氣又怒,忍著不發。只聽得察克圖續道:「我臨行

時,大汗對我說,熊蠻子死後,中原有袁崇煥還是一個人才,他現在雖然職低位微,但一旦

握了兵權,可是咱們的勁敵。你們到了北京之後,可設法將他擄來,若是不能生擒,那就將

他殺了。」玉羅剎聽到這裡,笑道:「很好!」袁崇煥不解其意,玉羅剎道:「敵人對你這

樣忌克,熊經略的遺書付託得人了。這不是很好麼?」

察克圖續道:「我請魏公公設法查探袁相公住址,魏公公派人到兵部一問,兵部檔案中

存有袁相公到京後所呈遞的履歷書,立刻查了出來。可笑魏公公不識人才,還道:一個小小

的僉事,也值得你們大汗操心。我將他傳來便是。因此他派了石指揮帶小人來。」袁崇煥心

道:「好險!幸喜自己職位卑微,不為魏忠賢所注意,要不然只恐待不到今天,已遭他暗害

了。」

鐵飛龍看了察克圖兩眼,問道:「你見過幾次奸閹?」察克圖一愕,玉羅剎道:「奸閹

就是魏忠賢那,你不懂麼?」察克圖道:「見過兩次。一次是呈遞大汗的信件,一次是索袁

相公住址。」鐵飛龍問道:「是白天還是晚上?」察克圖道:「兩次都是晚上。」鐵飛龍

道:「你見奸閹之時,離得近麼?」察克圖道:「他賜我在客位上坐,離得不近也不遠。」

鐵飛龍道:「約有多遠?」察克圖道:「他在東首,我在西首。中間相距約有一丈。」

鐵飛龍道:「你所說的都是實話麼?」察克圖道:「無半字虛言。」玉羅剎笑道:「很

好,你說了實話,我也對你慈悲了。」察克圖「謝」字未說出口,玉羅剎橫掌在他腦門一

擊,察克圖哼也不哼一聲,立刻氣絕!玉羅剎笑道:「被我處死之人,像他這樣得以痛快身

亡的,總共還不到三個。不是見他說了實話,我真不肯這樣慈悲!」石浩聽得心驚肉跳,面

無人色!

玉羅剎又道:「我連他的體也一併開消了吧,免得連累袁相公。」摸出一個銀瓶,將藥

未灑在上,片刻之後,那龐大的身化為一攤濃血,玉羅剎以劍挖土,將血跡埋了。對石浩

道:「現在輪到你了。我要你做什麼你便要做什麼,敢道半個不字,便叫你死得比他還

慘?」

石浩顫聲說道:「但憑女俠吩咐。」玉羅剎道:「爹,你對他說!」鐵飛龍道:「你帶

我去見魏忠賢。」石浩一驚,玉羅剎瞪他一眼,石浩忙道:「我依,我依!」

鐵飛龍道:「袁相公,這裡你不能住了,你到信王府暫避一避吧。白廣恩傷勢不重,還

可以走。」提起石浩,和玉羅剎先行告辭。

原來鐵飛龍見察克圓相貌和他有些相似,心中起了一個念頭,想冒充滿洲使者,將魏忠

賢刺殺。是夜鐵飛龍和玉羅剎在長安鏢局談論,玉羅剎怕他孤掌難鳴,鐵飛龍道:「不入虎

穴,焉得虎子!我不怕魏忠賢看破,只要他肯出來,我未容他看得清楚,已一掌將他打殺

了。」玉羅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入宮便是。咱們一個明

人,一個暗人。你一得手,我們便立刻闖出來!」

且說石浩在玉羅剎與鐵飛龍威脅之下,不敢不依。第二日晚上,果然帶了鐵飛龍悄悄進

宮。

魏忠賢雖然私通滿洲,但除了極有限的幾個心腹之外,還是不願人知,所以接見滿洲使

者,都是在更深夜靜之時,連慕容沖也不讓知道。這晚正要就寢,聽得石浩求見,立刻披衣

出見,走出房門,遙見石浩和那滿洲使者立在廳前,魏忠賢心念一動,想道:「前日那滿洲

使者說起袁崇煥時,說努兒哈赤對此人甚為看重,我一時好奇,曾叫他若擄了袁崇煥後,先

帶來讓我一見。現在只有他們二人,難道袁崇煥已經走開,或者是因為拒捕給他擊斃了

麼?」

魏忠賢心有所疑,向小黃門悄悄吩咐幾句,走出廳來,距離數丈,便背倚牆壁,揚聲叫

道:「古魯魯,古格圖魯,巴格納特科圖圖!」魏忠賢曾跟察克圖學過幾句應酬常用的滿洲

話,現在仿滿洲話的腔調,亂說一氣,若然來的真是滿洲使者,必定哈哈大笑,用滿洲話糾

正。

要知魏忠賢能把持朝政,當然也有點小聰明與應急之才,果然一試之下,鐵飛龍怔了一

怔,待醒悟時,驟然發難,一躍而起,向魏忠賢急施撲擊,魏忠賢已奸笑一聲,按動牆壁機

關,隱人復壁的暗室去了。

鐵飛龍一擊不中,知已中計,往外便闖,那石浩也是溜滑非常,乘著鐵飛龍向魏忠賢撲

擊之際,飛一般奔出殿外,高叫捉賊!

霎時間,魏忠賢的親信護衛紛紛撲出,鐵飛龍一聲怒吼,身軀一轉,反掌一揮,啪兩

聲,單掌擊斃兩名東廠樁頭,另一名椿頭,是宮中有名的力士,手揮四十斤重的大鐵,趁勢

衝入,迎頭打下,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左掌往上一推,那大鐵下擊之勢,竟然給他擋著,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右手一起,把那名衛士倒提起來,旋風一舞,啪噠一聲,摔到兩三

丈外!

鐵飛龍掌力之雄,江湖第一,武林無雙,連紅花鬼母也要懼他三分,衛護魏忠賢的東廠

樁頭,幾曾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間紛紛後退。鐵飛龍殺得興起,往人叢中闖去,忽見青光一

閃,金刃劈風之聲襲到背後,鐵飛龍反手一掌,沒有劈著,來襲的乃是西廠的總教頭連城

虎,他本來被魏忠賢調到四川去當「襲匪監軍」,現在又已調回宮內。

連城虎的武功僅在慕容沖之下,手使的一對虎頭鉤,也是極厲害的外門兵刃,鐵飛龍給

他一掌,緩了一緩,周圍衛士,又紛紛撲上。鐵飛龍奮起神威,掌劈指戳,卻是無法脫出重

圍。但連城虎與衛士們怕他掌力厲害,也不敢欺身進迫!

正激戰閒,忽聽得一人喝道:「你們退下,待我來擒這個老賊!」聲到人到,鐵飛龍一

掌劈去,驀覺一股大力反推回來,倒退數步,看清楚時,原來是慕容沖。

慕容沖給他掌力一震,也是後退數步,暗道:「這老兒果然名不虛傳!」一退復進,和

鐵飛龍惡鬥。轉眼之間,拚了十餘廿招,是不分勝敗。

慕容沖是官中第一好手,平日甚為自負。所以東西兩廠的樁頭「「樁頭」官名,相當於

隊長」,大內的衛士,經他一喝之後,都不敢上前助戰。

魏忠賢從復壁中再走出來,見此情形,不覺焦躁,心道:「有刺客人宮,還要顧什麼身

份,擺什麼架子?」對慕容沖頗為不滿。喝道:「連總管,你上去助慕容沖把刺客拿下。」

連城虎一縱遵命,護手鉤斜裡劈進,鐵飛龍反手一奪,給慕容沖格開,再騰起一腳,連城虎

已閃到身後,護手鉤往下一拉,眼看就要把鐵飛龍的皮肉撕開,而慕容沖左拳右掌,又已打

到胸前。

好個鐵飛龍,臨危不亂,橫腳一擋,將慕容沖的拳掌一齊湯開,驀然一個旋身,攏指一

拂,連城虎雙鉤方出,忽覺手腕一痛,急忙跳開,只見寸關尺處,又紅又腫,竟如給火鐵烙

成了一個指印:大吃一驚,不敢偷襲,雙鉤一立,護身待敵。慕容沖兩記衝拳,將鐵飛龍招

數引過一邊。連城虎定了定神,這才把雙鉤展開,從旁側擊!

魏忠賢喝道:「你們務要把這刺客生擒。看他是何人指使?」把手一揮,樁頭衛士在四

周布成了銅牆鐵壁,應修陽新招納了兩個高手,也來助戰。鐵飛龍鬥慕容沖一人已感吃力,

以一敵四,更是不堪。看形勢沖又衝不出丟。只有拚命支撐,等玉羅剎來援。偏偏玉羅剎又

毫無影跡。不知道那裡去了。

再說客娉婷那日從西山回來之後,心中鬱鬱,鎮日無歡。想起了玉羅剎的話,不知是真

是假。這日獨坐深宮,思潮浪湧,一忽兒想道:玉羅剎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想來不會亂

說。若然我的師父真個死了,我還留在宮中做甚?一忽兒想道: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宮

中又是危機隱伏,她與我相依為命,我又怎忍與她分離?正自思量不定,忽聽得有人在窗外

輕輕敲了兩下,客娉婷問道:「是誰?」窗外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不要作聲,是我,快

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客娉婷怔了一怔,低低叫了一聲:「玉羅剎?」門外的人笑道:「是呀!

我有事求你來了!」

按說玉羅剎曾與紅花鬼母為敵,又興客魏作對,乃是客娉婷的「敵人」,可是客娉婷不

知怎的,對她毫無「敵意」,尤其是前兩日與她接觸之後,更覺得玉羅剎有一種異乎常人的

吸引力,她那豪邁的性格,爽朗的笑聲,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中來的人!尤其當客娉婷拿她

與官中那些人相比的時候,這種感覺與印象,便更鮮明。客娉婷又覺得她在某些地方,有點

似自己的師父,但比自己的師父,更為剛強可愛,甚至玉羅剎的生活,也構成了客娉婷幻想

的一部分。那種風高月異,一劍往來,闖蕩江湖,縱橫綠林的生活,對於在深宮中的客娉

婷,簡直是一種誘惑,客娉婷每當想起了玉羅剎時,也常聯想到外面無限廣闊的世界,聯想

到那些帶著傳奇色彩的江湖人物。客娉婷對於玉羅剎不僅是羨慕,簡直是有點傾倒了。

今晚,玉羅剎低沉的笑聲,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了,這聲音,這帶著命令語氣的語音,

令客娉婷感到有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她毫不躊躇的打開了門,把她的「敵人」放了進來。

玉羅剎像一股風似的跑了進來,隨手把房門掩上,客娉婷道:「你怎麼又偷進宮來?我

的逍遙車小皇帝要去了,可沒辦法把你再帶出宮了。」玉羅剎噗嗤一笑,忽而端肅面容,低

聲說道:「客娉婷,我要問你一句話!」

客娉婷道:「請說!」玉羅剎道:「你願不願滿州韃子打進關來,願不願他們把咱們漢

人的江山佔去!」客娉婷跳起來道:「這還用問嗎?當然不願!」玉羅剎道:「好,你既然

不願,那麼就替我做兩件事!」

客娉婷道:「你說吧,要我做得到!」玉羅剎道:「第一件是替我把魏忠賢刺殺了!」

客娉婷驚道:「為什麼?」客娉婷雖然不知道自己乃是魏忠賢的私生女兒,但魏忠賢對她十

分寵愛,她卻感覺得到。而且魏忠賢和他母親十分要好,常常聚在密室談話,她也是知道

的。

玉羅剎見她面色驚疑,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便是通番賣國的漢奸!」客娉婷身軀顫

戰,玉羅剎那種斬釘截鐵的語調,令她不能不信,不禁問道:「還有誰嗎?」她十分害怕母

親也和魏忠賢同謀,寒意直透心頭,聲音也顫抖了。

玉羅剎道:「還有誰我也不盡知道,我只知道還有一個應修陽。應修陽的武功在你之

上,你不必打草驚蛇,讓我們來收拾他吧。」

客娉婷透了口氣,問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玉羅剎道:「我的義父被他們圍困在

前面青陽宮中,你設法將他救出來!」

原來玉羅剎趁著石浩帶鐵飛龍入宮的當兒,也暗暗跟入,她到魏忠賢所居的青陽宮時,

鐵飛龍已和慕容沖連城虎打了起來。玉羅剎一看下面形勢,心道:「糟了,我只道義父一舉

手便能將那奸閹除掉,誰知又被奸閱逃脫,反而把宮中侍衛全都驚動,就是自己下去,也只

能幫助義父多抵禦一些時候,要逃出去,這可是萬萬不能!」焦急之極,驀然想起了客娉

婷,想起了客娉婷那晚和她母親的爭論。心想:看那客娉婷的言行舉止,和她母親大大不

同,我姑且去試一試。

客娉婷聽了玉羅剎所求的第二件事,又是一驚,道:「我本事低微,如何能救你的義

父?」玉羅剎道:「鬥智不鬥力,你只要設法把宮中的幾個高手引開便行。」客娉婷想了一

想,計上心頭,道:「好,我聽姐姐的話,姑且試它一試。」在玉羅剎耳邊說了幾句,玉羅

剎笑道:「好,就這樣辦吧,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立刻穿窗飛

出,客娉婷衝口叫了一句「姐姐」,正自不好意思,忽聽玉羅剎也稱她「妹妹」,遠親了她

一下,心中甜絲絲的,什麼也願替玉羅剎做,自己也莫名其妙,為什麼玉羅剎對她的吸引力

如此之大。

再說鐵飛龍苦鬥四名高手,初時還能以掌力自保,漸漸力竭筋疲,險招屢見,玉羅剎仍

不見來。心道:不道我今日斃命於此,我死也得把那閹的陰謀揭露!這時慕容沖看看便將得

手,心中大喜,劈面一拳,將鐵飛龍的招數引開,左手駢指照他的脅下關元穴一點,忽聽得

鐵飛龍大叫道:「魏忠賢通番賣國,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你們為虎作倀,將來也難逃公

道!」慕容沖驀吃一驚,手指斜斜往外一滑。魏忠賢大怒喝道:「賊子胡說,把他擊殺了

吧!」

慕容沖略一猶疑,忽聽得有人叫道:「火,火!」魏忠賢吃了一驚,叫道:「快出去

看,是那裡起火?」話聲未停,忽地一聲慘厲的叫喊掠過夜空:「救命呀,救命!」魏忠賢

心驚膽戰,這正是客娉婷的呼救之聲。近門口瞭望的衛士報道:「奉聖夫人宮中起火!」

緊接著客娉婷淒厲的叫聲之後,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接著是四面屋瓦拋擲之聲,石浩

站在魏忠賢之後,頓時面色灰白,慘無人色,顫聲叫道:「是、是玉……玉……玉羅剎!」

玉羅剎曾兩次大鬧皇宮,魏忠賢深知她的厲害,而且聽外面聲響,似乎來的還不止一

人,嚇得連忙叫道:「快分出人去救奉聖夫人!」

這些都是客娉婷與玉羅剎的故弄玄虛。客娉婷自己放火,自己叫喊,裝作給人追殺的樣

子:而玉羅剎則仗著絕妙的輕功,在琉璃瓦上,東擲一片屋瓦,西拋一個磚頭,聽起來就好

似四面都有敵人。魏忠賢所住的青陽宮和客氏所住的乳孃府相距甚近,火光融融,觸目驚

心,更加上客娉婷高叫救命之聲,和玉羅剎滿含殺氣的笑聲,雜成一片,更加強了恐怖的氣

氛。圍堵鐵飛龍的樁頭衛士,已有一半衝出門去。慕容沖虛晃一拳,也奔出門外。

鐵飛龍精神大振,呼呼兩掌,把連城虎與另一高手迫開,驟然拔出一根匕首,嚮慕容沖

背心一擲,高叫道:「慕容賊子,接這個!」慕容沖頭也不回,反手一捉,將匕首接著,正

想還擲,忽聽得鐵飛龍又叫道:「你好好看清楚了!」慕容沖心念一動,隨手將匕首放人暗

器囊中,縱身出門,直奔客氏的乳孃府。

魏忠賢又叫道:「連城虎,你們將這老兒亂刀斬死算了。」剩下的一小半衛士,刀槍紛

舉,四面戮來,鐵飛龍一聲大喝,疾的抓著一名衛士後心,向外便摔,那衛士龐大的身軀從

刀槍林立的上空飛過,眾人發一聲喊,急急閃開,鐵飛龍哈哈大笑,依法炮製,連擲三名樁

頭,連城虎大怒,雙鉤急斫。驀地裡一聲長笑,玉羅剎突然從琉璃瓦面跳了下來,在半空連

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宛如一團銀色的光環,從空飛降,搶過來的幾名樁頭衛士,給劍光一

湯,手斷足折,紛紛閃讓!

魏忠賢大吃一驚,石浩叫道:「不好,快躲!」魏忠賢躲進暗室,石浩急忙也跟了進

去。這樣一來,圍攻鐵飛龍的雖然還有十餘廿人,已都折了銳氣。玉羅剎展開獨門劍法,招

招快,招招辣,閃電驚颼,恰如彩蝶穿花,左一劍,右一劍,劍失所刺,都是敵人的關節要

害,霎忽之間,已有五六名衛士中劍倒地,聲聲慘號,玉羅剎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

生!」長笑聲中,衝開了一條血路,殺人重圍。

這一來,連城虎興應修陽新招請來的兩名高手也有點慌了!玉羅剎挺劍猛撲,一招「玉

女穿針」,疾刺連城虎背後的「魂門穴」,連城虎雙鉤一剪,鐵飛龍忽然大喝一聲,劈手把

鉤奪過,一鉤鉤去,只聽得「嗤」的一聲,將連城虎衣襟撕下一大塊!但連城虎也逃出去

了。

高手遁逃,眾衛士無心戀戰,玉羅剎運劍如風,直殺出去,鐵飛龍拳打掌劈,猶如巨斧

鐵,更是銳不可當,衛士們那裡敢追。玉羅剎熟悉宮中道路,片刻之後已帶了鐵飛龍闖出了

神武門,翻過量山去了。

再說慕容沖等趕去救火,只見客娉婷披頭散髮,左肩染血,慕容沖大吃一驚,卻不見敵

人,客娉婷道:「刺客已經走了,我給那女魔頭刺了一劍,幸好受傷不重,救火要緊!」慕

容沖一看,心裡起疑,暗想道:「玉羅剎劍法何等厲害,一出手便是刺人關節穴道,難道她

對這小丫頭卻手下留情麼?」

火勢不大,人多手眾,不用多久,便把火撲滅,客氏把女兒拉人房去換衣服,裹傷口,

將玉羅剎咒罵不休,客娉婷卻暗暗好笑。這創傷是她自己刺的,不過將皮膚割開了一條裂口

而已,連骨頭都沒有觸著,根本算不了什麼。

鬧了半夜,神武門的守衛報道刺客已經逃去,魏忠賢這才吁了口氣,吩咐手下輪班看

守,不得放鬆,自己卻悄悄去乳孃府探望客氏。

這時客娉婷已換了衣服,躺在床上假寢,玉羅剎的話一直在她心上翻騰,忽聽得母親和

魏忠賢的腳步聲到了門外,客娉婷的心——亂跳,想道:「我應不應聽玉羅剎的話,將他刺

殺呢?」

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感覺到魏忠賢正彎下頭來看她。客娉婷想道:「我現在只要略一

動手,就可將他殺掉,可是母親在這兒,我怎可今她見著鮮血淋!」

客氏低聲喚道:「婷兒!」客娉婷假裝熟睡,動也不動。客氏道:「嗯,她睡著啦!」

魏忠賢道:「她的傷厲害嗎?」客氏道:「幸而還不緊要。」魏忠賢道:「嗯,她也可憐,

咱們把她接到官內,原是想讓她享福,今夜反而累了她替我受傷了。」客氏道:「什麼?替

你受傷?」魏忠賢道:「你不知道嗎?那些刺客本來是想刺殺我的。」客娉婷身軀微微顫

動,魏忠賢輕聲說道:「咱們不要在這兒談話啦,提防把她吵醒。」攜著客氏的手,輕輕走

了出去,又輕輕把門關上。

客娉婷聽在耳內,不覺疑團大起,想道:為什麼魏忠賢對我這樣好?好像把我當成女兒

一般?就算他和母親要好,也不必對我這樣好?聽說他對東林黨人非常毒辣,但卻又對我這

樣慈祥?這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呢?

以往,客娉婷因為憎厭魏忠賢,每逢他來找母親談話時,她總是避開,壓根兒沒有起過

偷聽的念頭。可是今晚玉羅剎的話引起了她心裡的波瀾,魏忠賢的態度又引起了她的疑惑,

於是她悄悄的披衣起床,循著魏忠賢和母親的腳步聲,跟蹤偷聽。

密室中燭光搖曳,客娉婷偷偷用口水濕了窗紙,偷看進去,只見魏忠賢的手搭在母親肩

上,形狀十分親,客娉婷皺了眉頭,只聽得魏忠賢道:「再過幾天便是婷兒二十歲的生日

了,是嗎?」客氏道:「是呀,我以為你忘記了,還算你有點良心。」

客娉婷的心卜通一跳,想道:「咦,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只聽得魏忠賢又道:「自

從把她接到皇宮之後,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線是鬱鬱不樂。為了什麼,你有問過她嗎?

是不是年紀大了,想要女婿了。她不願做皇上的妃子也不緊要,朝中文武大臣,皇孫分子,

要她歡喜就成。」

客氏噗嗤一笑,忽而又歎了口氣,唉聲說道:「是想女婿倒好辦了。她才不想要女婿

呢。我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麼不樂,小時候蹦蹦跳跳頑皮透頂的孩子,現在你想逗她多說兩句

話也難,每逢和她談話,她不是說想回以前的老家,就是說想去找師父。真把我氣壞了。」

魏忠賢歎了口氣,道:「這丫頭難道是天生的賤命?」客氏幽幽說道:「你不要這樣

說。其實以前在鄉下的日子雖然苦些,也有它的好處。」魏忠賢淡淡一笑。客氏續道:「想

起以前,咱們在鄉下何等風流快活?」魏忠賢笑道:「你現在何嘗不風流快活?」客氏面上

一紅,「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裡長不出象牙。我是說現在可要比從前操心多了,既要

提防東林黨人的攻擊:又要擔心皇帝長大之後,咱們的權位不能久長,聽娉婷說,這小皇帝

身子虛弱,只怕性命不久,若換了新皇帝,咱們的下場如何,還不知道呢!」魏忠賢大笑

道:「現在滿朝文武,不是我的乾兒,便是我的門生,我又掌管東西二廠,新皇帝又怎麼

樣?誰聽話咱們就給誰做皇帝。哈哈,想當日我在鄉下被人罵做流氓「混混」,那些人可料

不到我今日做了「九千歲」,哼,不止是「九千歲」,連「萬歲」也在我這個」九千歲」的

掌握之中。」

客氏仍是毫無笑容,續道:「而且還要擔心刺客,像今天晚上,連娉婷都給弄傷,真把

我嚇死了。不是說笑話,我簡直覺得比起以前在鄉下和你偷情之時,還更擔心害怕!」魏忠

賢又是一陣大笑,道:「那麼說來,你當年還是不要進宮做乳母的好:而我,淨了身做太

監,那就更冤枉啦!若不是貪囡富貴,咱們在你那癆病鬼丈夫死了之後,可以光明正大住在

一塊,多養幾個胖娃娃,俺魏忠賢也不至於斷子絕孫,現在有一個賤丫頭,而且還不能叫她

知道我是她的生身父親。」

客娉婷一路聽一路發慌,聽到這裡,只覺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絕未料到魏忠賢這奸

閹竟是她的生身父親,一時間憤怒,羞慚、受侮屏、受損害,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那種感

覺就如給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臉上一般,比死還要難受!

客娉婷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著臉孔幾乎哭出聲來,無心再聽,

轉身便跑,剛繞過迴廊,忽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的從琉璃瓦面飛來,客娉婷縮身在盤龍大

柱之後,看清楚這人影乃是慕容沖,奇道:「這樣深夜,他還來這裡做什麼?」慕容沖飛身

攀上了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梁,蜷伏不動。客娉婷這時情緒十分激動,也不願現身和慕容沖招

呼,繞過迴廊,拐了兩個彎,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黑暗之中,坐在床上,痴痴默想。

且說慕容沖在鐵飛龍與玉羅剎走後,撲滅了乳孃府的火,回到房中,摸出鐵飛龍擲他的

那柄匕首一看,只見匕首尖端,穿著一張紙片,上面寫道:「我約你在己日後中午時分,在

祕魔巖單打獨鬥,雙方不許邀請幫手助掌,敢來是英雄,不敢來是狗熊「鐵飛龍白。」慕容

沖氣道:「鐵老賊欺我太甚,我勝不了你也不見得會敗在你的手上,怕你什麼?」隨手把紙

片一團,丟在地上。

若在平日,慕容沖接到這樣一個勁敵的比武邀帖,必然潛心細想破敵之法。可是今晚他

的思想卻被另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吸引了去,鐵飛龍在青陽宮當眾大罵的聲音:「魏忠賢,你

這通番賣國的奸賊!」就像在他心上投下一塊大石,激起了波濤。

「魏忠賢到底是不是通番賣國的漢呢?」慕容沖想。他想起了當鐵飛龍大罵之後,魏忠

賢暴怒如雷的神情,又想起了平日魏忠賢和應修陽連城虎等聚談,常常將他撇開的事,愈想

愈可疑,心道:這鐵老賊雖然橫蠻,但在武林中卻是有身份的人物,料他不會胡說亂道。

慕容沖是甘肅回人,天生神力,後來被西北的獨行大盜焦蠻子收為徒弟,練了鷹爪功和

鐵布衫,又到崑崙山定虛大師門下學了七十二路神拳,從此闖蕩江湖,聲名大起。後來神宗

開榜招考禁衛軍,他想圖個功名,封妻蔭子,便進京投考,又得人保薦,便在禁衛軍中當上

了一名「都指揮」,一做便做了十餘年。

慕容沖武功雖然極高,可是不善巴結,而且他又自恃本領,目空一切,和同僚也不融

洽,因此做了十多年的「都指揮」,始終不得升級。直到魏忠賢握權之後,知他武功確是高

強,想把他收為已用。於是一升就把他連升三級,不到半年,便做到了東廠的總教頭。慕容

沖滿腦子富貴功名之念,得魏忠賢一手提拔,當然感激。可是他也還有幾分鯁直,對魏忠賢

的殘害忠賢,有時也會反感。但雖然如此,他求富貴功名之念,壓倒了那一點善良正直之

心,於是不自覺的被魏忠賢利用,做了他的走狗。

可是,今夜,當慕容沖想起了魏忠賢確有私通滿州的嫌疑時,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的波

動了。他想:「若然魏忠賢真是漢奸的話,豈不連累我也蒙了惡名?」要知慕容沖素以英雄

自命,雖然其實他不過是權門鷹犬,但自己卻不自知。這時他一想再想,苦悶非常。想離開

魏忠賢又捨不得目前地位,若不雜開,又怕魏忠賢真是漢奸。

想了許久,聽得敲了四更,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何不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他先

到魏忠賢的青陽宮,再到客氏的乳孃府。

魏忠賢和客氏的談話還在繼續,慕容沖伏在外面大梁置耳細聽。只聽得魏忠賢笑殖:

「娉婷想些什麼,我也懶得再管她了。」客氏道:「呸,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管麼?」慕容

沖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那小丫頭竟是他的女兒!

魏忠賢道:「不是不菅,你不見我很疼她麼?是管不了,不好管。她每次見我都不喜歡

和我說話,我怎麼能跟她談心。」客氏默然不語,久久方道:「你說,要不要告訴她生身之

父是誰?」魏忠賢忙搖手道:「千萬別說。」

過了一陣,魏忠賢又道:「你擔心萬一將來新皇帝即位,會對咱們不利,我看,你這擔

心大可不必。」客氏道:「為什麼了你還是恃著滿朝文武,不是你的乾兒就是你的門生嗎?

可是你這些乾兒門生,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冰山欲倒之時,你怕他們不另找靠山麼?」

魏忠貿乾笑雨聲,道:「這個,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娘子,你有所不知。」客氏

道:「什麼?」魏忠賢道:「只怕等不到新君即位,滿州韃子,便要打進關了。」客氏道:

「那豈不更糟?」魏忠賢答道:「那有什麼可怕?滿州得了天下,咱們的富貴更可保持?」

客氏叫道:「什麼了你私通滿州嗎?」魏忠賢道:「小聲一點。俗語雲:識時務者為俊傑。

現在內有盜寇紛起,外有強敵窺伺。不亡於寇,便亡於敵,總之,明室的江山是不能長久的

了。與其亡於流寇,不如亡於滿州,亡於流寇,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亡於滿州,咱們最不濟

還有口飯吃。你說吧,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客氏沉思良久,歎口氣道:「你的聰明計智,

一向在我之上,不過,我總不願你背上通番賣國的惡名。呀,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主意

了!」

「我也沒有主意了!」慕容沖聽到這兒,只感到一陣混亂迷茫,幾乎跌下大梁,想道:

「他果真是通番賣國,這可怎麼好呢?苦背判他吧?他是一手提拔自己的恩人!順從他吧?

事情敗露,必然為人唾罵,那時就真的不是英雄而是狗熊了!」聽得魏忠賢向客氏告辭,慕

容沖急忙飄身先出。

掠過兩重瓦面,忽聽得下面有低低啜泣之聲。慕容沖道:「咦,這不是客娉婷嗎?她怎

麼現在未睡?」想起她今晚所受「劍傷」的可疑痕跡,不覺停下步來。正是:緊要關頭臨考

撿,各懷心事口難言。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轉念棄屠刀 深仇頓解

真情傳彩 筆舊侶難忘

慕容沖腳勾屋簷,用個「倒捲」的姿勢,伏耳細聽。忽見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點起紅

燭,嗚咽叫道:「我不要這樣的父親。」慕容沖心想:「咦,她知道了!」偷窺進去,見客

娉婷拿起一個碾玉人像,在燭光下一晃,啐了一口,突然用力一摔,把它摔得四分五裂。

這是魏忠賢的塑像。四川巡撫為了討好魏忠賢和客氏,覓了上好的和闐美玉,塑了魏忠

賢和客氏的像,送給他們。客氏想令女兒對魏忠賢發生好感,因此一定要把這兩座碾玉人

像,擺在客娉婷的臺上。客娉婷當時莫名其妙,也曾提過疑問,客氏答道:「這樣的美玉是

稀世奇珍,送給你做小擺設不好嗎?你何必管它是誰的像。」客娉婷雖然憎厭魏忠賢,但為

了順從母意,對這點小事也就不再爭論,隨手把它擺在一個角落。

慕容沖瞧得清清楚楚,暗叫可惜,想道:「她怎麼把魏忠賢恨成這樣?」只見客娉婷又

拿起了母親的塑像,端詳了好一會子,想摔卻又收回,喃喃說道:「如果你也像他一樣通番

賣國,我也不要你這樣的母親?」

客娉婷哺哺自語,聲音甚小,但聽在慕容沖心上,卻如一聲霹靂,震動起來。心道:

「客娉婷在宮中比公主還要尊榮,但當她知道生身之父是個國番賣國的漢奸之後,就恨成這

樣!」

客娉婷在房中悉悉索索收抬衣物,打了一個小包裹,滿屋珍寶玩物,她一件都不要。最

後她拿起了母親的塑像,在燭光下又端詳了好一會子,歎了口氣,想把它塞入包裹,忽又放

下,哺喃自語道:「這兩座像原是相連的,我既摔了那座,要這座做什麼,還是不帶的

好。」隨手又把那玉像放回臺。

長夜將盡,天邊露出一線曙光.客娉婷道:「母親啊!這是我陪伴你的最後一晚了。」

抬頭望窗外天色,自語道:「現在還不能出去。」坐在梳臺前,抄出幾張雪白的錦箋,提起

狼毫便寫,寫一行,停一停,又低低抽泣起來了。

慕容沖心道:「她想必是留書給她的母親,從此永不回宮了。」又想道:「客娉婷身份

如同公主,她也毫不留戀。我這東廠總教頭算得什麼?」血液沸騰,面上陣陣發熱。想道:

「我七尺之軀,昂藏男子,難道就比不上這小丫頭。」飄身飛出宮殿,回頭一看,只見客娉

婷已吹熄燭光,天色大白了。

慕容沖走到御苑低首沉思,忽聽得有人叫道:「慕容總管,你早!」慕容沖拾頭一看,

卻是應修陽。驀然想起此人亦是通番賣國的漢奸之一,想道:「我若要把他打死,那是易如

反掌!但魏忠賢到底曾是提拔過我的人,我不幫他,也不必與他為敵。罷,罷,我慕容沖所

遇非人,只好倒楣這一輩子,從此遁跡深山,再也不理世事了!」應修陽見慕容沖神色有

異,甚為驚詫,上前拍慕容沖的肩膊。

慕容沖冷冷的把應修陽推開,道:「你這樣早幹嘛?」應修陽諂笑道:「我去問候奉聖

夫人。你去不去?」慕容沖好生厭煩,道:「不去!」應修陽更是詫異,目送慕容沖的背影

隱在假山花木叢中,便急忙尋覓了一個內監,低低吩咐幾句,然後到乳孃府恭候通傳。

再說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聽玉羅剎談起客娉婷放火焚屋之事,掀鬢笑道:「想不到客

氏這妖婦還有如此一個女兒!」接著他也和玉羅剎談起,已約了慕容沖單打獨鬥之事。

玉羅剎道:「你敢所定他真肯單身赴約嗎?」鐵飛龍道:「慕容沖以英雄自命,他若不

來,豈不怕江湖笑話嗎?裳兒,我可要先和你說好,你千萬不能出手,你若出手,咱們父女

的情份便斷了。」玉羅剎笑道:「這點江湖規矩難道我還不懂!」鐵飛龍笑道:「我知道你

懂。但我也知道你最喜歡和人打架。」玉羅剎一笑走出,偷偷去找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

商量。

三天之後,鐵飛龍到祕魔崖等候,過了一陣,果然見慕容沖單身前來。鐵飛龍想起女兒

的仇恨,心頭火起,大吼一聲,托地跳將出去。慕容沖道:「鐵老兒,你我何必一拚生

死。」鐵飛龍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慕容沖打了一個寒顫,想道:「這幾年來,我

雖然替魏忠賢殺過不少好人。但鐵珊瑚可不是我動手殺的。」鐵飛龍又喝道:「你還不肯上

前領死嗎?你想向我求情那可是萬萬不能!」慕容沖哺哺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好

呀!那你就動手吧!鄙是我慕容沖也非無名之輩,咱們就比三場,你若勝了,我把命給

你。」鐵飛龍道:「怎麼比法?」慕容沖道:「文比一場,武比一場,半文半武也比一

場。」鐵飛龍冷笑道:「哼,誰耐煩和你文比武比,囉唆不清。我告訴你,這是報仇,不是

比武。咱們乾脆在拳頭上見個輸嬴!」雙臂箕張,一掠丈許,驟然展出七擒掌中的殺手,向

慕容沖背心便抓,慕容沖怒叫道:「鐵老兒,你欺我太甚?」想道:「我本應和他解釋,但

此時讓他,他反當我是怕他了。」身軀一矮,嗖的一拳向鐵飛龍胸膛打去,鐵飛龍一掌撥

開,兩人風馳電掣般的打將起來,拳掌起處,全帶勁風,霎時間砂飛石走,林鳥驚飛。

一個是神拳無敵,一個是鐵掌無雙,鬥了半個時辰,是不分勝負。玉羅剎隱身在峰頂觀

望,也覺觸目驚心。本來鐵飛龍是不許玉羅剎來的,玉羅剎卻偷偷和龍達三來了。他們怕鐵

飛龍看見。所以埋伏在祕魔巖巖頂的大石之後,在石隙中張望出去。

打了一陣,忽見慕容沖連連大吼,拳如雨下,鐵飛龍步步退讓,龍達三大為吃驚。玉羅

剎笑道:「無妨,慕容沖仗著身強力壯,想一鼓氣把我爹爹打倒。用的是峨眉鎮山之寶的降

龍伏虎拳。可是我爹爹解拆得非常之好,他用的是半守半攻的雷霆八卦掌,你不見他的掌法

步法絲毫不亂嗎?」

龍達三一看,見鐵飛龍腳踏八卦方位。了雖然連連後退,卻果然是絲毫不亂,掌法沉穩

之極,山風過耳,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龍達三笑道:「我久聞鐵老的雷霆八卦掌中有一種專

解強敵攻勢的反攻掌法,卻從未曾見他用過。不圖今日得見。」玉羅剎道:「快看!膘看!

這樣的拳法,你若錯過,今生就難得再有機會了。」龍達三不再說話,凝神觀看,只見巖下

形勢又變,鐵飛龍一聲大吼,雙掌連環疾擊,滾滾而上,這回輪到慕容沖連連後退了。

龍達三喜道:「薑是老的辣。慕容沖武功雖高,不是你乾爹對手。」玉羅剎道:「要分

勝負,那還早呢!」但見慕容沖雖然後退,拳法也仍不亂。原來慕容沖也是經驗非常豐富之

人,一見強攻不下,立刻變招。將七十二路神拳,展得風雨不透!鐵飛龍掌法雖然凌厲之

極,卻也攻不破他的鐵壁銅牆。

兩人拚鬥了一百來招,是不分勝負。驀聽得鐵飛龍和慕容沖一齊大吼,慕容沖「蓬」的

一拳,打中了鐵飛龍肩膊:鐵飛龍霹靂一掌,也掃中了慕容沖腰骨,兩人各運內功抵禦,向

旁斜躍三步。

慕容沖叫道:「鐵老兒,你打不嬴我,我也打不嬴你,這場扯平了吧。蠻打有什麼意

思?」鐵飛龍怒道:「咱們今日是死方休!」慕容沖道:「這場算是武比,咱們再比一場文

的,一場半文半武的。我若輸了,就在你的眼前自盡!」鐵飛龍道:「君子一言,」慕容沖

接道:「快馬一鞭!」鐵飛龍道:「那麼就依你劃出的道兒辦,如何比法?」

慕容沖取出一個盛暗器的皮囊將暗器傾在地上。鐵飛龍道:「比暗器嗎?這可是比武

呀!」心道:我從來不用暗器,他若要和我比暗器,我就仍是給他蠻打。慕容沖道:「暗器

是打小賊用的,對付你這個老賊,暗器頂得什麼用?」鐵飛龍捋鬚笑道:「你知道就好

了!」慕容沖這幾句話,他十分受用。

慕容沖道:「你我都以拳掌稱雄,內功見勝。咱們就比比腕力。這裡有許多大樹,咱們

就以手作斧,各斫十株。看到底是誰厲害?」鐵飛龍道:「好,我奉陪,但若你我都能做

到,又怎麼樣?」慕容沖道:「所以就要這個皮囊了。」折了一根樹枝,向皮囊一插,刺穿

了一個小弊,到山澗去裝滿了水,水從皮囊中一滴滴的渭出來。慕容沖道:「你明白了嗎?

伐了十株樹後,水未漏完的就算勝了。若大家都能在未漏完之前將樹斫倒,那麼就看皮囊中

剩水的多寡,以定輸嬴,咱們都不是胡賴的人,你還有什麼疑問?」

鐵飛龍道:「樹的大小也有不同。」慕容沖道:「那更易辦了,咱們先圈定二十株樹,

分成兩組,每組十株,相差總不會遠了。」鐵飛龍道了聲好,和慕容沖選了二十株最堅實的

大樹,一一做了記號。

鐵飛龍道:「行了?」慕容沖再到山澗中裝滿了水,用紙團塞著小弊,掛在樹上,道:

「這樣誰也做不了手腳。」鐵飛龍一捲衣袖,便要動手伐樹,慕容沖忽叫道:「我先來!這

主意是我出的,應該先做給你看。我一動手,你便把紙團拔出來。」鐵飛龍退到皮襄旁邊,

聽他一聲大叫,立刻便拔紙團,只見慕容沖衝著大樹蓬蓬蓬打了五七拳,雙手合抱一扳,喝

聲「倒!」那株大樹果然應聲倒下,鐵飛龍心道:「唔,他是以內力震動大樹,然後扳倒,

雖然有點取巧,內功也算登峰造極的了!」

慕容沖依法拔倒十株大樹,將皮囊取下,囊中的水剛剛滴完。守了許久,才滴得一滴,

以後就沒有了。慕容沖笑道:「好險。現在輪到你了。」鐵飛龍也到山澗中將皮囊盛滿了

水,以紙團塞著,掛在樹上。看了慕容沖一眼,道:「我不必你拔紙團。」慕容沖道:「那

你豈不吃虧?」鐵飛龍道:「我寧願稍吃點虧。」倏的拔開了紙團,然後去尋做了記號的大

樹。原來鐵飛龍是怕慕容沖在拔紙團時弄鬼。慕容沖暗笑道:」不怕你老鬼成精,你也要上

我的當。我何必做那些下三流的事,在拔紙團時弄鬼了不需這樣,你已吃虧。」

鐵飛龍伐樹又與慕容沖不同,只見他繞樹一匝,雙掌橫劈,迅疾之極,然後用力一推,

那株樹便齊根斷了,真如斧伐一般。慕容沖暗暗吃驚,心道:「他的掌力果然在我之上。我

若到他那樣年紀,一定打他不過了。」鐵飛龍依法劈了十株大樹,自覺所用的時間要比慕容

沖短,喜洋洋的回來,將皮囊取下,不料囊中的水也是剛剛滴完,守了許久,才滴出一滴,

以後就沒有了。

鐵飛龍大惑不解,心想:「按說慕容沖不會做手腳。而且我劈樹之時,也一直留心,他

若做了手腳,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可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皮囊的小弊,受水力所壓,必

然會慢慢擴大,雖然所擴甚微,但到底是有所差異。所以誰先動手,便誰佔便宜。慕容沖這

次在心裡叫聲:「好險。」見鐵飛龍一派惘然的神情,笑道:「如何!這一場咱們又扯平

了。」

玉羅剎在巖頂將一切都看人眼內,聽到耳中,不覺對龍達三道:「哼,慕容沖好不要

臉,明明是輸了,卻說是扯平。我下去揭破他!」龍達三在她耳邊道:「你不怕鐵老責怪

麼?」玉羅剎一聽,只好忍住,笑道:「我且再看一場,看他還有什麼壞主意。」

慕容沖正想再說出第三場相比之法,鐵飛龍雙眼一翻,忽地哈哈笑道:「老夫幾十年打

獵,反給雁兒啄了眼睛,不過,你雖然是取巧,也還不算下流。」慕容沖知他已看破其中奧

妙,淡淡一笑。鐵飛龍道:「第三場該是半文半武的比試了,是麼?」慕容沖道:「是

呀!」鐵飛龍道:「這一場我倒想起一種比法,你看成不成!」慕容沖道:「請說!」鐵飛

龍道:「我的比法,雙方是絕不能取巧的了!」

慕容沖面色尷尬,道:「不必囉唆,你說出來,我慕容沖一準奉陪便是。」鐵飛龍跳上

一塊大石,招手叫慕容衝上來,道:「咱們玩玩推掌。」叫慕容沖伸出雙掌,與自己雙掌相

抵,道:「誰給推下岩石,便算輸了。這樣雖然四掌相交,卻又並非肉搏,豈不是半文半式

的比武麼?」慕容沖暗暗叫苦,心想:「看來這老兒的內力比我高出一籌。好吧,反正我也

不打算活命的了,可是因較技輸了而死,這卻死得並不光彩。」算盤他未定,鐵飛龍掌心勁

力已發,這時只要稍一分心,便要給對方掌方震傷臟腑。因此慕容沖只好咬實牙關,運出內

家真力,與鐵飛龍相抗。

兩人在石上盤膝而坐,運氣運力,四掌相交,四目相視,不到半個時辰,兩人都汗出如

雨。這樣的比試,比刀槍相拚,還要凶險百倍!只要誰一鬆懈,便是準死無疑。鐵飛龍內功

較深,可是慕容沖勝在年輕力壯,氣足神健,雖然略遜一籌,也還抵禦得住。

再過一刻,兩人更覺心頭滾熱,喉嚨焦燥,汗出更多,全身濕透。慕容沖知道時間一

久,自己必然落敗。可是這時已到了最緊要之際,誰都不能退讓。除非同時撤掌化勁,否則

必受重傷。慕容沖雙掌似被膠著,想認輸也不可能,何況又不敢分心說話。

再過片刻,慕容沖頭上熱氣直冒,心中焦躁,運足氣力相御。他們所坐那塊石頭,正對

著祕魔巖下的巖洞,正在吃緊之際,巖洞中忽然發出一聲怪笑,連城虎帶著幾個人在洞中沖

了出來,幾般兵器倏的向鐵飛龍身上斫去!

原來那日應修陽發現慕容沖神色有異,悄悄叫內監傳話給連城虎,.叫他留神慕容沖。

自己仍到乳孃府向客氏母女請安。連城虎到慕容沖房間去看,慕容沖已經不在,查問之下,

知道慕容沖一早出宮去了。連城虎心中起疑,仔細搜他房間,在牆角發現鐵飛龍約他單打獨

斗的小紙團。心道:「原來如此。他想必是另邀高手去了。但為什麼連我們也不告訴一聲

呢?」拿了紙團,去找應修陽。卻不料遍找無蹤,既不在乳孃府,也不在青陽宮,竟不知到

那裡去了。到了傍晚時份,乳孃府傳出更驚人的消息:客娉婷也失蹤了。

客娉婷是午間乘逍遙車出宮的,到了傍晚,不見回來,客氏派人到京郊各地名勝所在尋

覓,在西山發現逍遙車被打得粉碎,人卻四覓無蹤,客氏哭得死去活來,一面派人去找,一

面到女兒房中查看,一查之下,才在抽屜中發現客娉婷的留書,說是永不回來了。

連城虎將一切情況報告給魏忠賢。魏忠賢素性多疑,心想:莫非應修陽的失蹤,客娉婷

的出走,與慕容沖的赴約,都有連帶關係,便道:「慕容沖一天一夜不見回來,又不將鐵飛

龍約他比武之事上稟,此事可疑。週日你和幾位好手赴祕魔巖看吧。若慕容沖果是與敵人比

武,你們便趁機幫手。若然不是,你們就將他一併除了。」

連城虎聽了魏忠賢吩咐,到了慕容沖比武之日,約了應修陽所邀請來的三名高手,以及

小皇帝的護身法師昌欽大喇嘛,共是三人,一早到祕魔巖的巖洞埋伏。他們本旱想衝出來,

可是連城虎怕鐵飛龍掌力厲害,奸笑說道:「等他們兩人拚得筋疲力竭之時,咱們再出手不

是更好麼?」昌欽喇嘛點頭稱是。其他三名高手也樂得撿便宜,於是都伏在洞中靜候時機。

直到慕容沖與鐵飛龍各以內力相拚,看看就要兩敗俱傷之際,他們才衝出來。

再說鐵飛龍正在高興,忽見幾般明晃晃的兵刃,齊向自己戳來,大怒喝道:「慕容賊

子,今日老夫歸天,也要先把你廢了!」雙掌發力,勁道猛不可當!忽見慕容沖大喝一聲,

雙掌驟然鬆開,全不防禦。鐵飛龍掌力打到他的身上,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慕容沖反

掌一掃,連城虎雙鉤剛剛沾著鐵飛龍衣服,被慕容沖掌力一震,雙鉤飛上半空,腕骨碎裂,

頓時栽倒!慕容沖噴出一大口鮮血,也滾下石臺。

事出意外,昌欽大法師等四名大內好手齊都愕然,忽聽得巖頂上一聲長笑,玉羅剎衣袂

飄飄,從半空飛掠下來。長劍寒光一閃,首先便奔昌欽法師。同時又聽得巖上有人喊道:

「魚兒上釣了,弟兄們快出來捉啊?」聲音沉雄,山嗚谷應。原來玉羅剎怕自己寡不敵眾,

所以叫龍達三出聲恫嚇。

昌欽果然膽寒。他領教過玉羅剎的厲害,連城虎又受了重傷,心想剩下四人,未必是玉

羅剎和鐵飛龍的對手,而且他們還有埋伏,鬥志一消,大聲叫道:「風緊,扯乎!」雙鈸力

擋玉羅剎三劍,另一名高手背起了連城虎,急忙撤退下山。玉羅剎按劍不追,只見鐵飛龍面

色灰白。玉羅剎道:「爹,你受了傷麼?」鐵飛龍木然不語,玉羅剎踏前一步,劍尖指著慕

容沖,鐵飛龍忽道:「不要殺他!」玉羅剎愕然收劍,只聽得鐵飛龍道:「我沒受傷,是他

救了我的性命。將他背下山吧。」聲音低沉蒼涼,好似大病初癒的人一般。

過了一陣,龍達三也爬了下來,笑道:「練女俠,你剛才飛下危巖,大約沒看清楚。鐵

老的性命果真是這人救的。想不到他會這樣!」鐵飛龍低聲說道:「珊瑚的仇不能報了。」

玉羅剎道:「珊瑚妹妹之死,他也是凶手之一,可是不是主凶。主凶是金老怪,當場已被嶽

鳴珂殺了。還有一人是應修陽。」鐵飛龍道:「就算他是主凶,也饒他了。」伸了伸腰,舒

散一下筋骨,親自把慕容沖揹回長安鏢局。

慕容沖受傷甚重,鐵飛龍雖然了他幾粒藥丸,一路上仍是昏迷不醒,鼻孔流血。玉羅剎

道:「看來他不能活了。」鐵飛龍甚為難過,道:「想辦法救活他!」

回到長安縹局,天已黃昏,副鏢頭林振蛟出門相接,道:「謝天謝地,你們平安回來

了。咦,鐵老將仇人也生擒回來了嗎?真好本領!今天我們鏢局裡出了一件怪事呢!」

鐵飛龍低低應了一聲,龍達三向他打了一下眼色,問道:「鏢局裡出了什麼怪事呀?」

林振蛟道:「你們走後不久,有一個罩著面紗的姑娘乘著馬車來到咱們鏢局,說有一包東西

要交給練女俠,叫我們不要打開。說罷便在車上提起一隻大袋,向鏢局的院子一拋,逕自走

了。我提起袋,沉甸甸的,摸一摸,裡面裝的似乎是人。我急忙提回內室,解開袋一看,裡

面果然是人!昏迷不醒。酒氣撲鼻,似乎是給藥酒迷著的,再看一看,他還給人點了暈穴。

我不知這人是什麼身份,不敢妄自解開。袋裡有一封信,寫著「煩交玉羅剎小姐」。」玉羅

剎噗嗤一笑,道:「這一定是客娉婷了。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叫做我玉羅剎。」鐵飛龍

道:「看她把什麼人送來?」抱起慕容沖和眾人走進後院,玉羅剎一瞧,叫起來道:「咦,

是應修陽!」

鐵飛龍大感駕奇,道:「珊瑚的仇可以報了!」玉羅剎把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玉

羅剎姐姐:我沒有面見你,我不能殺魏忠賢。謹送上奸賊應修陽一名贖罪。客娉婷。」玉羅

剎自言自語道:「她到底有什麼心事呢?」對她能將應修陽生擒,也甚感奇怪。心道:「魏

忠賢雖有好手相護,在我們看來,是殺應修陽易,殺魏忠賢難:但以客娉婷所處的地位,大

有機會和魏忠賢單獨相對,那可是殺魏忠賢要比殺應修陽容易得多。她既然甘冒如天的大

險,為何卻又不肯殺魏忠賢?」心中大惑不解。

鐵飛龍將慕容沖放在濕地上,讓他吸地上涼氣。走過去將應修陽穴道解開,應修陽醉了

幾日,渾身無力,迷惘惘如在夢中,睡眼一看,見鐵飛龍瞪眼看著自己,玉羅剎又在旁邊冷

笑,嚇得魂飛魄散,想跳起來,雙腳乏力,叫道:「咦,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娉婷又到那裡去

了?」他還希望這是一個惡夢。玉羅剎腳尖在他胸膛輕輕一點,應修陽頓時痛得如殺豬般大

叫,鐵飛龍道:「不要馬上斃他,先問他口供,這事交給你辦。」玉羅剎笑道:「追供之

事,我最在行,爹,你放心好了。」鐵飛龍全神貫注替慕容沖治傷,玉羅剎則把應修陽提到

密室裡去審問。

原來那日應修陽到乳孃府向客氏母女問安。客娉婷一腔怒氣,正自無處發,一見是他,

心道:「這也是一名漢奸,好,我就把他捉去送禮。」應修陽諂笑問安,客娉婷壓著怒氣,

也裝出笑臉相迎,並拿出酒來款待。應修陽受寵若驚,任他何等老奸巨猾,也絕料不到客娉

婷會暗算於他,滿滿飲了三杯。這酒乃是宮中密釀的「百日醉」,名稱雖然誇大,但能醉兩

三日卻是真的,飲了三杯。頓時醉倒。客娉婷還不放心,又把他點了暈穴,然後把他放在消

遙車的夾層,將他帶走。」到了山西,客娉婷將消遙車打個粉碎。然後把應修陽放人預備好

的麻袋中,換了衣服。到郊外一間民家投宿。

客娉婷又怕酒力易解,每到十二個時辰,又將他暈穴重點。所以這三日來應修陽一直未

醒。客娉婷本來不知道玉羅剎在長安鏢局,後來想當年師父「紅花鬼母」和鐵飛龍玉羅剎比

武之後曾對她提過,說是鐵飛龍和長安鏢局的總鏢頭有過命的交情,客娉婷心想:不管玉羅

剎是否住在長安鏢局,將應修陽送到那裡,她一定能夠收到。於是便打聽長安鏢局的地址,

僱了馬車,罩了面紗,將袋裡裝的應修陽拋入鏢局。

再說玉羅剎將應修陽提入密室迫供,她的傷穴殘身手法賽過天下所有的毒刑,應修陽給

她治得死去活來,終於把他所知道通番賣國的漢奸都供出來了。玉羅剎將他們的姓名官職,

一一寫在紙上。便把他提出來交給鐵飛龍。

鐵飛龍想盡了辦法,給慕容沖舒筋活血,裹創療傷,慕容沖雖然悠悠醒轉,可是傷勢仍

是十分沉重,有氣無力,不能說話。

應修陽見慕容沖躺在地上,又吃一驚,鐵飛龍冷笑道:「應修陽,你看什麼。慕容沖可

不像你。」玉羅剎在他耳邊說了幾旬,鐵飛龍道:「好,既然得了名單,送他去見閻羅。」

叫道:「女兒呀,你的仇人都已殺了,你可以瞑目了。」呼的一掌,把應修陽天靈蓋震碎,

頓時老淚縱橫。玉羅剎急忙扶他人房歇息。鐵飛龍邊行邊道:「裳兒呀,慕容沖不是我們的

仇人了,你們要小心照料。」玉羅剎含淚道:「我知道。」

過了兩天,慕容沖雖然經他們細心照料,傷勢仍是不見好轉。要知鐵飛龍掌力可以劈碎

石碑,洞穿牛腹,若然不是慕容沖內功深厚,早就死了。

第三天慕容沖氣息更是微弱,掙扎說道:「鐵老兒,謝謝你。」鐵飛龍道:「慕容老

弟,是我錯了。」慕容沖道:「我投輸給你。」他臨死尚記掛著比武之事,鐵飛龍這時一點

也不覺得好笑,點點頭道:「是,你沒輸給我。」慕容沖面上掠過一絲笑容,閉了雙眼。鐵

飛龍摸它鼻息未斷,聽他心房尚跳,不忍哭出聲來。

正自傷心,玉羅剎忽然蹦蹦跳跳,笑著推開房門。鐵飛龍眉頭一皺,道:「吵什麼?病

人要安睡。」玉羅剎笑道:「慕容沖有救了。」鐵飛龍跳了起來,忽又皺眉說道:「你別哄

我歡喜了,他給我傷成這樣,豈能有救。」

玉羅剎一笑拉他的手,跑出廳堂,道:「你看是誰來了?」鐵飛龍道:「啊,是杜兄來

了。」

來的正是要上京救舅父的杜明忠。鐵飛龍連日操心,一時想不起杜明忠和慕容沖的生命

有什麼關係。玉羅剎道:「這位杜兄送我一份厚禮,你說我該不該要!」鐵飛龍道:「什

麼?」玉羅剎將桌上一個長匣打開,只見裡面一株烏黑發亮,狀若嬰兒的藥材。鐵飛龍叫

道:「這是千年何首烏呀!杜兄沒有送給奸閹嗎?」

杜明忠眼圈一紅,道:「俺的舅舅已給閹處死了。聽說死了十多天了。是在監獄裡給祕

密處死的。我在大前天才知道。」玉羅剎道:「你的舅舅是左光斗?」杜明忠道:「是。你

還記得。」玉羅剎道:「他和楊漣同一個監獄,同被關在北鎮撫司。」杜明忠道:「是,你

怎麼知道?」玉羅剎道:「我去看過楊漣。」杜明忠道:「他們六人都給處死了。俺舅舅和

楊漣聽說是同一天晚上死的。死得很慘,是給土袋壓死的。」玉羅剎不覺愴然,心想:一定

是我大鬧天牢那一晚處死的了。

杜明忠道:「我悔沒有聽練女俠的勸告,還想向奸閱求情呢。好在門路未搭好,就知道

了舅舅的死訊。這株何首烏和那件白狐裘子才沒有冤枉送掉。練女俠,想當日在萬縣之時,

我受了那神大元毒爪抓傷,全靠你迫他拿出解藥。我無可報答,只有拿這株何首烏送給你。

也許合你用。」

玉羅剎道:「合用極了。」將何首烏收起。道:「你以前的同僚袁崇煥在這裡,你知道

嗎?」杜明忠道:「聽說過,但找不著他。」玉羅剎道:「他在信王府,你快去找他吧。

呀,你等一等,我有一封信託你交給他。」杜明忠道:「一定送到。」玉羅剎回到後堂,將

應修陽那張名單套人信封,再詳細寫了一封信,說明原委,玉羅剎心想:現在魏忠賢勢大滔

天,雖有他通番賣國的真憑實據也參他不倒,不如交給袁崇煥,他年若是信王即位,這張名

單就足定他死罪有餘。」

玉羅剎粗通文墨,寫一封信寫得甚久,鐵飛龍記掛著慕容沖,等得很不耐煩。好不容易

等到玉羅剎出來,將信交給了杜明忠,便想端茶送客,杜明忠卻尚無辭意,鐵飛龍見有玉羅

剎陪客,便問她取了那株何首烏,向杜明忠告了個罪,自去煎藥給慕容沖喝。

杜明忠和玉羅剎客套幾句,道:「熊經略的事你知道嗎?」玉羅剎問道:「什麼事

呢?」杜明忠道:「他死後不是被傳首九邊嗎?前幾天他的首級被傳回京城,皇帝突然下

令,說是念在他以前有功國家,將首級「賜」回他的家人,而且準他家人厚葬,出殯的燈籠

也準掛經略官銜。」玉羅剎知是那晚給小皇帝寄簡留刀之事生了效力,笑了一笑,道:「原

該如此。」又道:「袁崇煥他日必當大用,你們將來可能重執干戈保衛邊疆。」杜明忠

道:.「但願如此,怕只怕奸臣當道,袁崇煥就算做了經略,也未必能盡所能。」後來袁崇

煥在崇楨即位之後,果然被任為遼東經略,杜明忠也成為他麾下一員大將。可是歷史重演,

十餘年後他也像熊廷弼一樣被奸人與敵寇串同陷害,而且死在賞識他提拔他的崇楨皇帝手

上。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玉羅剎送走客人之後,便跑去看慕容沖,聽得房中低低談話之聲,推門一看,只見

鐵飛龍喜道:「真是靈藥!確能起死回生。喝了不久,面色也轉了。」

慕容沖道:「多謝你們。鐵老英雄,你對我真是恩同再造。」鐵飛龍大笑道:「你救了

我的性命,我也救了你的性命。這算得了什麼!你剛好轉,不可傷神,再歇歇吧。」

過了幾天,慕容沖更有起色,幾天來他和鐵飛龍玉羅剎談談講講,頗受感動。慕容沖

道:「魏忠賢一定恨死我了。我病好之後,絕不再留在京城,助紂為虐了。」鐵飛龍道:

「你不能在京城立足,可以到闖王軍中,霓裳和他們很熟,可以給你擔保。」慕容沖默然不

語,鐵飛龍知他尚不願與魏忠賢為敵,也不勉強。一日,玉羅剎與鐵飛龍閒話,忽聽得鏢局

有人報道:「外面有個惡丐鬧事,正副鏢頭不在,你出去看看。」玉羅剎道:「有這樣的

事?怎樣鬧法?」鏢局夥計道:「他要化一萬兩銀子。這惡丐

有一隻手臂,可厲害哩。他坐在地上,舉起一隻手臂,託著一個石缽,要我們把元寶裝

滿,我們十幾個人推他都推不動。」

玉羅剎心念一動,急忙趕出去看,那惡丐突然跳起來,唱了個諾,道:「不是如此,也

不能引得你老人家出來。」玉羅剎一看,原來是羅鐵臂,笑道:「何必如此,進裡面說。」

鏢局的人見他們相識,才知道這叫化子乃是風塵異人,故意喬裝惡丐,求見玉羅剎的。

玉羅剎將羅鐵臂帶入後院,羅鐵臂道:「我到京城幾天了,本來是想探問楊大人的,誰

知楊大人已經死了。我想你老人家可能住在這個鏢局,所以冒昧來訪。」玉羅剎道:「你將

楊漣的兒子抱到天山了嗎?可見到嶽嗚珂麼?」羅鐵臂道:「嶽鳴珂的師父天都居士已經死

了,他現在已削髮為僧,改名叫做晦明師,不叫嶽鳴珂了。他很喜歡楊雲驄,說在十年之

後,就要把他調教成天下第一的劍客。」玉羅剎笑道:「他敢誇下這樣的海口?好,十年之

後,我也教一個女徒弟去收服他。」鐵飛龍見他們提起嶽嗚珂,本來滿懷惆悵,聽到玉羅剎

孩子氣的說話,不禁笑道:「他做了和尚,你還要和他鬥氣?」

羅鐵臂又道:「我回來之時,路過武當山,在山上住了幾晚。」玉羅剎默然不語。羅鐵

臂道:「卓一航現在是掌門弟子,嗯,他也可憐……」玉羅剎眼圈一紅,道:「提他作

甚?」羅鐵臂繼續說道:「嗯,他也可憐,呀,還是不先說這,你先看看他給你的信……」

玉羅剎口裡雖不提,心中卻是渴望知道卓一航的情況,急忙把信展開,只見上面寫了三首小

詩:?「一」

蝶舞鶯老又一年,花開花落每淒然,

此情早付東流水,卻趁舂潮到眼前!「二」

浮沉道力未能堅,慧劍難揮自憐,

贏得月明長下拜,心隨明月逐裙邊。「三」

補天無計空垂淚,恨海難填有怨禽,

但願故人能諒我,不須言語表深心。

這幾首詩詞句淺白,玉羅剎雖粗通文墨,也解其中情意。不覺滴下淚來。想起自己以前

在明月峽揉碎野花,拋下山谷,以花喻人,傷年華之易逝,感來日之無多的情事,再咀嚼卓

一航「花開花落每淒然」的詩句,不覺痴了。

羅鐵臂道:「卓一航雖做了掌門,但非常消沉,如癲似傻,人也瘦了。聽說他幾位師叔

對他都很失望。我和他談了幾晚,他只說悔不當初。」玉羅剎一陣心酸,道:「不要說

了。」

羅鐵臂道:「他盼望你去看他。」玉羅剎默然不語。羅鐵臂道:「我告辭了。」玉羅剎

仍然不語。鐵飛龍道:「你去那兒?」羅鐵臂道:「豺狼當道,中原擾攘,我也要學晦明

師,到天山去了。」鐵飛龍將羅鐵臂送出門外,回來一看,玉羅剎仍然端坐猶如石像,心中

傷感,想道:「這孩子也真可憐!」上前扳玉羅剎肩膊,道:「你既然想念他,就去看他

吧!」

玉羅剎眼中浮出卓一航畏縮可憐的樣子,突然怒道:「誰去看他?我才不去。以後別提

他了。」鐵飛龍知道她的脾氣,卻不言語。

再過半月,慕容沖的傷已經痊應,須再在鏢局休養一兩個月,武功便可恢復如初。鐵飛

龍對玉羅剎道:「咱們再去闖蕩江湖吧。」玉羅剎道:「到那裡去?」鐵飛龍道:「你不必

問,我總不會帶你到你所不願意去的地方。」玉羅剎默默無言,收拾起裝,跟著鐵飛龍向龍

達三和慕容沖告辭。慕容沖經過了這一個月,心靈肉體,都如死裡重生,對鐵飛龍與玉羅剎

生了感情,與他們一再慎重道別。

走到廣闊的江湖,玉羅剎愁煩漸減,和鐵飛龍有說有笑。過了一個多月,他們巳從北京

南下,經河南而到湖北,玉羅剎知他是想引自己到武當山,佯作不知,隨他前往。

這一口到了湖北襄陽,離城四十里外的漳南鄉,乃是以前紅花鬼母隱居之所,也即客氏

故居。玉羅剎旱已在旅途探聽清楚。玉羅剎知道鐵飛龍雖然一路逗她說笑,其實他自己也很

鬱悶。自從他替珊瑚報了仇後,好像已無所縈懷,精神似更顯得空虛。到了襄陽,玉羅剎突

然想起了客娉婷,忽而又想鐵飛龍以前的愛妾穆九娘,心道:不知客娉婷是否已回到家中?

穆九娘和紅花鬼母的兒子公孫雷是否仍住在那裡?這晚她試探問道:「爹,咱們去看看客娉

婷怎麼樣?我實在想念她!」鐵飛龍面色一變,道:「你若想去便自已去。我不去!」玉羅

剎心中暗笑,想道:「爹的脾氣和我相同。他說不想去,其實卻是想去。他老年孤獨,除了

我之外,有穆九娘勉強說得是他的親人。哎,穆九娘我懶得管她,客娉婷這小姑娘卻真可

愛,既到此地,豈可不訪她一訪。」

這一晚,他們住在城中客店,到了午夜,鐵飛龍忽然聽得鄰房的玉羅剎慘叫一聲,急忙

披衣而起。

就在這剎那間,窗門忽然呼的一聲打開,刮進一股強風。鐵飛龍喝道:「鼠子敢施暗

算!」反手一捉,將外面打來的暗器捉著,卻是一隻爛草鞋!

鐵飛龍大怒,穿窗飛出,遙見一條黑影,已登上對面民房。身形似頗高大,黑夜中看不

清楚。急忙過玉羅剎的房中張望,玉羅剎已經不見。鐵飛龍大吃一驚,心道:「什麼人有這

樣身手?紅花鬼母復生,本領也沒如此高強!」施展輕功,跳上民房追那黑影,那黑影忽快

忽慢,鐵飛龍快時他快,鐵飛龍慢時他慢,總是追他不上。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

有一山高。欲知這黑影是誰?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