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三章

周允晟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鋪滿黃色錦被的大床上,渾身的絨毛柔軟馨香,顯然被清洗過。牠站起身,走到床邊張望。對於一隻體長不足半尺的幼獸來說,一米高的床榻看上去像一座高臺,有些嚇人。玉璃這副身子骨剛遭受重創,正是最脆弱的時候,牠想了想,還是沒敢往下跳,張開嘴「嗷嗚嗷嗚」地叫喚。

「醒了?怎麼叫得像狼一樣。」趙玄就在外間批閱奏摺,聞聽動靜忙把牠抱起來,還寵愛萬分地戳了戳牠濕漉漉的鼻頭。

周允晟順勢含住他指尖吸吮,然後勾住他衣襟,熟門熟路地往裡鑽。趙玄一面低笑一面把牠嚴嚴實實裹好,舉步走出去。

「幫你洗澡的時候才發現你實在太瘦弱,毛皮打濕後竟只剩下一副骨架,看來歐陽明月那女人並未善待於你。」他話中隱隱透出一股煞氣,唯恐驚到小東西,又立馬柔和了面色。

「方才你熟睡之時,我去找太醫幫你看了看,說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必須靜養。你可聽好了,日後除了我懷裡,哪兒也不能去,若實在想玩,也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莫亂跑。外面的世道並不太平,你這身皮毛又太過值錢,離了我,怕是會被抓去賣掉。」他諄諄教誨,細細叮囑,即便小狐狸聽不懂也未曾覺得厭煩。

周允晟心裡暖融融的,「嗚嗚」低鳴算作回應。

「乖。」趙玄笑開了,捧著牠軟綿綿的小爪子親了兩口,補充道。

「太醫開了方劑,但我怕你不肯喝,全換成了藥膳,日後吃飯莫挑食,爭取養胖一些。」

周允晟撲上去啃他脣瓣,茶金色的獸瞳亮如星辰。趙玄張嘴含住牠粉嫩的小舌尖,細細品嚐了片刻,又定定凝視牠瑰麗的眼瞳,面露痴迷,直過了一刻鐘才想起桌上還存一堆奏摺,擰著眉頭拿起來批閱。

一眾內侍低眉順眼地站在角落,心中暗暗咋舌:王爺這哪裡是在養寵物啊,分明是在養孩子。不不不,誰家養孩子也沒有這樣上心,真是寵得沒邊兒了,倒似養了個小情人兒。

周允晟被他看得舒爽萬分,心道就算變成獸,趙玄也愛我愛得死去活來,真好,隨即又渾身一僵,這才想起趙玄的身份。

其實他早該想到,攝政王名喚趙玄,那麼十有八九是愛人的宿體。然而這具宿體卻又很不簡單,不但是天元帝國實際意義上的主宰者,還是歐陽明月前期最大的金手指。在這次百花會上,他本該對歐陽明月一見鍾情,在插花環節送出了園中唯一一朵極品牡丹姚黃,令全國的百姓都知道,他已對歐陽家的嫡女情根深種。

無奈歐陽明月並不想嫁入王府與眾多側妃姬妾分享一個男人,反倒更鍾意好拿捏的李文瀚,回府後就與李文瀚定了親,讓攝政王惱恨異常。他生而高貴又能力卓絕,從未被人如此拒絕過,是故對歐陽明月反倒愈發上心,私下裡手段頻出,令李文瀚不得不放棄這樁婚事,繼而在歐陽明月遭受退婚,閨譽受損時上門提親,逼迫她點頭。

歐陽明月素來不是肯吃虧的主兒,又善於隱忍,雖表面上看上去妥協了,實則對攝政王恨之入骨,總想著找機會報復對方。李文瀚也轉投當朝皇帝趙宗政麾下,為他出謀劃策,重奪皇權。

歐陽明月遊走於兩撥勢力之間,可說是左右逢源,如魚得水,與國師暗通款曲之後得了玉璃的內丹,成就妖媚之體,利用美色勾搭了滿朝文武為小皇帝造勢,形成了一股極其龐大駭人的力量。眾志成城之下,攝政王自然兵敗如山倒,歐陽明月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饒他不死,將之貶入皇陵永不得出。

在互相扶持的過程中,小皇帝也自然而然地愛上了歐陽明月,不顧她攝政王妃的身份,硬要立她為後,還願意與眾多男人共同分享她的身體,種種神奇事績廣為流傳。

周允晟盯著愛人俊偉不凡的臉龐,怎麼看也無法將他與那個腦殘王爺聯想在一起。

對了,昨日便是百花會,自己卻中途睡死過去,也不知他有沒有受到女主光環的影響,把花送給歐陽明月。牠從愛人懷理跳出來,「咿咿嗚嗚」地質問,還伸出小爪子去撓他握筆疾書的右手。

趙玄聽不懂獸語,自然不明白小狐狸的擔心,還當他在與自己玩鬧,一面愛撫牠脊背,一面垂頭親吻牠茶金色的獸瞳,笑道:「乖,等我看完這些奏摺再陪你玩耍。」語落,怕牠無聊,命王寶找些玩具來。

王爺一回來便打了熱水,親自為小狐狸洗澡,用內力將牠皮毛烘乾後,抱上床榻陪著睡了一個時辰,起床時唯恐驚動牠,連被子都不敢掀,直接從被角溜出來,由此可見對小狐狸喜愛到何種地步。王寶自然不敢怠慢,忙去庫房裡找來許多新奇玩意兒,用一口小箱子裝好匆匆抬入偏殿。

「恭請小主子挑選。」將箱蓋打開,他煞有其事地半跪行禮,彷彿伺候的不是一隻畜牲,而是高貴的皇族血脈。

趙玄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眼神,擔心大理石地板凍著小狐狸的腳掌,親自將他抱過去,柔聲道:「有喜歡的就叼出來,我幫你放到桌上。」末了衝王寶擺手。「地板涼滑,你即刻讓人鋪上地毯,免得凍著璃兒的小爪子。」

王寶躬身領命,甩一甩拂塵便有兩名內侍匆匆朝內造司去了。

周允晟對小玩具一點興趣都沒有,本想轉頭輕哼以示不屑,卻忘了這具身體還未成年,又獸性難改,正是最愛玩鬧的時候,見了亮晶晶圓溜溜的珍珠寶石等物,就想撓一撓、撥一撥,更有一隻做工維妙維肖的布藝老虎勾起了牠撕咬的衝動。

趙玄兩手捧著牠腋下,令牠無法動彈,只能奮力踢蹬著四隻爪子,想往箱子裡撲。

趙玄被牠急不可耐的小模樣逗笑了,輕輕將他放進去,就見他一口叼住布藝老虎的脖頸猛力甩動,喉頭發出凶狠的「嗚嗚」聲,彷彿真逮住一隻老虎般威風凜凜。

「小東西,你怎能如此可愛。」趙玄愈發笑得停不下來,等小狐狸撕咬夠了才把牠抱出來,指著布藝老虎、布藝猴子、布藝小豬等物,吩咐道:「全擺到桌上去吧。」

兩名內侍連忙上前拿取布偶,走到桌邊卻又露出為難的神色,蓋因桌面早已堆滿奏摺,無處擺放了,正遲疑問,又聽王爺吩咐:「把批閱過的奏摺通通拿走,莫佔璃兒的地方。」

兩名內侍躬身應諾,愈發驚異於小狐狸的倍受寵愛。

周允晟得了玩具也不糾結送花的事兒了,憑趙玄對自己的殷切體貼、無微不至,他絕無可能看上歐陽明月。

不受控制地抱住一隻粉紅色的布藝小豬啃咬,他頗有些樂不思蜀,玩累了就滾到趙玄手邊,偷喝他杯子裡的茶水,偶爾還會忽然撲過去舔舐他削薄的脣瓣,末了立即跑遠,聳動著小鼻同「哼哼唧唧」地笑。

「小淘氣,待我批完奏摺定要好生教訓於你。」趙玄嘴上呵斥,眼裡全是濃烈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你來呀,你來呀!

周允晟沒發現自己的腦容量變得跟玉璃一樣小,甩著大尾巴不停蹦躂,挑釁之意非常明顯,見趙玄假裝不理自己,於是慢慢走過去,想再偷襲一次,卻不經意間發現一本未批閱的奏摺,好心情立馬煙消雲散。

這是李文瀚的委任狀,他的才華已被趙玄看重,不日便要調入戶部,擔任戶部侍郎一職,從正四品知府一躍成為正三品的京官,可說是平步青雲。然而此人卻是周允晟的殺姐仇人之一,他怎能讓他好過?但他眼下連自保之力都無,又不能口吐人言,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春風得意。惱怒之下他猛然撲了過去,叼住委任狀撕扯,嘴裡發出「嗷嗚嗷嗚」的吼聲。

「呀!」王寶急促低叫。

這是朝廷公文,可不是玩具,怎能隨意撕咬?王爺便是再寵溺牠,這會兒也該生氣了。

然而事實與他猜測相反,趙玄非但沒去搶奪公文,反倒任憑小狐狸撕咬,等委任狀被咬成一堆碎片,才無奈地撫了撫牠眉心,嘆息道:「怎麼了?好端端的竟忽然發怒,可是我惹你不快?」

他能從小狐狸各式各樣的叫聲中辨識對方的心情,自然知道牠現在非常憤怒。

周允晟本想搖頭,又恐殿內侍從發現自己的異常宣揚出去,引來國師,只得忍住了。走上前輕輕舔舐趙玄手腕,發出「哼哼唧唧」的撒嬌聲。

趙玄將牠抱起來,柔情萬千地親了親他濕漉漉的小鼻頭,安慰道:「莫怕,我會保護你的。」

心中的暖意不可阻擋,周允晟眼眶一酸,差點哭出來,又大又圓的茶金色獸瞳愈發顯得閃亮無比。

趙玄愛極了牠這雙眼睛,尤其當牠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的時候,那感覺像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他垂頭連連親吻小狐狸,等牠心情平復了才鋪開一張紙,重新書寫李文瀚的委任狀。此人才華橫溢,遠見卓識,來日或可成為朝堂的中流砥柱。

周允晟剛剛恢復的好心情又被破壞了,恨不能伸出爪子撓趙玄一臉。牠飛快從他懷裡竄出來,咬著宣紙重新撕扯,未曾乾透的墨點被甩得到處都是,連趙玄的蟒袍也沒能倖免於難。

「又怎麼了?你今兒個非要與紙張過不去?」趙玄搖頭苦笑,衝王寶揮手道:「取一疊雪裡香過來讓璃兒撕著玩。」

王寶額角青筋微微一跳,暗道王爺一遇上小狐狸就有些不著調,卻又不敢反駁,匆匆去庫房拿來一疊雪裡香擺放在桌上。

周允晟看也不看,撕扯完委任狀就趴在布藝小豬身上喘氣,半截小粉舌露在外面,模樣又傻又乖,可愛得緊。趙玄對牠當真是一點脾氣也無,拍了拍牠圓圓的小腦袋,繼續補宣紙寫委任狀,見累癱了的小狐狸猛然抬頭伸爪,又要撕扯,這才回過味兒來,試探道:「你不喜歡李文瀚?」

周允晟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嘴裡「吱吱吱」地叫喚。

趙玄扶額低笑:「我也是傻了,竟問你這個。你哪裡能看懂文書。」末了提筆再寫,見小狐狸抬起爪子隔空在自己臉上一撓一劃,像是在威脅,目中迅速閃過一道暗芒。

「你果真不喜李文瀚?」他舉起小狐狸,鼻尖抵著對方鼻尖,深深看進他絢爛無比的茶金色眼瞳,似要把牠的靈魂看透。

周允晟用鼻子拱他,用爪子拍他,又伸出舌尖頻頻舔舐他的脣瓣,討好之意溢於言表。

趙玄沉聲低笑了片刻,這才把小狐狸放下,將僅僅寫了一個開頭的委任狀親手撕掉,緩緩說道:「既然璃兒如此痛恨李文瀚,那便不讓他留在京城礙眼,這回可高興了?」

高興!非常高興!知我者非趙玄莫屬!

周允晟撲上去在他嘴上啃了兩口,「嗚嗚」地表示讚賞。

他萬萬沒想到還未修復好妖丹化成人形,就能讓李文瀚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果然還是愛人最給力。

趙玄順勢含了含牠濕滑的小舌頭,喉間逸出愉悅至極的低笑。

王寶等內侍從未見過如此昏聵無道的王爺,臉上不免帶出幾分驚詫之色。都說美人禍國,哪曾想如今連寵物也能禍國,李大人若是得知真相怕會哭暈在金鑾殿上。

趙玄要整治某人,自然不會留下話柄,命人連夜去查李文瀚的底細。

李文瀚本就不是風光霽月的君子,雖然政績斐然,卻也做過不少徇私舞弊之事,更為了權力排除異己,迫害同僚,這才爬升得如此快速。

放眼滿朝文武,能登臨高位者,誰人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不查便罷,一查一個準兒,趙玄當晚就拿到許多罪證,授意言官在朝上彈劾李文瀚。

翌日,他穿戴好明黃蟒袍,將半睡半醒的小狐狸往衣襟一裹,施施然上朝去了。

攝政王素來威儀甚重,從未有衣衫不整,舉止失儀之時,今日卻兜著一隻雪狐登上金鑾殿,那模樣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皇叔,朝堂之上怎好帶著一隻狐狸,還是放到後殿託人照看吧。」小皇帝趙宗政今年剛滿十六,嘴脣上長出一圈半軟不硬的絨毛,看上去青澀又懦弱,但周允晟卻知道這是位慣愛扮豬吃老虎的主兒,談笑間就能殺人於無形,只花了三年時間就徹底蠶食了攝政王的勢力,取得了天元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力。但那是上輩子,這輩子換成愛人來當這個攝政王,他無論如何也翻不了身。

趙玄連眼皮子也未抬,輕輕撫摸小狐狸腦袋,淡聲道:「璃兒膽小,一時一刻也離不開本王,否則便心情鬱鬱,不吃不喝。牠早前受了重傷,再不能受刺激,還請皇上通融一二。」

趙宗政見他對這小畜牲愛得跟眼珠子似的,心裡惱恨異常,面上卻分毫不顯,擺手作罷。

連皇帝都沒意見,朝臣們更不敢置喙,各自站好後開始稟事。

按照攝政王的授意,幾名言官將李文瀚大為彈劾一番,直言他徇私舞弊、迫害異己、貪贓枉法,不配在朝為官,懇請皇上明察秋毫。趙宗政連奏摺都摸不到,身邊也沒有可用之人,對京官尚有幾分瞭解,外方官員一概不識,只能朝攝政王看去。

趙玄一面輕撫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一面漫不經心地擺手:「徹查。」

有了這兩個字,大理寺已然明白該如何處置,立馬遣人去鎮國公府擒拿罪臣李文瀚歸案。

李文瀚從恩師那裡得到自己將調任戶部的確切消息後大為揚眉吐氣,且很快又要迎取歐陽家嫡長女為妻,真真是心想事成,一帆風順,在鎮國公府幾可橫著走。

李國公非常重視這個庶子,讓妻子打開庫房,挑揀了許多貴重東西,大張旗股地送到歐陽家,行了文定之禮。

歐陽明月與兩家女眷們坐在一處說話,接受她們豔羨的目光。

李文瀚今年才二十三歲,卻已經坐到正三品的高位,再過幾年便是封侯拜相、位極人臣也大有可能。嫁給他早晚能撈著一個正一品的誥命,地位高過在場任何一位命婦,說出來誰人不眼紅?更何況李文瀚還長得俊美異常,是許多閨秀的夢中情人。

「月姐兒真是個有福氣的,嫁了李大人什麼都不用愁了。」

「倒是大夫人會調教人兒,看把月姐兒養得這般水靈,竟是滿城閨秀都比不上!」

「去了鎮國公府可要好生孝敬公婆,不可任性。」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話,卻不防一名小丫頭闖入正廳,急急高喊:「不好了,姑爺讓大理寺的人抓走了!」

「妳說什麼?」歐陽明月淡定自若的面具驟然開裂,旋身就去了前院,臨走時用陰狠的眼神剜了繼母一眼,還當是她在搞鬼。

然而沒過多久她便知道,這般大的陣仗不是繼母那樣的內宅婦人能弄出來的。

李文瀚究竟得罪了誰,竟欲置他於死地?她一面往回走一面斟酌,心知自己必須想辦法救他。

若在文定之前她大可坐視不理,然而鎮國公府敲鑼打股地將聘送到歐陽家,又加之她早前得了百花仙子的稱號,一舉一動很是惹眼,故而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將與李文瀚成親,二人已是無法分割的整體。

若能把李文瀚撈出來,她自然要盡力一試,免得落了個涼薄無情的名聲,撈不出來再想辦公室退婚便是。歐陽明月心比天高,怎願意嫁給一個階下囚?更何況還有繼母在一旁等著看笑話,她愈發不會甘於人下。

但她剛回京城不足半月,前去求了老爺子和渣爹,二人都不肯出力,一時間竟有些走投無路之感。她能力再強也只是個深閨女子,在京中一無勢力,二無人脈,哪能把手伸進大理寺?冥思苦想了好幾天,她腦中劃過一抹亮光,立馬換上最精緻得體的衣裙,前往攝政王府。

「煩請小哥幫我通傳一聲,就說我是小白的前主人,因極為思念小白,特來求見,請王爺看在小白的份上通融一二。」敲開角門後她塞給小廝一兩銀子,絕美的面龐籠罩在絲絲愁緒中,看上去頗為可憐。

門房先是被她的容貌所蠱惑,待問清楚小白就是王爺的掌中寶玉璃,散漫的態度立即變了,熱情地指點到:「王爺帶小主子出去逛街了,妳去花鳥市場和古井巷子轉幾圈,沒準兒能遇上。」此女是小狐狸的前主人,小狐狸見了她定然高興,王爺便也高興了,況且她是一個手無寸鐵的若質女流,並無危險性,不礙什麼。

小主子?不過一隻畜牲罷了,活得竟比人還舒坦。

歐陽明月心裡非常不適,面上卻笑得溫柔緬腆,謝過小廝後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