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五章

趙玄受到了歐陽明月的啟發,出了珍寶閣又進了錦衣閣,衝快步迎出來的掌櫃擺手道:「把你們店子裡最鮮亮、最柔軟、最名貴的布料全拿出來讓本王看看。」

掌櫃歡天喜地地答應一聲,連連催促小廝趕緊把庫房裡的壓箱寶貝抬出來給王爺過目。

「王爺您瞅瞅,這是剛從杭州運過來的織金妝花羅,單絲的,紗孔尤為均勻細膩,穿上身感覺特別滑溜,您不信用手摸一摸。還有這匹輕容紗,無比輕薄透亮,全長三丈有餘,卻能全部拽於掌心,放在秤上一秤,淨重不足一兩,可說是頂級好料子。您喜歡哪個顏色?要不小民讓他們把所有花色都拿出來讓您挑?」說到此處,掌櫃立馬轉身呼喝:「怎麼只拿了一個色兒,這讓王爺怎麼挑?快快快,把其它花色全拿出來,一幫懶貨!」

幾名小廝汗都來不及擦又匆匆去了。

掌櫃這才彎腰拱背,繼續向王爺介紹其它面料,見王爺只要顏色鮮亮的,還當他是為了討好哪位佳人,心裡正思量著改日去打聽打聽,也好繼續攬住這位大主顧,卻見王爺把懷裡的小狐狸往布料上一放,語氣萬分寵溺:「璃兒去挑一挑,挑中了我全給你買下。」

周允晟心知今日若買了布回去,改日自己就會變成趙玄的洋娃娃,被擺弄個徹底,故而一點都不想挑,屁股往布料上一蹲,坐著不動了,還用蓬鬆的大尾巴把自己圍起來。

掌櫃看見這等陣仗,嘴角開始抽搐。

合著說了半天,王爺不是為了討好佳人,是討好這畜牲呢?這年頭怪事可真多,從未聽過畜牲也要穿衣裳,牠那身絨毛是白長的?掌櫃腹誹,面上卻不敢表露,這會兒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像鋸了嘴的薪蘆一般站在原地。

趙玄見小狐狸坐著不動,一雙獸瞳濕漉漉的,滿是委屈,心裡別提多喜歡,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捏著牠小爪子親了幾口,好聲好氣地勸:「乖,去挑幾匹,挑了咱們就回家,家裡還有許多鳥兒等著你去撲呢,你就不著急嗎?」

這語氣哪裡是在跟畜牲說話,分明是哄小祖宗呢!

都說攝政王把新豢養的雪狐寵到天上去了,恨不能摘星星套月亮,今日一見才知傳言非虛。但雪狐再靈性,到底是一隻畜牲,又哪裡能聽懂人話?掌櫃心中愈發沒譜兒,暗想這單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周允晟聽說回去能撲鳥兒,分明心裡嗤之以鼻,還暗罵趙玄幼稚,爪子卻癢得難受,忍不住在綢緞上撓了兩下,把好端端一匹名貴布料撓得滿是褶子和斷絲。

掌櫃和王寶齊齊捂臉哀號,趙玄卻朗聲大笑,指著小狐狸屁股底下的布料說道:「這匹布本王要了,包起來。」

掌櫃悲痛的心情立即轉為狂喜,顛顛兒地拿出裱紙。

周允晟急著回家玩,本就有些猶豫,不防被趙玄拍了拍屁股,整隻狐往前一撲,掉進了布料堆裡,半天掙扎不出,滿眼都是各種鮮亮無比的花色,頗有些頭暈腦漲。

趙玄愈發笑得大聲,等牠發出「嚶嚶嚶」的哀求聲才將牠撈出來,小心攏在臂彎中,卻被牠報復性地在臉上撓了一下。

掌櫃看得冷汗都出來了,王寶卻早已習以為常。

這小狐狸當真靈性得很,便是被王爺逗弄得狠了,時不時撓王爺幾把,卻從不會亮爪子,反倒很有分寸。牠那梅花小肉墊粉粉嫩嫩,軟軟綿綿,撓一把非但不疼,還怪舒服的,王爺怕是喜歡得緊。

剛思及此處,王寶就見王爺握住小狐狸的爪子,主動往自己臉上湊,似乎想讓牠多撓幾下,末了還分別親了親小狐狸粉紅的腳掌,「啵兒」的兩聲特別清脆響亮。

這哪是平日氣勢冷冽,威儀懾人,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啊!分明是小狐狸的奴才。呸呸呸,胡想啥!思及此處,王寶躲在主子身後,不輕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這可是大不敬。

周允晟被趙玄鬧得沒脾氣了,蔫頭耷腦地縮在他懷裡。

趙玄反倒來了興致,挑出一匹大紅鮫菱紗在小狐狸身上比劃,自言自語道:「做成小批風倒也不錯,跟璃兒的毛色很搭配,要那種帶小帽的,颳風下雨還能遮一遮。」

掌櫃這才找到話茬兒,連忙走上前可勁兒地介紹,說是這個可以做一頂小帽,那個可以做一件小衣,小狐狸長得如此漂亮,穿什麼都好看云云。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王爺爺軟硬不吃,尤其不喜歡別人拍馬屁,但拍小狐狸的馬屁卻全然不會令他反感,反而心情與佳,興致愈濃,直挑了十幾匹布才意猶未盡地去了。

「買那麼多就為了給一隻狐狸裁剪衣裳,半尺不到的身量,得裁幾年才裁得完?況且牠那一身毛是白長的?沒事閒得慌!難怪旁人都說,做富人家的狗,比做窮苦人家的人還舒坦。」一名小廝頗為不忿地說道。

「沒他們咱們吃什麼喝什麼?剛得了人家賞銀,轉眼你還怨恨上了,若真的心中不平就趕緊回去上吊去,沒準兒下回能投個好胎。」掌櫃一巴掌拍在小廝後腦勺,左右看了看,見周圍沒人,這才鬆了口氣。

趙玄抱著小狐狸慢騰騰地往回走,購買的物品自然有人先一步運回王府。

逛街這種休閒活動對如今的周允晟來說也成了一件苦差。怪只怪玉璃這具身體太不爭氣,看見新奇的小玩意兒就想撓,聞見食物的香氣,尤其是肉香,口水便會飛流直下,怎麼吸溜都吸不回來。

這不,前方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家做肉夾饃的鋪子,燉肉的濃香飄得滿街都是,勾得周允晟心裡像長了草,瘙癢難耐。感覺口裡正急速分泌唾液,牠連忙把嘴巴緊緊閉著,還用兩隻爪子摀住,但沒過多久,氾濫的口水就瞬著嘴縫兒流出來,不但打濕牠胸前一大片絨毛,還打濕了趙玄衣袖。

媽的,要不要這麼饞,八輩子沒吃過肉嗎!

牠暗暗唾罵自己,見趙玄垂頭望過來,連忙用大尾巴把腦袋蓋住。

沒臉見人了。

趙玄摸了摸濕漉漉的袖口,又看了看前方香飄萬裡的肉鋪,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當即便笑開了。

王寶已經數不清這是王爺今日第幾次發笑,以前死氣沉沉的一個人,自從得了這雪狐,便似忽然活過來一般。

他時常腹誹王爺不靠譜,卻對王爺的轉變樂見其成。

要知道幾月前王爺還因為太過無聊,曾考慮過把皇權還給小皇帝。

然而他當那麼久攝政王,在朝中的影響力根深蒂固,小皇帝又怎會讓他安安穩穩地離開?必是要斬草除根的。當時王寶和幕僚對王爺苦勸不止,卻未曾見他改變心意。他彷彿厭倦了這個世界,竟不想再活下去了。

但自從得了這隻小狐狸,他翌日就開始緊抓朝綱,大權盡攬,作風也越來越強硬,蓋因他有了想要傾心呵護的物件。

王爺振作了,跟隨在他左右的擁躉才有活路,王寶等人大鬆口氣,所以王爺就是把小狐狸寵到天上,他門也只抽一抽嘴角,腹誹幾句,絕不會阻撓。

趙玄掀開小狐狸蓬鬆的大尾巴,正好看到牠在吸溜口水,小舌頭忙不迭地舔著濕漉漉的胸口,欲蓋彌章的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噗!」他噴笑出生,冷硬的心已化成了一攤水,當即便把小狐狸舉起來,湊到嘴邊親吻,

周允晟快尷尬死了,被他一笑愈發覺得惱羞,見他噘嘴親來,連忙把腦袋偏到一旁,發出「哼哼唧唧」的抗議,但小鼻子卻不受控制地聳動,儘可能地補捉空氣中濃香誘人的肉味。晶亮的口水抽著絲兒從嘴角滴落,這回不用掩蓋,赤裸裸的證據已擺在眼前,見趙玄五官扭曲,周允晟只能用兩隻前爪摀住臉,發出「嗚嗚」的低鳴,

趙玄忍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把喉頭的大笑壓下,又用手帕擦乾小狐狸濕透的嘴角和前胸,這才朝肉鋪走過去。

「老闆,來十份肉夾饃。」他把王寶等隨從也算了進去,完了掂了掂臂彎裡裝死的小狐狸,笑道:「想吃就吃,有什麼好害羞的?可是嫌棄自己口水流得太多?你才多大,一歲還不到吧?流口水很正常,你瞧人家一歲的孩子,哪個不比你狼狽。」旁邊正好有婦人抱著不足一歲的兒子走過,脖頸上系的圍兜已經濕透了。

按照妖狐的歲數,玉璃的確還是個小嬰兒,難以控制獸性。周允晟被趙玄如此安慰一番,心裡總算好受些許,抬起頭盯著大鍋裡翻滾的燉肉。

肉鋪老闆動作十分麻利,已夾出一塊蘇爛鮮香的肉放在案板上剁,「咚咚咚」的響聲聽著十分悅耳。王寶點了點人數,言道:「王爺,咱們可有十一個人呢,您算少一份。」他自然把小主子也算了進去。

「我和璃兒吃一份。」外面的東西雖然聞著香,但到底不乾淨,讓小狐狸嘗個味兒也便罷了,牠若喜歡,回去讓廚子照做便是。

王寶恍然大悟,這才打開荷包數銅板。

眾人拿著肉夾饃邊走邊吃,尤其當先那位長相俊偉不凡的男子,與懷中的雪狐你一口我一口,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叫來往路人頻頻側目。把最後一點肉末喂給小狐狸,自己吃掉剩下的夾餅,趙玄掏出帕子為小狐狸擦拭油乎乎的嘴角和爪子。

周允晟見他手指和嘴角也沾了油漬,便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替他細細舔乾淨。

這是小動物表達喜愛之情特有的方式,是一種本能,他壓根控制不住。

趙玄非常受用,張開嘴含住牠的小舌頭,輕輕攪了幾下。

一人一獸邊走邊玩,不知不覺就到了王府,甫一進門,就見一名宮裝麗人款款走來,揮著手絹風情萬種地行禮:「雪兒見過王爺,王爺遣人送來那許多綾羅綢緞,珠寶玉氣,雪兒實在受寵若驚,愧不敢受,不如讓姐妹們也挑選幾件?」

由於掌櫃沒有細說,送貨的工人便理所應當地把東西交給了王府的女主人。

趙玄今年二十七歲,自然已經婚配,府中沒有正妃,只一位側妃併五名姬妾。但這些女人全是各派勢力和小皇帝送來的,莫不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趙玄怎麼可能收用,不過放在後院擺著好看罷了。便是前世的趙玄,為了等待女主也一直保持著童子之身,這是世界意識為女主開的金手指,別管有沒有邏輯。

王寶看了著實春風得意、揚眉吐氣的林雪兒,又看了看臉色瞬間漆黑如墨的王爺,額角掉落一滴冷汗。

周允晟在王府住了十幾二十天,從不知道趙玄還有女人,看見林雪兒的時候著實冷了幾息,回神後忍不住在他手背狠狠撓了一下。

「璃兒生氣了?真是個醋罈子。」趙玄知道小動物在如何聰明,也不會懂得何謂爭寵,許是看見陌生人有些害怕,畢竟牠在歐陽明月那裡吃了許多苦頭。但他寧願把小狐狸的驚懼看作吃醋,這會令他心情格外愉悅。

「乖,我立馬把她打發走。」語音剛落,他衝王寶甩了甩袖子。「把林側妃帶下去,順便告訴後院那些女人,想走的僅管走,本王幫她們準備嫁妝。對了,別忘了把東西拿回來。」

王寶躬身領命,讓兩個身強體壯的內侍把大驚失色,連連喊叫的林側妃強行帶走。

後院那些女人個個都不安分,已經是王府的人了,還時常向外頭傳遞消息,尤其是林側妃,手竟伸得那般長,直接與宮中那位聯繫。以往王爺厭倦了權勢,對她們的行為故作不知,現在王爺有心要爭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自然得把王府清理乾淨。大丈夫何患無妻?等王爺日後登頂,三千粉黛隨意挑選,要多少有多少。

這樣想著,王寶把王爺的話,一字不落地轉述給後院的幾名姬妾。

這些人身負使命,自然不想離開,或磕頭痛哭,或意欲尋死,或苦苦哀求。

王寶也沒攔著,命人趕緊把小主子的東西送回去,然後站在一邊看戲,結果真想死的人一個沒有,鬧了一場便知王爺已鐵了心,不得不包袱款款地離開。這種事情上輩子歐陽明月嫁過來後也曾發生過,於是白白擔了個妒婦的名聲,趙玄還因此得罪了許多權貴。

但此趙玄非彼趙玄,原主堵不住別人的嘴,不代表趙玄堵不住。這些女人歸家後什麼風浪都沒有掀起,不久之後便紛紛嫁去了偏遠之地,再未回京。攝政王府攆走一批女人又招了一批,全是技藝精湛的繡娘,專門為雪狐裁製衣裳,活兒不累,賞銀卻多,許多人擠破了頭也想去調去繡房當差。

這下可苦了周允晟,一天三遍地被趙玄倒飭,恨不能離家出走,於是愈發努力吸收008內的能量,以期盡快修復妖丹,化成人形。

這日,趙玄把小狐狸擺放在桌上,手裡捏著一頂小碎花的帽子不停在他腦袋上比劃,一會兒戴正一會兒戴反,最終歪歪斜斜地戴著露出一隻毛茸茸的耳朵才算作罷,愉悅地嘆息道:「真可愛,我的璃兒定是全天下最可愛的雪狐。」

周允晟生無可戀地撓他一爪,卻被他握住肉墊用力親了一口,然後朗聲大笑。

恰在此時,一名身穿灰衣的幕僚緩步走來,將一份文書呈上:「啟稟王爺,這是大理寺對李文瀚的判決,您請過目,若是有不滿意之處還可讓他們修改。」

趙玄接過文書,在小狐狸面前攤開,捏住牠一隻小爪子在文書上一一指點過去,逐字逐句地誦讀,有意教導牠習字的意圖非常明顯。

他總覺得小狐狸非常有靈性,與那些矇昧無知的野獸全然不同。

革除功名、發配邊疆、刺字為奴,對野心勃勃的李文瀚而言已算是最嚴厲的懲罰。為了報復嫡母,他一直努力攀爬,總以為自己早晚會把他們睬在腳下。為了權力、聲望、榮華富貴,他可以把紫璃利用到極致後,毫不猶豫地毀掉,沒把他千刀萬剮已經算是仁慈了。

周允晟看過文書後非常滿意,轉而想到歐陽明月的反應,又有些遺憾。

李文瀚若是刺字為奴,歐陽明月自然要與他一起前往邊疆,過最卑賤困苦的生活。

古代女子的命運便是如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無法更改。但歐陽明月卻絕不會認命,她是個殺手,若遇見難以解決的問題,從小培養出來的慣性思維會引導她做出最簡單的選擇,那就是讓李文瀚徹底消失,所以這個局困不住她。

周允晟沒法提醒趙玄加強戒備,只能踩著文書「嗷嗷」叫喚。

趙玄不解其意,又加了五十廷杖,便在文書上蓋了印,命人速速送去大理寺。

李家得到消息時,李文瀚已被打得半死不活。嫡母見他人都廢了,便也不再打壓,買了上好的金創藥遣人送去,又賽給衙役許多銀兩託他們照看。歐陽夫人也不吝嗇,每日熬了藥讓人往牢裡送,盯著李文瀚喝光才罷,務必要讓李文瀚把歐陽明月順順當當地帶去邊關。

在兩位夫人的精心呵護下,李文瀚奇蹟般地活了過來,卻不知道曾精與他最親密的人,正精心籌備著一場謀殺。

三日後,天牢裡死了一個人,衙役用涼蓆把屍體裹住,扔在鎮國公後角門。上輩子官拜宰相,名垂青史的一代賢臣,這輩子竟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著實可悲。鎮國公府將之草草下葬,並未發訃告,也未掛白幡,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

消息傳到歐陽家,歐陽夫人微微蹙眉,嘆息道:「她果真有幾分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