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章

趙宗政與長祈足足等了一刻鐘才見攝政王負手而來,大約因為受傷,臉色有些難看。見了皇帝他並未下跪,只略一拱手,言道:「府中有急事需處理,讓皇上與國師久等了。」

見他態度輕慢至此,趙宗政氣得牙根癢癢,面上卻分毫不顯,擺手笑道:「哪裡哪裡,聽聞皇叔遇刺受傷,朕與國師特來探望。皇叔可還好?」

「皮肉傷罷了,無礙。」趙玄坐在小皇帝下首,談了談京中局勢,言詞間頗有整肅朝綱、排除異己、爭權奪利的意思,令元氣大損的小皇帝直冒冷汗。二人互相打著機峰,卻都不忘暗中觀察國師,一個為了得到提點,一個心懷疑慮。

國師捧著一杯熱茶緩緩啜飲,用蒸騰的霧氣遮掩眸子中一閃而逝的厲芒。在誰也看不見的角度,他攏在袖中的左手掌心正微微發出亮光,並逐漸顯現出一個八掛形的陰陽法陣。

這是一個探測陣法,若陣法起了反應,則表示附近有妖物。

京城多久未出現妖物?國師已記不清了,當年他師父將法陣傳給他時曾說過,若是法陣發燙發亮,便是他的機緣來了,讓他切勿錯過。

現如今已是末法時代,修煉非常不易,國師雖然是單靈根的奇才,卻苦於天地間沒有靈氣,修煉了二十年都未曾築基。也因此,他只能靠掠奪別人的修為進階。天元國的修者已被他盡數殺光,但這些人修為比他還低,便是吸收了他們畢生修為,也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然而妖物卻大為不同。能令法陣發燙的妖物,修為少說也在五十年以上,更加之它們腹中還有妖丹,吞服後能增強體魄、提高潛質,獸肉、獸皮、獸骨,皆可用來煉製丹藥和法器。世間修者稀少,妖物卻更少,若碰上一隻,實屬難得的機緣,叫國師如何能不垂涎。

他雙眸微合,暗暗思忖。這濃重妖氣只沾染在攝政王身上,府內下僕均未引發法陣反應,可見妖物與攝政王關係最為密切,已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如此,他已經確定,那妖物就是攝政王最近頗為寵愛的雪狐。

妖狐一族的潛質高低和屬性類別可直接從毛色上分辨,潛質越高的妖狐毛色便越純,而金木水火土五行分別與黃綠藍紫褐五色對應。

聽說攝政王的愛寵是一隻渾身雪白的雪狐,那麼此狐定是萬中無一的純陰之體,潛質尤在五行單根之上。

純陰之體?可惜了!

思及此處,國師心內搖頭。與雪狐相反,他乃純陽之體,絕不能吞服對方妖丹,否則屬性相沖之下有可能殞命,而他深恨妖物,也無法忍受與之雙修,卻是無法消受這場機緣。

且慢,自己消受不了,可讓擁有靈根的女子代為吞服,然後藉助妖丹的力量,將對方的肉體凡胎改造成最適合雙修的爐鼎體質,與之雙修也可受益,且還是長久之道。

國師眼裡精光電閃,已有了計畫。

他藉口如廁在府中逛了一圈,未曾尋見雪狐,便用精血在正院門口畫了一個法陣。鮮紅法陣甫一完成就沒入磚牆不見蹤影,凡人僅憑肉眼絕對無法察覺。佈好局,他撤掉障眼法,悠悠然回到正廳繼續與攝政王寒暄,便是剛才從他身旁經過的下僕和侍衛,也都不會覺得他行動有異,只當他去了一趟茅廁。

趙玄早已失了耐心,藉口傷重需要休息,委婉地請二人離開,將他們送走之後招來暗衛,問道:「方才長祈幹了什麼?」

「啟稟王爺,他去了一趟茅廁便回來了,並未亂走。」暗衛拱手回稟。

趙玄心中存疑,卻也知道暗衛不會欺騙自己,將人遣退後匆匆去書房找小狐狸。跨過正院的垂花門,他忽然停步,盯著側手邊的磚牆看了好一會兒,彷彿上面開出了一朵花。

他的直覺告訴他,此處很有些不對勁。

「王爺,您在看什麼?可是下人打掃得不乾淨?」王寶戰戰兢兢地詢問。

「你看那面牆,與早上相比有無異狀?」

「沒啊,磚牆不都是這樣嘛?不過這塊磚的顏色似乎比旁邊的幾塊深,應該是鍛燒時火候太過的緣故。」

趙玄似笑非笑地瞥了王寶一眼,繼續大步向前。

懾人的氣息一直在府內徘徊,有那麼幾次與自己非常接近,令周允晟渾身的毛都炸了。這時候他才深刻體會到愛人的用心良苦,小老虎和夜明珠果然非常有用,一個可以抱著當作慰藉,一個可以抱著當作慰藉,一個可以照明壯膽。想當年牠天不怕地不怕,連世界意識都敢斬殺,卻沒料今日如此狼狽。但妖獸對天師的恐懼感已深入骨髓,不是牠能夠輕易擺脫的,又加之長祈身上沾染著濃重的煞氣,像是斬殺了不少修者與妖物,愈發令人忌憚。

上輩子周允晟遇見長祈時,根本無法動彈,輕而易舉就被他挖走了妖丹,肚腹中狂湧而出的鮮血、靈魂被撕烈的劇痛,現如今還清晰地印刻在腦海。他想報仇,卻又知道這並非易事。天師是妖物的剋星,沒有哪隻妖物在遇見天師後能安然逃脫,至少在末法時代是這樣。

越想越覺得無奈憤恨,周允晟撲到小老虎身上撕咬,儼然把它當成了長祈的替身。

趙玄進門時正好聽見小狐狸憤怒的「嗷嗚」聲,見牠抱著小老虎在桌上打滾兒,小模樣非常活潑,心中不免大鬆口氣。

「當心從桌上滾下來。」他快步走過去,從小狐狸的尖牙下救走布偶,問道:「現在還怕嗎?」

周允晟怎麼可能承認自己在害怕,牠假裝沒聽懂,四隻爪子勾住愛人衣服,一寸一寸往上爬,爬到衣襟處立馬鑽了進去。待在哪兒都沒有待在愛人懷中安全。

「看樣子是不怕了。」趙玄拍了拍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團,笑著往外走,不忘交代王寶把布偶、夜明珠、牛肉乾等物拿回臥室。

入夜,趙玄幫小狐狸洗過澡,烘乾毛髮,放進特製的小睡袋裡。

他還有一些公文需要批註,把小狐狸往懷中一兜,欲往書房走去,剛打開房門,腦袋便昏沉起來,意識也漸漸模糊。但這種狀態只持續了半息,半息過後,他陡然睜開雙目,漆黑瞳仁裡滿是森然殺意。牠看了看府中昏睡一片的下僕與侍衛,又看了看垂花門外的磚牆上正在閃爍紅光的法陣,已然明白是誰在搞鬼。

恰在此時,小狐狸從他懷中跳出來,快速跑出王府,徑直朝國師府去了。

牠眼睛還閉著,步伐也有些飄浮,顯然正處於夢遊狀態,看來這法陣具有迷惑人心的功效。趙玄也不阻止小狐狸,不遠不近地跟著。他武功絕高,輕而易舉就進入國師府,來到一處仙霧繚繞的院落。

容貌陰柔俊美的國師,此刻站在一個閃爍著微光的法陣中,見獵物來到,猩紅的嘴角略微上揚,心情很是不錯。他彎下腰,伸出左手,示意妖狐跳到自己掌心。鐫刻在皮肉中的八掛陣似燒紅的烙鐵一般發紅發燙,若跳上去,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小狐狸已騰空而起,趙玄立即現身,及時將牠撈入懷中。

「王爺,你怎麼沒陷入昏睡?不對,你怎麼能踏入我佈好的結界?」國師大驚失色。他早在府內外佈下重重結界,除非修為高過他,否則別人絕無可能安然來到此處,然而攝政王卻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

趙玄將小狐狸輕輕放進睡袋,又塞入衣襟,這才走到一旁的石椅落座,語氣森冷:「國師最好能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解釋。大半夜的誘璃兒來到此處,你想作甚?」

長祈迅速冷靜下來,心道這雪狐是妖物,倘若我能解釋清楚,攝政王必會同意我斬殺對方,然而其中的種種好處,怕是要捨去一些避而不談。

罷了,尋到這隻純陰體質的妖狐已是偌大機緣,切勿可貪心太過。天意,全是天意,他長嘆一聲,徐徐開口:「啟稟王爺,您懷裡抱著的可不是普通的雪狐,而是一隻妖物。鄙人觀牠氣息,足有五十年道行。」

「五十年?你是說璃兒已經有五十歲了?趙玄忍不住丈量了一下小狐狸體長,五十年才長半尺,平時吃的什麼?」

王爺,您關注的重點似乎太偏了些。

長祈額角的青筋跳了兩下,耐著性子解釋:「是,牠已有五十歲了,但妖物的獸命不同於尋常野獸,五十歲的妖獸還遠未成年,每日需吸食大量陽氣以供身體成長和修煉所需。王爺您最近是否常常覺得疲乏無力、手腳痠軟、頭疼腦脹?正是這妖物所為!若是您再與牠相處術月,恐有性命之憂。」

說到此處,長祈定定看了攝政王一眼,忽然露出驚駭之色。

此人數月前前還是氣運斷絕的面相,今日再看,竟渾身上下籠罩在璀璨奪目的鴻蒙紫氣當中,用一句「帝王之相」已無法概括他的未來,便是道一句「神人降世」也不誇張。今日早間,他只顧著尋找妖獸,擺佈陣法,忘了開天眼去觀測對方氣運,竟對此等變故毫無所覺。難怪他能越過重重禁制來到後院,難怪!

趙宗正拿什麼去跟他鬥?自己又拿什麼去跟他鬥?

剛才還鎮定自若的長祈,現在已是冷汗淋漓。

趙玄對他的異狀全不在意,輕輕撫著小狐狸露在外面的腳爪,問道:「你把牠怎麼了?」銳利如刀在長祈脆若的脖頸上反覆遊移,彷彿他答錯一句,就會讓他頭顱分飛,血濺當場。

一股寒意緩緩從腳底爬上頭皮,令人神顫骨寒。

長祈嚥了嚥唾沫,啞聲說道:「啟、啟稟王爺,臣下不過施了一個迷魂陣,對雪狐不會造成傷害,明日辰時,陣法自然會失效。」

現在的他滿頭冷汗,衣衫盡濕,哪裡還有半點世外高人的模樣,卻還是不肯放棄,試探道:「王爺,妖物畢竟為妖物,長得再玉雪可愛,也是要害人的,不若交給臣下代為處置。臣下不會殺害牠,只毀掉牠畢生修為再放歸山林也便罷了。」然而他自己卻非常清楚,有如此濃重的鴻蒙紫氣護體,莫說妖物,便是天道也奈何不了攝政王分毫,所謂的妖狐害人性命根本是莫須有的事。

趙玄但笑不語,站起身朝院外走去,路過長祈時忽然握住他左手,將他掌心翻轉朝上。鐫刻在皮肉中的法陣因為小狐狸的存在依然散發著紅光和熱量,扭曲的紋路看上去十分陰邪詭譎。他憑直覺判斷,這種法陣絕不是名門正派的手法,所謂不染塵俗的謫仙,卻原來是個專門掠奪別人修為與壽命的妖道。

長祈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極力想把左手抽出來,卻發現自己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得跪下求饒:「臣下知錯,日後必不敢再打雪狐的主意,還請王爺高抬貴手,饒過臣下這回。」

趙玄冷笑道:「國師看似無欲無求,超然物外,卻原來也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過這也不奇怪,一個靠掠奪別人的修為與命數過活的人,自然最是怕死。放心,本王不殺你。」

長祈還來不及鬆口氣,卻見攝政王並指成刀,剖開他左手掌心,硬生生將凝聚他畢生修為的骨珠挖了出來,用帕子包好後揚長而去。

長祈痛得滿地打滾,不住哀號。卻因為結界不被外人所聞,片刻後終了痛暈過去。下僕在結界外急得轉圈卻無法進入,直到三日後維持結界的符籙失去效用才紛紛湧入,發現國師的左手已經爛成了白骨,必須從手腕處截斷,否則性命堪憂。

國師代代傳承的隱祕正藏在左手內。

那是一顆凝聚了歷任國師畢生修為的骨珠,每到臨死之前便會挖出來,用陣法鑲嵌在繼任者的左手掌心,得了它便可肆意吸取別的修者,抑或妖物的修為,以鞏固自身。這個祕密唯有每一任國師和天元國的皇帝才能知道,畢竟掠奪來的一部份必須渡給皇帝,以延續他們的壽命。

趙宗政聽說國師變成廢人後大為震怒,幾次三番詢問對方是誰所為,都沒能得到答案。攝政王若想要一個人的命,簡直易如反掌,他連天道都不怕,又怎會把區區修者看在眼裡?國師不敢再觸怒他,被逼問得急了,只得收拾細軟連夜逃離京城,很快就不知所蹤。

因為國師府內遍佈各種陣法,凡人若是走進去,或被迷了心智變得瘋瘋癲癲,或被鬼打牆困住,幾天幾夜也走不出來。久而久之,此處竟變得雜草叢生、屋簷破漏的鬼宅,令京城百姓聞之色變。

歐陽明月最神祕也最強大的一個男人,竟連面都沒見,就這樣被解決了,也是陰錯陽差、誤打誤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