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下火月（九月)三日，6∶22。
與葛傑夫道別後，克萊姆用濕毛巾擦汗，接著前往一個與敞廳截然不同的地方。
這個房間的寬敞程度跟克萊姆剛才待過的敞廳不相上下，室內有許多人坐在長椅上，天南海北地聊天。在這種溫暖的氣氛中，傳來讓人胃口大開的香氣。
這裡是餐廳。
橫越室內，穿過喧嘩擾攘的人聲，克萊姆排到數人的隊列之後。
克萊姆也跟排在前面的人一樣，拿起了好幾個容器。託盤、木盤，還有木質湯碗，最後是木頭杯子。
他按照順序領取餐點。
一塊較大的蒸馬鈴薯、褐色麵包，還有放了不少料的白濃湯、用醋醃漬的高麗菜與一根香腸，這對克萊姆來說算是相當豐盛的一餐。
這些餐點放在託盤上，飄散出香噴噴的味道。克萊姆感到胃急速受到刺激，隨即環顧餐廳。
吵吵嚷嚷的士兵們正在用餐。坐在一起的人一邊吃飯，一邊討論著下次放假的計畫，或是關於食物、家人以及一些輕鬆的任務話題等，都是閒話家常。
克萊姆找到一個空位，穿越嘈雜的人聲走過去。
他跨過長椅坐下。兩邊都坐著士兵，跟朋友們正聊得起勁。即使克萊姆坐下來，身旁的士兵也只是看他一眼，立刻失去興趣看向別處。
彷彿只有克萊姆的周圍平靜無風。
從旁看來，那氣氛十分詭異。
周圍繼續開心地談天，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想找克萊姆說話。的確，沒有人想跟不認識的人攀談。但大家都是士兵，在同一個職場執勤，有時候還會互相解救性命危機，從這種關係來思考，他們的應對態度實在有點異常。
簡直當克萊姆不存在似的。
克萊姆自己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說話，因為他相當清楚自己身處的立場。
在羅倫提城守衛的士兵，都不只是士兵。
所謂王國士兵，包括擁有領地的貴族向平民提供裝備組成的民兵、都市的統治管理者支付薪資僱用的私人士兵，以及主要任務為巡邏都市的衛士等。不過他們之間只有一項共通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平民出身。
然而如果由身份不明的平民，保護能夠接近王族與王國各種重要情報的王城，會產生許多問題。
為此，守衛羅倫提城的士兵必須由貴族推薦。如果士兵在城裡引發問題，責任必須由推薦者來扛，因此被推薦的人選必然都是些身世清白、思想行為無偏差的人物。
只是這種措施，促成了一種現象。
那就是「派系」。
有推薦資格的貴族本身都屬於某個派系，由貴族選出的士兵，自然也會被拉進該派系。由於反抗貴族的人本來就不可能中選，因此就算說士兵無一例外統統都有各自的派系也不為過。
聽起來彷彿只有壞處，不過好處大概就是因為會被捲入派系競爭，所以士兵之間會切磋吧。雖然遠遠比不上帝國騎士，不過王城守衛士兵也還算有點本領。
當然，克萊姆的本領比他們強多了，然而就連這點都成了惹惱貴族們的原因。因為事實上他比貴族推薦的士兵更強。
的確，推薦士兵的貴族也有可能不屬於任何一個派系。然而目前來說，王國分成了擁王派與貴族派，兩方對立，在這樣的狀況下，「只有一名貴族」政治手腕精明到能如同蝙蝠般在兩邊吃香。
士兵也一樣，除了這名貴族推薦的士兵之外，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克萊姆。
克萊姆的立場非常尷尬。
本來以克萊姆的身份，是不能隨侍拉娜左右的。出身卑微的人，永遠得不到貼身保護王族的重責大任。能夠在王族身邊護衛安全的只有貴族，向來如此。
不過，王國當中有葛傑夫·史託羅諾夫這位王國最強的士兵，以及他底下最精銳的戰士們這些例外，再加上貴為公主的拉娜的強烈希望，也很少有人能公然反對。若是王族就能對拉娜提出勸告，然而國內擁有最高權力的君王已經許可，也就沒有人再多說什麼。
克萊姆之所以擁有個人房，也是因為他身處的立場太尷尬。
克萊姆能獲得個人房，是因為拉娜的一句話，但也具有隔離的意味。因為不屬於任何派系的克萊姆，安排到哪裡都不方便，是個燙手山芋。
從克萊姆本身的際遇與身處的立場思考，應當隸屬於擁王派。然而，擁王派是向王發誓效忠的貴族集團。他們並不歡迎身份不明的克萊姆。
結果，克萊姆對擁王派來說，拉進陣營裡會很棘手，而擺著不管，便會自發提供協助。與擁王派對立的貴族派，則認為拉攏克萊姆很有好處，但也像是引狼入室。
不過，雖然統稱為派系，畢竟是眾多貴族組成的集團，並不是所有人都一條心。派系這種組織，純粹只是基於思考方向與利益組成的集團。這麼想來，擁王派中當然也有將克萊姆——不但是來歷不明的平民，還與被譽為黃金的美麗公主最為親近——視為毒蛇猛獸的人，對立的貴族派中，自然也有人想將克萊姆拉進陣營。
無論如何，目前還沒有人如此輕慮淺謀，單為了克萊姆一人害得派系分裂。
就結論而言，兩派對克萊姆的評價都是——雖然不願意交給對手，但也不想拉進自己這一派。
所以才會沒人跟他搭話，讓他孤零零地用餐。
他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管別人做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吃飯。不到十分鐘就解決了早餐。
「好了，走吧。」
伴隨著滿足感，發出經常獨處而漸漸養成習慣的自言自語，克萊姆正要從座位上起身，卻被正好經過的一個士兵撞上。
與葛傑夫鍛鍊時受傷的部位被手肘一頂，克萊姆雖面無表情，卻也因為疼痛而停下動作。
撞到他的士兵什麼也沒說就逕自離去，周圍的士兵們當然也不發一語。看到這個情況，有幾個人略微皺起眉頭，但仍然沒人說些什麼。
克萊姆吐出長長的一口晦氣，端著空碗盤走出去。
這點程度的整人是家常便飯，只會讓他覺得幸好碗裡沒裝著熱湯。
被人伸出腳差點兒絆倒，假裝巧合故意撞人，這些都是常態了。不過——
那又怎樣！
克萊姆處變不驚地向前走。對方也做不了更過分的事，尤其是在餐廳這種公共場所。
克萊姆始終抬頭挺胸，眼睛看向前方，決不低頭。
一旦自己暴露出不像樣的德行，就會給主人拉娜造成困擾。因為克萊姆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竭誠效忠的女性——拉娜的評價。
下火月（九月)三日，6∶22。
與葛傑夫道別後，克萊姆用濕毛巾擦汗，接著前往一個與敞廳截然不同的地方。
這個房間的寬敞程度跟克萊姆剛才待過的敞廳不相上下，室內有許多人坐在長椅上，天南海北地聊天。在這種溫暖的氣氛中，傳來讓人胃口大開的香氣。
這裡是餐廳。
橫越室內，穿過喧嘩擾攘的人聲，克萊姆排到數人的隊列之後。
克萊姆也跟排在前面的人一樣，拿起了好幾個容器。託盤、木盤，還有木質湯碗，最後是木頭杯子。
他按照順序領取餐點。
一塊較大的蒸馬鈴薯、褐色麵包，還有放了不少料的白濃湯、用醋醃漬的高麗菜與一根香腸，這對克萊姆來說算是相當豐盛的一餐。
這些餐點放在託盤上，飄散出香噴噴的味道。克萊姆感到胃急速受到刺激，隨即環顧餐廳。
吵吵嚷嚷的士兵們正在用餐。坐在一起的人一邊吃飯，一邊討論著下次放假的計畫，或是關於食物、家人以及一些輕鬆的任務話題等，都是閒話家常。
克萊姆找到一個空位，穿越嘈雜的人聲走過去。
他跨過長椅坐下。兩邊都坐著士兵，跟朋友們正聊得起勁。即使克萊姆坐下來，身旁的士兵也只是看他一眼，立刻失去興趣看向別處。
彷彿只有克萊姆的周圍平靜無風。
從旁看來，那氣氛十分詭異。
周圍繼續開心地談天，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想找克萊姆說話。的確，沒有人想跟不認識的人攀談。但大家都是士兵，在同一個職場執勤，有時候還會互相解救性命危機，從這種關係來思考，他們的應對態度實在有點異常。
簡直當克萊姆不存在似的。
克萊姆自己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說話，因為他相當清楚自己身處的立場。
在羅倫提城守衛的士兵，都不只是士兵。
所謂王國士兵，包括擁有領地的貴族向平民提供裝備組成的民兵、都市的統治管理者支付薪資僱用的私人士兵，以及主要任務為巡邏都市的衛士等。不過他們之間只有一項共通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平民出身。
為此，守衛羅倫提城的士兵必須由貴族推薦。如果士兵在城裡引發問題，責任必須由推薦者來扛，因此被推薦的人選必然都是些身世清白、思想行為無偏差的人物。
只是這種措施，促成了一種現象。
那就是「派系」。
有推薦資格的貴族本身都屬於某個派系，由貴族選出的士兵，自然也會被拉進該派系。由於反抗貴族的人本來就不可能中選，因此就算說士兵無一例外統統都有各自的派系也不為過。
聽起來彷彿只有壞處，不過好處大概就是因為會被捲入派系競爭，所以士兵之間會切磋吧。雖然遠遠比不上帝國騎士，不過王城守衛士兵也還算有點本領。
當然，克萊姆的本領比他們強多了，然而就連這點都成了惹惱貴族們的原因。因為事實上他比貴族推薦的士兵更強。
的確，推薦士兵的貴族也有可能不屬於任何一個派系。然而目前來說，王國分成了擁王派與貴族派，兩方對立，在這樣的狀況下，「只有一名貴族」政治手腕精明到能如同蝙蝠般在兩邊吃香。
士兵也一樣，除了這名貴族推薦的士兵之外，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克萊姆。
克萊姆的立場非常尷尬。
本來以克萊姆的身份，是不能隨侍拉娜左右的。出身卑微的人，永遠得不到貼身保護王族的重責大任。能夠在王族身邊護衛安全的只有貴族，向來如此。
不過，王國當中有葛傑夫·史託羅諾夫這位王國最強的士兵，以及他底下最精銳的戰士們這些例外，再加上貴為公主的拉娜的強烈希望，也很少有人能公然反對。若是王族就能對拉娜提出勸告，然而國內擁有最高權力的君王已經許可，也就沒有人再多說什麼。
克萊姆之所以擁有個人房，也是因為他身處的立場太尷尬。
克萊姆能獲得個人房，是因為拉娜的一句話，但也具有隔離的意味。因為不屬於任何派系的克萊姆，安排到哪裡都不方便，是個燙手山芋。
從克萊姆本身的際遇與身處的立場思考，應當隸屬於擁王派。然而，擁王派是向王發誓效忠的貴族集團。他們並不歡迎身份不明的克萊姆。
結果，克萊姆對擁王派來說，拉進陣營裡會很棘手，而擺著不管，便會自發提供協助。與擁王派對立的貴族派，則認為拉攏克萊姆很有好處，但也像是引狼入室。
不過，雖然統稱為派系，畢竟是眾多貴族組成的集團，並不是所有人都一條心。派系這種組織，純粹只是基於思考方向與利益組成的集團。這麼想來，擁王派中當然也有將克萊姆——不但是來歷不明的平民，還與被譽為黃金的美麗公主最為親近——視為毒蛇猛獸的人，對立的貴族派中，自然也有人想將克萊姆拉進陣營。
無論如何，目前還沒有人如此輕慮淺謀，單為了克萊姆一人害得派系分裂。
就結論而言，兩派對克萊姆的評價都是——雖然不願意交給對手，但也不想拉進自己這一派。
所以才會沒人跟他搭話，讓他孤零零地用餐。
他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管別人做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吃飯。不到十分鐘就解決了早餐。
「好了，走吧。」
伴隨著滿足感，發出經常獨處而漸漸養成習慣的自言自語，克萊姆正要從座位上起身，卻被正好經過的一個士兵撞上。
與葛傑夫鍛鍊時受傷的部位被手肘一頂，克萊姆雖面無表情，卻也因為疼痛而停下動作。
撞到他的士兵什麼也沒說就逕自離去，周圍的士兵們當然也不發一語。看到這個情況，有幾個人略微皺起眉頭，但仍然沒人說些什麼。
克萊姆吐出長長的一口晦氣，端著空碗盤走出去。
這點程度的整人是家常便飯，只會讓他覺得幸好碗裡沒裝著熱湯。
被人伸出腳差點兒絆倒，假裝巧合故意撞人，這些都是常態了。不過——
那又怎樣！
克萊姆處變不驚地向前走。對方也做不了更過分的事，尤其是在餐廳這種公共場所。
克萊姆始終抬頭挺胸，眼睛看向前方，決不低頭。
一旦自己暴露出不像樣的德行，就會給主人拉娜造成困擾。因為克萊姆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竭誠效忠的女性——拉娜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