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諾說了句先告辭, 就迫不及待衝出了園子, 取簪子去了。
梵昊瞧著未婚妻的背影,眼中浮起愛憐之意,搖頭笑歎道:“跟小孩兒似的。”
薑雪時斜了他一眼。
梵昊從那一瞥中, 咂摸出一點警告的意味,不免有些疑惑。
這燭應龍是不是對他魔界之人存有敵意?
畢竟過去幾百年裡, 二界間鬧過不少小衝突,有敵意也是正常的。
梵昊決定大人不計幼龍過,主動搭話道:“如今娘娘促成我與玄儀的婚事,必能帶來天魔二界永久的和平, 實乃三界之福。”
薑雪時面無表情哼笑一聲,轉身離開時, 目光還在他臉上盯了片刻,直到朝園外走去, 才冷不防悶悶留下句:“你還是自求多福罷。”
梵昊:“……”
他什麼時候的罪過鍾山嗎?
——
這兩日來, 碧沅總是纏著尊上,鞍前馬後,連自己的差事都懈怠了。
王母義女的訂婚宴後,沐軌殿裡本就堆積了一堆事物,如今只剩下月華一人主事,每天都要記錄厚厚一本冊子。
月華忙得焦頭爛額, 拿著毛筆的手都已經漸漸麻木了,手腕酸得拿不穩筆杆。
終於忍無可忍,月華陡然將毛筆摔在冊子上, 猛地一錘梨花木書桌,蹙眉撐住額頭,喘息急促。
正在一旁幫忙記錄的侍女嚇了一跳,抬眼疑惑地看向月華:“仙子哪裡不適嗎?”
月華平穩情緒,“沒有。”
月華轉頭去看那侍女,想起這女孩幾年前來沐軌殿尋找桑諾的事。
心中又想起碧沅說的話——尊上臨幸過一隻狐妖。
“趙璿。”月華問她:“你跟桑諾認識多久,她從前的事,你清楚嗎?”
趙璿目光忽然黯淡,垂眸搖了搖頭。
兩三年前,趙璿跟桑諾一同被送來昆侖山,在蟠桃園裡看護草木。
忽然有一天,那小狐狸失蹤了。
她找遍了整個昆侖山,終於聽山裡一個大嬸說,是有個長相可人的少女路過此地,說是去沐軌殿當差了。
於是,趙璿歷經艱辛穿越玉虛峰,半途中險些力竭,有幸被巡山的守衛救助,送來了沐軌殿。
月華聽說她要找桑諾,便如實告訴她——桑諾已經成了娘娘的義女,不在沐軌殿當差。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跟她知會一聲呢?
拜王母為母是好事,那小狐狸也不是富貴便相忘的人,趙璿覺得其中肯定有什麼問題。
她費盡心機混進瑤池殿,總算見著了桑諾。
那小狐狸卻隻挑了挑眉,一臉驚訝的問她,“你怎麼會在這兒?”
趙璿當時惱火萬分,反問桑諾為什麼獨自來到瑤池殿。
桑諾說:“是娘娘找我來的。”
輕描淡寫的回答,徹底激怒了趙璿。
她看著桑諾許久說不出話,桑諾卻只露出一個笑,跟她道別了。
怎麼能相信一隻狐狸會重情重義呢?
趙璿一腔憤怒轉成了絕望,回到沐軌殿,問月華能否送自己回到凡間,她想要遠離這場荒唐的夢境。
月華沒有這權限,便留趙璿在沐軌殿裡當差。
如今,聽月華仙子問起了桑諾的過往,趙璿不免有些傷懷,頓了許久,才壓抑著情緒說:“其實我跟她認識也不久。”
月華問:“桑諾認識鍾山的燭應龍嗎?”
趙璿抬起頭,警惕地看她。
月華見她心存戒心,便擺手道:“罷了,我隨口問問而已,桑諾這麼爽快同意跟梵昊的婚事,著實有些奇怪。”
趙璿說:“不是說她是玄儀轉世嗎?”
那些傳聞她早已聽說了,“王母恢復了她的記憶,她自然想起了前世的愛人。”
月華噗哧一笑,喃喃道:“跳入墮仙台的神仙,是無法恢復記憶的,那可不是閻王爺的輪回入口,而是初次託生的天珠軌道,一切都會被洗刷乾淨,是真真正正的重新做人。”
“況且,”月華抬手拖著下巴,訥訥地自言自語:“玄儀天尊的事情,我依稀還記得,她跟那個魔界人質,根本不熟,談何前世的愛人呢?”
“什麼?”趙璿詫異道:“我聽說玄儀為了救那人質,拚死偷偷混進天牢放了他。”
月華笑了笑,有些話,她不敢說出去,資歷與她相近的仙子應該都記得那件事——
玄儀之所以偷放人質,是因為她的三姐被魔界虜獲了。
也就是王母的三女兒,被魔界虜獲,而昆侖山又虜獲了梵修的兒子。
原本,魔界要求無條件交換人質,天帝卻橫插一槓,額外加了些要求。
魔帝大怒,揚言要殺了王母女兒洩憤。
這話是放出來威脅王母,天帝不為所動。
而玄儀天尊卻沉不住氣了,她素來與三姐關系親厚,得知傳言後,日日不得安寧。
最終,她鋌而走險,溜入天牢,押著人質,獨闖魔界,想換回自己的三姐。
結果卻淒慘。
魔界背信棄義,非但沒有放出她三姐,還圍攻玄儀,打算把她一並也劫持。
那人質顧念玄儀的救命之恩,冒險帶她突出重圍,讓玄儀重回天界。
然而,天帝震怒,要對玄儀處以極刑,又念及王母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才減輕了懲罰。
這是月華記憶中的舊事。
時隔太久,她連玄儀的長相都記不清了,卻在初次見到桑諾時,感覺出眼熟。
趙璿見她發愣,急道:“仙子姐姐,您說玄儀跟那梵昊前世就不熟?那桑諾又怎麼會答應嫁給他?她該是……”
她該是不喜歡男人的。
月華笑歎道:“婚姻未必是為了感情。”
“她從前只是個山野狐狸,如今成了王母的義女,用婚姻鞏固二界的關系,往後的榮華自不必說。
能得到這兩重地位,哪怕嫁給隻畜生,也有一堆人求之不得,何況那梵昊長相不俗,也算有本事。
梵昊為了迎娶桑諾,還休了自己恩愛多年的妻子,算是很有誠意了。”
趙璿皺了皺眉頭,這種“誠意”,或許被稱作忘恩負義更合適,“魔帝就沒有其他未娶妻的兒子了嗎?”
“倒是有兩個,可這是梵昊極力爭取的。
他說當年受玄儀大恩,念念不忘這數百年,誓死要爭取這個機會。”
月華朝她狡黠地一笑:“魔界也只有他巴不得迎娶桑諾,我覺得他還有另一層目的。”
趙璿問:“什麼目的?”
月華說:“梵昊想要爭取王母這邊的勢力。
當年吃了敗仗後,魔帝對這個兒子十分失望,父子二人漸漸離心。
梵昊沒了繼位的可能,飽受兄弟姊妹的歧視。
如今,他爭取到王母的義女,也算是一隻腳跨進天界,其他兄弟也就不敢再輕視他了。
所以,不論這個義女是貓是狗,他都會休妻求取這個機會。
何況桑諾是個大美人,比他原配美出幾重天,他更是求之不得。
這門婚事啊,他二人可真算是互取所需了。”
趙璿聞言不勝唏噓,她還是不願意相信桑諾是這樣唯利是圖的小狐狸。
不過,鍾山那位尊上已經失去了心智,桑諾願意另覓良人,也未必是壞事。
——
桑諾另覓的良人,很愛和朋友飲酒作樂。
訂婚宴剛過不久,前來恭賀的貴客絡繹不絕。
梵昊幾乎每日都要喝得大醉,而桑諾也不能次次避而不見。
這一日,她還特地陪未婚夫,一起陪賓客喝酒。
幾碗烈酒下肚,桑諾開始發酒瘋,踉踉蹌蹌走到暖閣中央,朝著主席位上的未婚夫行禮——
那是鍾山侍從標準的行禮姿態,梅姨教她的,只是手的位置擺反了。
她搖搖晃晃地頷首蹲身:“小妖告退了。”
梵昊眉頭微皺,天尊怎可自稱小妖?山野狐狸果然上不得檯面,喝點酒就露餡了。
他自覺失了顏面,心中很是不悅,卻很快調整了神色,親自起身扶住未婚妻,“我送你回房。”
他一手扶著桑諾胳膊,一手握住她側腰,柔軟的觸感讓他禁不住心神蕩漾。
真是隻極品狐妖。
哪怕她不是王母的義女,他也願意花重金,與這狐狸精乾上幾次,當然,不會給她名份。
如今,這樣的一個尤物,竟然有了昆侖山天尊的地位,果真是蒼天待他不薄。
梵昊忍不住牽起嘴角,將桑諾摟緊一些,同賓客告辭,走出暖閣。
路過長廊時,迎面又見到“熟人”。
某龍崽斜靠在牆上,垂眸看著碧沅。
碧沅正起興地說著什麼,忽見薑雪時側眸,眼中浮起怒意。
碧沅疑惑地循著視線望過去,就見梵昊摟著桑諾走了過來。
桑諾一直迷迷糊糊地掙扎,似乎很排斥被那男人這麼摟著。
下一瞬間,白影一閃,原本還在碧沅跟前的尊上,已經出現在桑諾身旁。
梵昊還沒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未婚妻就被人拽走了。
轉過頭,瞧見燭應龍左手環住桑諾的腰,目光冰冷地注視他。
梵昊神色茫然地打了個招呼。
薑雪時沒說話。
他的未婚妻爛醉如泥,額頭抵在燭應龍的左肩上。
桑諾似乎嗅到了滿意地氣息,嘴角露出安逸的微笑,用力又吸了兩口。
梵昊有些發懵:“玄儀喝醉了,我扶她去屋裡歇息。”
桑諾聞言,忽然一抬頭,迷迷糊糊地嘀咕:“醉了?醉了?”
薑雪時低頭看她,剛好撞見那雙驚慌的桃花眸子。
桑諾撇了撇嘴,弱弱道:“醉了……”
“不要……”
“疼……一直……流血,一個多時辰,疼死小妖了……討厭……疼!”
“不要……醉了……”
她斷斷續續地哽咽。
起初,薑雪時和梵昊都一臉茫然盯著她。
後來,經驗豐富的碧沅最先反應過來,眼神狐疑地看向梵昊。
經驗非常不豐富的小尊上難得遲鈍,依舊歪頭盯著傻狐狸,“哪裡疼?”
經驗比較豐富的梵昊終於反應過來,頓時臉色一白,急忙否認:“沒!沒有的事!我與玄儀尚未成婚,怎能做出那等事!她醉了!胡說的!”
這一說,經驗非常不豐富的某龍崽都聽懂了。
碧沅感覺,周圍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殺氣。
彷彿有無數把無形的龍刺凝結起來,指向梵昊。
薑雪時微低著頭,臉色隱在陰影裡,一手託著桑諾往碧沅懷裡送,而後側頭看向那位魔界戰神。
碧沅扶住桑諾,莫名有些興奮地看著一臉驚慌茫然的梵昊。
燭應龍這醋性還真是……讓她歡喜!
就在薑雪時邁出一步時,桑諾在碧沅懷裡嚶嚀:“不要了,疼死小妖了!不要了……尊上……”
碧沅:“……”
薑雪時:“……”
莫名感覺渾身發綠的梵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