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這是桑諾第一次同未婚夫見未來的“婆家人”, 可七天過去了, 公婆沒見著,連梵昊也外出徵戰了。

天魔二界的聯姻,真的能讓戰爭休止嗎?

尚未成婚, 桑諾已經開始獨守空房,或許該稱作獨守空城堡。

城堡裡剩下的人, 幾乎不能稱作是人。

他們是奴隸,沒有思想,沒有自我。

即使是凡間宮廷裡的侍女,也是會跟主子閑聊解悶的, 魔界的僕從卻只會聽從命令。

伺候桑諾的侍女有四個,還有六個雜役, 其中兩個雜役是不滿十三歲的小男孩,瘦骨嶙峋, 皮膚被沙漠的烈日晒得枯黑, 唯獨眼睛還是亮的,像城堡外波光粼粼的月牙泉水。

桑諾問其中一個男孩,“外面在打仗嗎?梵昊何時回來?”

她當然不是想念未婚夫,只是人生地不熟,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安全,只能從未婚夫嘴裡打探消息。

男孩沒回話, 朝她一鞠躬,轉身出了門,出了城堡。

“他要幹什麼?”桑諾詫異地問侍女。

“給主子打探消息。”侍女低眉順眼地回答。

傍晚的時候, 男孩回來了,他稟報桑諾,鍾山的燭應龍正在攻城,六爺跟兩位兄長輪流出戰守成,歸期不定。

六爺說的是梵昊。

桑諾睜大眼,不知是“燭應龍正在攻城”的消息更讓人吃驚,還是男孩正在滴血的左手更讓她驚悚。

“你的手……”桑諾顫聲問:“你的手指呢?”

“剛剛被砍了。”男孩無甚情緒的回答。

他的左手,無名指和小拇指全都不知所蹤,斷指的切口血肉外翻,中間是白森森的骨頭。

桑諾驚道:“為什麼要砍你的手指!”

“小的奉命留守城堡伺候您,這是擅自出門的懲罰。”男孩面無表情地回答,好像沒有痛覺一樣,只有慘白的脣色顯出了他的虛弱。

“我的天……我只是隨便一問,你該告訴我你不能出去的!”桑諾起身上去,彎身抓起男孩的手,“你的手指呢?這裡有沒有醫者?或許還能接上。”

如果梅姨在,一定是可以的。

可男孩說,手指被行刑者丟給獵狗吃了。

“我要離開這裡……我帶你們一起走!”桑諾第一次對這個地方感到徹骨的惶恐和厭惡,她沒去過地獄,可想來大概殘酷是不及此處的。

沒有人回應。

這裡的僕從沒有歡樂亦沒有絕望,他們像是隻會執行命令的行屍走肉,並不尋求解脫。

桑諾惶恐,她想要回青丘山,竟然開始幻想那位鍾山的小尊上,是來就自己的。

把薑雪時幻想成自己的英雄,這會讓她重拾希望。

她想知道她的英雄帶了多少天兵天將來攻城,可她不敢再問隨從,於是自己向城堡的守衛請求,想親自出門打探軍情。

守衛說,除非戰事蔓延至此地,他死之前,絕不會讓桑諾踏入戰火之中。

這真是個充滿死亡與絕望的地方。

桑諾忽然理解天帝為何歷經千萬年,都沒有放棄鏟除魔界的決心。

在惶惶之中又過了三日。

這日傍晚,桑諾聽見窗外傳來隆隆地聲響,於是快步走到瞭望臺上——

護城河的吊橋緩緩降落,桑諾極目遠眺,黑壓壓的兵馬踏著吊橋歸城了。

為首的幾個大將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型,該是她的未婚夫。

桑諾稍稍理了下發髻,狂奔下樓迎接。

當城堡大門轟然打開時,走在最前端的,沒有她的未婚夫,而是一個滿身血汙的身影。

那人雙手被捆龍索綁在背後,臉頰與鼻樑上都是乾涸的黑血,卻並不妨礙她的美貌。

傍晚的城堡內還沒有點亮燈火,那雙溶金般的狹長鳳目,第一眼便鎖定了桑諾,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在與桑諾對視的一瞬,那雙眸子裡的戾氣忽然變得柔軟。

這是桑諾幻想中自己的英雄。

“尊上……”桑諾嘴脣翕動,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過她的英雄可能會敗退,但沒想到她會被生擒。

沒有人能抓住燭應龍,這不是真的!

目光緩緩下掃,發現那襲白衣此刻幾乎被染成了暗紅色。

桑諾隻覺心裡一陣刺痛,緊握地拳頭不斷發抖,卻仍舊沒止住眼淚奪眶而出。

“不是我的血。”薑雪時沒有出聲,隻用口型對桑諾說,然後一勾嘴角,笑容裡沒有半分落敗的頹喪。

押送她的是梵昊的兄長,他用力一推薑雪時左肩,讓她轉身往軍機大廳走去。

桑諾快步跟上前,薑雪時側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裡含義匱乏,無喜無悲。

桑諾被護衛攔下,目送薑雪時離開。

——

魔帝揮手讓兒子們都退下,軍機廳的大門緩緩合上。

轟隆一聲悶響,廳內只剩兩個人。

沉默地對視。

那雙淡金色地眸子裡帶著難以捉摸的笑意。

魔帝碧綠的眼瞳裡帶著警惕的防備。

最終,他走上前,繞道薑雪時身後,悄無聲息地鬆開捆龍索。

給薑雪時鬆綁後,魔帝轉身,緩步走到茶幾旁坐下,掀開一隻白玉茶杯。擱在自己面前,端起茶壺倒了杯水。

薑雪時邁開長腿上前兩步,側眸一瞥茶幾另一頭的座椅,問他:“可以麼?陛下。”

魔帝挑眼看她一眼,眼裡依舊暗含警惕地殺氣。

薑雪時迎著他的目光,上前坐到茶幾另一旁,毫不見外的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兩人無聲對飲。

一陣沉默後,魔帝先開口:“你到底想幹什麼?”

薑雪時手裡把玩著白玉小茶杯,長睫微垂,輕聲回答:“天帝派我來鏟除你們。”

“哼。”魔帝冷冷道:“我已與他議和聯姻了,他當著眾神的面同意了,還把王母的女兒許配給我的兒子,又怎麼會出爾反爾?”

薑雪時抿嘴一笑,禮貌地說:“王母的女兒是我的。”

魔帝皺眉:“這天下多的是美人,你何必……”

薑雪時抬手製止他的絮叨,“陛下須得先理清關鍵問題。”

“什麼問題?”魔帝問。

“天帝為什麼要把我的女人嫁給你兒子?”

魔帝蹙沒道:“那丫頭是王母的義女,為了表示誠意……”

“這只是表面。”薑雪時說:“三界的存在是天道的安排,你們近百年來日漸式微,一旦主動求和,天帝不能不同意,但他不想放過這個鏟除你們的好時機,必須找個由頭開戰。”

魔帝一愣,低聲問:“你的意思是?”

“陛下何必假裝不懂?”薑雪時嘴角勾起笑:“那就讓我來挑明,換而言之,是天帝騙我來鏟除你們。”

魔帝緩緩閉了閉眼,這位久經沙場的老人臉上第一次露出疲憊之色。

是的,他早就知道,只是心存僥幸,認為燭應龍不會為了個女人挑起戰爭。

“你既然也知道。”魔帝沉聲說:“為何還甘願做他的棋子?”

薑雪時苦笑:“您不也是嗎?我和陛下都是他老人家案板上的魚肉,他想鏟除我們,要的只有一句出師有名,這次不成,下次也總能找到由頭。”

魔帝苦笑:“你是想借此機會鏟除魔界,立下大功,保自己一時安穩?”

“那我就不會坐在這裡跟陛下談天了。”薑雪時篤定地注視他。

魔帝冷笑一聲:“你不會是想說要背叛正義,從此踏入魔道,同寡人並肩對抗天帝老兒吧?”

“正義?天界代表正義?”薑雪時笑:“我沒看過幾個真正慈悲為懷的天神。魔界能代表邪惡嗎,陛下,您遵循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造就強大的個體,推動極限進化,卻忽略了基層經濟發展,捨本逐末,所以永遠無法構建出龐大的運轉體系。”

魔帝眼色一冷:“我可不需要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奶龍教我治理魔界。”

“不敢。”薑雪時挑眉道:“我只是想說明,咱們天界保護弱者,可不是為了正義,不過是跟你們發展模式不一樣。不保護底層的羊群,我們尊敬的天帝還能剝削誰來鞏固他的上層資源?他之所以重名聲,也不過是為了騙羊群們心甘情願的賣力而已。”

魔帝眼睛一亮,嗤笑道:“咱們的鍾山繼承人似乎不像善類,這道德觀,似乎更適合投入寡人的門下。”

薑雪時笑容迷人,神色優雅地開口:“道德是工具,不是我的行為準則。要看得到長遠利益,那就必須促進集體利益,而不是一味的悲天憫人。所以這世上多數好人沒好報,但聰明卻目光短淺的人一樣成不了大事,如果給我一個機會,我選的道路會更接近天帝,而非陛下。”

魔帝冷哼一聲,別過頭:“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你不想輔佐我,又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不想輔佐您,陛下。”薑雪時說:“但我想自保,所以必須保住您。”

魔帝側頭看她:“什麼意思?”

薑雪時說:“我是您製衡天帝的關鍵。”

“此話怎講?”

“你我二人一旦聯合,就不再是天帝案板上的魚肉了。”

魔帝歎了口氣:“如今魔界式微,即使有你的協助,也未必能與天帝老兒一戰。”

“我有辦法。”

魔帝睜大眼:“請講。”

“給我湊一萬九千年的修為,即可促成三足鼎立之勢。”

魔帝一愣,盯著薑雪時許久不語。

一陣沉默後,他忽然大笑起來,“你這是明搶啊!鍾山血脈果然個個經天緯地之才,當年見識過興周八百年的薑子牙,以為國士無人能出其右,如今見了你,想必這三界終是要歸於鍾山一脈了!”

要說這一萬九千年修為,天界並非湊不出來,只是公然站隊薑雪時,那便從此沒了退路,背後又沒有其他戰鬥力,眾天神自然無人敢下這個注。

魔界卻不同,因為已經沒了退路,天帝遲早要鏟除魔界,一旦扶起薑雪時,加上整個魔界的戰力,當真成了三足鼎立。

兩者一旦聯合,天帝將徹底失去主宰之位。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東皇太一?”

“我說過,”薑雪時鄭重道:“我眼裡沒有絕對的正義與邪惡,也深知天道存留魔界的意義,所以我不會像他老人家那樣,想要代替天道掌控一切。”

魔帝沉吟須臾,歎道:“容我考慮考慮,你先在此地住下。”

“不。”薑雪時說:“我住地牢,陛下,請繼續往都城調兵,讓天帝的探子以為我們還在惡戰。”

“這沒問題。”魔帝疑惑道:“你為什麼要住地牢?”

薑雪時聳聳肩:“您的準兒媳今晚應該會來救我,放她進來。”

魔帝揚起下巴,故作不悅:“你也知道那是我的準兒媳?”

“過了今晚就不是了。”

魔帝挑眉挑釁:“你若是被關在地牢,比起階下囚,或許她更愛我兒子和魔界夫人的地位,全天下的狐狸精都會這麼選。”

“不。”薑雪時勾起嘴角:“她會發現這些都沒我重要。”

魔帝嗤笑一聲:“我們未來的小天帝還挺謙虛。”

薑雪時笑容優雅:“實話實說而已。”

魔帝撇撇嘴:“恐怕你要失望了,沒有女人會傻到放棄地位,拚死營救一個魔界地牢裡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