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他們的行動異常小心,平時只由席雁的丫壹小玉上街露面,其他的人除非絕對必要,都只在樓裡活動,輕易不到外頭。
替查既白治傷的那位大夫,鹿雙樵也索性用大把的銀子請了一起過來,包治近月,才又像來時一樣,矇住雙眼把他老先生送走。
這一次,查既白身體的復原可不比上一遭快了,他流血大多,元氣伐喪甚巨,加以;日創尚未大好,新傷又增,人總是肉做的,就這麼一輪再輪的割切,任是老查的身底子厚實,也一樣招架不住,只個把月,業已連胸帶肚消瘦了一圈。
查既白受傷的次數不可謂少,豁給人家的血肉加起來會令他自己發怔忡,但似這樣緊接著挨剮遭刮的記錄卻還沒有,他心裡明白,近一陣子來,自家的體氣委實較早日虛乏多了……
坐在廊沿下喝著參湯,查既白懶洋洋的注視著地面的一行螞蟻正在艱辛的搬運幾隻蟲屍,他不禁搖頭嘆息,唉,連螞蟻也和人一樣,都這麼終日勞碌辛苦……
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飄過來,席雁的聲音輕柔而嬌脆的入耳:“查大哥,你獨自一個人,幹嗎又在搖頭嘆氣呀?”
查既白笑望著正踏出門檻,容光豔煥的席雁,“嗯”了一聲道:“我是忽然有所感嘆,人他娘活著,實在太也麻煩囉嗦,忙吃忙睡,忙名忙利,忙著整人和被整,就連螞蟻之屬吧,要想生存下去,亦不得不營營碌碌,日夜覓食貯糧,莫不成萬物的沿傳法則,只是為了要叫一代一代接續活著而已?”
席雁笑了:“這個題目太大,查大哥,其實簡單的說,人活著當然不是隻為活,他們要愛,要享受情感與關切,要創功業立名史,活下去的理由很多,就看你是要往哪一個目標去奮進了。”
查既白自嘲的道:“譬喻我吧,我只想存幾個錢,散幾個錢,能拿與不能拿的卻多少分兩個,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
席雁忍俊不住的道:“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查大哥,難怪人家說你是黑吃黑,橫索十方之類,你打算‘能拿’與‘不能拿’都一股腦的要拿,這安穩日子恐怕就不好過……”
揉著下巴,查既白安閒的道:“先別說我,席家丫頭,你倒有些什麼計畫?”
怔了一下,席雁迷惘的道:“我?我需要有什麼計畫呢?”
查既白微笑道:“你和鹿雙樵呀,為了你們小兩口子的事,業已鬧得天翻地覆,既然已經豁了開來,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我認為拖下去亦不是道理,早晚終究要辦,晚辦就不如乾脆早早辦了的好!”
席雁一時尚未會過意來,她遲疑的道:“查大哥,你的意思我還不很明白,我和雙樵,我們要辦什麼呀?”
查既白道:“我是說,辦喜事,你難道不打算先把名份定下麼?你總是個閨女,正了名份,就不怕人家閒言閒語,飛短流長了!”
席雁並不似一般女孩兒家,在談到這種問題時,不管真假都要扮出那麼幾分嬌羞之態,她從容的一笑,大大方方的道:“原來查大哥關心的是這件事,其實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說閒話,查大哥,為了雙樵,我的父母已經這樣不諒解我,我也不顧一切的跟著他出走,如此行為,恐怕早就被人明裡暗裡數落得不堪入耳了,但我從不後悔,更不憂懼,人要活在愛裡,亦有權爭取自己的幸福,環境與傳統並不一定全正確,也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我既已跟著雙樵出來,誰都明白我已是他的人了,表面上的儀式,早辦晚辦我皆無所謂。”
查既白想了一會,笑吟吟的道:“倒是高論,不過,你說得確有幾分道理,我認為我們之間,至少尚有一樁所見相似,那就是男女合婚,遲早總得有個形式。”
席雁笑道:“當然,否則將來生下孩子,豈不是變成私生子了?再說,明媒正娶的夫人,總比做人家的姘婦來得堂皇。”
查既白樂呵呵的道:“你這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啊!”
這時,緊閉的大門外忽然起了幾聲叩響——先敲三下,接著再敲了三下。
席雁道:“是小玉上街回來了,我剛才叫她去買只老母雞回來煮湯給你喝。”
說著,她連忙過去開門,是小玉不錯,她側身閃了進來,一邊用衣袖拭抹額上的汗水,一面迷迷惑惑的道:“小姐,我遇到了一樁怪事哩,起先我還怪那個人冒失,後來才曉得他是故意的——”
關上門,席雁警惕的道:“什麼怪事?把話說清楚,這麼無頭無尾的,誰知道你在講些什麼?”
把右手提著的那隻肥母雞換到左手上,小玉忙道:“就在我才轉進巷子裡的時候,一個大男人猛不丁從一旁冒出來,像喝了酒似的撞在我身上,我剛開口要罵,他只腳步一溜就不見了,後來,我才發覺就在那一撞的當口,他已塞了一隻小方柬到我懷裡……”
席雁神色微變,她一伸手:“快拿給我看!”
一直注意聆聽著的查既白緩緩開口道:“不用緊張,那是我們自己人,小玉,方柬可是以白棉紙摺疊的?”
小玉從懷裡摸出方柬來一看,可不是用白棉紙摺疊而成,她愕然道:“查爺,那個人真是我們自己人?”
查既白笑道:“不錯,是我的一個老伴當。”
小玉不解的道:“既是你老的伴當,怎麼不直接來這裡和你老見面,卻要用這種稀奇古怪的方法嚇人一跳……”
席雁接過方柬,一面低斥道:“小玉,怎麼可以這樣對查爺說話?”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沒關係,我說小玉呀,其中奧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打個比方給你聽,有些事情,能以直來直去,無需隱密,有些事情,就得繞上個大彎,方可不露形跡,我吃香的喝辣的,更結仇無算,卻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因為我識時務知變通,運用得靈活巧致。”
遞過手中的小方東,席雁也忍不住低聲問:“查大哥,那個人是誰呀?”
查既白一面拆開方束細閱內容,邊漫不經心的道:“晤,那是影子……”
席雁怔怔的道:“影子?”
查既白專注的看著這張小小的白棉紙,臉色卻逐漸的凝重起來。
席雁發覺查既白的表情變化,不由忐忑的問:“查大哥,可是有什麼不對?”
長長吁了口氣,查既白苦笑道:“有兩個信息傳來——全是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