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
遙聞簾裡一個書僮打著簾子道:“咱們二爺有請李大爺內面坐,快請進來吧!”
李飛龍再抬頭一看,只見花廳裡一片金碧輝煌,陳設非常富麗,卻不見主人在什麼地方,不禁足下躊躇,心中忐忑,但已來了,只得走了進去,耳畔忽聽有人道:“李大寨主一路多辛苦了,年某本當親赴尊寓相迎,只因連日俗事纏身,無法外出,所以特差小價前往邀請,失禮唐突之處還請原諒。”
再一瞻顧間,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便服少年,已從東間含笑迎出來。連忙也搶前一步道:“二爺說哪裡話來?李某既然到京,當得先來向二爺請安,怎敢勞動二爺?”
說著再將來人一看,只見他頭戴貂皮暖帽,身穿二藍綢長袍,外罩缺襟漳緞背心,再加上一副英俊白皙的儀容,分明是個未出書房的貴公子,哪有半點江湖氣質?心中不禁更加狐疑,暗想:“憑此人這個長相,怎麼會名震江湖,大家都說他有一身驚人的功夫呢?”正想著,羹堯已經走到面前,李飛龍連忙就著來勢,屈一膝請安下去道:“小人李飛龍給二爺請安。”
羹堯慌忙伸手相扶,正說:“李寨主乃江湖有名豪傑,為何這等客氣?年某實不敢當。”
誰知那李飛龍竟暗中使了一個千斤閘,雙臂向下一沉。羹堯不禁暗笑,兩手在他臂上一架,卓然而立道:“李寨主請起,再客氣便是見外了。”
說著,李飛龍一個身子,竟如猢猻攀著樹枝一樣,完全懸了空,一點也著力不得,不由臉上一紅道:“二爺,您真名不虛傳,李某心服口服了。”
羹堯只笑了一笑道:“李寨主不要過獎了,年某也不過承各地豪傑抬舉而已,浪得虛名,倒教您見笑了。”
說著一面肅客就座,一面笑道:“大嫂傷勢已經痊癒,現和令妹均在雍王府裡。舍親雍王本極好客,雖有兩位令弟忤犯之事,但人既已死決不記恨,因為她姑嫂是李寨主的眷屬,所以非常厚待,您如不信,見面一問便可明白。”
李飛龍忙又站起來,躬身道:“此事小人已經完全知道。在雲家堡時,雲小姐便曾提及。適才又遇王府護院郝四,也說王爺對我妻妹甚厚,此事小人實在感激之至,決無不信之理。不過小人此番千里來京,實為欲尋妻妹,誠恐王府門禁森嚴,不容入內,二爺能代設法容我見上一面嗎?”
羹堯笑道:“李寨主,您也許還未明白,那王府門禁雖然森嚴,焉有阻您進去之理?既如此說,我們有話不妨再說,如今便差人先送您去和嫂夫人相會如何?”
李飛龍連忙又請了—個安道:“如蒙二爺這等照拂,小人太感謝了。”
羹堯又連忙扶起,隨即仍差魏景耀套車,將李飛龍送往雍邸去,等車到雍王府,魏景耀說道:“李大爺,您請在門前稍待,等我進去回明王爺再行奉請。”
李飛龍見那府門以外,護衛人等,來往不絕,更較適才嚴肅,不由心中又有點忐忑,等於半會之後,忽見魏景耀笑著走出來道:“李大爺,您該轉運咧,我本想回明王爺,就請您先去會會大嫂,誰知王爺說您來了,定先要看看您,再讓您去和大嫂相會,現在王爺正在大廳上等著呢,您請隨我來吧!”
說著,又附耳道:“據我聽見總管載鐸載大爺說,王爺也許要給您一個護衛當呢。那可是六品前程,要論品級可比千總把總強多了,三年五載一個外放,遊擊都司算不了,說不定連參將全有望,您可得好生回答,別弄擰了,那就太可惜呢!”
李飛龍連忙點頭,跟著向內走去,進了大門,只見一座非常壯觀的殿宇,兩邊排著四名帶刀護衛,各穿馬褂箭衣躬身而立,堂上軟簾高卷,鴉雀無聲,顯得非常肅靜,猛聽一個頭戴白石頂子的戈什哈高聲嚷道: “王爺有令,著李飛龍來見。”
便由魏景耀和府中另一個家人扶著,疾趨而進。再到那大廳上一看,其莊嚴肅穆之處,又較年府大不相同。遙見廳中上首交椅上坐著一位親王服色的偉丈夫,身邊又侍立著兩名侍衛,各自手按佩刀看著自己,不由遠遠的便跪倒在地道:“草民李飛龍叩見王爺。”
只聽雍王面色一沉問道:“李飛龍,聽說你在河南一帶,積案纍纍,有這話嗎?”
李飛龍聞言,心下不禁大驚,連忙叩頭道:“草民罪該萬死,身在河南確有積案未銷,還求王爺開恩免究。”
說著,又聽雍王道:“那李如虎、李雲鵬都是你的嫡親兄弟嗎?”
那聲音一人李飛龍耳中就像當頭捱了一下悶棍一樣,連忙又叩頭道:“小人該死,他二人確係小人胞弟,前此管教不嚴,有驚王駕,還望王爺多多開恩。”
半晌又聽雍王道:“那麼,你妻張氏、妹妹玉英在邯鄲道上攔路行刺的事情你也知情了?”
李飛龍心中越發害怕,雖然時適早春也不禁汗流浹背道:“民妻犯駕之事,小民雖在河南,實不知情,但管教不嚴之罪實有應得,王爺如果降罪,小民萬死不辭。”
說罷連磕響頭不已。雍王又道:“那麼,夜入雲家堡,去向雲小姐尋仇報復,一定也有此事了,聞得雲小姐釋放你時,你曾說過,要到這北京城內來,先尋我算一算殺弟的帳,有這話嗎?”
李飛龍一聞此言不由魂飛天外道:“罪民無知,一時口出狂言,那是有的,還……還……還請王爺開恩,從寬發落。”
說罷又叩頭如搗蒜,哀求不已。
雍王只看著他沉吟不語,半晌方又道:“看你這個樣兒,說話倒還直率,果能從此悔悟,洗心革面,從新做人,本藩自可從寬發落,不究既往,否則只再怙惡不悛,便我也愛莫能助了。”
說罷又向左右道:“你們先帶他去見妻妹,有話隨後再來回我。”
說罷左右一聲吆喝,便自起身由侍衛們簇擁著向屏後面去,李飛龍伏地仍在叩頭不已。微聞魏景耀在旁笑道:“李大爺,您起來吧,王爺已經回到後面上房去了,您還磕頭做什麼?這裡還有一位好朋友沒給您引見咧。”
等再抬頭一看,果然雍王已經去遠,連忙爬起來一抹額汗道:“我的佛爺,今天總算開了眼呢,差點兒沒有把我真魂嚇得出了竅。魏爺您瞧,我該怎麼辦呢?”
魏景耀笑道:“李大爺,您別嚷,這裡還有一位朋友呢!”
說著,指著身側的載澤道:“這位是這府裡的總管,王爺面前唯一紅人,載澤載二爺,您兩位以後多親近吧!”
載澤忙道:“李大爺,您別膽怯,咱們王爺向來就是這個脾氣,什麼事全喜歡乾脆,不怕犯了再大的過失,只消對他痛痛快快的說明,一點不欺他,便捱上幾句罵,事情—過就了。您要是想瞞著他,事後查出來,只要他一冷笑,那可就糟透了。今天您這一套話回答得太好了。別看他臉色沉著,又有警戒的話,也許他還有意提拔您都未可知,要不信,您望後瞧著就知道咧。方才王爺已經吩咐過了,教我帶您去見大嫂子和妹妹去,你只見著她兩個一問,便知道我說的話決沒有錯兒了。”
李飛龍方說:“載二爺,謝謝您,既然如此,便請帶我去看賤內和妹妹吧。王爺的提拔我不敢望,只要不降罪,我已很感激了。”
魏景耀忽然狂笑道:“李大爺,你就打算這樣去見大嫂嗎?”
李飛龍不禁愕然道:“魏二爺此話怎講?難道小弟這樣就見不得內人嗎?”
魏景耀用手一指身邊一架穿衣大鏡笑道:“李大爺,你只看一看就知道了。”
李飛龍一看鏡中人影,只見自己臉上一片塵土模糊,額上又膨起一大塊,簡直和鬼怪一般,這才想起方才情急叩頭所致,不由十分慚愧,連忙掏出手巾將汗染塵土抹去,只額上一個大青紫疙瘩,卻無法除去,只得罷了,等匆匆抹好,魏景耀又笑了一笑道:“現在可以去見大嫂和令妹了,不過內宅深院我是不能奉陪的,以我預料您恭喜得意就在早晚,如果見過大嫂,王爺無甚後命,不妨住到年府去,你到府前只一問魏景耀,府內沒有個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