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
第十二章 東魯狂生
李飛龍掀簾走進花廳一看,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身穿京醬摹本團龍袍子,外套元色素緞緊身背心,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小帽,珊瑚帽結之外,迎面釘著一方銀紅碧霞璽,長長一副白臉,正斜著身子,坐在正中一張方桌的上首椅子上。那桌上放一副圍棋,下首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絡腮鬍子,兩人正在對弈。連忙拜伏下去道:“小人李飛龍夫婦叩見王爺。”
那少年似在一心下棋,旁若無物,一面拈著一枚白子,待放到棋盤上去,一面道:“你是李雲鵬的哥哥嫂子嗎?”
連看也未曾看一下。李飛龍伏在地下應聲道:“小人正是。”
那少年又道:“你兄弟李雲鵬呢?方才門上來報,說你說他已經死了,這話確實嗎?”
桂香不等飛龍回答,先道:“民婦的小叔李雲鵬,因奉王爺之命,到邢臺縣去刺死那化名高明的雍王爺,當場被雍王爺隨從護衛打傷拿獲,現在確已傷重不治而死。”
那少年猛然一掉頭把手中棋子一拍怒道:“你這婦人,膽敢如此大膽胡說?想那雍王爺,久是本藩的胞兄,我焉有差人去行刺之理?此事你係親目所睹,還是聽見別人說的?”
李飛龍不由驚得呆了,桂香卻伏在地下高聲道:“此事雖非民婦親目所睹,但我兩個小叔因刺雍王爺末中,受傷身死是實。他在未死之前,已由雍王爺派人押送邢臺縣衙門錄取口供,才傷發身死,並查得身邊確有奉王爺差遣的札子諭帖等物,實非民婦敢於胡說,還求王爺明察。”
那少年正是十四王子允禵,—聞此言不禁一呆,接道:“那李雲鵬真有這親供在邢臺縣衙門嗎?”
桂香道:“這個民婦怎敢撒謊?王爺不信不妨差人前往邢臺縣衙門一查便知虛實了。”
十四皇子不禁眉毛—皺道:“這奴才真荒唐極了,怎麼這等胡說起來?”接著把頭連搖,又問道:“那麼,你夫婦二人來此意欲何為呢?”
桂香又道:“只因我那三叔雲鵬慘死,二叔如虎適在邢臺縣開設客店,彼時不知底蘊,誤認三叔被一過路客人打死,具狀控告,請求昭雪。不想三叔認供在前,邢臺縣正堂李太爺,因為事關行刺王駕,立命拘捕二叔到案就訊,二叔見勢不佳,拒捕逃去,二次又邀約民婦,一同在驛路之上向雍王報仇,誰知又被雍王隨從護衛擊斃,民婦也受重傷,幸而逃避得快,未曾傷命,得由丈夫李飛龍救出,末被擒獲,但雍府護衛窮追不已,並派人向氏夫關說,只要能往雍府自行投到,作一干證,不但可望免罪,還有重賞,氏夫因兩個兄弟先後喪命雍王府護衛之手,不甘放著殺弟之仇不報,反受仇人收買,所以才到王爺這裡來稟明,一切還望王爺做主。”
十四皇子聞言,又問李飛龍道:“此話當真嗎?”
李飛龍答道:“民妻之言,一字不假,王爺不信,只去雍府一查就明白了。”
十四皇子沉吟半晌冷笑道:“此話果然當真,那雍王府的護衛既窮追不已,又知你夫婦的蹤跡,能派人向你等關說,為什麼不將你夫婦也擒送當地衙門,反而縱令你兩人來京尋我呢?”
桂香聞言,不待李飛龍答話,又亢聲道:“王爺要問這個,氏夫還有大罪在身,王爺如能放過,民婦才敢實說。”
十四皇子臉色一沉道:“你夫歸竟敢行刺雍王爺,已經罪在不赦,還有什麼大罪?難道還敢造反嗎?”
桂香猛然把頭一抬仰面道:“王爺息怒,容民婦細稟,便知實情了。”
說著又膝行兩步,看著十四皇子。十四皇子因為問了半天話,飛龍夫婦始終伏在地下,所以未曾看清兩人面目,桂香這一抬頭,又近前了些,正好將一張俏臉入眼簾。只見她,雖是一身鄉下打扮,卻嬌豔異常,又滿臉楚楚可憐之色,不由多看了一眼道:“你且說來,到底是個什麼道理?”
桂香淒然道:“氏夫實因早年陷身綠林,在河南黃河邊上設有水寨,手下也有好幾百人,所以只要逃入河南境,雍府護衛便不敢下手殺人,只有差人前來以利祿相誘。至於此次來京,雍府未能覺察,那是因為我夫婦出其不意,晝伏夜行,才能到此。王爺如不相信,民婦也只有認命了。”
說罷,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面,似乎要流出淚來,十四皇子沉吟道:“這話還有幾分道理,那李雲鵬從前也曾說過他系草莽出身,並末瞞我,不過你夫婦功夫較李雲鵬如何呢?”
桂香道:“氏夫功夫本出少林寺鐵樵長老所授,我那二叔三叔,又為氏夫所傳。”
十四皇子看了她一眼道:“那麼,你的功夫呢?”
桂香淒然道:“民婦因和雍府護衛對敵時,功夫被敵人用劈空掌法打傷破去,如今已成廢人了。”
十四皇子不由道聲可惜,接著又道:“李雲鵬雖在本府當差,行刺雍王之事卻非我命,此事如果屬實,本藩也難袒護。不過你夫婦既然遠道前來稟告於我,也難揮諸門外,可在本府暫住,等我查出實在再說,但在此刻未奉我命,決不許出此府門—步,否則一經查出,那就別想活命,你夫婦能做到嗎?”
桂香道:“民婦夫妻二人,此番來京,一半為了替兩位叔叔呼冤,一半也為了請王爺庇護,如蒙留在府中稍住,那是求之不得的事,焉敢私自出去?不過,此事關礙太大,一切還望王爺明察才好。”
十四皇子一聽,又看了她一眼道:“既如此說,可暫在我這府裡住上幾天,等我派人出去,分別向雍王府,和邢臺縣查明,再行聽我後命,李雲鵬既在這裡當過差,我也決無薄待你夫妻之理。只管放心好了。”
說著,又向那門外侍候的戈什哈道:“福寧,你去找一找勒總管,先給他夫妻安排一個住的地方,按照本府規矩,每餐送兩份伙食,先支給二十兩銀子,等我查明李雲鵬的事,決定去留,再支月錢薪俸。”
桂香連忙一扯李飛龍,又叩頭道:“民婦夫妻,謝謝王爺恩典。”
說著,從地下爬起來,秋波一轉,又覷了十四皇子一眼,跟著那名戈什哈,雙雙走了出去,才到簾外,遙聽那個絡腮鬍子道:“這個女人妖媚是妖媚極了,說話辣也辣極了,她這—番話處處帶有要挾之意,決非善良之輩,王爺還須仔細才好。”
十四皇子道:“我萬想不到李雲鵬這廝,轉送一個把柄給四阿哥去,如果他真有親供落在人手,倒是一件棘手的事呢!”
又聽鬍子道:“這倒不要緊,我們派人行刺,固然可以作為家奴在外妄作妄為,主人並不知情,那李雲鵬已死,只憑他一紙親供便足為憑嗎?再說,他未奉皇上旨意,擅自出京,又敢聲張嗎?還不是大家吃個啞巴虧了。”
桂香假作足小難行,還打算再竊聽幾句,那戈什哈已在前面催促道:“李大嫂,您請快些兒吧,天不早咧,勒總管事又多,他要一散值回去,這事可又麻煩咧!”
桂香連忙搭訕著道:“這位爺,您貴姓?這次我們的事多虧了您,把我帶來見王爺,要不然只憑我們當家的,也許一時還說不清呢!”
那戈什哈邊走邊笑道:“大嫂,您真能幹,竟敢在王爺面前這樣回話,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咧。我叫福寧,排行第三,人家都叫我福三爺,以後您兩位要找我。只一問福寧福三爺,就行了。”
李飛龍聞言先向桂香使一個眼色,然後道:“福三爺,謝謝你,這真成全不少,我這賤內不懂規矩,竟敢在王爺面前放肆,還望美言一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