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〇
福寧笑道:“李大爺,您不知道,咱們王爺年紀雖輕,人卻精明異常,什麼也瞞他不得,不過做人也非常仁厚,更十分通情達理,別看大嫂說話太露鋒芒,這倒正對他的胃口,也許就因此把您兩位留下亦未可知。”
說著,已經出了西花廳的院落,走進通達前進的一條火巷,桂香笑道:“福三爺,我哪敢在王爺面前放肆?適才也是情急咧,所以只有直話直說,您要因為這個說我能幹,那可把我真冤透了。真能幹的人,能這樣信口胡說,一點顧忌沒有嗎?如今我想起來還後悔呢,不過我們當家的又是一個老實人,這麼要緊的話,不說又怎麼行呢?那位跟王爺下棋的是誰,您知道嗎?”
福寧道:“他是咱們王爺的老師,姓程叫程子云。”
桂香笑道:“王爺還有老師?那是教什麼的?別是教下棋罷?”
福寧正色道:“人家是有名的才子,平常都自比諸葛亮一流人物,咱們王爺特別花了重金禮聘來的。不用說文才兵法,都是閤府的頂兒尖兒,便是那點拳棍劍法也了不起。大嫂也許不知道,您小叔李雲鵬李三爺就很知道此人的厲害了。”
李飛龍忙道:“那麼,我三弟跟他總有點交情了。”
福寧鼻子內哼了一聲道:“這位程師爺,王爺是老大,他就是老二,跟誰能有交情,我說您那三爺能知道他,是他那條命就送在這位程師爺手裡,並不是跟他有交情。您賢夫婦既來了,以後對他還得小心一點,要不然,這位可不好對付。”
桂香聞言連忙覷著福寧一笑道:“福三爺,咱們真算有緣,要不然我夫妻還錯拿他當好人咧。您真是一個好人,一見面就拿咱們當知己朋友看待,除非是您,誰肯這樣一點避忌沒有,把利害全告訴咱們呢?不過這一次咱們兩口子到這兒來,什麼都沒有帶,只好容圖後報咧。”
說著又笑道:“但不知咱們三爺為什麼會把命送在那位程師爺手裡,您能告訴我一點嗎?”
福寧回頭看了一下,要說又把話嚥了下去。桂香見狀,連忙趕上一步,把一隻粉妝玉琢的耳朵,送到福寧嘴邊去,幾乎要耳鬢廝磨起來,一面笑道:“您別害怕,咱們是法不傳六耳,只您對我說了,要不能告訴人,連咱們當家的,他也別想知道。”
福寧被那脂香媚態,直薰得真連自已是老幾全忘了,忙低聲道:“大嫂,您不知道,那回李三爺到邯鄲—帶去探訊雍王爺的行動,雖然是奉了王爺之命,可是咱們王爺並沒教他行刺。後來便是這程師爺出的主意,他說現在萬歲爺面前能被看重的,只有咱們王爺和雍王爺,要是沒有雍王爺,咱們王爺將來也許就可以穩登大寶,落得趁雍王爺私自出京,把他幹掉,誰也不能說是咱們王爺的主使。依咱們王爺還不肯,說是雍王爺和他是同母弟兄,如果這樣做,傳出去要被天下後世唾罵。這位胎裡壞的程師爺卻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又說那雍王爺如登了大寶,咱們王爺便休想活命,左比右方,才把咱們王爺心眼兒說活了,吩咐李三爺相機行事。如果事情成功,日後有個大大的封賞不算,此刻就可以先拿幾千銀子,這一來李三爺也才答應,只要有機可乘,即便下手,我雖不知李三爺是怎麼死的,可是前半截的事我都明白,大嫂您瞧,您那三爺的一條命不就全送在他手上嗎?”
福寧因為桂香邊走邊偎著,差不多嬌軀全傍著自己,一個玉頰又幾乎貼近嘴上,恨不能把所有的話,全搜出來告訴她才好,只礙著一個李飛龍在旁,要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偏桂香也不知是有意是無意,腳下忽然一絆,身子一側,兩頰擦了一下,隨即挫將下去,一把搭著福寧肩頭,聽聲“啊哎”蹺起一隻鳳頭鞋兒,一手捻著,一面笑道:“您這話當真嗎?我真有點不相信呢,王爺和程師爺對我那小叔說的話,您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呢?”
福寧猛然一驚一蕩,又有點飄飄的,不由發急道:“大嫂,我要是騙您,就不是他媽的人揍的,您不知道,我在這府裡當差已經有好多年啊,我那房下還是王爺的針線上人,所以王爺有話對咱們也不避忌。去年秋天,府裡有一個皇糧莊頭出缺,那是一個不動手一年有幾千銀子出息的肥缺,王爺已經答應給我,誰知那胎裡壞,竟在王爺面前說,府裡少不了我這樣個人,如果放了出去,人手便感不夠,竟硬生生的把那個缺,給了伺候他的小廝,丁雙喜的哥哥丁壽,我的一場歡喜,算是全給他這幾句話給斷送了。所以從那回起,我便留上了神。李三爺在這府裡的時候,咱們彼此都很不錯,他人又爽直,奉命以後,原曾和我商量過,我也曾勸過他,不要過份的走險路,無如他被那幾千銀子的賞銀和事後的封賞迷住了,這才落得個把命送了,王爺還不能認帳,您瞧這冤不冤枉。”
桂香聞言又嬌笑道:“哎呀,我真失敬呢,原來您跟我三叔是朋友,那更不是外人了,以後還望多多提攜點拔才好。”
福寧笑了一笑道:“這一來您可相信我了。”
說著,兩人仍舊耳鬢廝磨向前走著,李飛龍跟在後面,只急得不斷的乾咳著,又向桂香不住價擠眉弄眼的,偏桂香好像一無所知一樣,只看了他一眼道:“你一路上風霜受多咧,老咳嗽病又發了,過兩天還得吃上兩劑葤,發散發散才好,”
那福寧此時已被桂香播弄的神魂顛倒,竟也插言道:“對咧,咱們這府門外,左邊就有個好大夫,趕明兒個,等王爺把事弄明白,李大爺就可以去瞧瞧,只要一提我福三爺包管他封脈不收,還要送上一兩服好藥。”
說罷一笑,只把個李飛龍氣得半死,又不好說什麼,只有乾瞪眼跟在後面,又走了一段路,忽聽那福寧猛然說道:“啊哎,我真糊塗咧,怎麼把路走錯了。這是到上房去的路,要尋勒總管早該轉彎咧!”
桂香不由抿嘴一笑,李飛龍正待說什麼,福寧已經掉轉身向回頭走,猛可的一抬頭,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瘦高條子迎面走來,忙道:“好了,勒總管來咧,這兩位是李雲鵬的大哥李飛龍李大爺和大嫂,適才已經見過王爺,王爺教我來對您說,替他兩位在府內先安排兩間屋子,先結李大爺二十兩銀子,每天吩咐廚房裡,按照府裡規矩,每位送上一份伙食,等王爺後命再支月錢薪俸。”
說著又和勒總管附耳說了幾句。勒總管看了李飛龍夫妻一眼道:“既是李雲鵬已死,你又這等義氣,大家都是朋友,我焉有不幫忙之理。現在那西花廳後面,就有三間南屋空著,那原是李雲鵬和另外兩個護院把式住的地方,自李雲鵬走的,那兩個把式也奉命到嵩山有事,現在尚未回來,你領他兩個去就是咧。至於銀子,我馬上派人送去,伙食也派人去知照廚房從今晚送起,其餘還有事嗎;”
福寧笑道:“如此我先替李雲鵬和他兩位謝謝總管。不過,天已快黑呢!李大嫂又是一個女人,李大哥也染著咳嗽毛病,您還得吩咐多賞給一份燭炭,鋪蓋也得厚一點。”
勒總管眉頭一皺道:“福三爺,你真想得周到。好啦,停一會我一定吩咐下去,還有別的嗎?”
福寧又賠笑道:“不是我想得周到,那是看在死的朋友份上不能不盡一分人心,你就多原諒吧。”
李飛龍兩人也連聲道謝仍折回西花廳去,桂香一看,那座屋子就在西花廳後面,自成一個小小院落,雖然陳設簡陋卻頗潔淨。
福寧又喚來看管打掃那座院落的小廝小來順兒道:“這兩位是李雲鵬李三爺的哥嫂,王爺已經吩咐勒總管,教住在此地,你可得好好伺候。如敢淘氣不服使喚,我非搗你皮不可。”
那小廝把舌頭一伸道:“李三爺呢,怎麼不見回來?他哥嫂到來了。”
福寧沉著臉道:“這個你管不著,還不快去把那東房間收拾好,拿茶水伺候。”
那小廝,撅著嘴自去打掃房間預備茶水。桂香又向福寧福了一福道:“天色不早呢?今天累你上上下下跑了這許多路,又幫我倆口子不少忙,實在感激得很,咱們不說客套話,你望後瞧,我總有一份人心。”
說罷又笑道:“這裡不敢再勞駕呢,你請萬安吧,咱們是明兒再見好嗎?”
依著福寧本想再聊一會兒再走,無如人家已經下起逐客令來,只好笑道:“對,對,你和李大哥,也該歇一會呢,我這也就走啦,如果缺個什麼,要個什麼,你只管教那小來順兒去尋我。”
說著,起身告辭而去。李飛龍等人走遠,那小來順兒又出去取茶水,四顧無人,不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你怎麼對這個傢伙也耍起這一套功夫來,這不太以教人難受嗎?”
桂香向西邊房內張了一下冷笑著低聲道:“你忘了嗎?咱們是幹什麼來的,要不這麼一來,這小子肯像孫子一樣的聽話,教幹什麼就幹什麼,教說什麼就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