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
桂香臉色一紅道:“方才我已說過,今天是王爺的大喜,還該到福晉那裡去才好,要不然讓她怪下來,那可不太好。”
允禵看著她,舉著杯子,只微笑不語,按著這裡淺酌低斟不提。
在另一方面,羹堯自程子云,胡震走後,並未向雍王府去,略看各處送來消息之後,便向書房小憩,周再興見無外人,羹堯因天氣漸熱,已將臥室移至樓上,更形機密,倚著樓窗,一面看著下面,一面道:“師兄以後還得多加小心,那雍王雖然對你十分倚重,祕閣左右,卻不離有人咧。今天他一見面便賞了我二十兩銀子,並且說,只要能把您伺候好了,以後按月還有賞咧。”
羹堯笑道:“那是你的財運亨通,不妨拿著便了,他那祕閣左右不離人伺候我早知道,本來也就時刻留神,賢弟能再為我照料,便萬無一失,不過,你看胡兄這等做法,不嫌鋒芒太露嗎?”
周再興笑道:“你也以為鋒芒太露要不得嗎?不過他這樣做法,卻完全為了替你分謗,免得人家在你頭上留神,其實他的為人卻不是這樣,你儘管放心好了。”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道:“人患不能自知,有賢弟和胡兄一來,我便好多地方可資借鏡咧。”
周再興又笑道:“你這話不對,難道我們沒來之前,雲師妹便沒對你說過這些話嗎?各位師長早把這個責成她了,目前無妨,今後你的權勢日高,卻大意不得咧。”
羹堯臉上愈紅道:“我真想不到,雲師妹日常規戒,卻全出各位師長之意,照這麼一說,我今後更須每日三省了,要不然那真無以對各位的期望咧。”
周再興點頭微笑道:“要這樣才好,要不然,一著之差,全盤皆輸,便她這考查人也有責任,你忍心累她受責嗎?”
羹堯忙道:“賢弟為什麼又開起玩笑來?我是對誰的期望全是一樣,豈獨對她而已,便賢弟這樣屈為廝養,我如不自砥礪,又能對得過你嗎?”
周再興見他雙頰全紅,不好再說下去,只得笑道:“這倒無妨,誰教我扮演的是這個角色咧!”
接著便把話岔開,晚飯之後,羹堯因馬天雄走後,有關血滴子各方來信全須自己看過決定。一直批閱計畫作答到將近三鼓,方才入睡,朦朧之間,忽然聽見周再興厲聲道:“房上來的是誰?為什麼夤夜之間跑到這裡來?”
再聽房上又輕輕拍了兩下手掌,又低低的撮脣一聲胡哨。一聽暗號,便知必是血滴子中人物,不知有什麼要事來稟,忙道:“周再興不得無禮,這全是自己人。說罷也回了暗號,忽然房上便像彩雲也似的,飛縱進來一個女人,除又遞了入門暗號而外,並報告道:“提調兼領隊張桂香,參見總領隊,並有要公面呈。”
羹堯一聽來人竟是張桂香,不由吃了一驚道:“你為何夤夜來見?是那邊出了什麼大事嗎?”
桂香走進門先福了一福,接著笑道:“正是有要事面稟,怕差人來說不清楚,所以自己來一趟,驚動總隊長之處,還請原宥。”
羹堯在燈光之下一看,只見她一張臉兒紅撲撲的,額上香汗微沁,竟連夜行衣也未換,上身淡紅羅衫,下面蔥綠綢褲,只攔腰用一條汗巾打了一個十字襻,背上斜插著一口短刀,脅下佩了鏢囊,更料得必有急事,忙道:“到底那邊出了什麼事咧?是你已被十四王爺覷破行藏嗎?”
桂香嬌喘道:“總領隊放心,我在那邊上下全處得很好,決不會便被人覷破,今晚之來,實因十四王爺已奉皇上口詔,出任領神機營大臣,不過正式旨意還未下來,據十四王爺說,那領神機營大臣,一旦外放,便是元帥,所以不得不來當面稟明,二則聞得十四王爺說,南北聞名的大俠胡震已被王爺和總領隊收在門下,特著程子云前來拉攏,打算把胡大俠拉到十四王府去,並且說,程子云已在總領隊府上和大俠見過面,明日便須往雍王府二次相見,據那程子云說,胡大俠已有允意,此事也是刻不容緩的,所以我才親自來上一趟。”
接著也把羹堯一看,只見他長衣已卸,科頭赤足,身上只穿著一身熟羅衫褲,胸脯還畢敞著,但精神奕奕,越顯得英俊異常,不由又媚笑道:“我自奉派以後,一切遵示而行,如今已將十四王爺完全綰住了,不過,有時簡直分不出身來,便今夜也好不容易才得抽空出來,一切不到之處,還請總領隊多多成全才好。”
羹堯略一沉吟道:“這兩件事果然重大,明日我定與王爺商量應付。”
羹堯再一看她餘喘未息,粉黛交淫之狀,又笑著安慰道:“你在十四王府,一切情形我已盡知,容得呈明王爺再為賞賜,且稍坐一會,略事休息再為回去。”
桂香聞言,忙就窗側一張椅子上坐下,一面又笑道:“謝謝您,我身受總領隊大恩,又蒙免罪不次提拔,既有委派,自應盡力,並非敢來邀功,方才的話,只不過說明不能常來請訓而已。”
略坐之後,喘息稍平,看著羹堯,似乎欲言又止,接著玉頰飛紅道:“上次我不合在公事中間附了私信,以致蒙總領隊派雲小姐切責,我每一想起自覺慚愧已極,本不敢再犯規戒,但是如今又有一件私事,想乘此呈明,您說可以嗎?”
說罷,看著羹堯臉色。雖然笑容未改,卻隱露遑急之色,羹堯不禁大為詫異道:“上次是因為你把私信附在公事內面,公私不分,惟恐敗露,所以才不得不由雲小姐加以告誡,但當面說話又當別論,如果確有為難之處,只要合情合理,如須助力,不用說你是本隊有功的提調兼領隊,但是普通一個隊員,我也必當盡心,你但說無妨。”
桂香聽罷,立刻站起身來,就樓板上跪下去,連忙叩頭道:“如今我就有一場大難,已經危在旦夕,還望救我一命才好。”
說著把頭一抬,淚光瑩然,竟然泣不成聲。
羹堯不禁又大駭道:“你好好又有什麼大難?只要不犯我規律,不悖國法人情天理,我必相助,這不是哭的事,還望趕快說明才好做主。”
說著,連忙扶起,一面道:“你且坐下來,慢慢的說。”
桂香站了起來,又哭道:“我自從蒙您開恩,治好傷,又不究既往,不次提拔,焉有敢犯您的規律之理,不過,我過去本來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只因誤嫁匪人,才染上一身惡習,有許多事,實在不在天理人情之中,因此曾被那位鐵筆書生胡大俠拿住,當初雖未深責,卻曾說過,從那次以後,便須回鄉好好自尋生理,不許再在江湖露面,並須痛加悔改,才容活命,如果不安本份,只要在我家鄉之外遇上,決加誅戮,我上次回去開店,實在便因此事,不想因為兩位小叔一來,又被雲小姐指明要到北京城內投案,現在雖蒙您開恩饒了我,可是這位胡大俠向來嫉惡如仇,說一不二,只一得訊,決難饒恕,還望再開恩救我一次才好。”
羹堯聽罷不禁一怔道:“既有此事,那位胡大俠過去我並無認識,現在他已被王爺延為文案,你為什麼不去求王爺倒來求我呢?”
桂香一面掏出一方羅巾,拭著眼淚,一面道:“總領隊,你已交盡江湖知名人物,難道連這點過節全不明白嗎?他目前雖在王府任事,我如託王爺求他,便有以勢相壓之意,他這種人物焉能答應?那只有死得更快了,因為我知道,您雖然是一位少年公子,對於江湖人物,卻全是以禮相待,所以才來求您,只要您對他把話說明,或可無害,否則我只有拼著一死,去向他自行投到了。”
說罷,又睜大眼睛看著羹堯,滿臉希冀之色,羹堯又看了她一眼道:“那你當初為了什麼事才犯在他手裡咧?”
桂香不由滿面通紅,把頭一低道:“左右是見不得人的事,您何必多問得?您只向他一說,他自然會告訴您,此時我卻說不出口咧!”
羹堯心知其中必有難言之隱,但因她既不肯說,尚知有羞惡之心,廉恥未全喪,不由道:“此事我必盡力向那胡大俠去說,告以你來北京經過,並說明你現正為王爺立功,如你決無不可恕之道,或許可以挽救一二,亦未可知,但你所犯之過,如果竟在不赦,便我也無能為力咧。”
桂香聞言,不由愁戚之容頓斂,把頭一抬,又拜了下去道:”如果得您一言,胡大俠決無不肯見恕之理,您連這一次,算已救了我兩次性命,我雖過去是一個江湖下三濫的女人,但也心知好歹,將來只要有用我之處,決定拚命圖報。”
說罷,更不待羹堯來扶,自己一躍而起又笑道:“我已把話說完,也該走咧,現在還求您答應我,明夜再容我來聽一回信,便更感恩不盡咧。”
羹堯忙道:“你無須再來,事如有濟,我必著人去告訴你便了。”
桂香慌道:“您千萬別那麼著辦,須知這是我見不得人的事,您如著人去說,那我便再無法在這裡待下去咧。”
說著又福了兩福道:“我求求您,還是讓我自己來一趟的好。”
羹堯只得把頭一點,桂香才回眸一笑,謝了又謝,仍從窗中,飛縱出去,羹堯等她走後,這才想起,周再興自在樓下一直迄未進來,不知是何道理,正待呼喚,忽見外面人影一閃,周再興也穿窗而入,微笑道:“這就是那有名的玉面仙狐張桂香嗎?今夜我算是開了眼咧。”
羹堯也笑道:“你這人真正豈有此理,方才為何不進來,到上房去從旁竊聽,直到此刻才來。”
周再興一吐舌道:“這是你總領隊交代部下的時候,我不奉命能進來嗎?至於藏身房上,事誠有之,竊聽則未也,那恐怕再有人跟蹤而來,以免意外,您為什麼反這樣說咧?不過話我的確是聽見了,並不抵賴,此婦雖然品德俱差,但卻有一身好功夫,更機智過人,您現在正在收羅人才養望之時,倒不妨以恩結之,他日也許有用亦未可知,聞得她已和令親有一手,她不去找他而來找你,正是她的聰明狡黠之處,也還懂得江湖過節,較之她那寶貝丈夫小叔高明多了,您卻不可辜負她今夜來這麼一趟咧。”
羹堯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據她方才的話,不但雍王而已,恐怕連十四王爺也搭上了。”
周再興笑道:“我不早說過嗎?這裡的事,我們大半全知道,您又何必問咧。至於她又搭上十四王爺這一層,也是必然之事,您派她去,不也就利用她這一點嗎?那又何必稀奇咧?這些騷韃子,只有娘兒們肯俯就,還不是一例笑納,又何足怪。”
羹堯又躊躇道:“只不過胡兄為人如何,我尚初交,不知她當初所犯何事,肯不肯饒她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