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二〇五

翠娘又笑道:“你真的恨他嗎?方才我雖然隨手就可以把他宰了,卻沒有那麼便宜咧。”

傅天龍不由睜大眼睛道:“怎麼宰了他倒是便宜?難道你在他身上又留下了什麼花樣,比死還難受嗎?那也活該,誰教這小子盡冒壞,成日價打算算計人咧。”

翠娘道:“我倒沒有那麼缺德,不過打算留他活口,把這件事告訴鐵樵大師去,讓他老人家評評這個理,要依我少林清規,也許那化人池又要發利市,不比此刻就宰了他好嗎?”

傅天龍雙眉一豎道:“那不用你說,我這次回去,連畢五那廝也放他不過,少不得要和盤托出,便讓掌門人連我一齊也正了山規,我也願意出這一口鳥氣。”

說著,一面走著,已到船頭,只見晚村仍然倚窗而坐,魚老者已經出來,也靠在對面窗側炕上,馬天雄卻躺在中間炕上,三人似乎正在談著話,翠娘又笑道:“我已把傅師兄請來咧,他已和白叔有說有笑,卻用不著和解咧!”

傅天龍不禁更加慚愧,一走進艙去,便放下雙棒把手一拱道:“二位老前輩還有馬兄,請恕我適才冒犯,那算是我事前沒有把事打聽清楚,一時魯莽憋了一口氣而來,才做出這種丟人的事,我如今已經全明白咧。”

魚老者一面還禮,一面大笑道:“這才是英雄本色,錯了自己認過,有什麼了不起?實不相欺,我生平便是這個脾氣,不怕已拼得你死我活,只要能把話說明,一笑便完,不過那姓李的混蟲,委實不是東西,不但做事太不夠朋友,而且心狠手辣,反臉無情,以後不相與也罷了。我們這些人卻沒有誰記誰的恨咧!”

天雄也伏枕拱手道:“傅大哥,我是有一句說一句,向不藏私,憑您這一身功夫和這些下三濫交朋友,委實太可惜咧,方才如非魚世妹去得恰好正是時候,你也許已經叫那小子暗算了咧。”

晚村也合十笑道:“苦海茫茫回頭是岸,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是非一明,便算過去,傅居士何必以此介意,那倒反而不是大丈夫了。”

白泰官隨在後面大笑道:“你聽見嗎?方才我說得如何?我們這些人,別無他長,卻個個光明磊落,焉有騙你之理。”

說著捺了傅天龍一張椅子坐下,一面將適才所言全說了。

翠娘道:“師兄,你這卻使不得呢!如果真打算即日北上回去,這廝豈肯放過你,他現在既在江南總督衙門任事,如果用官方勢力,只須弄一角公文,向沿途各衙門一送,輕輕加個罪名,你這一路上便可慮得很,要依我說,我們目前還須有事尋他算賬,你不妨稍遲幾天,容我們替你打探清楚之後,再動身也不遲。”

傅天龍搖頭道:“那小子因為我當著那什麼鳥織造揭了他的短,已經恨我澈骨,巴不得一下就宰了我,今天一回去,便已較量,如非那個鳥織造壓著他,不等魚姑娘去,便已經拼上咧,我如不走,那小子豈不更放我不過?這裡的各衙門他全熟,要換我還不是一樣。”

魚老笑道:“只要你不走,我包管那小子拿不了你,老實說,我們天亮就要下太湖去咧,那廝算定你一定渡江北上,而我們卻到南邊去,他哪裡會猜到?”

傅天龍失驚道:“你們打算天亮就走嗎?這卻使不得咧,這位馬兄中了他的喂毒偃月鏢,他所留的解藥只有八成,至多隻得保住二十一天,過時如無他那化毒散,仍舊還要發作,那就無救呢!”

天雄不由一怔道:“好小子,他竟如此歹毒,留下這麼一手,果真如此,那我只有趁此毒性稍解去和他一拼了。”

翠娘笑道:“傅師兄已經知道此事嗎?由此便可見這廝心地太不光明瞭,老實說,他所以肯把那解藥留下,一則是怕我們宰了他老婆,二則知道決難逃了因大師之手,又怕馬大哥是雍王府派出來的,萬一上面查問起來,他這芝麻綠豆官吃罪不起,哪裡真是大仁大義,不過這廝現在已經作法自斃,他也中了我一枚喂毒燕尾梭,我只替他留了保持七天的解藥,並且已經當場和他說明,如果馬大哥之傷不見起色,他便完了,所以卻不怕他不乖乖把藥送來呢!”

晚村笑道:“賢侄女此法大妙,這樣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算是他的一個小小報應,不過,他既也長於此道,就不能用自己的藥來治嗎?”

白泰官道:“老師父哪裡知道,這毒藥暗器雖然都能置人死命,卻各有毒性不同,解藥自然不一樣,如果用錯了,不但不能解救,而且可以立刻送命,我們江南諸人之中,最精此道的莫過於雲龍三現週二哥,他又是醫道中聖手,對別人用的暗器尚且無法解救,何況這廝,他如要命,怎敢不把解藥送來?翠娘對他的話我全聽得清清楚楚。那真痛快極了。也真可以給那廝一個絕大教訓,不過這一來,我們非等他送藥來不可,明日太湖之行又要從緩咧。”

翠娘道:“這倒不要緊,我猜那廝不是不知道厲害,他既要命,至遲天明以後,必定著人趕來,我們只遲上半天再走便行咧,至於傅師兄,只須藏在艄後便行了,他難道還敢上船來搜不成?”

傅天龍道:“我倒怕不了他,既已翻了臉,還有什麼顧忌的?倒是這廝委實歹毒奸詐萬分,你雖在他身上也留下著,萬一他再在這解藥上弄點什麼玄虛,那就又上當咧。”

白泰官笑道:“這倒也不可不防,不過我還有一個法子,要他拿出真的解藥來,他決不敢摻上半分假的,而且還要來向馬兄賠罪咧。”

眾人一齊詫異道:“這廝再沒出息些,哪肯如此做小伏低?你這話卻嫌有點靠不住咧!”

白泰官只笑了一笑,看了傅天龍一眼向天雄又道:“馬兄既在韃王府內充任護衛,此番出京曾攜有文憑路引嗎?”

天雄笑道:“我本不肯要這東西,都是那年雙峰硬塞在我的身邊的,你問此事做什麼?”

白泰官笑道:“那便行咧,只要有這東西,便不愁他不來伏禮,雙手獻上解藥。”

說著把適才在磨刀巷所聞全說了,魚老不禁微噫一聲道:“你打算教馬賢侄用雍王府的牌號去見那廝嗎?這卻使不得咧!”

白泰官道:“無妨,這事且等曾兄回來再說,須知有此一著,不但馬兄可以無恙,今後便也省得大家麻煩咧!”

晚村不由點頭,傅天龍卻睜大了眼睛愕然道:“你們又在打什麼啞謎?難道真已投降了韃虜了嗎?那還是讓我先走的好,你們和那廝的死活我全管不著,老子幹老子的去咧。”

天雄忍不住在枕上叫道:“傅兄,我知道你是血性中人,不然也不會上這惡當,可是話得聽清楚,我們雖然沒有交情,卻彼此都是慕名朋友,須知我在雍王府任護衛是一件事,匡復大明天下卻又是一回事咧,您瞧過搜孤救孤和八槌大鬧朱仙鎮這兩出戲沒有?須知沒有個程嬰,便不能讓孤兒報冤,沒有王佐便不能讓陸文龍知道生身父母咧!”

說著,又把自己南來的事約略一說,傅天龍聞言連忙拜倒道:“馬兄,我真想不到你和那年羹堯竟是這等人物,那我這一趟江南又算沒有白來!”

翠娘微笑道:“本來這事不應該讓你知道,不過我馬大哥已經說出來,這是血海一樣的幹係,你卻不能再逢人便說咧。”

傅天龍連忙站了起來道;“翠姑娘你放心,既然馬兄看得我傅天龍是個朋友,把真心話全對我說了,如果在我這嘴上露出半句去,便不是人,叫天雷把我劈了,死在亂刀之下,屍骨無存,照這麼一說,那畢五真把我冤透咧,我回去如果不宰了他,也不算是水龍神。”

天雄見他下拜,正打算掙著來扶,後來見他已經站起來,便就枕上一拱手道:“傅兄大禮,我馬某決不敢當,況且我也因人成事,實在令人欽佩的,還是那年雙峰,卻不是小弟咧,改日您只要有事北上,一見面便全知道了。”

說著,又向白泰官道:“白兄適才所言,對付那廝,自是百發百中,而且那韃王允禎也曾囑咐過,中途如遇上事,必須驚官動府,不妨取出委扎,說明奉命而來,正是天衣無縫,不過此事還宜鄭重,最好還是先與獨臂大師肯堂先生說明,否則小弟卻不敢遵命咧。”

晚村笑道:“這不僅只是向那廝討藥而已,近日江南諸人,正各有煩惱,如果馬施主果有韃王之命,倒可以暫時擋上一陣,省得好多是非,不過這事有利有弊,我卻做不了主,還必須庵主和大家公決才好,只是馬施主負傷在身,從此間下太湖,水程必須數日,翠娘給那廝的藥只能保得七天,卻來不及轉手,萬一因此誤事那怎麼辦咧?”

白泰官笑道:“老師父且別忙,只要等我大師兄和曾兄來,再做商量,好在馬兄還騎來一匹千里龍駒,實在無法轉手,我借那馬去一趟便行咧,至多兩三天,還愁不能打個來回嗎?”

說著又看著魚老笑道;“老前輩新受毒彈,馬兄也受重傷,全須稍微睡一下,便老師父也必須安睡,何妨各人先躺一下,我與傅兄也在前艙稍歇一會,此事都不是目前就可決斷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