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
第二十九章 復明堂
彭天柱猛然又大笑道:“你怎麼連這位老上司全忘了?他便是當年你我全瞧不起來的那位酸丁指揮簽事咧!”
裴老么聞言,又仔細把舒三喜一看,不禁熱淚奪眶而出,重又拜倒在地道:“你老人家真是當年劍劈小紅娘,隻手獨擒點燈子的那位蘇仲元蘇老爺嗎?小人當年一再侮犯,全在你老人家包容之中,當時只道你只憑史部一封信才能做到那麼大的官,卻不料後來高總鎮被許定國誘殺,大家身陷重圍,你老人家只憑一人一劍將兩名流寇降清的悍酋一斬一擒,反將我們救出重圈,又承你將一條金帶分賜眾人,以充南行路費,小人生平恩怨了了,只你老人家自從淮北一別便杳無消息,卻想不到今夜也在此閣遇上,真想煞小人咧。”
舒三喜笑扶著道:“老駝你怎麼又認起真來?什麼老爺小人的?須知我如今已是一個沿街乞討的叫化子咧,你只管趕著叫化子叫老爺,那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飛天神駝一抹老淚又道:“你老人家遁跡江湖無妨,小人本系部屬,又曾受殊恩,怎敢忘本?今日既然得見,只等我將那無恥奴才做個了斷,再將小主人安置好了,容再隨侍左右以報大德便了。”
舒三喜又大笑道:“這卻決使不得,我自入了這一行,除到太陽庵來輪值,不敢欺瞞老師父和各位長老,才略以真面目相見,平日均以乞討為生,如果招上你這麼一個老夥計,卻實在彼此全不方便,那又是何苦咧?”
飛天神駝正欲再說什麼,獨臂大師大笑道:“二位既是舊相識,今日重逢便是緣法,現在不必爭論,且聽我一言如何?”
說著又慨然道:“舒老檀樾隱身乞丐,原屬遊戲三昧,而且別具用心,裴老英雄實不必堅持相隨,不過凡我太陽庵長老弟子,例必輪值,一年至少也有一次小聚,如願常住,這附近便有不少下院和各項事業,盡可容身,裴老英雄如果不棄,何妨也在本庵上香,以後便是一家人,豈不便可同在一處。”
說罷又看著飛天神駝道:“只是緣法各有一定,如果裴老英雄志趣各異,或有為難之處,老衲也未便相強,還請裁決為是。”
飛天神駝不由也慨然道:“數十年來,我除故主情深,代為撫孤圖報大仇而外,實也一日未忘大明深恩厚澤,與舊主遺志所在,既蒙長公主不棄,願以餘年報國,但望蘇公能許稍盡厥心,那就此心更安了。”
彭天柱又把那大鐵扇在手上一拍道:“老駝,你能也到我們這太陽庵來,那便更好呢,至於這老叫化,來去不出這江南數十州縣,你要跟著他還不容易,放心,全有我咧。”
舒三喜又大笑道:“老彭你別這麼說,老駝那個意思,我決不敢承受,如果他也歸入我太陽庵下,便是同道教友,除老師父一人是大家的盟主而外,更說不上誰跟著誰,你別看我從沒離開江南一步,須知我們這一行也有南北兩宗,全國各有碼頭,真鬧急了,我便說不得背上品級袋,雲遊各地去受十方香火咧!”
飛天神駝又看著舒三喜道:“你老人家放心,小人決無纏擾之處,只要肯容我稍微盡心便足夠償我夙願了,其餘一切遵命如何?”
舒三喜也看了飛天神駝一眼,略一沉吟又笑道:“好在我這娑婆一教,現在已算是太陽庵一個支流,自大師兄馮小擋殉國以後,便推我忝掌門戶,你既如此說,等在本庵上香之後,我收你做個師弟如何?”
飛天神駝不禁大喜,又叩拜道:“既承師兄恩准,小弟遵命就是。”
說罷,又由舒三喜向諸長老一一介見,大家互道傾慕之後,飛天神駝復又指著那白衣少年向眾人道:“此係我那小主人魏承志,今後也擬求老師父收入太陽庵門下,俾其少為老主人盡其報國之心,如蒙恩準,實深感激。”
那魏承志也連忙跪下道:“小侄自小便承裴叔教養,又蒙代報大仇,如蒙此間諸長老恩准收歸門下,自應秉承先人遺志,以圖報國,不過你老人家這等稱呼,小侄卻不敢答應咧。”
獨臂大師連忙扶起慰勉有加,並命仍舊以叔侄相稱,飛天神駝又道:“那弒主逆賊鄧佔魁現在已交袁老英雄看管,理應如何處置,還請長公主裁決。”
獨臂大師笑向肯堂道:“此賊自應仍交裴老英雄處置,以了恩怨,但他既奉韃酋之命南來,對於我等必有奸謀,還須問明才好,便勞顧老檀樾詳加訊問如何?”
肯堂笑道:“此事如由我一人訊問,逆賊未必便肯將真情完全吐露,必須稍假權詐,才能使他毫無隱諱。”
說著便扯了天柱和飛天神駝二人商量了一會,請獨臂大師和諸長老,先行到別室少坐,只留下二人和那魏承志,一面命值堂湘江老漁就復明堂上設下公案,三人並肩而坐,由彭天柱居中,上首坐著肯堂,下首坐著飛天神駝,卻令魏承志擎著一把明晃晃的撲刀站在案前,另由四名教下弟子將那鄧佔魁押了上來,那鄧佔魁,自被魏承志挾上小船,點了暈穴之後,一醒來睜眼再看,已經在一間石屋之中,頭頂上懸一個鐵燈盞,火焰小得只有綠豆那麼大,一邊站著一個青衣壯漢,一個提著一把短刀,一個挺著一枝苦竹槍,心知已成俎上之肉,決無幸理,但不知身在何地,連忙一定心神,問道:“兩位朋友,請問這是什麼地方,那位姓裴的朋友現在何處,能見告嗎?”
卻不料那提刀壯漢,怒目而視,在他肩背之間重重的踢了一腳大喝道:“豬玀,誰跟你是朋友?你這沒天良的東西,也配和老子這樣招呼嗎?”
那挺著竹槍的卻冷笑一聲道:“你要問這個嗎?這裡是復明堂水寨,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少時便要一刀一剮,剮碎了你這廝去喂王八呢!”
鄧佔魁被那一腳,踢得直叫“哎呀”,哪敢再問,也不知經過了多久,忽見一個白髮老漁人,一手提著雪亮的五股魚叉,後面跟著四名青衣壯漢,各持刀杖繩索,一進來,便將他反剪了,押出石室,經過一段甬道,押到了一座大石堂,抬頭一看,只見正中神龕下面,設著一張公案,中間坐著一位鐵面銀鬚的偉岸丈夫,上首也坐著一位老者,卻生得清癯濯秀,看去似較和易,那下首坐的卻正是冤家對頭飛天神駝裴老么,舊主遺孤卻提刀立在桌前,自忖在這種場面之下已決無生理,不由心肝皆裂,那四名壯丁將他推到案前大喝道:“你這豬玀還不跪下,快說實話也許還可以死得痛快一點,否則便難說咧。”
鄧佔魁本來就沒有什麼骨頭,再加這二十多年在官場已經混得慣了,叩頭乞憐本已安之若素,聞言連忙跪下道:“昔年之事,原來就是我自己不是,只要三位大王要問什麼,我必實話實說,但求饒我一條性命,便將所有家財一齊獻出,也自甘心情願。”
說著又叩頭不已,那彭天柱倏的雙眉直豎,瞪起兩隻白多黑少的眼睛大喝道:“你別做夢,以為我們是佔山的大王爺,也像你們這些官兒一樣,有錢便可買命,須知這裡全是大明的忠臣義土,說別的還有個商量,要打算賣弄你有錢,那可就死得更慘了。”
接著又一拍公案喝道:“你這賊弒主求榮的事已經不容抵賴,我也不去問你,現在要問的是你為什麼要到這太湖裡來窺探我們,還不從實招來嗎?”
鄧佔魁看見那彭天柱氣勢驚人,便似活閻羅一般,叱吒之聲,簡直無異巨雷,更加驚呆了,連忙爬在地下連連叩頭道:“小人來此,實因致仕以後,心愛江南風景,所以……”
那彭天柱不等說完,勃然大怒道:“呸,憑你這入孃的奴才,也敢說這話,真打算欺你老子嗎?”
說著向四名壯漢把公案一拍道:“弟子們,快與我把這廝衣服扒了,取麻繩來蘸上水與我細細的抽。”
那四名壯漢一聲答應,立刻將他那一身衣服完全扒掉,取過一個水盆,一把二尺來長的麻繩向水中一泡,一面喝道:“你這豬玀還不實話實說,這水麻花的滋味可不好受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