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
說罷一聲長嘯,聲如龍吟,一條右臂也伸得畢直,身子完全懸了空,半晌之後,左手也是三指一捏長繩,猛又向上一竄,上來二丈有餘,一連換上三四手,已近崖邊,又用左手三指捏著長繩,身子懸向空中半晌才竄上崖來,向眾人一拱手道:“書生學藝不過如此,如今老去,更不中用咧。”
眾人這才齊聲喝彩,新來諸人,更是心服口服,眾口交譽,肯堂一面肅客重入草堂,一面遜謝著,彭天柱不由又把大拇指一翹大笑道:“平日只聞得肯堂先生有一身驚人功夫,但看起來卻和一個老學究一般,今天我算是才大開眼界咧。”
接著一抖那把大鐵扇道:“以前我也以為你不過因為是讀書人,稍微會個三招兩式,又因為有亭林先生一襯託,江湖朋友再一捧,所以才聲名大得不得了,要照這麼一看,如論功夫,卻真是我們這一起人裡面的頂兒尖兒,不用說滿肚子學問,便這一身輕身之術,江湖上已經沒有幾位能趕上咧。”
肯堂笑道:“豈有此理,江湖之大,何地無奇人奇士?眼前誰又不是大行家?你這麼一說,不適足以令人齒冷嗎?”
說著眼光向謝魏解裴四人一掃又笑道:“幸虧謝女俠和解魏裴三兄全是自己人,否則知道的,是你捧我這老哥哥,不知道的還道我存心在朋友面前賣弄咧,那豈不令我更加汗顏無地。”
謝五娘首先笑道:“肯堂先生,你忘記了當年舊事咧,五六十年前,你在這姑蘇崑山一帶,不就是一位知名俠少?那位劉總鎮部下的五虎一條龍,何等聲勢,不全在一天之內,死在你的鐵掌之下嗎?怎麼現在反而對自己人客氣起來?須知什麼全可以浪得虛名,這武技卻決不是由吹謗捧撮就可以教人佩服的咧!”
魏思明也笑道:“大江南北誰不知道肯堂先生是一位武當名宿,自古藝壓當行,你要這麼一說便是見外咧!”
那飛天神駝裴老么接著也大笑道:“肯堂先生怎麼對我們也客氣起來?功夫瞞不了行家,你老人家不但輕身功夫已經到爐火純青,便這內功潛力,今天在座各位除長公主和這位孤峰長老而外,恐怕便無人能敵咧。”
肯堂忙又笑著遜謝不已,獨臂大師笑道:“大家全不必客氣,我雖忝掌武當門戶,又承各位推我住持本庵,如論真實功力,也決不能出顧老檀樾之上,何況又天生一個缺陷,一臂早廢咧。”
孤峰上人也大笑道:“今日之事,全是我們這位彭老施主逼出來的,你們說笑可別扯上我,如論老師父,肯堂先生自不得不略遜火候,我卻差得遠咧。”
說罷相與大笑,一同入座,略微寒暄之後,謝五娘又向舒三喜笑道:“我和兩位老夥計是應邀做菜而來,你那些佐料傢伙全備齊了嗎?這又該是我三個獻醜貢拙的,時候已經不早,已該動手咧!”
舒三喜道:“這個你放心,在你三位未來之前,我已上上下下忙了一大陣,全停當咧。”
說著,領了三人徑赴耳房,果然各項應用東西俱全,連船上用的行灶鍋子,也借了兩三副來,三人連忙動手整治,舒三喜也幫著洗滌切割,百忙中又自己做了一味叫化雞,解壯飛不由笑道:“你倒也是一位光祿寺的老在行,真要有兩下絕活,也不用再去沿門託缽,且到我們那小酒店去當上一個夥計不也很好嗎?”
舒三喜一吐舌頭道:“小弟生平為了吃喝向來不惜工本,更不怕麻煩,但要指這個去當夥計可不成咧,第一我吃喝完了,就得幕天席地那麼一睡,任憑天大的事也不管,第二我是什麼人也侍候不著,你先別擅自做主,且問一問貴東,寶號能要我這麼一個夥計嗎?”
謝五娘大笑道:“我倒是打算奉請,只怕你卻捨不得撇下那娑婆教主一席,否則你只要願意嚼吃一輩子,我那小店也還供應得起呢。”
說笑之間,一會兒炒菜已好,其他各餚也上了爐灶,這一場酒筵原無僕從,群俠又大抵不拘形跡,除獨臂大師個人不許勞動而外,共餘均各幫著撥開桌椅,送上酒菜一同入座,縱談暢飲無忌,直到未牌以外,方才盡興,白泰官一看天色不早,連忙起身告辭,一面笑道:“我因有事,必須今日趕赴鎮江,只好先行一步,諸位新長老上香大典,無法值堂伺候,那只有等我回來,再行叩見了。”
謝五娘忙道:“白大俠怎麼如此來去匆匆?你那匹寶馬,我已把它伺候得非常妥當,不過鞍鐙均已卸下,待我陪你一同前去備馬如何?”
泰官知道她一定為了要查那馬的來歷,必有話說,連忙謝過,又笑道:“老前輩所託之事,黃舒二位均已道及,此番北去,必代探聽便了。”
謝五娘笑道:“既然他兩位已代進言,那我也恕不多贅呢!”
接著又笑道:“其實這是一件極不相干的事,本不敢有勞大俠,但此馬實與我昔年所豢的一匹牲口毛片骨格烈性無一不相似,其中也許有關著我一位故人的下落,所以想在這匹馬身上打聽一下,如能稍知存歿也了我一件心事,才不得不奉託,還望原宥才好。”
白泰官未及答言,彭天柱卻先大笑道:“你真傻透咧,天下相同的馬匹太多了,既是你的故人,少說一點也在七十歲以上,人也老了,何況是一匹馬?如果這匹馬是你的,還能這樣神駿嗎?要依我說,你別再做這個打算咧!”
舒三喜忙笑道:“人家真不傻,你才糊塗透頂咧,這種千里龍駒,快非尋常牲口可比,也一定要有好種才生得出這種異相來,你不許這匹龍駒便是她那匹馬的後代嗎?假如能尋著根源,說不定就可以能探出她那位故人的下落咧。”
謝五娘淒然道:“我正是這等想法,這匹馬真和我當年那墨龍有些相似咧,再說,我那故人,當年策馬北去,所向也正在燕趙之間,所以才有這等妄想,這數十年,我除身是大明子民,未忘故國而外,便只有這心事也放不下來,但願白大俠此去,得稍知信息,我便也心安了。”
眾人俱知此中必定藏著一段哀傷故事,但因五娘雖老,究竟是一個女人,全不好問得,彭天柱雖然又想問,卻被黃鬆筠捏了一把,不令開口,肯堂也以目示意這才止住,魏解兩人一聽謝五娘要走,便也告辭,四人一同仍由那根長繩滑了下去,乘船到了東山,三人一面在店中待茶,一面將那馬鞍鐙備好,謝五娘又重託了,白泰官連聲答應,一面告辭,一面又問道:“老前輩既想在這匹馬上找出故人下落來,能以那位姓名見告嗎?否則即使將這匹馬來歷打聽清楚,不知道要訪的人是誰,豈不又失之交臂?”
謝五娘略一沉吟道:“其實說也無妨,我那故人姓祁,他乃山陰人氏,當年滿人南下,我們原曾共過若幹大事,後來他因事北去,以後便消息杳然,沒有下落,老身身世本值不得一說,但此人實在是我平生唯一知己,所以始終唸唸不忘,他當年行時,只攜得一馬一劍,那馬名墨龍,卻真與這匹龍駒一般無二,所以老身不得不做這個妄想,如蒙代為探稱下落,能以相告,這個心願,便也算稍遂了。”
說罷淒然,又一再相托,白泰官連忙答應,跨馬作別而去,這一次回程更為迅速,趕到鎮江也不過初更時分,更不耽擱,一路直向江邊而來,過了北固山,一看那船仍泊原來江岸,離開還有老遠,便聽魚老大笑道:“全是受了你的撮弄,卻教我跟著吃這沒來由的酒食,那白老弟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真要這樣纏夾不清,我真有點受不了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