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
雍王看著他,又點頭道:“這個顧慮也不錯,我也相信決非虛語,不過你現在又為什麼居然首肯咧?”
羹堯笑道;“那是因為有了王爺大力作成,所以羹堯只好遵命咧。”
雍王又把頭連搖道:“二哥這話又言不由衷了,小弟既替二哥作成此事,倒決不怕擔上這付擔子,不過你卻騙小弟不得咧,我猜這個變化,就在目前,我勸你卻不止一次,為什麼到現在才坦然說出這話來?這不分明是欺人之談嗎?”
羹堯又紅著臉道:“羹堯怎敢欺瞞王爺,委實真是如此,不過近日實因各方相逼過急,業已變成騎虎,誠恐誤人誤己,又因此女也非庸姿俗粉,才甘冒瓜李之嫌,對她把話說明,誰知她因王爺福晉和老皇妃均待之極厚,竟感激涕零,並勖羹堯,誓報這番深恩厚澤,所以才略放寬心,這是實情,卻再無隱諱咧。”
雍王又復大笑道:“便此事也決無不可對我說之理,你為什麼始終放在肚裡不說咧?”
羹堯又囁嚅著道:“羹堯糊塗,其實對此女也有不捨之意。”
雍王走一步,緊握著羹堯的手悄聲道:“二哥慮得不錯,那雲霄父子,不但二哥不能放心,便小弟也暗中擔著絕大風險,實不相欺,小弟其所以一力促成此事,便是打算借重二哥來做一個貫索蠻奴,來控制這幾條孽龍,使他父子安心就範,你卻無須如此顧慮咧。”
接著又附耳笑道:“小弟也不敢欺二哥,如非限於祖制,又因此女與二哥情有獨鍾,也許就不會便宜你咧,以後還望二哥不必再見外才好,你只要能把這粒明珠綰緊了,便不怕那幾條孽龍不樂為我用咧。”
羹堯不禁如釋重負笑道:“我是謹遵王爺之命,不過以前種種還請王爺恕罪才好。”
雍王又大笑道:“我是說正經話,二哥怎麼又放起刁來,須知話既說明,你這職責更重,卻不得玩忽咧。”
說罷相與大笑,又命人置酒,招來胡震同飲,直到黃昏,羹堯方才回去,一到家,便將各方情形告訴周再興,命即轉報周路二人,並候指示,誰知一直等到魚更三躍,仍不見回來,不由心中暗暗詫異,正在秉燭以待,忽聽屋瓦微有聲息,方疑再興回來,誰知那從窗戶飛竄進來的,卻是一個紅衣少婦,一見面便盈盈拜倒,嬌聲道:“賤妾奉命刺探之事,現在已有眉目,所以特來稟明。”
羹堯仔細一看,那來的卻是張桂香,心知那鄧佔魁之事已有端倪,連忙笑道:“此事我早半天方才著小來順兒通知你,怎麼現在就已打聽清楚,這倒也真難為你了。”
桂香連忙站了起來,躬身而立,在燭光下,媚眼微揚道:“這是總領親自委辦的事,我怎敢延遲,而且此事不但關係重大,說實了更連您也牽涉在內,賤妾迭次均蒙總領隊護持,這條小命兒,總算是您一再成全下來,又焉敢不盡力咧?”
說罷一拈衣角,又覷了羹堯一眼道:“您瞧,我連夜行衣也沒來得及換,只繫上鏢囊,提了一把刀便趕來咧。”
羹堯一看,果然她只用一條淡藍帕子包了髮髻,身上還是一套緋紅羅衫褲,卻攔腰繫了一條石青汗巾,斜上去打了一個十字襻,背插單刀,腰佩鎳囊,雖然有點不三不四,但越顯得俏麗苗條。
忙道:“你且坐下來,把詳情細細告訴我,不過,我雖料定這其中必有文章,所以才著你仔細打聽,也怎麼又關聯著我咧?”
桂香自見羹堯以來,全是一臉嚴肅之色,眼露威光,令人不可逼視,今夜忽假詞色,而且非常和藹可親,眼角眉梢均遺著喜意,不由猜疑不定,轉有點受寵若驚,連忙就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中午小來順兒自得羹堯之命,乘著允禵在花廳與程子云密談之際,託言往取茶水,便徑向後園,尋著桂香將話傳到,那桂香原本極其聰明,聞言略一沉吟,便徑向前廳而來,小來順兒見她略整衣衫,便跟著到前面去,連忙又攔著道:“您這個時候怎麼去得?王爺正和程師爺商量機密大事咧,那程師爺已經吩咐,任憑是誰,不等通報,決不讓進去,反正王爺總要到您這兒來,您不會等到那個時候再問他嗎?”
說罷一擠眼,又扮了一個鬼臉兒,張桂香一伸手,就打了他一下腦勺子,笑罵道:“我打你這小蛋蛋子,我老人家也是你取笑的嗎?任憑他是誰吩咐的,老孃如果進不去,你把我這張字倒過來寫。”
說著又悄聲道:“你去你的,全不用管,你只告訴了我,便是我的事咧。”
說罷竟搶在前面,一路柳擺春風的,正向西花廳而來,才到那屏風後面,果然有個小廝攔著道:“李大奶奶您且別忙進去,程師爺正和王爺商量機密大事咧。”
桂香聞言連忙高聲嬌笑道:“哎呀,那我又來得不巧咧,怎麼偏我來了,就正趕上程師爺和王爺商量機密大事,既如此說,那我先走啦,您只跟我回王爺一聲就得了。”
說著,允禵和程子云二人全已聽見,允禵忙道:“你且進來,我們的話已經商量好了咧。”
桂香聞言一扭纖腰轉過屏門,到了前面,一見允禵和程子云對坐著,那允禵穿著一套青羅衫褲,手中捻著一串珠,正不時在鼻上嗅著,程子云卻敞披著一件羅漢衫袒著胸脯,內面竟未穿短衫,下面兩隻腳,一隻居然穿著靴子,一隻卻精赤著,翹在大腿上,那隻靴子放在一旁,每人後站著兩個小廝,在更番掌扇,不由又嬌笑道:“嚇,原來程師爺和王爺談這機密大事,也一樣讓人在旁邊伺候,那就縱機密也有限,早知道,是這樣的機密,我早進來咧。”
程子云不由把頭一搖道:“非也,俺和王爺商量的事是怕人聽去,便足以壞事,至於府中心腹那便又當別論咧,天氣這麼熱,要沒有人掌扇那怎麼行?這些小廝們,全是由王爺和俺選之又選的人,他們怎麼會把話漏出去?大嫂為什麼又當著王爺挑眼兒咧?”
接著又看著桂香笑道:“譬如大嫂您,即使也在這兒伺候王爺,還能到外面去胡說嗎?”
桂香又格格一笑道:“哎呀,程師爺,您可千萬別扯上我,我這人就最靠不住,說不定您的機密大事,一讓我知道,就會把王爺和二位全賣了咧。”
接著,那一雙妙目又在允禵臉上掃了一下道:“我算得什麼東西,怎麼夠得上跟您在一塊兒伺候王爺?您還是趁早別提咧。”
允禵見她一出來,便和程子云鬥上口,語聲清脆,簡真和花底流鶯一般,一副俏臉,又似嗔似喜,再加腰肢綽約,媚眼連揚,不由笑道:“這大熱天,你不在賜書樓上趁涼,為什麼反到這前面來,是有什麼事嗎?”
桂香笑道:“趁涼?我哪來的那大福氣,您不是說那些賜書,要趁這三伏天晒上一晒嗎?所以我每天全著人搬出一兩櫃在那院裡面晒著,您瞧,這許多書搬出來,又得搬進去,不也夠一忙的嗎?方才是我一查,那握奇經,司馬法,和兩部宋刻元修本的孫子全不見了,那是王爺當著寶貝的東西,如果真的不見了,我可承當不起,所以趕來問一問,王爺拿出來沒有,想不到正趕上程師爺在這兒跟您商量機密大事,倒幾乎鬧我個進不了門兒,要不是王爺有話,我還真不敢擅自闖進來咧。”
程子云一面搔著腳,一面大笑道:“大嫂真不得了,不用說武功拳劍了得,便文學也是好的,不但書名背得透熟,便連版本全知道,這真教俺佩服呢!”
桂香掩口嬌笑道:“程師爺,您別損人,我現在管的是書,能不知道書名嗎?至於說到版本,那是王爺常提,我也說溜了口,我如果真懂得文學,還也找個師爺去噹噹咧!”
程子云不由皺起眉毛,咧著嘴笑道:“哎呀,俺說的是實話,怎麼大嫂又聽反了?俺對您真是欽佩無已,您卻說俺損您,這卻冤枉死俺咧。”
接著又看著桂香道:“大嫂,您不必挖苦俺,俺和王爺所談的機密大事,不但不打算瞞您,還有好多事要和大嫂您商量咧。”
桂香連連搖頭笑道:“別開玩笑,算了吧,我算是什麼東西?您和王爺的機密大事真要和我商量那不成了笑話?”
接著,又向允禵睃了一眼道:“王爺,那書您是帶出來了嗎?問明白了,我還得回去收拾咧。”
允禵笑道:“那幾本書,不是上次因為要撰那用兵新略,檢出來交給老夫子的嗎?你怎麼忘了咧?這大熱天,何苦又自己跑上這一趟,您差個人來問一聲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