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當溫斯頓邁著幾乎稱得上是歡快的步伐走進餐廳的時候, 他的頭髮還是濕潤的,軟趴趴, 亂糟糟地堆在他的腦袋上——不用說, 自然是因為等到了更衣鑼敲響的時刻才與安娜斯塔西婭回到了布倫海姆宮, 不得不匆忙洗了個澡就下來吃飯,就連脖子上的白領結都是歪的。當他經過站在門口的愛德華身邊時,阿爾伯特清楚地看見老管家的眉頭頓時不悅地皺了一下。

「抱歉,我遲到了。」只聽見溫斯頓高聲嚷道, 桑赫斯特軍校讓他養成了一些——難以評價好壞的——習慣, 大嗓門說話就是其中一項,他一邊笑著,一邊在男僕替他拉開的椅子上坐下, 顯然心情很好, 「不過, 為了安娜斯塔西婭,哪怕再遲到兩個小時,也是值得的, 你說對嗎, 阿爾伯特?」

「儘管如此, 你也不該讓公爵夫人等你, 溫斯頓。」阿爾伯特意有所指地說著, 拿起了餐巾。他的堂弟回來的太晚,他根本無法告訴對方由於為晚宴的準備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公爵夫人與他完全來不及討論伍德斯托克學校的事情, 便都各自急匆匆地吃了幾口午飯,就離開餐桌了。

料到溫斯頓可能會晚歸的阿爾伯特的確派了兩個男僕帶著紙條去找溫斯頓,一個等在馬廄,另一個等在大門。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在紙條上特別囑咐若是看到消息便在進門時向他眨眨眼,然而,從溫斯頓當時的神態來看,這兩手準備俱已落空。

他和溫斯頓的計劃是:先由他在午宴時不經意地提起學校的事情,誇贊幾句公爵夫人的做法——僅針對那些一看便出自於曾經的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行為,旨在為公爵夫人建立自信;緊接著由溫斯頓再在晚宴時提起公爵夫人在教堂的表現,以一個中立第三者的身份,試探出公爵夫人的行為中有多少是來自於庫爾鬆夫人的建議,再指出它們不足之處——即便沒有,也得說出幾點,這是溫斯頓的強項,阿爾伯特幷不擔心——最後,由他們共同指出庫爾鬆夫人的建議實際用處不大,存在諸多弊端,從而勸說她遠離對方,不再接受任何來自對方的操控。

但這個計劃中關鍵的一環已經缺失。

「噢,別這麼說,公爵大人,我幷不介意等待溫斯頓的到來。」公爵夫人向溫斯頓投去在阿爾伯特看來幾乎能稱得上含情脈脈的一瞥,用溫柔得像在哄一個生病的孩子睡去一般的嗓音說著,令得阿爾伯特登時有些不悅——難道說全世界他的妻子唯一不會有好氣的男人就只有他一個嗎?

這時,站在門口的愛德華開始指揮男僕將前菜一道道地端上來,他的神態有些疲倦,眼底下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一些,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這一點的阿爾伯特幾乎是立刻就忘記了自己的妻子對溫斯頓的奇怪態度——畢竟愛德華已經快70歲了,他嘆息著心想,過去那些似乎對他而言易如反掌的事情——比如與主人在書房中商討一下午慈善晚會所需要的酒水食材,賓客名單,以及如何安排他們的住宿——已經會令這個老人感到吃力了。

當他接過他父親的頭銜時,他的確建議過愛德華藉此機會退休,無論布倫海姆宮的財政狀況如何,他都會確保他的管家能夠領到一筆不菲的退休金——但是愛德華當時便嚴詞拒絕了。

「我不放心讓任何人來照顧這座宮殿,來照顧您——即便是伍德那個被我親手訓練出來的小子也不行——我還沒到耳聾眼花的地步,公爵大人,只要我自認還有能力侍奉您,我就想在布倫海姆宮一直幹下去。」

阿爾伯特自從亞麗珊卓去世以後便疏遠了他的父親,在他脆弱迷茫的少年階段,是愛德華承擔起了第八代馬爾堡公爵本該扮演的父輩的角色,關愛他,引導他,陪伴他。如今,除去作為自己妻子的公爵夫人,愛德華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與他最為親近的人,因此,儘管知道愛德華有時候是個極端固執迂腐的老頭子,阿爾伯特還是留下了他。

這時,溫斯頓輕輕地清了清嗓子,阿爾伯特立刻警惕了起來,隨時準備著插嘴讓堂弟知道不能按照原定計劃走。

「實際上,康斯薇露,想必您已經知道了,」聽見溫斯頓竟然這麼快就與自己的妻子以教名互稱,阿爾伯特不由得奇怪地瞥了對方一眼。要知道,他思忖著,就連艾略特似乎也沒有獲得這一殊榮呢,「今天早上,當您在教堂中回答著那些村民的疑問時,我與阿爾伯特都在當場——」

公爵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阿爾伯特只能用「嬌羞」來形容此刻她臉上猛然顯露的表情,「什麼?我不知道您也在那兒——」她受寵若驚地呼喊道,似乎完全沒聽到溫斯頓也提及了自己的名字,「這實在是讓您見笑了——」

「是這樣的,溫斯頓,」總算抓到了一個恰當的時機,阿爾伯特迅速開口了,「我還沒來得及與公爵夫人談論今天早上的事情——」

「我想知道您是如何看待今天早上的一切的,」對阿爾伯特的話置若罔聞,公爵夫人興奮地前傾了身子,將她最喜愛的前菜——白蘆筍奶油鮮湯看也不看地推到了一邊,迫不及待地向溫斯頓發問著,「事實上,我避重就輕地躲過了不少問題,比如那個米勒先生,就像推銷過季了的水果一般不依不饒地要我替他的女兒在布倫海姆宮裡找個職位,就好像他的女兒在家裡多待幾個星期能要了他的老命一般,我只好告訴他宮殿裡的職位都已經招滿了——」

溫斯頓快得幾乎無法察覺地瞥了阿爾伯特一眼——後者此刻仍然感到之前沒說完的半句話如鯁在喉,只得不快而無奈地嚥了下去——就不得不將目光轉回了正殷切地注視著他的公爵夫人身上。阿爾伯特估計此時自己的堂弟都與自己有著一樣的疑惑。

才不過剛見溫斯頓的公爵夫人,為何會對他的意見如此在意。

幷且,阿爾伯特不滿地想著,公爵夫人可是一次也沒有問過他對自己的行為的看法。

「幷無冒犯之意,康斯薇露,我幷不喜歡為他人的行為作出評價——老實說,那是隻有學校的老師才會做出的可惡行徑,而我向來對此厭惡至極,」話音剛落,面對著幾乎是一瞬間神色便黯淡下去的公爵夫人,溫斯頓不由得驚訝地挑起了眉毛,趕忙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我很樂意與您討論您今日在教堂的行為,」

頓時,就像給煤爐狠狠地鏟了一鐵鍬的燃料般,公爵夫人的表情瞬間便又明亮了起來。不可思議地觀察著眼前的這一切,阿爾伯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堂弟怎會突然之間對公爵夫人有如此之大的影響力。看她此刻注視著對方的神情,就像飽受饑荒困苦已久的人們突然看見了懷揣一籃子麵包與葡萄酒的聖母瑪利亞一樣——

「儘管我不敢說那個女孩待在家中對她自己能有多少好處,至少在您解決學校的問題以前,她的確無處可去——從這一點而言,您迴避開這個問題是正確的。」

溫斯頓的回答,在阿爾伯特看來,只能稱得上中規中矩,毫無任何亮點——他倒是能理解自己的堂弟的做法,畢竟,在計劃中,溫斯頓將要扮演惡人的角色,自然不好對公爵夫人的行為提出什麼正面的評價。然而,阿爾伯特剛準備開口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主要是誇贊公爵夫人的機智與膽量,後者就如同嗅到了食物的食蜜鳥一般,一頭扎進了這朵名為溫斯頓•斯賓塞-丘吉爾的花朵——

「可否容許我大膽地詢問一下,溫斯頓,您反對女性接受教育嗎?」

她提出了一個完全與計劃無關的問題。

溫斯頓納悶地半張開了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考慮自己是否該回答這個問題。

「公爵夫人,我不確定溫斯頓在這件事上的意見——」能對伍德斯托克學校或者布倫海姆宮僱傭僕從的事情有任何幫助。

然而,再一次的,阿爾伯特的發言完全被公爵夫人忽視幷打斷了,他彷彿一個完全不存在於這張餐桌上的角色,說出的話似乎只有他面前的刀叉能夠聽見——

「因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很希望能在一些事情上取得您的建議。」好似完全沒意識到已經是第二次打斷自己的丈夫在晚宴上的發言的公爵夫人如是急切地說道。

有什麼建議是溫斯頓能提出而我不能的?

阿爾伯特狠狠地想著。

「反對?我不會使用這個詞語,公爵夫人,我是個現實主義者,我更願意從實際來看待這個問題。」溫斯頓懶散地回答著,阿爾伯特知道他向來對涉及婦女權益,兒童教育一類的問題不太有興趣,內心只盼望著他趕緊轉移話題,「若是受過教育的婦女對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更加有益,那麼我便認為讓女性接受教育是一件好事,反之亦然。」

「所以,您認為,堅持讓伍德斯托克的孩子們接受教育——哪怕是16歲以上的女孩也是如此,無論方式,的確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值得付出一定的代價做到?」

「如果這件事對您來說的意義是如此重大,以至於您即便有著公爵夫人這樣尊貴的身份,仍然願意到民眾中去解答他們那些無關緊要也毫無意義的疑問,那麼,務必,請您堅持下去。」

溫斯頓漫不經心地回答著,緊接著,他話鋒一轉——

「不過,能容許我問問,到教堂去親自解答那些民眾的疑問,的確是全然出自您的意願而做出的行為嗎?」

謝天謝地,溫斯頓還記得他們最初的目的。阿爾伯特欣慰地想著。

「當然是完全出自我自己的意願。」公爵夫人如同即將要得到什麼嘉獎一般,挺直了身子,驕傲地說道,「不過,說到這件事,溫斯頓——」

眼看著公爵夫人又即將把話題引導到完全不相干的方向,阿爾伯特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想,溫斯頓的意思是——」他不得不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聲音,這下,公爵夫人總算詫異地向他看來了,活像首次發現原來自己的丈夫今晚確實也是這場晚宴中的一員般,「由於我向他提到了那位可愛的,時常給予您一些指導的庫爾鬆夫,同時,也鑒於她是給了您舉辦慈善晚宴靈感的人,他想知道這位親切的夫人是否也在這件事上,出了一份力。」

「對,這正是我的意思。」溫斯頓附和道。

「不,庫爾鬆夫人從未給予過我任何這方面的意見,」公爵夫人困惑地打量著他們兩個,說道,「您們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阿爾伯特與溫斯頓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狼狽,計劃已經全面崩潰,從現在起他們只能指望血脈給予了他們一點可憐的默契,能夠在最後成功地達到這個目的。

「我沒有別的意思,公爵夫人——」阿爾伯特盡可能溫柔地開了口,然而下一秒,溫斯頓卻用毫不客氣的語氣截斷了他的話頭,「如果您問我為何會這麼想的話,康斯薇露,那我只能希望我的實話不會冒犯到您了——實際上,我認為那位庫爾鬆夫人幷不可靠,雖然她的確給予了您一些有用的指導。現在,阿爾伯特的政治生涯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威脅,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至少就目前而言,我幷不認為您該繼續與那位庫爾鬆夫人來往,罔提接受任何來自她的建議。」

阿爾伯特等待著,等待著意料中公爵夫人可能會有的勃然大怒或者是不滿辯解,然而,大大出乎他與溫斯頓意料的是,聽完後者的一番話後,公爵夫人就連眉毛也沒有動一根,神色出奇地平靜。

「當然可以,溫斯頓。」

她回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了《丘吉爾自傳》還有《戰爭中的女人》這兩本書以後,我認為丘吉爾首相幷不如大多數人所評價的那般是個典型的沙文主義男人——他思考問題的角度大都比較實際,儘管在某些問題上他的確帶有維多利亞時期男性特有的思維方式,認為女性無法擔當某些工作(比如下議會議員),但不可忽略的是他的母親珍妮•傑若姆,一名非常前衛大膽的女性,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任何時候丘吉爾提到他的母親,用以描述的字句簡直接近於描述一位情人),因此,丘吉爾首相儘管諸多行為都被視為是對女性的歧視和沙文主義的體現,實際上他做出那些決定更多是出自於對現實的考慮而非出自於性別,所以在這篇文中的丘吉爾首相也會被我往這個方面塑造。還是那句話,如果有讀者認為這與自己心中的丘吉爾形象不符合,可以選擇放棄這篇文,或者把這個丘吉爾當成平行宇宙中的另一個首相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