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瑪德不知道艾略特勛爵為何要去見路易莎小姐, 但她相信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而這正好驗證了她的理論,艾略特勛爵必然知道一些關於馬爾堡公爵夫婦她所不知道的內幕,從而使他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形。
因此, 在一個小時以後,她又回到了艾略特勛爵的酒店套房之中。彼時她已經給梅打了電話——不消說又是耐心地等候了接近半個小時的轉接時間——而後者一再向她保證, 一定會說服羅克斯堡公爵在保守祕密的情況下開始打聽公爵夫婦的下落, 幷且開始著手尋找他們,才讓瑪德安心地放下了電話。
她知道艾略特勛爵看到自己貿然闖入了他的住所,必然不會有多麼開心, 但是她實在是想知道對方與路易莎小姐見面後的結果——他未必會告訴自己路易莎小姐是否就是導致了公爵夫婦失蹤的幕後推手,可也能夠讓她得以確認公爵夫婦是否真的失蹤了——這關係到她是否能第一時間向倫敦的報紙發布這個獨家消息, 提升自己在英國媒體界的地位。
她等了又等, 在這個期間抽完了整整一包煙, 又打發了酒店的門童為她買來了新的一包, 卻仍然沒有等來艾略特勛爵的歸來。直到一聲關門響聲驚醒了斜靠在沙發上的瑪德,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昏睡了過去, 抬眼一看, 窗外的倫敦已經陷入了朦朧的煙紫色之中,鱗次櫛比的屋頂彷彿像是從寒潮中溯流而上鯡魚一般漂浮在煙霧繚繞的上空。她站起了身, 剛好與走進來的艾略特勛爵打了一個照面, 與其說後者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是厭惡, 不如說是茫然,挫敗,還在上面淋了一層徹頭徹尾的絕望。瑪德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難道這意味著艾略特勛爵沒有得以完成他前往格羅夫納廣場19號的目的嗎?
還沒等她開口詢問,已經跌坐在沙發上的艾略特勛爵便搶先拋出了一句沒頭沒尾,奇怪至極的話。
「我知道他為何變了。」
他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葬禮上,正為他宣讀弔唁詞一般。
但是瑪德沒有說話,她看得出此刻猶如困獸一般的艾略特勛爵正沉浸在某種奇特的心境之中,而此時沉默往往才能為她帶來更多的信息。
「我與一個魔鬼做了交易,博克小姐,」幾秒種後,她聽見他如此自嘲地說道,「倘若說這還不是最糟糕透頂的事情的話,那便是這個交易竟然沒有成功。」
瑪德知道他不會將交易的內容告訴自己,再等下也是徒勞,因此便說話了。
「公爵夫婦是真的失蹤了嗎?」
「是的,博克小姐,他們不僅是失蹤了,他們如今還在蘇格蘭的雪地中奄奄一息地等待著我的救援——我將整個下午的寶貴的時間都花在了那個——那個——那個女人身上,以為她能讓我直接地找到公爵與公爵夫人,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只得到了一個虛假的地點。」
艾略特勛爵向後仰去,倒在沙發的靠背上,苦笑被陰影勾勒在他的臉上,而他的右手隨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則在緩慢地扯開衣服的領結,馬甲的紐扣,接著是襯衫,每一步都像是在脫下身為貴族的外殼,而逐漸剝離出艾略特•康普頓這個男人的深層次本質。瑪德幷不知道他為何願意在自己面前這麼做,但她猜想那或許與他對她的極致厭惡有關——這種憎惡剔除了她的性別,使得艾略特勛爵感到既不需要像尊重其他女性那樣在乎她的感受,也不需要像在男性面前一樣顧慮自己的顔面。
「我已經給格雷特小姐打了電話,她向我保證她會說服羅克斯堡公爵在保密的前提下外出尋找幷打聽公爵與公爵夫人的消息——」
「公爵夫婦不可能等到羅克斯堡公爵大海撈針一般的救援,在那之前他們就會悲慘的死去。除非我們能夠知道確切的地點,否則根本無法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以前趕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瑪德小姐,這意味著他們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在我的身上,可我卻失敗了,我害死了被我視為如同親生兄弟一般的好友,我還害死了他深愛著的妻子……」
艾略特勛爵將雙手掩在面龐上,被刻意壓低了的怒吼長久地從指縫後傳出,在套房內縈繞不去,隨即又是極為粗重的,分不清是喘息還是啜泣的嗚嗚聲,間或夾雜著一兩句意義不明的話語——「我早該知道的」,「她若是能將阿爾……改變到了……程度,又怎麼可能……就崩潰」,「……愚蠢又輕敵……」——瑪德使勁竪起了耳朵去聽,也只能捕捉到隻言片語。
最終,她意識到如果自己不插手,艾略特勛爵只會任由自己被沉重的,任何人類都難以承受的山洪海嘯般的愧疚淹沒,陷入永無止境的自責中,而浪費了原本可以被拿來利用的,找出公爵夫婦在哪的寶貴時間。
因此,幾乎沒有猶豫的,瑪德拉開了艾略特勛爵的雙手,給了他一個纏綿悱惻而又短暫的親吻——之所以短暫,是因為在一秒過後,艾略特勛爵便驚恐震怒地推開了她,連跪帶爬地退到了套房的另一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博克小姐?」
「如同我猜想的一樣,在這種時候給你一拳,你說不定就像那些阿拉伯王子豢養的男寵一般樂在其中,巴不得讓我再給你一下,好讓你的內心能稍微從愧疚中解脫幾秒。只有給你一個吻,才能達到我想要的效果。」瑪德重新在沙發上坐好,翹起了雙腿,從手包裡摸出了一根菸,不緊不慢地給自己點上,「好了,艾略特勛爵,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把路易莎小姐稱呼為『魔鬼』?」
「你知道我去見的人是她?」他就好像一個懼怕惡狗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觸一條烈性犬般,緩慢地,始終保持著面朝瑪德的姿勢向她對面的沙發走去。
「我知道誰住在你囑咐馬車夫帶你去的那棟住宅之中,艾略特勛爵。」瑪德徐徐地將一口煙霧噴在了他的臉上,「給你一個忠告,下次你若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你住在哪,就別給馬車夫一個真實的地址——我手上那份倫敦貴族與皇室宅邸分佈地圖就是這麼一點點完善的。」
不耐煩地拂開煙霧的艾略特勛爵定定地注視了她幾秒,隨即放鬆下來,又恢復了他慣常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很抱歉,博克小姐,你得去別的地方挖掘你的頭條小新聞了。我對你無可奉告,而你如今從我這兒賺到了一個吻,也是時候離開了。」
「別忘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根本就不知道公爵與公爵夫人如今下落不明的事情。」瑪德反脣相譏道。
「是的,我很感謝你告訴了我這個消息,但是那幷不代表我與你之間突然就有了堅實不破的信任,以至於我會如此輕易地將你想要的消息告知於你。我很抱歉,但是如今的情形下我不能相信任何一個人。」
「你沒有必要相信我,事實上,如果你相信我,那你就比我想像的還要愚蠢。」瑪德瞥了一眼菸灰與煙頭已經堆積得如山一般高的菸灰缸,順手便拿起了艾略特勛爵的威士忌杯子,往裡點了點煙捲,這一舉動登時惹得對方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我此刻的訴求與你的訴求是相同的——那就是讓公爵與公爵夫人平安歸來,我們之間不必有信任,但是卻能有合作。」
「你想談談合作?」艾略特勛爵霍然站起了身,咬牙切齒地低吼著,蒼白的面龐上高高鼓起了幾條青灰色的血管,「這個世界上,我此刻最不想與之談合作,甚至是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失敗嗎,博克小姐?知道我為什麼與路易莎小姐談判了幾個小時,最終卻隻拿到了一個虛假的地點嗎,博克小姐?知道為什麼之前倫敦鋪天蓋地都是我與公爵夫人的不實流言嗎,博克小姐?這一切都是拜你的那篇報導所賜,你讓所有人都相信了,我愛著我最好的朋友的妻子——而這成為了用以對付公爵與公爵夫人,甚至是用以對付我的武器。所以,你告訴我,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是庫爾鬆夫人的走狗,而我又憑什麼和這個世界上我最為憎惡的女人合作?」
「憑你最好的朋友與你愛過的女人此刻正奄奄一息的躺在蘇格蘭的雪地上,而你是唯一能夠救出他們的人。」
瑪德狠狠一使勁,便將艾略特勛爵又推倒在沙發上,與她的力氣相比,對方簡直就是一隻弱不禁風的小鶏。
「我也許是庫爾鬆夫人的走狗——儘管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我也許不是,你不知道,你不能確定,但如果你把你的個人喜好放在了拯救你的朋友的性命之前,那麼我現在就立刻離開。是的,沒錯,我寫了那篇報導,那時我幷不知道這篇報導會導致如今的這個結果,就像你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會成為你這輩子吃過的最後悔的一頓飯。我們沒法知道我們行為的後果,艾略特勛爵,但偶爾有時上帝會給予一個讓我們偷窺一眼的寶貴機會,而你如今手握著這個機會,卻要白白地將它浪費在自暴自棄上。」
「小心你的言辭,博克小姐,你根本就不知道在格羅夫納廣場19號中發生了什麼!」
「但我的確知道路易莎小姐給了你一個地點,儘管你認為那是虛假的——」
「她告訴我那是虛假的!」
「那麼她一開始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地點?」
「為了要讓她說出公爵與公爵夫人的下落,我同意了她的某個要求,而作為回報,她告訴我了一個地點。然而,在她要求我履行部分的要求內容時,她看穿了我的謊言,從而告訴我那個地點是虛假的。」
「還告訴你了你是一個多麼失敗而又愚蠢的朋友,就此葬送了公爵與公爵夫人獲救的唯一希望,雲雲,是不是?」瑪德冷笑了一聲,問道,而艾略特勛爵無聲地點了點頭。
她不會懷疑艾略特勛爵為了拯救公爵與公爵夫人,必然禪精竭慮,使出渾身解數,就像是應付斯芬克斯的難題一般應付路易莎小姐,在這個前提下,她仍然能讓他比一隻鬥敗了的鬣狗還不如一般的頽廢姿態回到酒店中,瑪德可想而知她對付男人的手段有多麼高超。然而,在讓人說出自己不願意說出的祕密這一方面,瑪德自認自己的手段要是排第二,世界上便從此不再存在冠軍。而這正是她對記者這個行業有著無比的熱情與動力的原因。
「那個地點未必是虛假的,艾略特勛爵。」她開口說道。
熱衷於挖掘人性中的黑暗祕密的她實在是經手了太多太多希望能用自己手上握有的信息換取利益的人群,這其中大到與古巴反抗勢力合作的軍火走私犯,滲透進法國的普魯士間諜,以及與歐洲皇室有著眾多來往的美國交際花,小到街邊的乞丐,橋底下的流浪漢,還有孤兒院中的小孩。大多數時候,她都只是利用自己家族的渠道在兩條信息之間牽橋搭綫,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讓她見識過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自以為高明的手段——
這其中,自然就包括路易莎小姐的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