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consuelo•
毫無疑問地, 馬爾堡公爵將會錯過他在上議院的初次演講。
從報紙上的新聞中,就能看出來瑪麗•庫爾鬆將她的勢力枝葉在保守黨內擴散得有多麼廣闊,紮根得又有多麼深, 幾乎三分之一的上議院議員,以及五分之一的下議院議員都對此表達了不滿——儘管趕來倫敦幫助馬爾堡公爵打理事務, 同時兼顧貼身男僕職責的伍德先生對外將一切都稱之為一場「事故」, 但依舊有不少人認為馬爾堡公爵不該在臨近演講這樣重要的日子仍然外出遊玩,堅信這體現了他的不負責任,以及對他身為貴族而肩負的職責的忽視。
「我的意思是, 這可是一位曾經我們都以為未來會在外交政壇上大放異彩的年輕人,倘若這不是上議院的初次演講, 而是與某國元首的重大會面呢?」《每日電訊報》上刊登了一位沒有透露姓名的保守黨員的原話, 「在發生這樣的事情以後, 我不認為我們該繼續對馬爾堡公爵給予厚望, 而隻應該期待他將來有一天可能會出現在辦公室中——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他的馬車不會在半路上翻車。」
而泰晤士報則更加直接地在它的當日報刊上用了「這不是馬爾堡公爵最幸運的一年——破産, 虛假聯姻, 謠言與灰暗政治前景」這一標題。以至於艾略特勛爵根本不敢攜帶任何報紙進入診所,生怕會被公爵看到。這對康斯薇露來說無濟於事, 她只要一飄出樓房, 便能看到街道上人手一份的報紙上所刊登的內容, 不過,她十分小心地將自己的思緒藏在了一個伊莎貝拉無法聽到的角落,現在後者最不需要的就是來自外界的更多刺激了。
12月21日清晨, 羅克斯堡公爵的僕從們終於在獵人小屋裡找到了伊莎貝拉與公爵。
被發現的時候,昏迷過去了的伊莎貝拉與昏沉熟睡的公爵蜷縮在角落裡,前者緊緊地抱著後者,以至於旁人費了一點力氣才得以將他們兩個分開,當時已經絕望至極的康斯薇露幾乎恨不得能夠給予梅一個擁抱——要是她與羅克斯堡公爵再晚一點找到被困住的兩人,那麼伊莎貝拉很有可能便已經死了。
是的,等到羅克斯堡公爵到來時,狀況更加的糟糕的,反而是沒怎麼受傷的伊莎貝拉。
從19日的下午,一直到21日黎明時分,伊莎貝拉在這將近40多個小時內沒有睡眠,沒有食物,沒有保暖措施,她的體力透支得太過,精力全都放在如何保證馬爾堡公爵能夠生存下來。在把他從雪堆裡挖出來了以後,伊莎貝拉找回了她勾連在馬車上的披風,又將兩件絲綢內衣借用牙齒的力量勉強撕成了兩條帶子,將公爵綁在了披風上。而她就這樣拖著那件披風,頂著暴風雪跋涉了1英裡,才找到那座獵人小屋,彼時,她的肩膀上已經被披風的帶子勒出了一條深深的紫紅色的淤血印。
那棟小屋是給打獵的獵人用以暫時躲避暴風雪而建,窗戶極小,沒有傢俱,四面漏風。但伊莎貝拉斷定以往的獵人必然會在小屋裡留下一點物資,以備不測——這是她從某個未來的打獵紀錄片中得知的內容——而她果真在一塊鬆動的地板下找到了三根火柴,一塊鹿肉乾,以及一把小刀。
對一個訓練有素,也隨身帶著裝備的獵人而言,這些似乎就是足以讓他們在這間屋子中度過雪夜的必需品,但對於伊莎貝拉而言,卻遠遠不夠。
小刀還算鋒利,然而就連凍得硬邦邦,如同一塊幹柴火般的鹿肉乾的一個角都無法削下來。康斯薇露認為這肉乾被放在小屋中太久,已經無法食用,而伊莎貝拉猜測它的食用方式或許是與雪水一同煮成肉湯,而不是直接啃食,然而天知道她該去哪兒弄來一口鍋?不得已之下,伊莎貝拉只好放棄了這份口糧。轉而開始研究如何利用那三根火柴與一把小刀升起一堆火,好暖和暖和,順便烤幹衣物。
在等待風雪停歇,好外出尋找樹枝的那段時間裡,伊莎貝拉小心翼翼地將公爵身上濕透了的衣服脫下來,將它們用小刀插在木屋的外墻上,讓狂風帶走衣物上的水分。期間,她便用披風,外衣,還有自己的身軀來為公爵保暖。等衣服幾乎凍成一張薄薄的紙一般堅硬的存在時,她才將它們取回來,一件一件地在懷中捂暖,再給公爵穿上,不僅如此,伊莎貝拉將所有她所能找到的衣物,甚至包括她自己身上穿的,只要但凡能裹在公爵身上的布料,都被她套在了他的身上。
你該用火堆,而不是你的身體。那時,感到焦心不已的康斯薇露勸說著伊莎貝拉,生怕她會因此而感染上風寒,病重倒下——
我不知道這火堆要花多久才能升起來,再說,我對能否成功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女童子軍的夏令營,要是我曾經學過那些打結,生火,釣魚的技巧,公爵也不會從披風上滑脫幾十次了,這會,我們說不定早就暖暖和和地,喝著肉湯,吃上了烤魚呢。
伊莎貝拉那時苦笑著回答。
而她的擔憂成為了現實。
雪停以後,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了一小堆符合「要求」樹枝,其他的不是太大,小刀根本無法割斷,就是太小或太細。她在小屋中琢磨了一會,擔憂著生火會不會將這間木頭造的遮蔽處給燒成一堆廢墟,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念頭拋開。
要是真的點燃了。她無可奈何地對康斯薇露說道。我們就把這當做是一個大型的火堆好了。
她將木柴聚攏成一小堆,屏住氣息,用門上包的鐵皮塊擦亮了第一根火柴——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火柴似乎是受潮太嚴重,就連一絲火花也不肯從頭頂上迸出,伊莎貝拉連著試了兩次,都快將火柴頂上的□□劃沒了,卻還是沒能成功,她只好換了另一根。這根的確打燃了,然而伊莎貝拉將它放在木柴的旁邊時,那火焰卻像是怯場了一般,說什麼也不肯蔓延到樹枝上,隻越發縮成一個紅澄澄的小點,晃悠了幾下,隨即便熄滅了。
康斯薇露難以想像伊莎貝拉那時遭受的挫折與打擊有多麼令人絕望,她靜靜地在原地坐了一會,只是看著自己手上焦黑的木棍,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她的視綫茫然地落在身旁的公爵上,又轉向窗外點綴著璀璨星河的深深黑夜。
沒人能幫助她,沒有什麼可以幫助她,哪怕是一根小小的火柴也不願伸出援手。
那是康斯薇露在她心中讀到的無助與孤獨。
「我想——我想出去走走。」她突然站了起來,開口向自己說道,那語氣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康斯薇露,請不要跟著我。」
她照做了,沒有窺探伊莎貝拉的心思,她只是留在了小屋中照看著公爵,倒不是說她身為一個鬼魂能為他做些什麼似的。她還要非常小心,不能太過於靠近他,免得奪走他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體溫。百無聊賴的她便只好觀察起了自己的斷手——那實在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甚至不能用感覺來形容,因為她實際上是無法感知到自己的鬼魂軀體的,但她又確實地感受到了自己失去了一部分——不僅僅是手臂,還有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彷彿她的靈魂如同裝在透明的人形軀殼中的海水,如今突然蒸發掉了一大半,因此變得十分稀釋一般。在漂浮到樹林的上空為伊莎貝拉尋找著庇護處時,她便已經發覺自己能夠離開對方更遠的距離,更不易感受到那彷彿撕裂一般的疼痛,而這也讓她擔憂了起來。
或許她能陪伴伊莎貝拉走下去的時間,幷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多。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木屋外傳來的,即便是呼嘯的風聲也無法掩蓋的,痛苦又歇斯底裡的大哭。躺在地上的馬爾堡公爵不安地動彈了一下,眼球在緊閉的眼簾下瘋狂轉動著,似乎就連在他昏迷的夢中,也能感受到自己妻子此刻的崩潰,想要找尋到她一般——
幾分鐘後,伊莎貝拉回到了木屋之中,她必然是在進來前盡可能地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康斯薇露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哭泣過的痕跡,反倒只有冷靜與堅決。
這些木柴太濕了。她在心中對康斯薇露說道。我們該把它們放一會,乾燥一下,也許明天早上我們與第三根火柴會有更好的運氣。現在,你能答應我,一旦我昏睡過去,就立刻將我叫醒嗎?我想時刻保持著清醒。
而康斯薇露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不到兩天的時間內叫醒了伊莎貝拉多少次,那第三根火柴幷沒有帶來所謂的好運氣,就跟第一根一樣,它也拒絕點燃自己,最終落了一個被拋棄在地上的命運。
當她最後一次興奮地試圖叫醒伊莎貝拉,告訴她自己看到了羅克斯堡公爵與梅正帶著許多人在樹林裡搜索,馬上就能找這棟小屋時,她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任憑康斯薇露如何在心中大喊著她的名字,也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與公爵在蘇格蘭得到了簡單的初步治療,接著便被送上了前往倫敦的火車。威廉還在美國,無法趕回來。而艾娃聽說了這件事以後,便迅速預約好了倫敦最優秀的私人醫生,將伊莎貝拉與公爵第一時間送到了對方的診所。
公爵除了大面積的凍傷以外,還有輕微的腦震蕩,以及左邊肩部骨折——顯然,那輛墜落在樹冠上的馬車救了他一命,使得他從一個不致命的高度墜落到雪堆中,延緩了墜勢。因此只有隨著馬車一起落下時撞在車壁上的肩膀,以及墜地後不幸撞在一塊岩石上的腦袋受了傷。他被送到診所的第二天,也就是22日,便清醒了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掙扎著要下床查看伊莎貝拉的情形,第二件事便是要前去上議院發表演講,很不幸的是,兩個請求都被醫生駁回了。
而伊莎貝拉則如同康斯薇露恐懼的那般,得了極為嚴重的傷寒,導致她被送到診所裡後,仍然在高燒的作用下昏昏暈暈,偶爾清醒一兩個小時,又陷入了昏睡之中,除了醫生與護士,誰也不能進去探望她,因此梅與博克小姐都只是過來確認了一下她的狀況,便離開了。只有艾娃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外面,隻偶爾去祈禱室為伊莎貝拉的狀況禱告兩句。海倫•米勒與艾格斯•米勒的案件在她身上造成的影響顯然遠比康斯薇露原來所以為的要大得多,因為她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如此虔誠而又擔憂的一面。
偷聽了公爵與艾略特勛爵談話以後,康斯薇露才對事情的全貌有了大致的瞭解。這場「事故」的始作俑者是誰,艾略特勛爵說得十分隱晦,但無論是康斯薇露還是公爵都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他不曾點明的名字。而至於最關鍵的部分,他是如何從路易莎小姐的手上拿到公爵與伊莎貝拉出事的地點,艾略特勛爵就說得更加含糊了,他隻透露了自己與路易莎小姐達成了一項交易,而這個交易的一部分,就是公爵不得與她對質這件事,不得向她提起這件事,更不可能以此而起訴她。從今以後,便要當做自己昔日的戀人差點將自己與自己的妻子害死這一件事,不曾存在。
這個條件讓公爵沉默了許久。
而這寂靜一直延續到了護士進來輕聲提醒探望時間到了,才終於被他微微的點頭打破。
「至少,公爵夫人活下來了,」他輕聲說,「對我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隨後,在那天的下午,原本該是馬爾堡公爵發表演講的時刻,倫敦城中突發了兩件新聞。
第一件,是瑪麗•庫爾鬆位於倫敦的宅邸被惡意縱火,留在屋中等待自己丈夫從上議院歸來的瑪麗•庫爾鬆險些被燒死在房間中,最終跳窗而僥幸得生。
第二件,則是索爾茲伯裡勛爵在上議院宣佈,馬爾堡公爵將在他身體健康恢復以後,出任大不列顛政府的外交事務次官。
作者有話要說: . 腦震蕩的概念在19世紀就已經提出,只是症狀判斷有著極大的爭議,不同的醫生對什麼狀況算腦震蕩有著不同的看法。
馬爾堡公爵發表初次演講是為了他繼承爵位後在上議院所擁有的那個議員位置,不是為了他會被任命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