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201章 •Isabella•

來到了德阿爾以後, 伊莎貝拉才感到自己與整個世界恢復了聯繫。

這座城市不算大, 無法與開普敦或約翰內斯堡相比,但是地位卻不比他們低, 可以算的是上南非最重要的路上運輸樞紐。因此城市裡完備的電纜,電話綫,電報纜綫一應俱全, 可以直接與歐洲連通, 通訊手段的發達程度不比英國的城市低。而且, 由於伊莎貝拉等人抵達的時候, 已經有大量的從開普殖民地各處調來的英軍湧入了這座城市,接管了城市運作的方方面面, 因此有不少辦公室的電話綫也連接上了軍用綫路,伊莎貝拉這才得以與阿爾伯特通話,還得以聯繫上倫敦,向艾娃報了一聲平安。

在伊莎貝拉原本的計劃當中, 到達了德阿爾以後,便要立刻換乘前往金伯利的火車, 能越快見到塞西爾羅德斯,越快推進結束戰爭的進程, 便越好。然而,從開普敦前來德阿爾的路途又改變了不少她的想法, 如今她打算在德阿爾多留一段時間,一方面是因為溫斯頓的好友霍爾丹少校要為他們準備新的旅行文件,那需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安娜所帶走的箱子裡只有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 而其餘人的文件恐怕都已經成了開普敦市長燒毀府邸中的幾片灰燼了——缺乏身份的證明讓他們前來的這一路困難重重,遭到了不少的刁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伊莎貝拉在這一路上見識到的事物。

離開了洞穴後,在哈甘的幫助下,他們成功以低廉的價格從一名牧場主手裡買到了兩匹不錯的好馬。馬車當然會是更好的選擇,只是那牧場主說什麼不願意出售,害怕有一天戰火蔓延到了開普殖民地上,那馬車便是他帶上家人與值錢家當逃走的救命稻草。

伊莎貝拉與安娜都不會騎馬,因此溫斯頓與埃爾文不得不各帶一個。他們沿著西開普鐵路一路向北,緊趕慢趕,總算在一天後來到了伍斯特——一個距離開普敦不遠的中等小鎮。所有原本終點站在開普敦的火車由於暴雨的原因,都不得不在這個車站就停下,卸下所有的顧客,無法繼續前進。伊莎貝拉一行人若想要搭乘火車,除了這個小鎮便不作他選。

在鎮上的時候,由於許多原本居住在北邊,想要逃到開普敦遠離戰火的英國人及布爾人都聚集到了伍斯特,等待著暴雨的停歇。這種小鎮沒有城墻,自然也無法直接將布爾人拒之門外。而面對這麼多來客,小鎮上的賓館與雜貨店生意異常火爆,還有許多人臨時打出了廣告,將自己家中的房間收拾好出租給暫住的旅人,面對這種情形,伍斯特的鎮長也不好公然驅逐布爾人。因此伊莎貝拉一行人倒沒在鎮上遇見什麼問題,入住賓館時,伊莎貝拉謊稱自己與溫斯頓是夫婦,也成功訂到了一間舒適的套房。

但等到他們前往火車站準備買票的時候,才發現像這樣反其道而行,想要北上的英國人,就唯有他們幾個。更糟糕的是,售票員是個年紀頗大,對布爾人充滿偏見的英國移民,罔顧溫斯頓那一口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上流社會口音,隻認英國政府頒發的旅行文件。伊莎貝拉不得已之下揭露了自己是公爵夫人的身份,給他展現了帶有斯賓塞-丘吉爾家族徽章的戒指,卻被他懷疑是伊莎貝拉偷取而來的,要不是埃爾文布萊克強硬地把他攔下了,這英國人險些便要前去報警。

不管溫斯頓與伊莎貝拉如何解釋,那售票員一心隻懷疑他們表面偽裝成了英國人,實際上卻是打算要前去投奔德蘭士瓦共和國的布爾人。態度十分地惡劣,嘴裡一直駡駡咧咧地,甚至一度不願意出售車票給他們。溫斯頓好說歹說,又往他手裡塞了不少賄賂,才換回了4張二等車廂的車票。那售貨員寧死也不肯將一等車廂的票出售給他們,堅決的態度倒還有那麼一點大義凜然的氣質。他對自己這一行為解釋的原話是「布爾人就該有布爾人的位置,別以為學了點英國口音,就能把自己裝成上等人了。」

要換做我是布爾人,我恐怕也要反抗英國人的統治。

這是伊莎貝拉那時的想法。

等她上了火車以後,她很快又發現,倘若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英國人,恐怕她也不會見得有多麼喜歡這些南非荷蘭人。

在英國,火車上隻分一等車廂與三等車廂,之間舒適度差別幷不大,一等車廂數量較少,因為大部分使用的都是往返兩地間的工人與遊客,他們負擔不起高昂的一等車廂費用,也不在乎相差的那一點舒適體驗。然而,在南非,這情況完全卻不同,三等車廂只有一節,專門為黑人使用,迫使他們就如同沙丁魚一般地擠在一塊,剩餘的則是專供白人使用的車廂。要不是因為為了這些根本付不起車費的人群專門再設立一列火車成本太高,伊莎貝拉敢說開普殖民地上的鐵路公司絕對會這麼幹的。

只不過,在詹森襲擊過後,塞西爾羅德斯將布爾人劃為二等公民,導致他們被許多城市驅逐的同時,也喪失了許多權利,與英國人搭乘同一車廂,便是其中一種。於是那些鐵路公司便粗暴地去掉了幾節一等車廂,加上了幾節三等車廂,如此便創造出了給布爾人使用的二等車廂——就跟黑人使用的車廂一樣,這兒也不會有專人前來打掃維護,因此伊莎貝拉一上車,便嗅到了一股混合著動物腥臊及汗臭的濃烈氣息,在車廂中無聲息地蔓延著。狀況好些的座椅都已經被趕在他們之前上車的布爾人佔據了,留給她,溫斯頓,埃爾文布萊克還有安娜的,就只有兩張髒汙不堪的座椅,上面沾著一團一團的可疑汙漬,似乎有誰在上面吐過,又被草草地抹掉了一般。

溫斯頓隻瞥了那座椅一眼,就回過頭對伊莎貝拉說,「我要去找總管,他負責著整個火車上的事務,如果我們給他足夠的好處,他說不定會同意我們住到一等車廂裡去。」

他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但是座椅與座椅之間的過道很狹隘,一些布爾人還是聽見了他的話語——不知是因為他的口音,還是因為他說的內容,霎時間,伊莎貝拉便能感到凶狠的目光從四面八方銳利地射來,就像是鬣狗盯住了幾隻落單了的獅子一般,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耳語著,將英國人上了這間車廂的消息迅速地傳播了開來,溫斯頓話還沒說完,這車廂中的幾十名布爾男性的視綫都已經直勾勾地落在他們身上,伊莎貝拉不安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一定要離開嗎?」她用法語不流利地問道,心想這群布爾人總不可能連法語也聽得懂,「我有些——」

「有布萊克先生在,你會沒事的。」溫斯頓也用法語回答道,那群布爾人發覺他們換了一種語言交談,眼神便越發不懷好意起來,就彷彿他們能嗅到從伊莎貝拉身上散發出的恐懼,而那隻讓他們更加興奮了起來一般,「要是我能儘早把你從這間車廂裡弄出去,那豈不是比我幹坐在這兒更好嗎?」

伊莎貝拉默默地點了點頭,放開了手。

她還在軍艦上的時候就瞭解過,由於英國從來沒打算讓南非在除了礦産業以外的其他部分發展,便從來沒有注重過這片土地上的基礎建設,除了幾條主要鐵路上的城鎮以外,開普殖民地剩餘的地方不僅交通落後,通訊落後,教育也十分落後,許多布爾人只能從當地自發開辦的學校中學到最為基礎的知識,足夠他們看懂一些簡單的文字,會做一些簡單的算數,能夠應付得了雜貨店,牧場,農場,或者是礦場裡的工作,便不可能再多了。因此,在對比之下,布爾人便顯得越發粗野,越發不受英國人待見,當然也反過來助長了他們對於英國人的恨意。

只不過,從書本上看到是一回事,親身經歷這一切,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知道,此時她為了不引起注意,就只做普通的英國婦女打扮;帽子上扎著面紗,掩去了整張面孔;裙子是純色的棉布,十分低調,甚至特意沒穿束腰,隻為了顯出一副身材臃腫的模樣。但那仍然引來了車廂裡的好幾群年輕布爾人上上下下刮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以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身份旅行,他的旅行文件還在手提箱中,無疑會讓這趟旅程容易得多。只是這麼一來,不僅勢必要告訴埃爾文布萊克關於這個身份的真相,康斯薇露還擔心這會是埃爾文布萊剋意識到她與伊莎貝拉幷非同一個人,畢竟,就以她在他面前展現的自我而言,實在不太可能去扮演一個自信又大膽的男人。因此伊莎貝拉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幷在埃爾文布萊克打聽起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下落時巧妙地搪塞了過去,聲稱儘管此時他們走散了,但喬治知道她的計劃,他們可能會在德阿爾或金伯利會面,返回去找他反而還會耽擱計劃。

埃爾文布萊克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鋪在了座椅上。「坐下吧。」他也用不怎麼標準的法語輕聲說著,同時側身擋住了頭來的大部分目光,「如果我們在這裡與他們起衝突,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那些布爾人會一致指證我們為挑起事端的人,而缺乏旅遊文件,無法證明自己是英國人的我們不會得到特殊庇護,只會被趕下火車。請忍耐一下,康斯薇露,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我們能低調而平安地抵達德阿爾。」

為了掩蓋她與溫斯頓的真實身份,從離開開普敦起他們便摒棄了「公爵夫人」這一類的敬稱,改以教名相喚。

「我明白的。」回答的人實際上是康斯薇露,伊莎貝拉只是跟著做出了一個口型。這段時間一來,碰上與埃爾文布萊克單獨的談話時,伊莎貝拉都是這麼與康斯薇露配合的。她希望能讓康斯薇露感受到埃爾文布萊克的談話對象從來都是她而非自己——還包括他改變了主意願意同行,他衝入火海中將她救出市長府邸,他在那樹林裡與逃兵們械鬥,種種一切都是為了康斯薇露而做,絕不是伊莎貝拉。

更何況,這也是一種不錯的練習,往後遇到需要說荷蘭語的場合,伊莎貝拉也不必像上一次那般將自己的臉遮起來,而是可以與康斯薇露以口型配合著,讓人以為是她在說話。

「夫人?」

伊莎貝拉剛坐下來,就聽見一個說著法語的稚□□孩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 第一本現代意義上的護照,要一直到1914年的英國才會出現,那時候,出國旅行時(比如前往殖民地),就會需要帶上一份「旅行證件」來證明自己作為英國公民的身份,這通常都是一張紙,只有初級的安全保障,比如印章等。但是,要記住的是,那時候入境幷不需要這些證件,出入絕大多數的歐洲國家時也不需要這類證件(有時候需要來自於這個國家的政府批准你進入,但那是簽證,不會發放在「護照」上,而是會單獨給一張紙)。因此,在當時,這更多是在國外行使自己作為某國公民所擁有的權力時,用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文件。在19世紀末期以前,能夠前往國外旅遊的遊客很罕見,所以旅行證件更多被政府官員使用而不是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