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陳香草還沒來得及高興很久, 陳家養母就生怕趙頤寧反悔, 扔下她就跑了。
陳香草長這麼大, 還沒出過幾次門, 就是之前嫁了人, 也是在家裡伺候丈夫。
猛地一進城, 看到人來人往的,都穿的光鮮亮麗的,讓她越發侷促了。
現下她娘又什麼都沒說, 把她往妹妹跟前一送就走了,這如何叫她不焦急惶恐呢?
幸好,妹妹現在雖然模樣變得好看得她不敢認了, 待她的態度還是和從前一樣。
趙頤寧也感受到了陳香草的不安和緊張,所以她像從前一樣拉上了她的手, 笑道:「姐姐總算來了,我今天起了個大早,就等著你來呢。」
陳香草被她的笑容撫慰了,人也放鬆了一些, 就也跟著笑:「咱們有快一年沒見了吧, 香蘭, 你現在真好看。」
陳香草記憶裡的妹妹, 和她一樣, 膚色黑,人瘦弱,個子也不高。
現在眼前的她, 皮膚白淨,個子好像還長高了一些,穿著一身細布的男裝,又好看又精神。
「姐姐莫喚我香蘭了,我家夫人已經為我改了名字了,現在喚我阿月。」
聽到妹妹提到她的主家,陳香草立刻點頭道:「我省得了,香……不,阿月。」
她們姐妹剛敘上舊,那邊廂嘉平縣主的馬車就到了外頭。
侍衛和丫鬟魚貫而入,先查看屋裡是否有歹人,而後是灑掃浮塵,點上薰香……一通都收拾好了,嘉平縣主才扶著丫鬟的手緩緩入內。
陳香草早在侍衛和丫鬟入場的時候就嚇得渾身僵硬,動也不敢動了。
趙頤甯只能溫聲同她解釋道:「姐姐別怕,這位是嘉平縣主,就是她和我家側妃合開的這家醫館。」
陳香草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裡正了,待嘉平縣主一坐定,她噗通一下就給跪下了。
嘉平縣主揚了揚眉,讓趙頤甯立刻把陳香草扶了起來。
「姐姐別怕,縣主是再和氣不過的人了,你下回見到她給她福福身就行了。」
陳香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卻不敢抬頭多看嘉平縣主一眼,只記得她進來的時候頭上的金飾明晃晃的,都快把她晃花眼了。
她只在心中後悔,她為什麼沒有和母親問問清楚是來幹什麼的呢?
早知道妹妹伺候的是這樣的貴人,她就該早做心理準備,萬萬不該這樣給妹妹丟臉的。
……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得了貴人厭惡,連累妹妹被責罰。
她正糾結著,宋瑤就來了。
看到又來了個穿著華貴的貴人,陳香草就更緊張了,恨不能挖個坑把自己藏起來。
宋瑤見了,便對她寬慰一笑,道:「既然是阿月的姐姐,那就是自家人了。不用這麼拘束,坐著一起說話可好?」
陳香草連連搖頭,「民女不敢坐,您坐,您坐。」
宋瑤也不勉強她,在嘉平縣主身旁坐下了。
嘉平縣主對著宋瑤無奈笑道:「我這剛坐下你就來了。」
宋瑤嘿嘿一笑,沒好意思說自己特地讓輕音天亮就喊她的。
趙頤寧的事,和她自己的事沒差別,她雖然不想把她牽扯進去,可讓她袖手旁觀,心裡也委實不是滋味,就想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趙頤寧又對著陳香草介紹了宋瑤的身份,陳香草膝蓋一軟,又要對她跪下去。
宋瑤眼疾手快,立刻起身把她給拉住了。
「都是自己人,不用行這麼大的禮。」
陳香草諾諾應是,還是拘謹地眼睛都不敢抬。
宋瑤和嘉平縣主對視一眼,都覺得她們在這,陳香草是不會放鬆下來了,沒坐多久,兩人就起身告辭了。
趙頤寧親自把她們送了出去,對她們致歉。
宋瑤和嘉平縣主都說沒事,讓她先去照看陳香草,等陳香草沒這麼害怕了,她們再來。
眼看著她們的馬車走遠了,陳香草猛地呼出一口氣——方才太緊張了,她都快忘記呼吸了。
趙頤寧就勸慰她道:「姐姐莫要緊張,咱們姐妹不說虛的,我們側妃和縣主都是頂和氣的人。就是她們應承下來了,我才能讓你過來的。往後咱們就在這醫館裡做事,我暫時還沒想好做什麼,到時候等醫館開業了,咱們再細分。」
陳香草連連點頭,懸著的心又放下來一些。在醫館做事就好,方才兩位貴人的氣度實在讓她心驚,這要是讓她在她們跟前伺候,她肯定是要闖禍的。這麼想著,她又偷偷打量了妹妹幾眼,妹妹也是跟她一般長大的,進城不過一年,如今氣度都不同了。
趙頤甯帶著陳香草將醫館內外都看遍了,又在後院挑了一間朝向好的房間給她住。
後院的房間裡還是用的邱大夫夫婦留下的老傢俱,隻宋瑤和嘉平縣主的屋子空著,趙頤寧想讓她們自己隨喜好佈置。
「姐姐不要嫌棄,你先在這裡住著,等回頭有用著不好的,我再給你換。」
陳香草連連搖頭,連忙說不會嫌棄。
她哪裡會嫌棄呢,在家裡住的是柴房,她的床鋪和堆柴河的地方就用一塊破布簾子隔著。
床也是一塊大木板而已,上面鋪的褥子和被子因為房間裡的潮濕陰暗而有一股子黴味。
這裡的房間不僅寬敞,而且透亮的,被褥也沒有補丁,透著一股剛晒過的味道。其他傢俱在她看來也是『嶄新』的,整個房間比家裡大哥睡得還要好。
陳香草愛憐地摸了摸被子,又摸了摸褥子,怯怯地問:「這麼好的房間,給我睡會不會糟蹋東西?」
「給姐姐睡怎麼是糟蹋了?姐姐就值得好東西,現下先睡著,後頭再給你換更好的。」趙頤寧說著又回自己屋裡開了衣櫃,翻出了自己的衣裳,拿了過來,「這裡只有我的衣裳,姐姐先換上吧。咱們在外頭,還是穿男裝便宜。」
陳香草也覺得自己的穿著打扮和這間醫館、甚至是和城裡的人都格格不入,連忙換上了。
好在趙頤甯雖然長高了一些,但她的男裝本就是寬大的那一類,陳香草穿著也是恰好。
趙頤寧給她把袖子捲到手腕處,眼神落到她的草鞋上,心裡在想著附近的鞋店在哪裡。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響起,飛歌的聲音響了起來——
「阿月姑娘,你在不在?側妃讓我拿東西過來了。」
趙頤寧開門去找她,飛歌一邊拿帕子擦汗,一邊遞過一個包袱道:「側妃特地讓我送來的,姑娘看合不合用。」
趙頤寧打開一看,包袱裡是幾套女裝,幾雙鞋。都是有穿用過痕跡的東西。
飛歌還低聲同她解釋道:「娘子回去之後開了箱籠說要找幾身衣服給你姐姐,讓周嬤嬤攔了,說她的衣裙你姐姐未必敢穿,所以拿來的是輕音和我的東西,你不要誤會。」
飛歌的意思就是怕趙頤甯誤會說宋瑤是故意送舊東西給陳香草。
趙頤寧彎了彎脣,她怎麼會誤會宋瑤呢,這世間誰都可能不好,除了宋瑤。
「替我謝過娘子。」
飛歌點了點頭,然後又故意抬高聲音道:「阿月姑娘,這是側妃給你姐姐的,等下回來,讓你姐姐穿著這些給側妃道個謝。」
……這也是宋瑤叮囑她的,在陳家人面前,宋瑤是趙頤甯的主子,不能讓陳家人知道趙頤寧和她的姐妹情分,又起旁的壞主意。
趙頤寧也高聲道:「奴婢代姐姐謝過側妃。」
兩人相視一笑,飛歌就說回去覆命了。
趙頤寧提著包袱回到屋裡,陳香草在屋裡都聽到了,所以她也感動道:「阿月,你家側妃真是好人,不過見過一面就給我賞賜東西。」
陳香草自覺自己的本事是完全不值一兩銀子一個月的工錢的,完全是主家心善,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行的方便。如今再看主家還特地讓丫鬟給自己送衣裳,心緒就更是激動了。
「我都說我家側妃人很好了,所以姐姐下回就放鬆自在些。」
說著趙頤寧就打開了包袱,將衣裙在陳香草面前比劃。
陳香草見了衣服,嚇得連連後退,「這麼好的東西,妹妹快收起來!」
趙頤寧的男裝還是細布的,這側妃送來的衣裳的料子卻是她只在綢緞莊子看過的。
她哪裡就配穿這麼好的衣服呢?而且看著還都是嶄新的,不過上身過幾次,顏色還很鮮亮。
「姐姐留著換洗吧,咱倆身形不大一樣,倒是輕音和飛歌她們比我骨架小一些,和姐姐身形差不多,應該更加合適。」趙頤寧又拿出了鞋,蹲下身給陳香草換。
鞋是軟底繡鞋。飛歌和輕音雖然是丫鬟,但是跟著宋瑤很長時間的老人了,宋瑤對下人素來手寬,一年四季都做給做新衣服新鞋子,所以不論是衣服還是鞋,都是很不錯的。不說跟官家小姐身上穿用的比,但尋常富戶人家的姑娘,還真比不過輕音飛歌身上的。
所以也難怪陳香草連比劃都不肯,只一個勁兒地躲開。
草鞋還是被趙頤寧脫了下來,陳香草的腳生的不醜,只是因為走了一早上的路,草鞋又不擋灰,她的腳上難免發黑。
陳香草臉紅透了,連忙要抽回自己的腳。
「姐姐還跟我客套啥,我小時候拉了尿了還是你照顧的呢。」趙頤寧抬頭對她笑了笑,而後掏出帕子給她把腳擦了,換上了一雙天青色的繡鞋。
陳香草眼眶發熱。其實說起來,一家子人,她跟妹妹的感情最要好了,兩人打小就同病相憐,幹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飯,還要捱打挨駡。
妹妹現在發達了,不但沒忘了提攜她,待她還跟從前一樣親厚。
對比之下,家裡人待她就顯得很是無情了。
她正兀自出著神,趙頤寧又說了一句話,終於讓陳香草的眼淚氾濫而下。
她道:「我記得姐姐當姑娘的時候,一直想要一雙這樣的繡鞋當嫁妝。我那時候沒辦法給你買……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好不好?」
陳香草蹲下身,緊緊抱住了妹妹,哭道:「姐姐後悔了,當初就應該和你一起走的。你答應姐姐,往後咱們就在一處,你不要丟下姐姐好不好?」
感受過了陽光的溫暖,誰又願意回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