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我快成婚了。”
此話一出,丫鬟和楊公子都齊刷刷地望著妙清的側顏。
妙清抱著杯子的手, 不著痕跡地擋住了湖藍色的指甲。
從前在宮裡的時候,源曦不喜歡近身伺候的人留著指甲,也不許塗彩。
妙清依舊有一種做錯事被抓到的感覺。
源曦愣了一下,隨即浮現一個真誠的微笑。
“恭喜,妙清。”
鬧鬧大眼睛眨巴著回頭看著源曦, 一邊繼續吃糕點。
大人都是麻煩的傢伙們……
還是爹爹最可靠了。
妙清也笑開了。
“謝謝您,謝謝您的祝福。
我想我以後會很幸福的。”
丫鬟和楊公子的表情持續在目瞪口呆。
丫鬟忍不住拉拉妙清的衣袖, “夫……夫人……”
妙清安撫地拍拍丫鬟的手, 轉頭正對著源曦說話。
“是一名教書先生,人很好, 很照顧我。”
“裘先生?”楊公子驚呼。
楊公子懊惱地拍手。
沒想到, 到最後,還是讓那個裘秀才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早知道當初妙清家隔壁的院子就該忍痛租下來的!
“教書先生,知書達理,與你很般配。”
源曦始終保持著得體的笑容,真心地為妙清高興。
“嗯, 他脾氣很好,從來不生氣,也不急。”
妙清彷彿是真的很喜歡這位教書先生, 說起他來, 話匣子都打不住。
楊公子氣惱的同時, 又有一絲疑惑。
妙清在這位公子面前, 開朗得像是換了個人。
這麼多的話,就彷彿是在對這位公子交代自己的歸宿,好叫人放心一樣。
這……
難道是以前的情人?
可全天下分開的情人誰家不是老死不相往來呢……必定不會必定不會。
源曦全程溫柔地點頭,一言不語,眼中有著滿意的淡淡微笑。
楊公子實在忍不住了,“這位公子,還未請教您尊姓大名?家裡是何營生?”
妙清搶著回答,“公子家……富甲一方。”
楊公子一愣,“皇商?”
富甲一方的大家族?
楊公子的城府差一點,眼中的疑惑躍然紙上。
妙清夫人放棄富甲一方的大家族,選了裘德培的那個穿補丁的窮秀才?
這這……
丫鬟漸漸感覺出來不對勁。
他們在這裡坐著,周圍早就被團團包圍起來了。
夫人以前御前的女官,夫人的舊人,又如此恭敬地對待,莫不是……
丫鬟的牙齒磕磕發抖。
這哪裡是什麼商人家的公子……莫不是天家御座上的那位公子吧?
那小娃娃呢?是公主殿下?
鬧鬧打了個秀氣的小哈欠。
源曦一直在注意著她,慢慢起身,“時間不早了。”
妙清跟著慢慢起身,低頭遮下眼中的情緒。
源曦拉起鬧鬧,給她拍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土。
鬧鬧養在御前,只要皇帝陛下有時間,都是親自照顧她的。
源曦一邊給鬧鬧整理,一邊給低聲吩咐內侍。
一行人中,源曦和鬧鬧的長相實在太出挑,引得路人們紛紛回頭。
走到了酒樓門口,要分別了。
遠遠的,一名年紀稍大,續著長長的鬍鬚,手裡拿著書本的人快步走來,眼中有著這個時代讀書人獨特的自信和沉穩。
妙清看見他,眼睛一亮,矜持地揮了揮手。
來人正是裘秀才。
楊公子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不想看見這個表面不爭不搶,最後卻是贏家的酸秀才……
源曦順著妙清的目光看過去。
裘秀才見妙清遠遠地朝他伸出了手,臉一紅,沒敢直接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把書本捐了起來,輕輕地放在妙清掌心。
妙清微微一笑。
“公子,這便是。”
說得極為含蓄。
但在場的人也都懂了。
裘秀才立刻看了一眼妙清,眼中有了泛起漣漪的激動,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源曦不便再多說什麼,幾人很快告別。
妙清站在原地,看著源曦牽著小朋友的手,慢慢走遠。
眼中不知不覺有了淚水。
**
鬧鬧一改在妙清面前粘人小女孩的模樣,在汽車裡完全不理會源曦。
嫩嫩的小臉,看起來彷彿在思考問題。
源曦笑眯眯地逗鬧鬧,“幹嘛不理你舅舅?”
鬧鬧:“馬上就是正月了,突然很有剃頭的衝動。”
正月裡剃頭,死舅舅。
源曦本舅:……“鬧鬧,別鬧。”
鬧鬧忽然說,“我想爹爹了。”
爹爹最靠譜爹爹最棒!
源曦:“那過完年舅舅陪你回去?”
鬧鬧瞪他一眼,“菀城是我家,這裡也是呀,說什麼回去。”
源曦立刻衣服被感動翻的樣子,不管鬧鬧掙扎把她抱到懷裡,“舅舅的小心肝,喜歡死你了。”
鬧鬧木著一張雪玉小倆被源曦揉來揉去。
“把舅媽放跑了,還輸給一個教書的,舅舅你這個皇帝當得羞羞,讓嘟嘟知道了笑話你。”
“哪有什麼舅媽,鬧鬧你就只有舅舅和姑婆。”源曦捏著鬧鬧的小臉,“小傢伙,剛才做什麼非要請人家吃飯?
上去了又不說話?嗯?”
鬧鬧聰慧異常,彷彿不僅繼承了皇室和霍氏傳承,還吞掉了嘟嘟的智商。
鬧鬧鬧心地搖搖頭,“因為你想呀。所以我幫你啊。”
源曦的笑容微微收斂。
“小傢伙,瞎說。”
這小傢伙,挽挽是怎麼生的,天生的玲瓏心腸。
“我沒有瞎說。
等你歸天后,給你的諡號裡必定要加個“善”字。
捨己為人,隱忍自苦。”
源曦:……“容我多活兩年好嗎?還有這不是自苦,我只是討厭欠債。
只有你們是我的至親,別人在我心中不一樣。”
“你放她走,你是高興的嗎?”
“如果不放她走,我是難過的。”
鬧鬧小手抱住源曦的腦袋,一如三年前初見的時候。
小娃娃的眸子裡都是認真,小表情很嚴肅。
“舅舅,別怕,鬧鬧在呢,鬧鬧會保護你,會疼你。
還有挽挽。”
三年過去,小傢伙口齒伶俐多了。
源曦眼中的笑意甜得如同冰糖葫蘆的溢滿口腔的糖。
“舅舅也會努力活著保護你的,朕的小公主。”
**
妙清久久地看著源曦的背影。
眼中留下了淚水而不自知。
“夫人,咱們走吧,那……公子走遠了。”
丫鬟意識到源曦的身份之後,一直死死地壓低著腦袋。
丫鬟扶著妙清往回走。
“妙清,妙清等等!”
妙清回頭,一名曾經熟識的內侍女官叫住了她。
“請借一步說話,妙清小姐。”
曾經生澀不會當差的小丫頭,如今也能獨當一面。
妙清跟著過去了,兩人到了一個視線被阻擋的角落裡。
另兩名女官站在那裡,每人手裡捧著一個託盤,託盤上鋪著紅綢,紅綢上放著排列整齊的珠寶。
妙清隨便瞥了一眼,就暗暗心驚。
這些都是從前她在的時候,陛下私庫裡的珍寶。
隨便拿出一件來都價值連城。
“妙清姐姐,這是陛下恭賀您大婚的賀禮。
這都是陛下的心意,您收下吧。”
沒人的地方,女官們改口。
妙清百感交集。
他什麼時候挑了這些送過來的……
“我不能……”“請您不要辜負陛下的心意。”
為首的女官淺笑著看著妙清,聲音壓低。
“收下吧,妙清姐姐。
陛下看你過得好,他也高興。”
妙清啞然地看著這些熠熠生輝的珠寶。
感歎命運弄人。
“好。”
只要他高興,他徹底放下,那就好。
“替我回宮謝謝陛下,麻煩各位了。”
“妙清姐姐客氣了。”
女官們貼心的替妙清準備了包。
都是很小的精巧玩意兒,全都放在體積也不大。
走出去,裘秀才和妙清的丫鬟等著。
女官們告辭離開回宮。
裘秀才有些情難自抑,難得主動地迎上去。
“夫人,方才你說……”
“抱歉。”
夕陽下,妙清白皙的皮膚散發著淡淡的雅韻,整個人看著極為寬和。
這兩個字一出,裘秀才的笑容僵硬在嘴角,整張臉看著十分尷尬錯愕
“那是我從前的兄長,身體不太好。
怕他擔心我,所以才……
自作主張,妙清十分過意不去,來日一定向您登門賠禮道歉。”
丫鬟今天的神經始終在被刺激之中。
先是以為夫人的夫婿是那位貴公子,再是突然意識到貴公子是天子,然後突然被告知夫人要成婚了,最後再被告知成婚是假的,一切又回到原點。
後世有一種東西叫過山車。
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沒,沒事兒,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我曉得的,曉得是個玩笑。
沒事兒沒事兒……”
裘秀才紅著臉,幾乎是落荒而逃。
夕陽下,丫鬟扶著妙清往家裡走。
“夫人,裘秀才,楊公子,都是不錯的人。”
“我曉得。”
“那您都不考慮嗎?”
“我的涼兒要是喜歡,那就替你上門提親。”
“說您呢,怎麼說到我身上了,不理您了……”
“涼兒,你還小,以後就會明白了。”
有些人,見過一眼後,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
這輩子哪怕只是遠遠地守著他,順著他的願,也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
“涼兒,今天晚上多加兩個菜吧。”
“有客人嗎夫人?”
“沒有,我們自己吃。快過年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