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功夫56

巷子很傳統,典型的傳統。

這裡是員林的哪裡,並不重要,因為這種巷子爬遍了臺灣每一塊

土地,可說是最堅強的人文地理樣貌,綿延著古老的生命力。

而師父,這一個暴跳如雷的老人,在這幾條錯綜的巷子中,似乎

是個相當相當知名的大人物。

「天啊!是老瘋癲!」拿著菜籃的胖婦人愣了一下,轉身報訊去。

「哇!關家他家那老傢伙回來哩!」坐在門口搖扇子的老人叫。

「啊~~~瘋子~~~哇~~~」一個小孩子哭到摔倒。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聞有報......」兩個八婆竊竊私語著。

「姓關的瘋子......」抽著福祿壽香煙的漢子,瞪大眼睛。

師父的臉色越來越低沈,我簡直不敢多看一眼。

師父該不會真要殺那自稱他女兒的婦人吧?我一直抱持著阻止師

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義一同蹺課來員林的。

但師父的情緒卻極度惡劣,身上也散發出不斷膨脹、又快速壓縮

的殺氣。

我能阻止得了師父去殺一個不當殺的婦人麼?

我看了看阿義,阿義的神色也罩著一層霜。

「師父,你不會真要殺了那......」我說。

「廢話!」師父破口大罵。

「可是她罪不當......」我又開口。

「罪不當殺?該當的!」師父的殺氣簡直像爆米花一樣,霹哩趴

啦作響。

這下慘了。

等一下我該偷襲師父,讓師父先清醒一下嗎?

「就是這間!」師父指著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接著猛力敲著門。

儘管師父可以一掌將門轟得稀爛,但師父還是「咚咚咚咚咚」地,

卯起來敲門。

我向阿義使了個眼色,再看看師父的後腦勺跟背。

阿義點點頭。

很好,要是那婦人一開門,我就一掌擊向師父的背窩,阿義掌力

輕多了,則負責揮掌幹師父的後腦勺,讓師父暫時昏倒,冷靜冷靜。

這時,門打開了。

我跟阿義雙掌齊出!

但,師父突然往後彈射兩步之距,躲開我跟阿義的掌力。

我跟阿義耳根一熱,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師父的眼神卻陷入重

重迷霧,不理會下手偷襲自己的徒弟。

師父不僅眼神陷入迷霧,身上急速膨脹、又不斷急速收縮的殺氣

頓時流瀉無蹤。

就像一顆瘋狂漲大的雞蛋,蛋汁一下子從內擠破蛋殼,流光光了。

重要的蛋黃也一道流光光了。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殼。

師父,他不僅殺氣流光光了,連靈魂也一併流瀉散去。

他只是張著嘴,看著門邊的婦人,那個號稱自己女兒的婦人。

那婦人眼睛盛滿淚水,張口叫了聲:「爸!」

師父的身體簌瑟地抖著、激動著。

婦人走了過來,拉著師父說道:「爸!你都跑去哪裡了!」

師父啞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發出怪聲。

我跟阿義傻了眼,正想喚師父回神時,婦人看了我們一眼,感激

說道:「是你們送我爸爸回家的嗎?請進請進!」

說著,婦人拉著殭屍一般的師父,帶著我們兩師兄弟進門。

房子不算小,雖然舊了點,但卻收拾得很乾淨。

婦人倒了幾杯茶,熱切地說:「謝謝你們兩個,你們是在哪裡找

到我爸爸的?」

阿義支支吾吾,我只好亂說一通:「我們這幾天在在學校

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這個老先生---然後,然後就看了

昨天深夜的」

這時,癱在椅子上的師父突然有氣無力地開口:「操!妳為什麼

說是我女兒!」

我一傻眼,師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說:「見鬼了!妳霸佔這個

窩,還胡說八道些什麼!阿義!替師父斃了她!」

婦人臉上浮現深沈的無奈,說:「他一定又跟你們說,他是從什

麼三百年前的明代來的,對吧?」

我跟阿義臉上堆滿尷尬,說:「對。」

婦人嘆了口氣,說:「他這個病已經好幾年了,偶而還會到處亂

跑,說什麼要去找徒弟教武功,這兩年半更是全不見蹤影,更早之前,

他還說他跑到日本去,唉,沒護照沒錢怎麼去?」

阿義突然爆口道:「師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

婦人奇怪地看著阿義,我急忙岔開話題,說:「老先生真的是妳

爸爸?」

師父在一旁咬牙切齒,身子卻軟軟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

矛盾。

不等婦人回答,師父氣呼呼地說:「我把窩讓給了妳也就罷了,

妳竟說老子神智不正常!」

婦人同情地看著師父,遞了杯熱茶在師父面前,說:「爸,這房

子是幾年前凱漢買的,是你不住臺北老家,也不想再住在安養院,過

來跟我們住的。」

師父鬼吼:「什麼凱漢!凱漢是誰我不認識!」

婦人擦了擦眼淚,說:「凱漢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啊!」

功夫57

師父滿臉不屑,婦人卻慢慢地從木桌抽屜中,拿出好幾本相片簿,

說:「爸,你瞧,這是我們一起照的照片,你又忘了?」

師父瞄了相片一眼,說:「我忘了,我記得清清楚楚!」隨即又

抓狂大叫:「又想讓我上當!根本沒這瞎事!」

我跟阿義接過相簿,翻開看,裡面是師父的「全家福」,一張張

和樂融融的照片,照片中的師父笑得挺開心,穿的衣服有唐裝、格子

襯衫、西裝,還有白色汗衫等等,不像現在千篇一律的黴綠唐裝。

師父的頭髮並不是現在的花白,還摻雜著幾縷黑絲,身旁常常有

個老婦人在一旁陪著,而所謂的女兒(年輕版),則常常偎在兩人中

間。

但照片的日期,卻有些奇怪。

有許多泛黃的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都是1974年之前的。

這可真是怪了。

依照師父的說詞,他是在1974年秦皇陵被發現時,從墓裡爬出,

重見天日的。

但這些照片,有的甚至是1960年代拍的,照片中的師父著實年輕

了好幾歲!神采奕奕的!而年輕版的婦人則穿著畢業服,摟著師父!

師父在一旁看著我跟阿義疑惑的表情,氣得大叫:「你們這兩條

狗崽子!還不快快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歉然地看著師父,而婦人開口了:「我爸是從大陸跟國民政府

一起過來的,在臺灣娶了我媽媽,做的是戶政事務員,本來什麼都好

好的。」

婦人哀傷地說:「但,我爸他自從媽死後,就一直很不開心,身

子也變得有些毛病,雖然搬來跟我們住了一段時間,但他的身子卻越

來越壞,當時,我跟我先生事業正忙,現在想起來也都得怪我們,唉

........我們只好將爸暫時送進臺北的老人安養院,沒想到,爸一進

去沒幾個月,就突然神智不清,直嚷著自己是古代的俠客,還從安養

院中跑了出來,又跑回來這裡。」

我簡直無法插嘴,只能聽婦人繼續說:「一開始我以為爸是老人

痴呆症,耍性子,但他卻直嚷著我們佔了他的房子,又說不認得我這

女兒,我先生很生氣,跟他大吵了一架,爸就這樣走了。」

婦人憐憫地看著師父,說:「爸有時還會回來,站在家門口呆呆

站著,但一看到我開門出來喚他,他不是慌張地逃跑,就是傻傻地讓

我拉了進來,過幾天又跑得無影無蹤。」

師父生氣大叫:「放屁!放屁!放屁!」

婦人看著師父,又流下眼淚,說:「爸,你這兩年不知道去了哪,

一次都沒回來過,叫我好擔心!凱漢也很後悔對你生氣!爸!那兩個

小孫子很想念你,你知道嗎?他們放學回來後,你就可以看到他們

了!」

師父看著婦人的眼淚,愣了一下,隨即像瀉了氣的皮球,哀怨地

縮在椅子上。

此刻,兩段故事在我腦中毫不留情地撞擊著。

一段,是師父的玄異故事,簡直沒有相信的空間。

但師父就是師父,師父身上的武功也絲毫不假,甚至,藍金也真

來找過師父!

另一段,是眼前婦人哭哭啼啼訴說的故事,還有照片為證。

照片半點不假,裡面的的確確是幸福的全家三人合照,很多都是

師父應該還埋在土裡時所拍的。

這兩段故事並非像齒輪般彼此咬合著,而是像兩臺笨重又超速的

砂石車,歪七扭八地撞在一塊。

我忍不住問:「師父,不,老先生是什麼時候從安養院逃走的?」

師父閉上眼睛,我從他身上竄出的氣流知道,他對我的問題感到

相當不滿。

婦人想了想,手指慢慢地一隻隻張開、壓下,說:「九年了吧,

快十年了。」

今年是1988年,減掉九年,正是1979年,距離師父破土而

出更已有五年時間!

太怪異了,我跟婦人借了枝筆,在紙上畫了幾個時間點,想了想,

突然說:「師父!我忘了你說你出土幾年後,才從中國大陸渡海來臺

灣?」

師父閉上眼睛懶得理我,只是用手指比了個「五」。

1974加上5,也正好是1979年!

將兩個版本稍稍融會貫通一下:師父從安養院逃出來,大喊自己

是古代大俠的時間,正好是師父從中國大陸渡海來臺的同一年,在這

之前,兩個版本南轅北轍搭不上線(一個人在臺灣、一個人在中國大

陸),但在那1979年之後,兩條線才完好地貼著。

「師父,你既然以前五年都待在中國大陸,為什麼會知道員林這

個......這個窩啊?」阿義問。

真是個大哉問!

功夫58

面對這樣的大哉問,師父沒說話,只是「哼」一聲帶過。

彷彿這個問題輕如鴻毛。

我受不了師父龜縮的態度,又問:「師父,阿義問你為什麼知道

這個地方?」

師父冷冷地說:「這地方是我來臺灣住的第一個地方,這女人說

得東西亂七八糟,鬼扯!瞎說!謬論!無一可信!」

師父像個歇斯底里的小孩子。

婦人又嘆了口氣。

自從我們進門,她已經嘆了非常多次氣了。

遇到這樣的情況,誰都會不斷嘆氣。

婦人站了起來,走到書櫃上,搬了一大本陳舊的書冊下來,吹了

吹上面的灰塵,拿給師父,師父看了一眼,沒好氣問道:「看什麼?

走開!」

婦人只好打開書簽插著的那頁,說:「爸,這是你們戶政事務人

員的員工連絡冊,你瞧,這是你。」

師父瞪著連絡冊,說:「根本不像我!」

婦人只好將冊子拿給我跟阿義,我跟阿義一看,乖乖,什麼不像?

簡直像透了!

不過奇怪的又來了!

年輕版的師父大頭照下,名字不是師父自稱的「黃駿」,而是「關

硯河」。

姓黃跟姓關,差別很大。其中必定有個是假的?!還是兩個都是

真的?!

這真是匪夷所思,幸好,名字的問題跟之前的問題比起來,只能

算是個小疑問。

不過一連串的疑問加在一塊,就像是杯胡亂調的雜種酒一樣,難

以下嚥。

這時,門鈴響了。

婦人請我們坐一下,便去玄關開門,只見一個紅光滿面的老人衝

了進來,開心地大聲嚷嚷:「老關!你可回來啦!我聽街坊說的,就

一個勁來看你!」

師父忍不住睜開眼,淡淡地說:「你是老幾?我不認識。」

老人哈哈一笑,說:「老關!你真忘啦?難怪這兩年跑得不見人

影!」

婦人跟我們解釋道:「這個先生是我爸的老同鄉,當初一起跟國

民政府過來的,也一起在戶政事務所做事,後來我爸搬來跟我們住的

期間,他也搬了過來,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

師父聽到這裡,又動了肝火,說:「他奶奶的!」

老人拉著縮在椅子上的師父,熱切地說:「老關!等會叫小梅騰

個飯,咱倆喝壺好酒!」

師父瞪著老人,老人依舊笑著說:「當初你進安養院那鬼地方,

我可是夠義氣地陪你進去住了幾個月,就怕你在裡頭無聊沒伴,哇你

這傢伙這幾年卻在外頭好生逍遙!」

我又想起一個疑點,於是緊張地問道:「師父,你記得安養院嗎?」

師父大聲說道:「怎不記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濛

濛的,後來累了就讓海潮帶著我,一邊休息一邊辛苦地閉氣,後來我

給沖上岸後,簡直昏死過去,我一覺醒來後,就躺在見鬼的什麼安養

院裡頭!」

師父越說越激動,吼道:「見鬼的安養院!裡面的人都說我瘋了!

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殺無辜,個個屍橫就地!」

號稱師父摯友的老人,連忙安慰師父說:「沒的沒的,老關你歇

息一下就沒事了!」

師父嘶吼道:「什麼老關!老子是黃家村長大的!」說著,師父

伸手虛點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講話穴」,老人被封住氣血,就這

樣不能動彈,有口不能言。

我心頭的疑惑堆疊堆疊,心煩意亂,阿義則道著頭苦著臉。

突然,我靈機一動。

「師父!我幫你殺了她!」我指著婦人大叫。

師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這瘋婆子快把我搞死了!」

婦人驚訝地看著我,我跳下椅子,爆出全身殺氣,伸掌奮力往婦

人胸口轟去!

「崩!」

我全力一擊下,洶湧的力道卻被吸入一塊大海綿中。

大海綿不是別人。

就同你猜的,是驚慌失措的師父!

師父的掌及時貼著我的掌,將我的力道接了過去,霎時,師父額

冒白氣,往後退了兩步,伸出另一隻手往空中一擊卸勁。

畢竟那一掌是我的傾力之鈞,師父若是將我硬生生震開,我一定

大受內傷,但師父照單全收的結果,即使師父的內功深湛,在不運功

抵禦的情況下,也必受小傷。

我的計畫算是成功了。

為了試探師父對這名婦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險一擊,要是師父不

阻止我,我便將沒有收勢的強大掌力硬是打入婦人身後的牆上,要是

師父阻止我了,便證明師父的心底深處,有著對婦人難以割捨的情感。

而師父出手阻止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師父一邊咳嗽,一邊揮著手。

我看著咳嗽的師父,說:「師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兒?那你為何

要阻止我殺她?」

師父並不回答,一手抓著我,一手抓著阿義,急步走出這棟快把

師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號稱師父女兒的婦人,呆立在客廳。

師父看著前方,拎著我倆師兄弟,熟捻地在巷子中轉來轉去,轉

出了巷道,師父終於將我倆放下,咳嗽了幾下,說:「師父終究不願

對不當殺之人,痛下殺手,唉......」

就這樣,員林是個充滿問號的地方。

功夫59

面對一個殺人者,會是怎樣的心情?

也許是厭惡,或帶點害怕吧。

但,若殺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時,那種感覺絕非三言兩語可以形

容的。

特別是,那個殺人者還打算繼續累犯時,那種感覺就更加複雜了。

乙晶現在的心情,就很複雜。

「你才國三。」乙晶憂愁地說。

「妳也是師父的徒弟,妳知道的。」我低著頭。

乙晶跟我,就坐在籃球架下,看著阿綸、阿義等人打籃球。

阿義只要一拿到球,就卯起來灌籃,從下場到現在已經灌了十七

次籃了。

「可是你才國三。」乙晶重複地說著,身上的氣充滿了矛盾的味

道。

「大俠沒有分年齡,妳也是師父的徒弟,妳知道的。」我說。

「殺人是什麼樣感覺?」乙晶嘆了口氣,又說:「其實我根本不

想知道,無奈,殺人的人是你,不是別人。」

我抓緊乙晶的手,說:「沒有人有權力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

乙晶盯著我的眼睛,說:「既然你這麼想,為什麼還殺人?你心

裡應該知道,無論如何,這個世界跟師父的武俠世界已經很不同很不

同了!」

我繼續說道:「就因為沒有人有權力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所以

隨意斷人生死的壞蛋,就不能讓他繼續留在世界上。」

乙晶的手抓痛了我,說:「我知道那種人很壞,我也知道以暴制

暴有時候是情非得已的,但有必要殺人嗎?」

我點點頭,說:「有必要。」

乙晶有些生氣,說:「那不也一樣在斷人生死?」

我搖搖頭,說:「不一樣,壞蛋的生死是自己斷的,只是由大俠

來動手。」

乙晶氣呼呼地說:「你殺了人,不就跟那些壞蛋一樣?」

跟那些壞蛋一樣?

我笑了。

乙晶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

乙晶知道,一個殺了人的大俠,還能這樣悠然跟自己心愛的人坐

在一起,這個大俠心中,至少是自認坦坦蕩蕩的。

也至少,還笑得出來。

阿義賞了一個高個子火鍋,隨即又灌了籃,噓聲四起。

乙晶幽幽地說:「其實,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

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蕩蕩是強裝出來的。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是殺人魔王,而是大俠,

總是笑嘻嘻的大俠。

「但我也怕你開心。」乙晶低著頭。

這句話,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卻揪了一下。

「睡覺前難免會想東想西,只有那時候才會有點悶。」我說,看

著乙晶烏溜溜的頭髮。

「那怎麼辦?」乙晶說。

「以後會習慣的吧。」我說。

「殺人的事,還是不要習慣的好。」乙晶若有所思。

「我是說殺人後的心情調適,總會慢慢習慣過來。」我解釋。

「那樣更不好。雖然你覺得坦坦蕩蕩比較沒有負擔,但,」乙晶

認真地看著我,說:「殺了人,還是難過一下比較好。」

我若有所悟,說:「我有點懂妳的意思了。」

「殺人的事,以後還是要讓我知道,雖然我說不定還是會生氣,

但你就是要讓我知道。」乙晶堅定地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夕陽越沉越低,籃球場上依舊持續著沒品的清一色灌籃打法。

突然,阿義不留情地抄截了阿綸的球,雖然阿綸是阿義的隊友。

「等一下一起練點劍法再回家好不好?」我說,這真是奇怪的約

會方式。

「不行啦,你不想繼續升學,我可一樣,我媽幫我找了新的家教

老師,今天第一次上課,七點。你要不要一起聽?劍法等課上完再一

起練吧。」乙晶看了看錶。

「喔,沒興趣。」我說:「大俠不用唸書。」

乙晶笑著說:「今天上的是英文,大俠要殺外國壞人,就要懂英

文。」

我哼了一聲,說:「大俠殺洋鬼子,希哩呼嚕就殺光光了,要懂

什麼英文?」

乙晶一臉哀怨,說:「男大俠不關心女大俠的未來。」

乙晶對外文極有興趣,將來想念南部的文藻語專,至於更遠的未

來,乙晶就沒有頭緒了,或許,當一個很聰明又高學歷的女俠也說不

定。

如果乙晶去念文藻,我們簡陋卻勇冠全球的凌霄派,也會移陣到

風光明媚的南部,到那裡行俠仗義。

我揹起書包,說:「妳去上妳的課吧,那樣也好,我想再去員林

一趟。」

乙晶也揹起書包,說:「為什麼還要再去一次?」

我皺著眉頭,說:「我想知道師父到底是誰、到底出了什麼事等

等,我想幫助師父。」

乙晶說:「應該的,不像某人只會欺負弱小灌籃。」

阿義沒有聽見,只顧著抄截跳來跳去的球,不論球在誰的手裡。

於是,我送乙晶下山後,就跳上公車,在暮色中往員林前進。

功夫60

師父在員林的「家」,僻處深巷,我雖來過一次,卻也著實找了

好久才找到。

我站在門口,聽見房子裡細細碎碎的笑聲、電視聲、還有筷子聲,

大概是在吃晚飯了吧,於是我站在門口發呆,直到筷子聲停了,餐餐

盤盤的敲擊聲開始了,我才上前按門鈴。

門打開了,是個穿著國小制服的男孩子。

「我有事找你媽媽,可以進去嗎?」我說,微笑著。

小男孩往後大叫:「媽!有人找妳!」

收拾碗筷的聲音停了下來,「師父的女兒」從廚房探出頭來,看

見是我,便匆匆擦乾手,喚我進客廳。

「師父的女兒」,我還是暫且稱她「婦人」好了,雖然我心中已

經認定她的的確確是師父的女兒,因為那幾本相簿中的照片萬分不

假,在1988年時,我也根本沒有什麼電腦合成照片的概念。

婦人簡單地向我做了家庭介紹:正在嗑瓜子的男人,是她先生,

而兩個正在電視機前搖頭晃腦的,則是她的一雙子女,分別念小學三

年級跟一年級。

「我爸爸他人還在你那邊嗎?他有地方住嗎?吃得好不好?」婦

人眼中帶淚,但他的先生則是一臉不耐。

我點點頭,誠懇地說:「你爸爸他人很好,現在住在我家,沒有

人身體比他還健康了。」

婦人匆匆到抽屜裡翻出皮夾,拿了五張千元大鈔塞在我手裡,說:

「請你好號照顧我爸爸,他脾氣不好,你費點心思勸他回家,不要讓

我再擔心了,況且我心中有件事非找到我爸爸不可。」

我堅決不收這些錢,況且,我身上最不缺的三樣東西,其中有一

項就是錢。

「我今天來,是想再多問問妳爸爸的事,因為我始終都想不透是

怎麼一回事。」我說,將錢塞回婦人手裡。

婦人請我坐下,為我倒了杯茶,說:「想問什麼?難道我爸爸又

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師父是不斷地在做。

但,的確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師父在秦皇陵中被藍金

氣劍刺穿的傷口,那傷口可是千真萬確的。

我說:「妳爸爸跟我提到過他手上的傷口,妳對那個傷口有印象

嗎?」

婦人沒有片刻猶豫,說:「當然有印象,那兩個圓圓的大疤痕,

我從小時候看到現在了,那是八年抗戰時,我爸爸在大陸所受的傷。」

這個答案跟師父的答案搭不上邊,但我早有心裡準備,並不覺得

特別意外,只是忍不住又追問:「是怎樣受的傷?刀傷?被子彈打

到?」

婦人說:「我爸爸說,那是日本人丟了顆手榴彈,爆炸後石屑插

進手掌心,害他差點殘廢。」

我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雖然,我依舊深處於疑惑的泥

沼。

婦人難過地說:「當初真不該將他送進安養院,讓他得了老年痴

呆症。」

婦人的先生突然不悅地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他要是回來

了,還不是整天瘋言瘋語?」

婦人低頭不答。

我尷尬地喝著熱茶,小聲地問:「妳爸爸他他以前學過什

麼國術沒有?他很喜歡談這方面的事。」

婦人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爸爸他以前根本沒

學過這方面的東西,也看不出他有興趣,但他失憶以後,就沈迷在另

一個他捏造的世界裡。」

我忍不住細聲道:「妳沒想過妳爸爸真的會武功?」

婦人說:「沒想過。」

我失笑道:「那天妳爸爸好像露了一手,把他以前那個老朋友點

穴了,讓他不能動彈不是?」

婦人嘆道:「那件事叫人生氣,你們走後,我跟鄰居將氣得差點

中風的李大伯送到醫院急診,幸好李大伯休息一下就好轉多了,沒被

我爸氣死。」

我本想解釋那位號稱師父同鄉老友的老人,不是中風而是被暫時

封住血脈,但這太麻煩了。

太麻煩了。

我認真說道:「妳爸爸絕無可能會真的功夫嗎?」

婦人肯定地說:「我爸爸身體一向不好。」

我拿起杯子,遞給婦人看,杯子裡的熱茶不但很熱,還熱到蒸蒸

沸騰,不斷冒泡。

婦人感到訝異,說:「怎麼會這樣?」

我小聲地說:「這是妳爸爸教我的本事,他自己的本事更大。」

婦人不可置信地說:「你剛剛加了什麼在茶裡?」

我說:「是氣功。」

婦人的臉有些不悅,說:「氣功?」

我說:「你爸爸是氣功大師。」這個說法,已經比武林第一高手

要社會化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