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功夫66

阿義一愣,師父隨即用樹劍點了他的「叮咚穴」,再輕輕一掌將

阿義推出劍圈,迎接我的乙晶劍法!

我一劍遞出,師父的身法飛動,我意念電轉,身法低掠,先一步

封住了師父的身法去勢,師父的腳步一滯,瞬即飄開。

「很好!再來!」師父大喜,手中的樹劍破空飛出,我一笑,身

影隨即跟著劍力衝出。

中午的烈日下,我初踏入武學最高的境界,兩柄樹劍忽快忽慢地

交談著。

時而搏鬥、時而細語、時而震耳欲聾,時而,生命在光輝燦爛中

消逝。

幸好,我的生命僅僅消逝了三十七次。

「很好,繼續坐在一旁觀想,等會再試試你的新領悟!」師父喜

不自勝,又說道:「阿義,換你上!這次要更快更快!」

阿義剛剛衝開穴道,早已躍躍欲試,一拿起樹劍就上。

我坐在一旁,靜靜地融入劍風中。

傍晚(是的,我們一直比劍到傍晚),師徒三人便玩起拋接大石

的遊戲。

不過這種遊戲一點也不有趣,還非常地累人。

我們將清晨揹著的水泥塊用內力垂直拋向天空,然後使盡力量接

住它,然後,再拋一次。

師父也顯得頗累,畢竟不斷地拋接不知重量的大鉛塊,需要極強

的內力。

拋出水泥塊,一點也不難,但要垂直拋出就很難,要不斷地垂直

往上拋就更是難上加難,但是,等到水泥塊急速下墮時,要接著它,

就不只是力量夠不夠的問題,而是「有沒有種」的問題了。

接不好的話,輕則斷骨、內傷,重則被壓扁。

這種練功方式趨近病態,但,更病態的不是練功方式本身,而是

......

這個拋接巨石的遊戲,是我提出來的........也許我跟師父真有

一點相像吧?這真是凌霄派勇愚的好傳統。

就這樣,師徒三人像神經病一樣,在八卦山最荒涼的地方,迎著

恥笑我們的落日,不斷地向天空擲著沈重的骰子,然後更沈重地接住。

「不要停啊!」師父打氣著:「強健的臂力可以使出招更加平穩

快速!」

當然。

這樣練臂力的方式,更可以激發出體內早已不存在的內力,比起

海底練劍是種不同的成效。

新時代的健身男女房中,地上常擺著輕不隆咚的啞鈴,有些人還

在腳上綁著短鉛塊慢跑健身,我只能說,他們真是一群幸福的孩子。

不過沒關係,維護他們的幸福,就是需要我在深山中進行一次又

一次莫名其妙的特訓,就是需要我在一次次的土石流中逆擊滾滾而落

的崩石,就是需要這樣艱苦鍛鍊下的真功夫。

「累了嗎?」師父大叫。

「不累!」我說,腳幾乎已經站不穩了。

就這樣,就這樣。

凌霄派就這樣在八卦山裡特訓了兩周,每天直到晚上七、八點,

才飛踩著招牌、電線桿回到大破洞睡覺,免得我跟阿義的家人以為我

們失蹤了。

也免得乙晶找不到我。

雖然我是多此一舉了......乙晶根本沒找過我。

一次也沒有。

師父一直問我乙晶跟我之間究竟是怎麼了,還要我去找她,但我

就是心裡煩透了,也下不了決心去找乙晶。

我多希望乙晶能主動關心一下正在特訓的我。

特別是,這兩週我根本沒去學校,乙晶難道都不會想我嗎?還是

功課真的太忙了?忙到跟家教形影不離?!

「真是的,晶兒是女孩子家,你應當自己去找人家才是!」師父

搶過火鍋,說:「還吃?!不給你吃!」

我摸著肚子,說:「我還沒飽呢!」

阿義說:「師父說得對,你快去找乙晶吧,趁我們跟藍金決一死

戰前,把處男好好破掉,人生才不會有遺憾。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死掉?

還是被藍金一劍切掉小鳥?」

師父疑惑地說:「什麼是處男?」

阿義說:「處男是一種虛名,師父你就別太在意了。」

師父「喔」了一聲,還是不讓我吃火鍋,說:「你去找晶兒說說

話,師父才讓你吃火鍋。」

我沒好氣地說:「出去就出去,難道我沒錢買吃的?」

說著,我躍下大破洞。

慢慢地走向不曾陌生的方向。

那個方向,通往我最心愛的人。

功夫67

乙晶的窗戶是亮的。

我看了看門鈴,又看了看窗戶。

然後只看著窗戶。

「妳在做什麼?」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乙晶身上傳來的氣息。

乙晶的氣息,是一股能將我暖暖包圍的能量。

「我來看妳了。」

我一腳踏上她家院子前的小樹,輕輕翻上窗緣,像隻忐忑不安的

小雀,偷偷在窗口窺探著。

當我的眼睛瞄向房內時,我的呼吸靜止了。

手腳也冰冷了。

乙晶躺在床上,吃吃地笑著。

這種笑,只有在我偷偷呵她癢時,乙晶才會這樣可愛地笑著。

但現在,乙晶的身邊並不是我,而是一雙清澈發亮的藍眸子。

藍眸子笑著,乙晶也笑著,笑得雙眼都發光了。

星辰般藍眸子的主人,正是高大英挺的英文家教,Hydra

Smith。

Hydra坐在乙晶的身旁,任乙晶躺在她的大腿上,他兩隻淡紅

色的脣片微動,呢喃著、呢喃著。

我運起內力,想聽個明白,卻發現Hydra突然不再出聲了,只

是不斷撥弄乙晶的秀髮,而乙晶依舊看著Hydra的眼睛發笑。

此時,我發現鼻子酸得厲害。

然後,心跳也停了。

心愛的人,躺在莫名其妙的人的腿上,這樣銀鈴般的笑聲。

此刻,我只想戰死。

讓飛蝗般的飛箭釘滿我枯槁的身軀,讓巨雷般的劍氣轟垮我不再

跳動的心房,讓我的頭顱,隨著血花飛舞在樹林裡,滾到不知名的山

谷。

我想力戰到死。

這樣的結局,才是屬於我的結局。

本來,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本來,我有無論如何都要血戰歸來的勇氣與自信,但現在,上天

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我會戰死。

也因為如此,所以上天安排了一個好人,代替我照顧乙晶。

讓這樣的好人,接收了乙晶天使般的笑聲。

我看著看著,雙手飛快點了「不哭穴」,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哭,因為我想說........上天,你錯了。

你徹底錯了。

沒有人比我更愛乙晶。

也沒有人能代替我照顧乙晶。

所以,我會活著回來。

回來娶我的花貓兒。

你儘管冷眼旁觀施加在我身上的命運吧,上天,還有你這個DNA

不乾不淨的洋鬼子,我在拼命特訓捍衛社會正義時,你卻在這裡抱著

我的最愛。

就在我想轉身躍走時,Hydra突然低頭,輕輕在乙晶的脣上一吻,

我全身一震,殺氣如原子彈爆炸。

Hydra這一吻,令乙晶慢慢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Hydra將乙晶的頭放在枕頭上,站了起來,為乙晶蓋了條軟被子,

滿意地整理他那粉紅色的襯衫,有意無意地看著窗外,看著窗簾後面

的我。

我沒有迴避他的眼神。

我為何要迴避?

Hydra笑了笑,從手提包中拿出一隻木頭盒子,一隻雕工相當精

美的木頭盒子。

難道是求婚戒指?!

我的拳頭繃得出血。

只見Hydra將木盒子打開,我卻傻了眼。

如此精緻的木盒子裡面,放的竟然不是戒指、寶石,而是兩條藍

色的蠶寶寶。

Hydra在木盒子裡養了兩條蠶?全身發藍的蠶?

可怕的是,那兩條藍蠶啃的,並不是桑葉,而是一隻小蠍子,或

者說,半隻小蠍子。

Hydra笑了笑,摸著他那兩條奇怪又噁心的爛寵物,說:「It's

time to play。」

It's time to play what?play each other?

那兩條藍蠶聽了,竟拉拔起蠕蠕的身子,直條條地站了起來,像

小蛇吐信般昂然。

就在我感到詭異與毛骨悚然時,我竟有種「我非殺了這傢伙不可」

的衝動。

這是什麼感覺?

從站到窗口偷看屋裡到剛剛,我從未想過要以自己的功夫殺了這

情敵,但現在,我卻有種難以壓抑的殺意不,不是殺意!

我發現,我不是想殺了他。

我是想逃走!

當我發現這一點時,我簡直無法置信自己身體的第六感。

我對眼前的男人,打從心裡畏懼著,連手腳都在發抖。

「憑什麼我要怕他?怕他奪走乙晶?怕他那兩條爛蠶?」我自問

著,伸手點了大腿內側的「不要發抖穴」。

兩條藍蠶持續昂然著,一動不動。

一動不動。

「轟隆!」遠方一陣巨響,一棟民宅冒出熊熊黑煙,我轉頭一看,

火焰衝破窗口,隨即被屋內壓縮中的空氣吸了進去。

是瓦斯爆炸!

我翻身衝往爆炸現場,想趕往火場救人,但,我一邊飛躍一邊暗

暗吃驚,那火場中有個深陷烈焰的強大殺氣!

這樣的情節已經上演了四次!

那強大的殺氣該不會?

該不會又是沒有眼睛的刺客吧?!

「小心!殺氣有兩個!」師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與我同行。

「你們等等我!不要跳太快!」阿義急切地從一旁跳出,丟了一

柄開山刀給我。

「開山刀?」我微微訝異。

「對付這麼厲害的敵人,拿扯鈴或樹枝我可不放心!」阿義嚷著,

自己的腰上也掛了一柄開山刀、一柄生魚片刀。

「動作快一點,那兩個殺氣正把火場裡的人殺掉。」師父感應著

遠處的火場。

「來不及了。」我說,腳步停了下來。

「可恨。」師父也停了下來。

師徒三人,就站在火場的正下方,火場在三樓,黑煙不斷湧出的

三樓。

「既然傷者都被殺光了,我們要不要等他們自己下來?」我問,

看著師父。

師父看著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說:「不行,如果在街上開戰,

必然傷及無辜!」

我點點頭,說:「那就上吧!別讓人家等太久。」

阿義拿起雙刀,說:「對,別讓他們活太久。」

三人不理會圍觀群眾的眼神,悍然拔地竄上三樓,隱沒在濃濃黑煙中。

功夫68

濃煙致命,濃煙裡的劍更致命。

「閉住一半的氣。」師父說道:「這裡真適合決一死戰,跟秦皇

陵底下很像。」

我跟阿義閉住氣息,凝神招架濃煙中的偽死神。

「這次會是真的藍金嗎?」阿義的語氣有些侷促。

「就算是假的,也是強到不行。」我手中的開山刀反手橫臥胸前。

「既然都很強,不如直接掛掉真的。」阿義說

「讓我撥開雲霧見青天!」師父雙長齊翻、大袖裹風,黑煙頓時

向我們四周急速退散,走廊的盡頭,隱隱約約可見兩個踩著屍首的凶

神。

凶神目不視物,因為他們果然沒有眼珠子。

但凶神畢竟知道我們發現他們的位置,兩柄武士刀衝出黑煙,向

我們猛衝!

師父一笑,師徒三人也衝向凶神!

決戰的終點站,就在走廊的正中央。

而一切的動作,都在走廊的正中央遲緩下來,或者說,心靈上的

遲緩。

遲緩遲緩,震慄的感覺卻加速著。

師父手中的兩把鐵尺射出,一柄插中凶神的臂膀,一柄則被武士

刀震落。

而另一個凶神的武士刀上,還冒著烈焰,向阿義劈去。

阿義矮身閃過,但背上卻中了凶神一腳,整個人給踢向焦黑的牆

壁,那一瞬間我的開山刀撲向凶神,凶神卻飛快地以武士刀擊開我這

一刀,此刻濃煙再度將我們捲入,我心一慌,喉尖頓時一痛,趕忙縱

身往後一彈,勉強躲過致命的封喉。

師父呢?

倉皇間,我無暇大叫救命,因為武士刀斬開濃煙向我劈落!

斬開濃煙的驚天一刀!卻也露出凶神的身形!

念先於動!

我撩起開山刀,刀勁帶動身法,迎向武士刀的暴風圈!

「我先刺到的。」阿義說。

「什麼?你說什麼?」我說。

「真的。」阿義拔出生魚片刀,血登時從創口中噴出。

「是我先得手的。」我說,不必拔出開山刀。

因為我的開山刀沒有刺進任何凶神的身上,而是直接朝他的頸子

來一記全壘打。

雖說是全壘打,但在這濃煙中我也不曉得頭飛到了哪裡。

「要不是我的刀刺進他的背心,你能砍到個屁?」阿義喘著氣,

看著師父從濃煙中走出。師父太強,我也厭倦描寫被師父揍垮的凶神

變成什麼樣子。

我們沒事,師父當然也沒事。如果扣掉他額上的刀傷的話。

不過,我們三人的頭髮跟眉毛,全都燒到捲起來了。

「快走!不然會被當成縱火犯。」阿義說,三人趕緊衝到屋壁,

一起猛力「崩」出一個大缺口,跟著火舌噴出濃煙密佈的戰場。

「媽的,幫我把背上的火吹掉!」阿義在空中哭喊著。

「不要!」我勇敢地回絕。

「我也不要!」師父笑著說。

回到大破洞,師父拿著小刀,將我眉毛、頭髮燒焦的部份剃掉,

然後換我幫阿義剃,不過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幾下,便將阿義的兩

道眉毛剃得乾乾淨淨,還順手點了阿義的「叮咚穴」,趁他不能動彈

時,拿起麥克筆在他的額頭上畫了一條很有男子氣概的眉毛。

為什麼我只有畫一條呢?

因為師父在一旁嚴肅地看著我畫眉毛時,說:「這樣畫好醜。」

所以師父接過了麥克筆,親自為阿義畫上另一條比較娟秀的眉毛。師

父總是比較細心。

我本來還想幫阿義的額頭,畫上楊戩的「第三隻眼」,但因為師

父說阿義已經在哭了,就只好算了。

當然,阿義衝破穴道後是非常生氣的,不過他也只能像瘋子一樣

亂吼亂叫,因為他打不過我們兩個。

功夫的世界就是那麼現實,打不過人家,就只能任人擺佈。

等阿義又哭又鬧地抓狂完後,師徒三人坐在地板上發呆,師父才

嚴肅地說:「剛剛我對付的那個刺客,在臨死前要我去找我那假女兒,

說完才斷了氣,好像是幫人傳話的樣子。」

我這時跳了起來,懊喪地說:「啊!我居然忘了告訴你!你那個

........那個假女兒,要我託話給你,說有急事找你!我一直都忘了

這件事!」

師父「哼」了一聲,說:「不打緊,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兒。你

什麼時候去員林的?怎不跟我說?」

我紅著臉說:「我忘了說。」

阿義摸著光溜溜的眉毛,說道:「那個刺客要師父去找師父的女

兒,喔,假女兒,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他把師父的女兒給殺了?還

是學真正的藍金,把那一家子給殺光光了?」

師父的臉一陣發白,說:「殺了乾淨,省得我自己動手。」

我看出師父心中其實是很緊張的,於是我拉著師父的手,說:「雖

然很晚了,但是我們還是去一趟員林吧。」

師父猶疑著,賴在地上不肯走。

我只好說道:「功夫助人不分對象,只要是好人就該救,不是嗎?」

師父點點頭,說:「這麼晚了,怎麼去?」站了起來,換了件沒

被燒焦的唐裝。

我從抽屜掏出一把鈔票,說:「用錢去。」

五分鐘後,師徒三人便在計程車中,吩咐司機快快衝向員林。

這是我們師徒三人,最後一次前往員林。

功夫69

已經晚上十二點半了。

「幸好大家的聲息都在。」我說,因為師父的女兒一家人的氣息

都在。

「按電鈴吧?」阿義按下電鈴,自言自語說:「這麼晚了,真是

不好意思。」

門後一陣聲響,拖鞋劈哩趴拉地踩著,然後門打開了。

是個睡眼惺忪的男子,師父蓬頭垢面的女婿。

「爸?」男子看見躲在我們身後的師父,訝異地說。

「爸什麼?誰是你爸?」師父無奈地說道。

男子揉著眼睛,要我們進屋,大聲地說:「阿梅!妳爸!」

我們進了客廳,師父的女兒立刻跑了出來,驚喜地說:「爸!你

回來啦!」

師父臉上青筋暴露,說:「爸什麼爸?」

我忙道:「妳說妳有要緊的事要告訴師......妳爸?」

師父的女兒點點頭,看著師父,說:「爸!幸好你回來了!我有

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師父微怒道:「爸什麼爸?」

師父的女兒用力握住師父的雙手,呆呆地說:「我........我忘

了。」

我們師徒三人張大了嘴,這簡直莫名其妙!

「關太太,最近妳有沒有跟什麼特別的人接觸?或是發生什麼奇

怪的事?例如遇見力氣很大的人?走路跳來跳去的人?」我一直問

著,畢竟無眼刺客要師父尋她女兒,一定有什麼訊息交給她傳達才是。

師父的女兒呆呆地看著師父,搔著頭,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關太太?」阿義忍不住出聲。

此時,師父的女兒眼睛一亮,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等我一

下!」說著,便跑進廚房裡,出來時手中竟已多了把菜刀。

「啊?」師父疑惑道。

「哈!」師父的女兒俏皮地笑了出聲,菜刀往脖子上用力一抹,

速度之快、詭譎之極,竟令三個武功高手來不及出手阻止,鮮血爆出

深深的傷口,像把瘋狂的紅色仙女棒,不停耀出奪目血花。

師父凌空擊點了她的肩上的「老山穴」與「資本穴」,快速封住

頸邊血脈,但婦人妖異地笑著,一邊跳起活潑的健康操,一邊說道:

「黃駿!三百年前的血戰未結,你我終須一決勝負,今日送上大禮一

份,而終戰日期,就定在三夜後吧!八卦山大佛前,零時零分見!」

婦人的聲音極為洪亮,根本不是婦人原來的聲音,而是一個似曾

相似的男子聲音........這段話從婦人的口中說出,簡直就是臺錄音

機,生動地演出錄音者的訊息。

更駭人的是,婦人一邊畸形地跳著健康操,還一邊笑著,看得她

先生嚇得縮在椅子上。

「對了,忘了告訴你,這樣點穴是沒用的。」婦人突然立正站好,

雙手中指刺入胸前的「般若穴」、「維它穴」,師父剛剛封住的血脈頓

時崩潰決堤,婦人的頸子裡的暴血,就像瀑布般瀉下!

「阿梅!」師父慌忙地扶住婦人,五指飛快地在婦人周身血脈要

穴上疾掃,但婦人依舊格格地笑著,雙手竟然發瘋般亂點身上的穴道,

將封住的血脈又一一重新刺開,不多久,婦人的笑聲逐漸僵硬,最後

只剩下微弱的乾笑。

「怎麼會這樣?!」我驚呆了。

「師父?!」阿義也跌在椅子上。

師父看著臉色蒼白的婦人,雙臂發抖,眼神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

慟。

婦人的笑聲停了。終於停了。

師父緊緊地摟住婦人,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有抽抽咽咽的乾嚎。

「藍金~~~~~~~~~~~~~~」師父激動地大吼,將婦

人的屍身猛力地抱住,抱住,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親的人一般。

師父終於放聲大哭,這一哭,當真是斷腸裂心!

我跟阿義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心裡的激盪跟著師父的哭聲高低起

伏,我看著師父哭天搶地的樣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與悔意,我

的眼眶也溼了。

「藍金!你死定了!按照師父憤怒的程度,你至少要死上一千

遍。」阿義嘆道。

當時,在客廳的血泊中,我心中只有替師父難過的份,直到我們

將師父架離屋子時,我才想到關於婦人幾近變態的自殘行為,其中不

可理解的不可理解。

藍金這傢伙,恐怕是以類似「大漠英雄傳」中的「移魂大法」,

蠱惑了師父的女兒,要她在傳達命令時斬斷自己的喉嚨!

最後的敵人,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慄。

說不定,那些無眼怪客,也是這樣受到藍金操弄的!甚至連眼珠

子都可以挖得乾乾淨淨!

「藍金!我要將你剉骨揚灰!」師父在計程車內,齜牙咧嘴地大吼著。

功夫70

師父躺在床上,將身子蜷進被窩深處。

師父哭得累了,哭得傷透了心。所以,根本不必追問那婦人究竟

是不是師父的女兒。

我跟阿義坐在大破洞洞口,雙腳在洞外搖擺著。

還有三個晚上,就到了正義與邪惡對決的末日。

只是,這個末日是屬於正義的,還是屬於邪惡的,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在看電視影集、卡通、警匪電影時,儘管邪惡的勢力在劇情

過程中不斷地打壓正義的一方,但我們都清楚明白,最後的勝利永遠

是屬於代表正義出擊的英雄們。

馬蓋仙永遠能用身邊的零零碎碎突圍,將壞蛋繩之以法。

無敵鐵金剛永遠站在夕陽下,站在廢墟與怪獸的殘骸上。

藍波儘管傷上掛滿傷口,但他永遠記得站起來,用子彈將惡勢力

打爆。

但,現在呢?

代表正義出擊的,是凌霄派掌門人,還有初窺武學最高境界的大

弟子、剛剛有點心得的二弟子,至於甜美可愛的三弟子,則窩在噁心

養蠶人的懷中。

這次,正義能得勝?

當主角換成是自己時,相信勝利變成一種奢侈。

面對陰招百出的新藍金,師父能再度險中求勝嗎?

或者,挑明著說,我會死嗎?

「喂!我會死嗎?」阿義說著,摸摸額頭上兩條個性迥異的眉毛。

「會。」我簡潔地說。

「我就知道。」阿義苦笑,看著手掌厚厚的繭。這些繭都是苦練

下磨出來的。

「人人都會死,你也會死,但不是這個時候。」我笑著。

安慰別人,比起相信勝利,要容易、也安心得多。

「我們約好,以後一起病死、老死,好不好?」阿義認真地說。

「嗯,總之拖得越長越好,至少也要長過三天。」我點點頭。

「我決不會死,因為我還是處男。」阿義堅定地說。

「這是個活著回來的好理由。」我笑說。

「的確是的。要是我這兩天去嫖妓,我一定會有死而無憾的龜縮

心態,那樣的話簡直是百死無生。」阿義笑了。

「照你這樣說,我簡直未賭先輸、有去無回。」我落寞地說:「乙

晶被她的外國家教泡走了,百分之百被泡走了,我現在出戰的話一定

非常勇敢。」

「不會吧?乙晶很愛你啊!連路邊的野貓野狗都看得出來!」阿

義驚呼。

「她躺在那個家教的懷裡,還嘻嘻嘻嘻地笑著,那個家教還親了

她一下。」我恨恨道:「這都是我今晚出去找乙晶時偷看到的。」

「你真的很倒楣,出征前竟發生帶綠帽的慘事,簡直是慘上加

慘。」阿義指著自己的眉毛說:「比這個還慘上一百倍!」

我點點頭,哀傷地說:「真搞不懂乙晶,怎麼一聲都不說,就這

樣移情別戀,好歹我那麼愛她,她無論如何都要讓我知道才是。」

阿義拍著我的肩,說:「都怪這兩週的超級特訓,害你沒去上學,

跟乙晶相處的時間少多了。」

我看著逐漸天明的深藍夜幕,說:「等到出戰前一夜,我再到乙

晶面前,做一場驚天動地的演說,看看能不能打動她的心,給我活著

回來的力量。」

是的,請給我活著回來的力量。

給我一個無論如何,都要拖著將死之身回來的理由。

請妳給我。

「爸,今天一起吃飯好不好?」

我盛好飯,擺好碗筷,走到一堆煙霧跟酒氣中,看著正在賞鑑奇石

的爸爸。

爸爸驚奇地看著我,好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寶一樣。

畢竟,我已經有一年多沒跟他講過「借過」以外的話。

「好啊,大家一起過去。」爸顯得相當開心,那些叔叔伯伯也笑

著稱讚我。

「我只想跟你和媽一起吃飯。」我的目光誠摯,也很堅定。

爸沒有遲疑,轉頭跟煙霧中的死大人們說:「你們慢慢看,我先

陪小鬼吃噸飯啊!」

「謝謝爸。」我說,開心地走到隔壁房間中,轟隆轟隆作響的麻

將桌。

媽正在跟一群妖怪洗著麻將排,我走到媽的身邊,說:「媽,今

天一起吃飯好不好?」

媽嚇了一跳,看著我,又看了看四周的妖怪,隨即站了起來,笑

說:「你們慢慢玩,老孃要陪孩子吃個飯。」

那群妖怪不滿道:「三個人怎麼打?三缺一啊!」

我趁媽喜孜孜轉身出房時,右手抄起兩顆麻將,輕輕一捏,兩顆

麻將頓時碎爛,我瞪著那群妖魔鬼怪,說:「以後我媽打牌輸了,我

會這樣幫妳們的鼻子美容。」

妖魔鬼怪遇到鍾馗,只有低頭假裝思考的份。

「想什麼?沒腦袋要怎麼想?」我冷冷道,對於這幾個整天找我

媽打牌的爛人,我早就想一一除掉了。

「淵仔!快來吃飯啊!」媽熱切地叫著。

「來了!」我笑著。

三個人,完完整整的三個人,此刻終於真正坐在一起,吃著熱騰

騰的晚飯。

雖然場面有些尷尬,但爸跟媽的眼中,都流露出對我的關愛與喜

悅。

這才是一個家啊!

爸跟媽不斷夾給我的菜,堆得整個飯碗都是菜,我吃著吃著,眼

淚忍不住就掉了下來。

「怎麼了?」媽心疼地看著我,自己的眼眶卻也微紅了。

「爸、媽,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說,我不喜歡家裡整天都有一堆客

人在。」我擦著眼淚,眼淚卻不斷湧出,多年來壓抑的情緒終於潰堤。

「那......」爸有些發窘,媽卻笑著說:「以後媽跟爸會注意的。」

「我想天天都在一起吃飯,就三個人。」我還是在哭:「再加上

師父,就是你們一直以為是我學校老師的老先生。」

「好好好,以後我們三個人天天一起吃晚飯。」媽也哭了,爸則

傻傻地笑。

「謝謝爸,謝謝媽。」我想笑,卻還是在哭。

我不想封住「不哭穴」。

因為,我需要痛哭一場。

因為,我可能只會吃到,三天全家團聚的晚餐。

有些事,有些朋友,有些感情,在人的一生中都是精彩奪目的連

場好戲。

但是連場好戲的幕後,是一個家。

永遠都是一個家。

這個家放逐了我好幾年,我也拋棄了這個家好幾年,甚至,我還

崩落了房牆,將我心中的家打出一個大洞,這個大洞是眺望遠方的,

是叛逆的,是同家庭對抗的自我意識。

於是,寒風時常刮進來,大雨時常灑進來,烈日往往燙熟一切。

我擁有的,僅是師父的恩情、阿義的友情、還有不復存在的,跟

乙晶之間的愛情。

我一直都缺少一個家。

所幸,在決一死戰的前夕,我的家又回來了,或者說,我又回到

了家裡。

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