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71
決戰前三天,大家所作的事,其實可以寫上好幾千字。
阿義這種鋼鐵好漢,也變得婆婆媽媽的,這三天中不斷跟學校的
女孩子告白,希望亂槍打鳥,能意外得到一個價值三天時光的戀情。
不過他沒有辦到。
因為奇異筆的墨水很強悍。
師父最不婆媽了,除了晚上跟我爸媽一起吃飯外,他整天都在外
面奔波殺壞人,那三天特種行業風聲鶴唳,黑道人人自危,黑金議員
紛紛出國避難。
師父是這樣說的:「要殺就要快!」
顯然,師父對這場最終死鬥的態度是相當保守的,這點尤其令我
們很緊張。
「師父!會贏吧?」阿義問。
「當然!」師父總是大聲說道:「我要替那女人報仇!要替師父
報仇!替花貓兒報仇!」
「那為什麼趕著把壞蛋殺光?」我問。
「殺壞蛋還需要理由嗎?」師父吼道,又衝出去掛了兩個黑道頭子。
終於,最後一天,晚飯後。
七點半,距離零時零分,只剩四個小時半。
凌霄派,江湖上第一大派,正盤坐在大破洞中,閉目養神。
「記住,打不過就逃!你們是正義的種子,不能就此覆滅。」師
父語氣堅定,說:「師父有無比的信心,可以在此役誅殺藍金,但萬
一有太多的無眼刺客圍攻我們的話,凌霄派恐怕......恐怕寡不敵眾
,這時候就一定要逃跑,留得青山在,柴會燒不完。」
「藍金應當很自負,怎會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我努力這樣想
著。萬一真有五、六個無眼刺客圍攻我跟阿義,我跟阿義完全沒有生
還的可能。
「就怕他轉了性。」師父慢慢吐納,說:「但放心,藍金跟師父
之間的對決,不會超過半柱香,甚至在出手瞬間就會生死力判,一旦
師父掛了藍金,再多個行屍走肉的無眼刺客,也奈何不了師父,你們
只需要撐一會兒就行了。」
「說得容易。」阿義看著三人中間的兵器。
兩把開山刀、兩把生魚片刀、還有一把從工廠偷出的長條鋼片。
長條鋼片,自然是師父的兵器,非常剛強,稍具韌性,邊緣細薄
鋒利,在師父的手底下絕對是把好劍。
「淵仔,還有一點時間。」師父微微笑。
「還有一點時間。」阿義附和著。
「那我走了,要等等我,大家一起上八卦山!」我站了起來,將
開山刀跟生魚片刀用厚布包裹著,再用細繩綁在身上。
「替我向晶兒問聲好。」師父笑瞇瞇地從懷中掏出一隻絨布盒子,
擲向我來。
我接住絨布盒子,問道:「給乙晶的?」
師父哈哈一笑,說:「打開來看看!」
我打開盒子,一隻極美的鑽戒依偎在盒子中央,閃閃發光!
我心中莫名感動。
「自己看著辦吧!聽說這是這個時代的定情物。」師父得意地說:
「師父去劫惡濟貧弄來的,十足真貨!」
我笑了笑,說:「那就試試看吧,死馬當活馬醫。」說完,我便
跳出了大破洞,興奮地衝向愛的方向。
「給我一個理由!」我大聲說道,身影飛快。
乙晶的窗口,仍然透出橘黃的燈光。
我閉上眼睛,仔細地審查乙晶房間裡的動靜。
「養蠶的好像不在樓上,好極。」
我心中一喜,輕輕踏上院中的小樹,燕起燕落,停在窗戶邊。
窗戶沒有了窗簾,於是我大方地推開了窗戶,跳了進去。
乙晶呢?我心愛的乙晶呢?
乙晶抱著窗簾,躺在床上鼾睡著。
她發紅的俏臉,看得我不忍喚她醒來,而我的手中,卻幾乎要把
鑽戒盒捏爆。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乙晶嗎?
還是?
正當我端詳著乙晶熟睡的模樣時,我的「叮咚穴」突然一窒,我
詫異之餘,全身果然無法動彈。
我竟被暗算了!但我居然沒有發現任何聲息或殺氣!?
我無法轉過頭來,但我看到一到高大的黑影將我的影子包住,似
曾相似的聲音優雅地響起:「淵,終於等到你了。」
那個聲音,那個在我背後的聲音,是養蠶人Hydra的聲音。
但那個聲音,卻也是師父的女兒割掉自己的喉嚨時,所發出的聲
音!
我的脊椎骨一陣冰冰涼涼。
「辛苦你了,接下來故事會怎麼發展,全看你的囉!」Hydra
抓著我的臂膀,將我面朝向他,再輕輕推著我,讓我坐在乙晶旁邊。
Hydra一身雪白的長大衣,典雅地坐在書桌上,他的臉龐蒼白
卻強健,他的笑容依舊迷人,他的眼神依舊藍光隱動。
他的手指細長潔淨,捧住他天使般的臉。
「It's time to play the final game。」Hydra嘻嘻笑著,
仔細地看著心臟快要無力的我。
功夫72
「今天深夜,就要決戰了吧?」
Hydra賊兮兮地笑著,連眼睛也在笑著。
那一對清澈皎藍的明眸,笑著。
這是什麼異樣的感覺?
為什麼我竭力想閉上眼睛?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我卻害怕得想吐。
人的一生中,或許都有另一個人是自己的勁敵。
如同毒蛇遇到貘、豹子遇到獅、鱷魚遇到巨蟒。
但是,我的勁敵給我的感覺,卻像是一隻兔子。
一隻彬彬有禮的兔子。
而我面對這隻天使潔白的兔子時,我的胃翻騰、喉乾渴。
因為我是條胡蘿蔔。
我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那一雙藍眸子。
令我想起一個戰慄的名字。
「需要自我介紹嗎?」Hydra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沈默著。因為我一旦開口,牙齒將會劇烈
撞擊出顫抖聲。
「我是遠渡重洋,來到臺灣驗收成果的,」Hydra咬著手指,
興奮地說:「你猜猜看!你猜猜看!猜猜我是誰?!」
我看著小孩子般的Hydra,真是詭異莫名。
我繼續沈默著,因為我已經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樣飛揚跳脫,這樣小孩子氣,會是我心中深深畏懼的強敵嗎?
「猜一下!包準你一猜就對!」Hydra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你你到底是誰?」我慢慢地說,心中的懼意卻沒跟著
Hydra的笑聲減弱一絲半分。
「猜一猜!不猜的話多可惜!」Hydra笑彎了腰,吸吮著手指,
笑道:「難得這麼好猜,快猜快猜!快猜快猜!」
猜?
我只想閉上眼睛。
Hydra的笑聲停了。
「叫你猜!你就猜!」Hydra的眼神精光爆射,手指被咬出鮮
紅的血液,吼道:「快猜!快猜!有這麼難猜嗎?!」
這嚇人的模樣突兀地在Hydra的臉上擠出,我的心臟簡直要滑
入胃裡。
Hydra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登然轉和,竟是滿臉歉意。
「對不起。」Hydra跳下桌子,走到我面前,潔白又鮮紅的手
指輕輕托住我的下巴,溫柔地說:「剛剛太凶了,是我不好,不過,
你可以猜一猜我是誰嗎?」
我的下巴冰涼。
要是我不猜,我的下場不難想像。
於是,我發抖地說出我深懼的名字:「藍金?」
「答~~~~~~~~~」Hydra興奮地往後一跳,又跳回窗
邊的桌子上,說:「~~~~~對啦~~~~~」
我快暈了。
眼前的翩翩美男子,「居然」是屠滅百年前武林世界的「冷屠子」,
藍金!
說是「居然」,是因為這樣的結果是沒有道理的。
我無法置信這樣忽笑忽怒、咬著自己手指的人,竟會是師父回憶
中那冷血無情的鬼魅。
但無法置信,表示我不得不信了。
我竟然被藍金制服在斗室中,毫無脫險的可能,加上,床上還躺
著我心愛的乙晶,更是絕無突圍而出的希望。
我的死期到了。
我的四肢百骸,就要被藍金一片一片颳了下來,每一個穴道、每
一條血脈,都將會被刺得稀爛,我會被迫捧住自己的內臟。
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也許等一下,我就沒有眼睛可以流淚了。
「哭什麼?」Hydra憐惜地看著我,說:「藍金也許很殘暴,但
他總會聽我的,也許你會快快樂樂地走出這裡也不一定,當然,這都
要看你的表現。」
我勉強說道:「什麼表現?」
我一點一滴,積聚著體內的真氣,緩慢地推著被封住的「叮咚穴」。
雖然機會渺茫,但總須一試。
臨死之前,我至少要拼死將乙晶送出去。
「你問錯了問題。」Hydra神色不悅地說:「我剛剛說,藍金也
許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你不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嗎?你應該從這句
話中發現疑問,然後好奇地問我問題才是,而不是隻關心自己的死活。」
我愣了一下,眼前的殺人魔王似乎有些神經錯亂。
「那」我含含糊糊地說著,心中卻無法思考什麼叫我應
該問的問題。
人在極端恐懼之下,邏輯通通會集中在「我要怎麼生存下來」這
樣的關鍵問題上打轉,因此對Hydra這種語意上的奇怪之處,邏輯
是完全無法處理的。
Hydra的眼色一沉,冷冷地說:「你要仔細地聽我說話,好好向
我展示你的挑戰資格,這就是你的表現,表現良好,你就是主角,表
現不好,你師父就是主角,而對於配角,在我的故事中,都是擔任被
凌遲的炮灰。」
這段話依舊是莫名其妙到了頂點,但我總算抓住一個大重點:要
是我不好好聽他說話,然後發問的話,我就會死得很淒慘。
為了乙晶,我一定要儘量拖延時間,衝破穴道。
功夫73
藍金也許很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
「你剛剛說,你是藍金,但是......」我看著笑顏逐開的
Hydra,說:「你既然是藍金,為什麼又要說藍金總是聽你的?
怪怪的地方就是指這裡吧。」
Hydra滿意地說:「對。請繼續保持這種好奇心。」
我看著彌勒佛般的Hydra,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他
的眼中,我似乎只是他的玩具。
「一個人的一生,就只有一個可能,也就是說,人的一生就像是
一條毛線,儘管人生的旅程波折起伏,也只是使得毛線彎彎曲曲,最
多隻是纏在一起打結了,但,毛線終究是毛線,終究只是一條毛線。」
Hydra慢條斯理地說。
「嗯。」我仔細聽著,生怕遺漏了什麼。
「嗯?」Hydra笑笑地看著我。
「雖然只有一條,但大家都一樣,也很公平。」我說,但我知道
Hydra一定有什麼奇怪的謬論。
「公平?當初遇到你師父時,我才十二歲,那時我隨國際扶輪社
的扶青團來臺灣,在安養院陪你師父下棋解悶,應該說,你師父教我
下圍棋,圍棋,哈,這麼有趣的東西,讓我著實沈迷在其中好一陣子。」
Hydra閉上眼睛,回憶著。
Hydra是那個「師父女兒」口中的圍棋天才?!
不!不對!
「不對。」我趕緊說:「你在三百年前跟我師父就是師兄弟了,
怎會是那個跟我師父下圍棋的孩子?」
「很好很好,但請聽我話說從頭。」Hydra笑嘻嘻地說:「人的
一生只有一條道路,不能回頭、不能重來,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你師
父在我下棋時,常常感嘆自己的人生,他,關老先生說,他的一生自
從失去伴侶後,唯一的女兒就棄他不顧,將他送到安養院了此殘生,
他的人生自此走入死衚衕,真是感嘆萬千啊!」
關老先生?「師父的女兒」說的是真的?
那麼,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三百年前的老鬼附身作祟?
「那樣的人生,就算是乖乖走完了,也沒什麼意思了不是?」
Hydra聳聳肩,說:「於是,我決定給你師父第二條毛線,一個嶄新
的人生。」
我問:「你讓鬼魂附身在師父身上?」我暗暗衝擊穴道,但穴道
裡的血脈依舊僵凝。
「這樣說還挺貼切的,但,我上哪裡找三百年前的孤魂野鬼?」
Hydra撥著自己的頭髮,那一頭金光閃閃的頭髮。
「不然是怎麼一回事?師父身上的武功明明是真的!」我說道,
又說:「我身上的武功也是真的!你點穴的位置也是凌霄派的手法,
你是藍金的徒弟?」
「根本沒有凌霄派。」Hydra憐憫地看著我,說:「即便有,也
是關老先生自己創的,從你開始才算第一代弟子。」
我靜靜聽著,這其中一定隱藏著武林中邪惡的大祕密。
Hydra雙手抓著桌緣,雙腳輕輕晃動,說:「你知道催眠吧?」
催眠?
「知道。」我說。
Hydra點點頭,笑說:「催眠是我此生最大的樂趣,也是我人生
遊戲中最大的籌碼,催眠可以輕易地改變一個人的行為,但那是指半
生不熟的催眠技巧你知道嗎?是技巧!僅僅只是技巧而已。
但,我的催眠不是技巧,而是種藝術,登峰造極的藝術。」
Hydra的藍色眸子異常光亮,說:「登峰造極的藝術,就是編織
出另一條人生的毛線,開創嶄新的人生風貌!這也是關老先生汲汲渴
求的嶄新人生!新的!冒險的!宿命的!挑戰的!轟轟烈烈的!」
我呆呆地看著Hydra,那一個激情中的Hydra。
Hydra哈哈大笑,說:「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如何懂得變幻人
生的極致藝術?這可說來話長了。總之,遇到關老先生這麼樣感嘆人
生的老人,我總是要幫他一幫,讓他往後的人生能夠充滿挑戰,比起
在安養院中纏人下棋的生活,要來得精彩奪目!」停了一停,Hydra
嘆口氣說:「就當作報答他教我下圍棋吧。」
我一愣一愣的。
Hydra催眠了師父?怎麼催眠?給師父新的人生?新的
武俠人生?
當時我聽得不明不白,所以心中的感覺甚至談不上憤怒,只有一
連串的問號。
Hydra歪著頭看著我,說:「我知道你還是不懂,畢竟催眠的力
量要達到這樣藝術的境界,是多麼令世人難以理解啊!」
「你是說,你催眠了師父?」我問。
「是。」Hydra祥和地說:「連他一身武功,都是我耗盡心神,
陪他渡過數十年流血流汗的腦中苦練,才在幾日間飛快地習得強大的
力量,踏入中國人幻想中的祕境,功夫。」
功夫74
腦中苦練?
「........」我痴傻地看著Hydra,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Hydra看我一臉呆樣,忍不住笑說:「你這呆子,你不記得關先
生的女兒是怎麼死的?」
師父的女兒一邊跳著血舞、一邊傳達著「藍金」的話,那種妖笑
的可怖模樣叫我如何忘記?!
「是你!」我驚叫:「你催眠了她!你要她在師父面前自殺!」
催眠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怖!不是我原先想像的移魂大法!
Hydra假裝驚喜地說:「真聰明!但這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這
種催眠基礎只能平時拿來玩玩,上不了大場面。因為它只能摧毀一個
人的人生,卻無法開展另一個人生,開展人生的催眠,才是藝術!也
就是我施加在關老先生身上的奇異力量!」
我的怒氣隨著底牌翻開的一瞬間,暴漲到的極致。
Hydra顯得十分開心,他託著自己堅挺的下巴,愉快地訴說一
段令人不寒而慄的往事。
那一年,1979年,秦皇陵出土後的五年,我來到了臺灣,來到
這一塊將與我的多重人生,展開強烈聯繫的土地。
我可以感覺得到,這會是一塊很有趣的土地,就在我遇見圍棋高
手關先生後,這種感覺就更確定了。
關老先生給了我一個美妙的靈感,使我與他的之間的遊戲,從方
城之戰,提升為兩人人生中的命運對決。
我關懷關老先生內心對人生的不滿,於是,我想起了當年在蟬堡
中得到的寶貴知識非常大量的中醫原理、以及滿櫃子的武俠
小說。我的中文,也就是在那陳舊的鬥櫃中學習來的;至於蟬堡是什
麼樣的地方,要是你有幸成為故事的主角,那就是你必須調查的祕密
了。
以前我總是利用中醫關於穴道、氣血循環的知識,為自己的身體
做些簡單的強化,並不多去鑽研,因為在我初步的研究裡,中醫雖然
能與西方醫學並駕齊驅,但在操控人體極限上,畢竟不能與巫毒系統
相提並論。
但在與關老先生的談話中,我發現關老先生對於大量的武俠小說
瞭若指掌,特別的是,關老先生對於「正義」自有一套獨特的見解,
更是令我深感佩服。於是,我嘗試性地問他:有機會的話,願不願意
當個武俠小說中的俠者?
命運使然,關老先生哈哈大笑,說:這是當然!
既然得到這麼開朗的答覆,身為摯友的我,當然就決定實驗中醫
與武術的結合,甚至,我也拿自己本身,一同參加這場創造巔峰武學
的計畫。
怎麼實驗呢?
我與關老先生僻處無人打擾的幽室,由我先將關老先生催眠到完
全接受我一切思想的地步,再將關先生原先的人生塞進他腦中的記憶
密庫,深深鎖住。
然後,我,以一個記憶操弄師的角色,在自己的腦中劃出一塊處
女地,純淨地接受一切指示,與關先生一起進行的腦中苦練,進而型
塑出與關先生,不,是與黃駿大俠,其命運的黑暗相應者。
黑暗的相應者,藍金,我創生的另一人格,就這樣誕生了。
什麼叫腦中苦練?我揣摩著穴道原理與人體強化的祕訣,將以前
學會的養生氣功做了大幅度的修改,再將修改後的經脈運行的修行技
巧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內功修習,灌輸到「黃駿」與「藍金」
的腦中世界。
這個腦中苦練,比起創生出莫須有的記憶,要來得艱苦許多!因
為我下達的命令,往往是:這套內功,你已日夜不綴修行了五年,特
別是在海裡的艱苦練習,使你更上一層樓!
這樣長達五年的指令,必須在一天、甚至是幾個小時間,於腦中
不斷地壓縮膨脹,使大腦快速地經歷五年修習內功的歲月,使人體在
深沉潛意識中瘋狂學武,即使我倆都靜靜地坐著,但瞳孔像警示燈一
樣快閃著、汗水大量湧出、筋脈顫抖不已,使我們都在極限中超越自
己,在短時間內說服身體擁有驚人武功的假事實。
弄假成真。
這就是人腦的祕密之一。
人體的潛能存在於腦中的祕密,這個祕密能帶給我多大的樂趣,
我不知道。探索人體的極限,或說是人腦的極限,不過是為遊戲增添
樂趣罷了。
就這樣,我與關老先生每天都關在幽室裡,雙目交視靜坐,一同
飛快苦練不存在的凌霄派內力絕學,今天練五年的份量,明天也許就
練十年、八年,往往練到虛脫、嘔吐,我一度擔心關老先生會撐不下
去,而,關老先生的確撐不下去,他的記憶完全被擠到不知名的地方。
但,黃駿活了下來,成為頂尖的武林高手。
同時,我腦中的藍金一角,也茁壯成一個足以與黃駿對抗的殺人
機器,擁有跟黃駿匹敵的高強武功。
於是,我喜慰地為兩個死對頭創造出前所未有的人生,一點一滴,
從小時候的生活,講述到習武的苦樂、情愛、江湖種種,甚至為兩人
添上交纏三百年的悲哀命運,當作遊戲的開展。
創造人生的過程,顯然有趣多了,因為我不只掌握了他人的人生,
我甚至可以憑空捏造出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我,就是黃駿的上帝。
當然,我特別為黃駿多添了一段從秦皇陵爬出,在中國大陸一邊
回復元氣、一邊尋徒的五年記憶,是以黃駿正式替代關老先生而活的
時間,是從1979年當時算起,在設計上,黃駿是在臺灣海峽被暗
流沖到岸上昏迷不醒,醒來時竟發現自己身在安養院中,其瘋狂的行
徑與說詞,當然會被當作是瘋子了。
為了增加黃駿的孤獨感,我為他設計的個性中,加入了無可救藥
的死脾氣,也就是決不肯在一般人面前展示功夫的堅持,這一點堅持
會令黃駿苦無他人相信他,也令黃駿飽受被當作瘋子的對待。
當然了,我也從許多武俠小說中,隨意摘下幾個虛構的名字,拼
湊成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塞進黃駿的武俠記憶中,讓他雖然無
法展示功夫,但當他在單單講述自己的生平時,也會被認為是老人痴
呆。
因此,黃駿不斷自我孤立,只有一點點關先生模糊的殘留記憶,
引導他回到女兒的住所,儘管如此,黃駿的冒險人生還是壓倒性地侵
吞關先生無聊的人生,讓他逃離了員林,開始他的覓徒計畫。
讓他開始,與不存在的命運無窮的對抗。
讓他開始,以不存在的靈魂活著。
讓他開始,跟我玩。
功夫75
「你怎麼可以奪走師父的人生!」我咆哮著。
「奪走?哈,我是換一個新的給他!」Hydra笑的不可開支。
八點半,距離決戰只剩三個小時半。
但決戰的凶獸,就坐在我前面,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生氣的樣子真令我滿意!」Hydra擦著眼淚,喘著氣說:「每
次遇到這種時刻,都是遊戲的高潮啊!」
我的殺氣被阻遏在封住的穴道中,但我的臉已經扭曲,聲音也越
來越大:「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為何要平白無故地捉弄我師
父!」
Hydra跳下桌子,振臂喜道:「你真是笨啊!我剛剛不是說過了
嗎?我是在回報關先生教我下棋的恩情!所以我才決定豐富他的餘
生!讓他轟轟烈烈地死去!」
我大聲叫道:「師父不會輸的!」
Hydra擠眉弄眼,笑說:「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我氣憤地說:「你等著被師父轟成碎片吧!你派出來的那些沒有
眼睛的混蛋,一個一個都被師父給殺光了!」
Hydra滿足地說:「你猜到那些符屍是我派出去測驗你們的?真
是孺子可教啊。藍金跟黃駿分手後,我就無從得知黃駿武學的進境了,
於是隨意派出一些符屍騷擾你們,看看這場遊戲是不是夠資格一直玩
下去。」
我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所說的遊戲是什麼意思,不過我可以
告訴你,遊戲到今晚就會結束了。以你的死作為收場!」
Hydra打量著我,好像端詳一件有趣的玩具,說:「你恨我吧?」
我憎惡的表情難道沒告訴你?
我大聲說道:「再怎麼恨你也只有今天晚上了!有種你不要挾持
我,午夜零時爽快跟我師父決鬥!」
Hydra點點頭,說:「我正想跟你商量此事。」
我怒道:「難道你沒種?!」
Hydra搖搖頭,笑著說:「這是一場遊戲,要是遊戲的對象死了,
那就沒什麼意思了,是不是?」
我大吼:「師父不會死!」
Hydra疑惑地看著我,說:「但是師父要是不死,那你就死定了。
我正想詢問你的意見,我倆一起決定未來故事的走向,好不好?」
一起決定故事的走向?
我只覺得怒髮衝冠!
「聽我說,仔細地聽。」Hydra的聲音有種魔力,他認真地說:
「提供以下的故事走向給你做參考,第一個故事,虐殺了你跟乙晶,
把你們的屍首丟在黃駿面前,讓符屍傳話給黃駿,約定十年後再戰。
關於這一個故事,你覺得好不好?」
我憤怒地大叫:「不好!你根本不敢跟我師父打!」
Hydra認真地說:「我也覺得不好玩,跟一個老傢伙纏鬥太久,
搞得我興致缺缺,加上黃駿已完全認為自己是黃駿了,也就不存在記
憶矛盾的痛苦,這樣的遊戲已經該收場了,主角也該換手了是吧?」
我的真氣一直衝撞著「叮咚穴」,嘴裡嚷著:「總之你跟我師父打
過!不要窩在這裡欺負我們兩個!」
Hydra皺著眉頭,說:「第二個故事,是換個主角,當然了,這
主角不能是武功低微的阿義,而是應該是你大力擔綱。這個故事的主
軸是復仇,而不是黃駿故事中的正義,而這個故事的發展以黃駿的慘
死作為開始,以你我再度相逢的未來作為結束,你看怎麼樣?這個故
事好多了吧?」
我簡直無法體會眼前的魔物在想什麼!
我恨恨地說:「你到底要什麼?錢?權力?還是隻是想殺人!」
Hydra微微笑,說:「都不是,那些我說要就要的東西,都只是
遊戲的籌碼,而不是遊戲本身。我要的,就是遊戲,作樂於人間,享
受在規則邊緣,浸淫在計畫良好的遊戲世界。」
Hydra頓了頓,藍眼深澈不可探知,說:「一切都要按照計畫來,
若是油叫的角色能偶有佳作,突破我的遊戲設計,那也是遊戲的重大
樂趣之一。淵,你願意擔任故事二的主角嗎?讓我們一起將遊戲無限
開展,從今以後,你就為了復仇活下去,踏著我的影子追上來!」
我沒有辦法思考。
因為我的語言能力已被怒火燒光。
回應Hydra的,只剩一對火紅眼。
「看樣子,答案已經心照不宣了,你的確是復仇的最佳人選。」
Hydra「咯咯咯」地笑著,又說:「那我們來討論一下故事的細節吧。
關於阿義這類角色看似可有可無,不過他可以扮演觸媒式的關鍵要
角。」
我不說話,我的內力已經漸漸浸入「叮咚穴」。
「你是那種看見重要的人死掉,就會變強的那種主角嗎?」Hydra
雙手合十,期待地說:「讓我們實驗一下,說不定暴漲的殺氣能讓你
的武功更上一層樓,就讓阿義在黃駿的故事裡死掉吧。」
我語氣冷淡地說:「故事二的開頭,是你跟師父的死鬥?」
Hydra搖搖頭,說:「我規劃好了,是我殺死黃駿,不是死鬥。」
我冷笑,說:「只要師父掛了你,阿義就不會死,我也不用當復
仇者,乙晶一醒來,就可以在你身上吐口水了。」
Hydra苦笑道:「你怎麼這麼偏執?我怎麼可能讓故事走到那種
地步?你瞧瞧,我有這麼多被我蠱惑的符屍,就算有三個黃駿也是死
路一條。原本上次我來臺灣時,我就打算跟黃駿決戰,但瞧他收了你
做徒弟,我覺得這或許是個新的遊戲契機,便讓他多教你兩年功夫,
這兩年間我也製造出更多個幫手。」
說著,Hydra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子,這一個木盒子比上次的
大了三倍,Hydra打開木盒,裡面居然爬滿了一團藍色的怪蠶!至
少有十幾隻怪蠶!
Hydra笑嘻嘻地說:「上次讓你偷看過一次,你卻還不知道箇中
奧祕,這是身為主角必須改進的。這些蠶是海地蠱術的法寶,每一條
蠶,都代表一個無眼殺手,也就是符屍。必須透露給你知道一些資訊,
以免你不知道自己肩負的挑戰有多麼艱鉅。」
Hydra繼續說道:「這些蠶咒所控制的符屍,都是武功高強的上
佳殺手,為我在世界各地執行各種任務,而他們的誕生取代了第一代
效率低微的符屍,這當然要感謝黃駿跟我共同研發出的武學速成法,
讓我在短時間之內產製足以跟世界上所有的軍隊匹敵的特戰隊。你以
後想接近我,想殺了我,就要通過重重難關,他們有些在我活動的城
市棲伏,有的散佈在世界各地,隨時接受我的符令召喚。」
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十幾個武藝高強的符屍,的確不是師父所能對抗的。
但..........
「仁者無敵。」我靜靜地說。
相信正義,相信正邪對抗的必然結果,這是我對師父,對正義的
絕對信任。
「真天真。」Hydra幽幽地說:「不過要當一段熱血故事的主角,
的確,就是需要天真,需要傻勁。」
Hydra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說:「對了,我們正談到黃駿故事的
最後高潮,你說說,除了師父跟阿義,還要死哪些人你才會奮發圖強
練武,以消滅我為終生職志?你家人?整個彰化?乙晶?」
要死哪些人?
這是個決不能夠回答的問題。
Hydra詭異地笑著,說:「都不想,是不是?談談乙晶的下場吧?
你覺得乙晶的屍首應該怎麼處理,才能擴張黃駿這階段故事,最後高
潮的戲劇張力?!」
「你動不了乙晶的。」我冷冷地說。
「怎麼說?」Hydra興致盎然地問。
「因為。」我說,最後一步了!
「啊?」Hydra疑惑道。
因為我已經衝破穴道了!
「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