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功夫76

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掌。

帶著無限希望,肩負所有機會的霹靂一擊!

Hydra中掌!

沒有分毫猶豫,我使出剛剛在腦中千迴萬轉、排練再三的動作。

一得手,左手飛爪勾住乙晶,甩身往牆上一劈!

破牆而出!

我在星空下沒命似地奔逃,心跳的好快!

真是不可思議!我居然真逃了出來!

我一邊撒尿,一邊抱緊熟睡的乙晶,在大街上狂奔,唯恐一旦衝

進小巷小弄,反而稱了Hydra的意。

我甚至不敢往後看,不敢確定Hydra是否就在身後一招的範圍

內。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邊!

就這樣咬著牙,竭盡力量地飛躍著,直到大破洞裡的光芒映在我

的臉上,我才感受到師父跟阿義柔和的氣息。

我猛力將乙晶往大破洞一擲,喊道:「師父接住!」

乙晶平穩地飛進大破洞中,我跟著衝進大破洞中,迴身就是傾力

一掌!

「你殺空氣啊?」阿義感到莫名其妙。我的身後並沒有人。

「怎麼了?乙晶她?」師父抱著乙晶,關切地問。

我驚魂未定,剛剛與Hydra在乙晶房中的一切,依舊在我腦中

盤桓不去。

更令我不安的是,我拒絕回憶的那一瞬間。

那一瞬間,我的右掌烙印在Hydra心口的那一瞬間,Hydra好

像笑了。

整個晚上Hydra都在笑,但在那一瞬間,Hydra的笑多麼自信,

多麼理所當然。

他知道我解穴的時間!我很清楚,但我拒絕承認。

那太可怕了。

我彷彿一掌打開Hydra精心設計的棋盤,坐在他對面,按照他

指示的步驟搬動旗子。

我走進了Hydra莫名其妙的遊戲。

「怎麼回事?你又遇到無眼殺手?」師父急切地問:「乙晶怎麼

搖都搖不醒?」

「搖都搖不醒?」我愣了一下,隨手在乙晶可能被封住的穴道上

翻了一翻,說:「乙晶沒被點穴啊!」

這時,師父輕輕拍著乙晶的臉,但乙晶依舊睡意香濃。

我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

「我剛剛遇到了藍金,是他把乙晶弄成這樣的。」我試著冷靜下

來,摸著乙晶的臉,說:「也許他點了一個師父不知道的穴。」

師父急問:「怎麼會這樣呢?天啊!還有什麼穴可以點得乙晶昏

迷不醒?綿羊穴、早睡早起穴、鎖夢穴都沒被點中啊!」師父一陣手

忙腳亂,搭著乙晶的手脈說:「脈像平和穩健,乙晶只是睡得很熟?

會不會不須解穴?等到十二個時辰後,穴道就會自解?」

不!穴道不會自解!

因為根本不是點穴的手法,是催眠!

Hydra催眠了乙晶!

我回想起兩週前夜探乙晶的畫面,乙晶倒在Hydra懷中發笑的

模樣,乙晶的笑其實頗為呆滯我心中一凜:Hydra到底對乙

晶說了什麼?到底催眠了乙晶什麼?!這兩週以來,Hydra

「師父,我有件事要說。」我急促的呼吸竟無法平靜下來。

「快說!是關於藍金的事?」阿義警戒地看著洞外。

我愣了一愣。

怎麼說?

說:師父,你是不存在的,你是被藍金製造出來!你取代了關老

先生的人生,但,你無須與藍金一鬥!因為你跟藍金根本沒有三百年

前的恩怨糾葛!

要這樣和盤托出?

或是說:師父,我們快逃!藍金手底下有好多好多怪物!我們鬥

不過他的!留得青山在,柴會燒不完,你自己也說過的!

要這樣逃得一乾二淨?

這就是我所相信的正義?

我登時明白Hydra中掌時那詭異一笑的自信。

Hydra早就決定讓我帶著乙晶逃走,因為他知道,即使我逃了,

對他的遊戲計畫也無所妨害。

Hydra知道,若我向師父說出我所知道的一切,師父一定會在

決戰前一刻陷入迷惘與痛苦,師父堅信的大俠身分將會被絞碎,也就

絕無勝機。

Hydra也知道,我是無法逃了。因為他施在乙晶身上的睡眠魔

咒,恐怕還需要他提供解咒的法門,也就是打倒他再說!

「快說啊!」阿義緊張地說。

師父的眼神也非常熱切。他等這一刻,已等了三百多年。

對師父來說,這三百多年再真實不過。

我甚至聽到師父的心跳砰然作響,他的鬥魂在血液裡燃燒。

「藍金帶了很多他的手下,也就是那些無眼怪物,師父,看來這

是一場血戰,避無可避。」我說,眼淚快流了下來。

「嘿!我就知道老子就要死在今晚了。」阿義爽快地說。

師父一笑,抓著我的肩膀,說:「避無可避,說得好。今次凌霄

派即使要死絕,也要殲滅這為禍國家社稷的首惡!」

阿義大大方方地說:「我從沒想過自己是這麼重要的人,能夠用

這麼屌的名義死掉,總比當個流氓被槍殺,要划算多了!」

我看著師父,看著阿義,看著床上的乙晶,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雙膝一跪,我癱在地上。

為這個無意義的遊戲死掉,多麼不值!

面對遊戲巨大鋼鐵的齒輪,多麼無助!

功夫77

時間,十點半。

我摟著昏睡的乙晶,蜷縮在床上。

師父,端詳著手中的尖銳鋼片,默然。

阿義,正在看著傍晚租來的漫畫,他說:「再不看,就沒得看了。」

我不知道阿義現在在想什麼。

面對這樣傲慢、空虛的正邪對抗遊戲,年紀輕輕的我們,可歎。

一天前。

「以前我的夢想,是當一個很厲害的流氓,不過最近我跟你掛掉

不少個流氓,哈!」阿義這樣笑著。

「現在呢?現在的夢想呢?」我問。

「我想當一個大俠,就跟師父一樣,或許沒有師父厲害,但是可

以活得很痛快!活得很踏實!」阿義的眼睛閃耀著光芒,說:「所以

我並不怕死,因為我的夢想一直在實現著,我並沒他媽的捨棄夢想,

剛好相反,我是以大俠的名字,隨時可以死掉!」

「謝謝你。」我說,我的心突然也很暢快。

「謝啥?」阿義說。

「我也要以大俠的身分死去,或是,以大俠的身分活下去。」我

說。

阿義猛然醒悟,說:「對喔!還是以大俠的名字活下來才對,我

們約好要老死的!」

十一點。

我緊緊抱住乙晶,感受她未能表達的一切。

我的四周彷彿下起傾盆大雨,乙晶拿著荷葉躲在我懷中,兩隻大

熊正在我們身旁纏綿。

那場大雨,叢林中,我跟乙晶的第一個吻。

「等我回來時,妳就醒了,好不好?」我吻著乙晶。

乙晶的眼淚滑出緊閉的雙眸。

十一點半。

師父背起了鋼劍。

阿義將漫畫放進袋子裡。

「幫我還。」阿義說。

「自己還。」我跳下床。

師徒三人互看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很高興師父收我當徒弟,三生有幸。」阿義說。

「這兩年多來,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說。

「師父沒白收你們,你們一定要活下去,繼續散播正義的種子。」

師父說。

三人擊掌,輕輕跳出大破洞。

八卦山,大佛前廣場,十一點四十二分。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

我們站在大佛的頭頂,俯瞰著底下的環境,以及無眼怪物可能進

擊的方向。

沒有夜遊的路人,沒有談情說愛的情侶,Hydra自然將一切都

佈置妥當。

但,突兀的是,廣場下方有一大群西裝革履的紳士、淑女,正坐

在鐵椅子上,竊竊私語著。

這些紳士、淑女,手中各自拿著樂器,小提琴、大提琴、小喇叭、

橫笛、豎笛、手風琴、小鼓、大鼓、銅鈸甚至,還有一架大

鋼琴!

不過,這個奇怪的樂團,都是有眼珠子的。

他們的神色之間透露著古怪,但即使古怪,他們仍像平常人一樣

聊著天,談論著今晚的怪異音樂會。

於是,我們傾耳靜聽著底下的談話。

「到底要我們作什麼?一個觀眾也沒有?」拿著指揮棒的男人,

摸著自己的翹鬍子,神色迷惑。

「不過團長,大家都收到支票了,雖然沒有觀眾,但」

抱著大提琴的女人說。

「收了人家的錢,當然要準時開演啊!」拿著指揮棒的團長坐在

石階上說。

「會不會是奏給死人看得那種啊?」拿著銅鈸的男人在

發抖。

「傻子,你看到墳墓了嗎?」拿著豎笛的女人不屑地說。

「不管這麼多了,連鋼琴也搬上來了,就當作練團也好!今晚零

時準時開演。」團長說。

「也是,一個人三十萬元一晚,就算是奏給空氣聽也值得。」拿

著小提琴的捲髮男笑著。

「不過等一下要奏什麼啊?」打大鼓的胖子問。

「不知道,那外國人也沒說,我想想就奏命運交響曲吧?

反正下個月就要公演了。」團長說。

就這樣,樂團七嘴八舌地亂聊,在大佛前亂成一團。

「藍金搞這些人來的?」阿義戒備著,彷彿這些紳士、淑女隨時

都會化身殺手似的。

「我看是的。」我看著手錶,十一點五十二。

「耍花招就是沒真本事,大家別慌,慢慢下去,別驚動了這些老

百姓。」師父冷靜地說,帶著我們從大佛背面遊下,再漫步接近樂團,

樂團的椅子圈跟樂師,就聚在大佛前廣場臺階的下方。

團長看見我們走近,忙走過來說:「請問等一下是要演奏

給你們聽嗎?」

我搖搖頭,說:「請你們來演奏的人,等一下就會到。」

團長點點頭,整個團開始有點朝氣,畢竟現場已有三個觀眾。

突然,一大群白鴿從遠方的夜空振翅飛來,煞白了星空!

「好多鴿子!」阿義呢喃。

「小心,零時將屆。」師父不理會蓋滿半個夜空的鴿群,眼睛盯

著廣場下的長階梯。

「嗶嗶嗶嗶嗶嗶~~」我的錶響了,今晚才校正過的。

零時零分。

該來的,來了。

我所能期待的,只有一個結局:正義得勝,遊戲終止。

期待強悍的師父,能就此終結這個傲慢的遊戲,讓悲劇停留在今

晚,不再有謎題,不再有迷惘,不再有人犧牲自己的人生,跟虛無的

自我搏鬥。

「仁者無敵!」我默唸著,手中緊握著刀。

一個穿著長白大衣,紮起短馬尾的金髮男子,慢慢地從廣場下方

慢慢拾階而上。

慢條斯理地、不急不徐地,他的步伐輕飄,有著自信的節奏感。

「好久不見,你老了。」Hydra露出動人的笑容,站在樂團旁。

「藍金?」師父的眼神飄過一縷疑竇,卻隨即沉斂,說:「你不

是藍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雙殘酷的藍眼睛,你不是他。」

兩個宿敵的中間,只隔著一排階梯。

「你真有眼光,我的確不是藍金。」Hydra頑皮地笑著,說:「請

容我安排藍金的出場,稍安勿躁。」

「你就是」樂團團長躬身問道。

「你好,請你們等一下開始表演,不要間斷,不要走調,不要中

途離席,這樣的要求應當很低。」Hydra笑著。

「這樣的要求一定能令你滿意。請問要演奏什麼曲子?我們帶了

許多樂譜,有莫札特的」樂團團長正要接下去說,卻被Hydra

揮手阻止。

「想聽些什麼?駿兄?」Hydra問道,看著臉色肅穆的師父。

「隨意。」師父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Hydra的眼睛。

「那就來一首,虛竹傳奇的「萬水千山縱橫」吧!」Hydra整

理著白大衣,聳聳肩,說:「這樣的氣勢才適合跨越三百年的命運對

決啊!」

團長聽了曲名,有些傻了,但隨即應聲說:「沒問題,這曲子我

們也練過,熟得很。」

Hydra突然又開口:「對了,還要請你們預備演奏「兩忘煙水裡」,

我會再給你們指示。練過嗎?」

團長忙說:「練過練過。」

Hydra若有所思地說:「有些場面需要有稱景的好曲子,悲悲涼

涼的味道。」

我冷言道:「那首歌講的不是悲涼,而是兒女情長。」

Hydra一笑,說:「那也無妨,味道夠就行了。何況,你待會抱

著乙晶小姑娘時,大可以再哼哼。團長,等到我一上臺階,就開始奏

樂!」

團長趕緊舉起指揮棒,所有團員振奮精神,蓄勢待發。

師父點點頭,我跟阿義立刻跳上旁邊的兩頭石獅子,為這場驚天

動地的對決護法。

「你要代替藍金出戰?」師父淡淡說道,揚起手中鋼劍。

「來了,別急。」Hydra的笑容急速內斂,上身突然下墜,彎

著腰,駝了背,雙手沒有骨頭般擺動,而英挺的長大衣垂喪到地上,

好似一隻發顫的白羊皮,這樣的體態似乎壓窄了骨架,整個身體縮了

起來。

羊皮下,是雙陰藍狠戾的狼眼。

狼的骨頭正「闢哩趴啦」爆響,長大衣的袖口彈出一柄血紅軍刀。

「是你。」師父痛聲說道:「我等今天,等了三百年啦!」

「拿你練劍,再好不過。」藍金的眼神爆射出我無法想像的戰意,

血紅軍刀指著地,鮮紅得彷若隨時都會滴下濃血。

好驚人!

狂暴的殺氣從藍金的身上排山倒海地轟出,我幾乎無法站穩。

阿義蹲了下來。

連感覺遲鈍的阿義,也感受到了藍金撕裂天地的殺氣!

師父的雙眼一瞇,大叫:「藍金!」身上頓時爆發出極為悲愴的

殺氣。天地同悲的殺氣。

兩股舉世無雙的殺氣,在彼此的眼神交會下,炸開!

藍金的血紅軍刀奔上臺階!

師父的森然鋼劍竄下臺階!

萬水千山縱橫!

功夫78

刀劍交鋒!

石階,登時在兩個絕世高手的腳下碎開!

師父等了三百年的,不是雙刃交鋒的光輝燦爛。

他要的,只是藍金的命!

鋼劍沒有漫天飛舞,師父的劍招單純追著藍金的要害,凌厲。

藍金的軍刀就像一條靈動的毒蛇,纏住師父的鋼劍,隨時攀上劍

身索命。

兩個人都沒有避開對方的招式,一刀換一劍,一劍回一刀,交擊

出的火花就像兩人身旁千百隻的螢火蟲,致命的螢火蟲。

轉眼間,兩人在氣勢磅礡的「萬水千山縱橫」下,向彼此遞出上

百招,駭人的是,兩個人的腳從未離開破碎的地板,四隻腳釘在石階

上,決不退讓,決不閃躲,只有狂猛的轟殺。

師父的下巴爆裂,右肩灑出烈血,左耳不知道飛到哪裡,但師父

的雙腳依舊強悍地踩在地上,他的雙眼從不看著翻飛的血紅軍刀,他

只盯著一雙藍眼。

師父手中的鋼劍從未替自己著想,每一劍都力求斃命,毫無保留

地直取要害。我簡直無法置信。

藍金似乎也無法置信。

所以,藍金怪叫一聲,往旁跳開師父狂風暴雨的劍圈。

師父並沒有立刻追擊,他只是看著逃開的藍金。

「師父他」阿義緊張地看著師父。

師父周圍的地上,都是霧狀的血滴,但藍金看起來卻毫髮無傷。

那些血,都是從師父身上噴出來的。右肩、右前臂、左耳、下巴、

左大腿,都滲出鮮血。

但師父在笑。

「藍金,你變弱了!」師父大笑,額頭流下泊泊血紅。

藍金的眼神露出不屑,軍刀平舉齊胸,低聲說:「不瞧瞧地上的

血,是誰的?」

師父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說:「不瞧瞧逃開我手中利劍的,是哪

隻王八?!」

藍金冷冷說:「死吧。」左肩驟低,整個人向師父捲來,師父猛

力一跳,在空中舉起鋼劍,奮力往藍金頭上一劈!

藍金並不架招,長白大衣往後急縱,避開師父的青天霹靂。

「當王八當上癮啦!」師父大叫,尚未落地,鋼劍即追著藍金的

喉嚨疾刺,藍金突然縮身,往師父的左側掠去,師父立即往右滑走,

但藍金的軍刀已帶上師父的左胸,師父一笑,左指凌空一點,藍金立

刻往後一彈。

師父的左胸大概斷了幾根肋骨,我擔心斷骨會傷及心臟。

藍金也不好過,他的臉十分蒼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看樣子是

被師父的氣劍給震傷了。

「再來過!」師父長嘯,右手鋼劍暴起,左掌鼓袖飛拍!掌劍雙

絕!

藍金右手軍刀橫劈,左手飛指擊氣!兩人身影飛快地纏鬥、眼花

撩亂,石階頃刻間崩壞,碎屑飛舞在廣場間,我的臉上也被噴到了尖

銳的石屑,還有,熱熱的血花。

劍氣、掌氣、劍勁、掌勁,只要結結實實捱上一記,立刻死得不

能在死。

「崩!」

兩人齊叫,雙掌在半空中緊密相疊,隨又轟然分離。

師父左腳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穩住,鼻孔冒出兩道鮮血。

藍金左膝微屈,軍刀低鳴,耳孔冒出血泡。

此時,兩人靜止不動,師父將鋼劍插在階上,伸手封住心口附近

的小血脈,慢慢閉上了眼睛。藍金也將血紅軍刀斜插在階上,單膝跪

下,死盯著師父,緩和呼吸。

兩個絕世高手,就在兩把凶器的後面,一站一跪,等著,什麼。

下一次他們拔起刀劍,就是其中一方再也拿不起刀劍的時候。

樂團,「萬水千山縱橫」開始走調。

「天啊~~~~~」抱著大提琴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大叫,丟下大

提琴開跑。

「我不行了!」大鼓停了下來,大胖子拿著鼓棒也要逃。

團長蒼白著臉,說:「快回來!拿了錢管他們做什麼!」

其他的團員猶疑不定著,個個臉色驚惶地演奏著壯闊的武俠經

典。

「跑了錢就拿不到啦!」團長一邊指揮著,一邊大聲說。

此時,開跑的女人不跑了。

大胖子也不跑了。

因為沒有頭的人,很難跑。

兩個無眼怪物,Hydra口中的符屍,正提著兩顆背信的頭顱,

站在樂團前面。

我跟阿義暗暗心驚:終於來了!

團長看見團員個個睜大眼睛,疑惑地轉頭一看,這一看,團長嚇

得跌坐在地,兩個無眼怪物將兩顆頭顱在手中用力一壓,頭顱頓時破

裂碎爛,血水跟腦漿唏哩嘩啦地落在地上。

「請繼續。」一個無眼怪物生硬地說。

「是是」團長嚇壞了,卻沒嚇傻,趕緊跪在地上

大叫:「大家別停下來!」

不會有人停下來的。

每個團員都鐵青著臉、流著淚、吞著口水,用力地演奏著「萬水

千山縱橫」。

兩個無眼怪物,就直挺挺地站在樂團前,僵硬地聽著不敢走調的

武俠配樂。

功夫79

我跟阿義分站在兩座石獅子上,在波瀾壯闊的配樂中,看著音樂

無法侵入的破碎石階區。

軍刀的氣勢畫出一個圓。

鋼劍的氣勢也畫出一個圓。

兩個圓無形地對戰著。

軍刀厲厲,魔鬼的氣燄大盛,立刻就被鋼劍射出的正氣給壓制;

正氣的氣圓一旦向外奔馳,也馬上被邪氣的魔掌推開。

兩人的內力正無影無蹤地較量著,也許,獲勝的關鍵不在於內力

本身,而是氣勢。

偏偏,這兩人絕非容易氣餒的草料。或說,絕不氣餒。

師父的眼睛依舊閉著。

藍金的眼睛依舊狠戾地盯著師父。

「我很想再問問你。」

師父突然嘆了一口氣,打破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

藍金沒有說話。

師父深深說道:「我們小時候雖然話不多,可也是一塊習武、一

塊玩耍長大的,但,你為什麼突然變得喪心病狂?」

藍金愣了一下,竟說:「我忘了。」

藍金當然忘了。

因為這段往事根本不存在。

身為Hydra的人格之一,藍金,只是為了遊戲而存在,為了遊戲

不得不凶殘,說起來,藍金只是師父的影子,他的存在只是一個虛無。

師父還有正義,但藍金有的,是什麼呢?

「忘了?」師父的眼皮微微晃動,語氣悲哀。

「我只記得,我很壞,殘忍。」藍金的眼睛藍光鑠鑠,強烈的殺

意中,竟有一抹莫名的淒涼,又說:「不過不重要,你我今夜,一定

要有一個人躺下。」

師父微微點頭,說:「不錯。」

藍金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說:「那就拔劍吧。」

一觸即發的勢態!

「等一下!」

我大聲吼道。

師父的指尖已經微微碰到鋼劍。

藍金的指尖也靠在軍刀握柄。

「幹嘛?」師父的眼睛慢慢睜開。

藍金不語,低頭怒目。

「藍金!我有話問你!」我鼓起勇氣。

「說。」藍金面無表情說。

「藍金!要是你戰勝我師父,你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大聲問

道。

師父的眼睛微瞇,藍金的眉頭一皺。

「消滅天下群雄,獨霸武林!」藍金大聲說,手指竟輕輕發顫。

有機會!

我有機會破解Hydra安排妥當的遊戲結局!

「天下的群雄就我們師徒三個!天下再也不是以前的天下!根本

沒有武林!」我大聲喊道:「再沒有其他的高手了,你心裡明白!」

藍金默默聽著。

師父也靜靜聽著。

「敗盡天下英雄,然後嘗盡無窮寂寞?」我吼著這個武俠小說中

的老問題。

不論藍金多麼凶殘,但,他究竟會厭倦屠殺沒有武功的常人吧!

這或許是Hydra設計這個人格時,所犯的錯誤?

希望這個問題,能在生死交錯的瞬間,困惑住藍金千分之一秒。

時間,竟這樣停住了,許久,廣場中只有精神百倍的「萬水千山

縱橫」。

「若是你勝了,你要做什麼?」藍金突然開口。

這個問題,當然是問師父來的。

「我要繼續維護正義,殺光天下姦淫擄掠之徒。」師父的眼睛充

滿自信,說:「只要有不義的地方,就會有凌霄派的正義之劍。」

「如果壞人都給你殺光了,你又要做什麼?」藍金的聲音有些寂

寥。

「你今天的話特別多。」師父的臉上有些寂寞。

「你,又,要,做,什,麼?」藍金一個一個字,努力地說完整

個句子。

「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自盡。」師父的眼睛波光流動。

「自盡?」藍金疑惑。

我也很疑惑。

「花貓兒等我等了三百年,」師父流下眼淚,竟伸手慢慢擦去,

又說:「我捨不得讓她再等下去了。」

在這個生死關頭,師父竟慢慢地拭淚,而藍金,竟不動聲色地看

著師父將眼淚擦乾。

「既然如此,」藍金慢慢地說:「我就送你去見她吧!」用力抓

住握柄。

「不急!」師父用力握住鋼劍。

最後的最後。

再沒有多餘的最後。

就這一擊!

功夫80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刻。

對於習武之人來說,看見這樣精彩絕倫的決鬥,勝過苦練多年。

我看著最後這一擊,感受著最後這一擊。

這一擊,原只存在於中國人的幻想中,只存在於天馬行空的小說

裡。

師父手中的利劍,已成為虛幻的物事,師父整個人都融入凜冽的

劍氣中。

藍金白袍揚起,刀氣侵吞了魔鬼的靈魂,藍金化身成一柄血紅的

狂刀!

「信以為真」的力量,讓這鬼哭神號的一擊,跨越出夢境。

跨越出夢境,轟在彼此的身上!

兩條深深的皺紋,撕裂了廣場的石板,長及大佛的跟前,與樂團

裂成兩塊的大鋼琴。

脆碎的裂縫上,依稀還冒著血煙。

一條手臂,在地上掙扎痙攣。

「筐瑯!」

一把軍刀,斷成兩截的軍刀,在天空螺旋盤桓,許久才落在地上。

師父的鋼劍,卻仍緊緊握在手中,即使師父的左臂只剩下血紅的

斷袖,但,師父沒有倒下!

倒下的,是藍金!

師父強悍地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有神,英氣逼人。

藍金的臉原本就蒼白,倒在地上的他,整張臉更呈現迴光返照的

死灰,他的白色的襯衫與白大衣上,鋪滿了玫瑰色的味道。

師父的罕世神劍,已經在藍金的胸口到丹田處,殺出一條深長的

致命創傷。

鮮血不斷從藍金的創口中汨汨湧出,我幾乎要振臂狂呼!

師父破解了Hydra的邪惡遊戲!

一切都結束了!

師父看著倒在地上的強敵,等了三百多年,終於,師父能夠俯瞰

著藍金,多麼令人痛快的視角!

藍金冷冷地看著師父,連為自己點穴止血的力氣都沒有,漠然。

師父也沒有說話,只是將劍輕輕插在腥紅的地上,為自己的斷臂

封穴止血。

「結束了。」我對自己這麼說。

剩下的無眼怪物再多個,我也心無所懼了,何況廣場下方,只有

兩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誰在笑?

藍金低著頭,輕輕晃著腦袋,暢快地歡笑。

他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散在一堆血紅中,但他在笑。

我可以感覺到,藍金的生命正在消失中,而倘在血泊中的軀殼,

正替換進遊戲的始作俑者,Hydra。

應該的。

應該由他來迎接死亡。

但Hydra迎接死亡的方式,卻是充滿讚嘆的歡笑聲。

「你不該笑的。」師父淡淡說道。

「但我笑了。」Hydra努力停止笑聲,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

「那就死吧!」師父右手握住鋼劍,拔起的瞬間,Hydra全身

要害已籠罩在師父的劍氣中。

我睜大了雙眼,眼看師父的劍將地殼削開。

但原本倒在地上、垂死的Hydra已經不見了!

不對!

「在上面!」我大叫!

師父吃驚地往上看,Hydra正掛在夜風中,沾染著鮮血的長白

大衣迎風搖曳,好像跟地心引力完全脫軌地飄盪著。

Hydra妖異地微笑,兩隻腳像是踩著柔軟的空氣墊,不可思議

地滯空!

「好高強的輕功!」我感到訝異,卻不怎麼擔心。

不過是垂死的掙扎罷了。

但,我的脊椎骨馬上感到莫名的壓迫感。

Hydra的藍色眸子慢慢縮在瞳孔裡,他胸前的致命傷口,也不

再湧出鮮血,那歡暢的笑聲也停止了。

Hydra,已經不再是Hydra了,我知道,我強烈知道。

師父瞪大眼睛,鋼劍橫胸,看著掛在清爽夜風中的「Hydra」,

不能置信。

「Hydra」淺淺地笑,散發出貴族般優雅的氣質,和一身白色與

血紅形成的絕望,產生令人不安的對比。

阿義發愣道:「媽呀,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眼珠子變了!」

眼珠子變了!

「Hydra」那一雙皎藍的眼眸,已經消失了。

「Hydra」的眼睛,正發出碧綠色的晶芒!

「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們裡面,到末日我會叫他

們復活。」「Hydra」輕輕念道,他的聲音極富磁性,字字清晰。

驚怖的是,他始終沒有落下地面!

「你不是藍金!」師父隱隱發覺不對,大叫:「你是誰!」

「Hydra」優遊在夜空中,彎下腰,右手平放在腰前,左手擺到

背後,彬彬有禮地來個西洋式的鞠躬,說道:「夜的王者,亡靈的嚮

導,時間長河中靜謐的存在,初次見面,再見。」

我的手腳冰冷。

因為,我看見「Hydra」口中尖銳的犬齒。

完全出乎意料的強敵................

但,師父的殺氣暴漲,絲毫沒有半點懼色,鋼劍隨身越上夜空,

大叫:「把你劈下來!」

師父的鋼劍劈出,「Hydra」卻再度在師父眼前消失了。

「後面!」我驚叫!

這一次,人在半空中的師父,卻沒能來得及迴身防禦........

天啊!

師父的腹部,伸出一隻血淋淋的細手,師父張大嘴巴,慢慢地轉

過頭,看著身後的真正魔物。

「Hydra」倒立著,在空中倒立著,慢慢抽出叉住師父身體的血

手,任師父迷惘地墜落,摔在地上。

「師父!」

「師父!」

我跟阿義同時衝到師父身旁,阿義抱起師父,我火速封住師父腹

腔的血脈,叫道:「師父!撐著!」說著,阿義跟我一人一掌,各自

貼住師父的背心,灌輸寶貴的真氣續命。

「嘿---」師父搖搖手,示意我們別白費力氣了,他的心脈正凌

亂地悲鳴。

「師父!」我終於哭了出來,趕緊用內力護住師父的心脈。

阿義氣急敗壞地大叫:「混蛋!」,看著「Hydra」緩緩降落,他

的碧綠眼眸,在一次睜眼閉眼中,又瞬間恢復成原先的水藍。

他身上的傷痕、原本孱弱的氣息,也一同消失了,奇異的力量使

他完全走出死亡的召喚,以完美的姿態站在我們眼前。

Hydra又回來了。

Hydra喜慰地說:「想不到,黃駿真能擊敗他命運中的宿敵。」

「你說什麼!你這個卑鄙的小人!」阿義怒道:「你使妖術害死

師父!」

Hydra不理會阿義,笑笑地看著我說:「你也幫了你師父一把,

看來,我是該修改藍金的個性,使他完全沒有一點感情?無論如何,

恭喜你師父達成畢生的心願,可喜可賀。」

我怒目盯著Hydra。

Hydra神色歉然,說:「對不起,為了與下一個主角,你,繼續

我們之間正邪對抗的遊戲,所以雖然藍金幾乎沒命了,我也只好喚出

我另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將你師父的角色清除,免得我死了,就沒辦

法繼續跟你玩了。」

阿義忍不住拿起開山刀,大吼:「聽不懂!」衝向Hydra,一刀

刺向Hydra的心窩,我大叫:「快逃!」

但,Hydra已經將阿義的右手臂抓住,用力折斷,阿義慘叫中

卻奮力飛腳踢向Hydra的鼠蹊部,Hydra放開阿義的手,避開這一

踢,轉身往阿義的脖子上輕輕用手刀飛快一斬,阿義口吐鮮血,倒在

地上亂滾。

「放過他!我陪你玩!」我嘶吼著,左手貼著師父背心,右手的

開山刀卻抵著自己的脖子,大叫:「你殺了他,我就自殺!你就找別

人玩!」

Hydra看著我,讚嘆道:「好有魄力!好險我沒有藍金厲害,出

手輕了許多。」

此時,阿義大叫,左手拿起開山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惡狠

狠地看著Hydra;Hydra聳聳肩,看著我苦笑說:「可惜,你是那種

死了越多人,就會越強悍的那類型。」

Hydra手指劃出!

「不!」我竭聲嘶吼。

阿義的開山刀掉在地上,脖子噴出鮮血,Hydra笑嘻嘻地舔著

手指,站在阿義身旁。

「幹」阿義摀住脖子,堅強地罵道,眼睛漸漸翻白。

「阿義!」我痛哭失聲,Hydra拎住阿義的脖子後,往我這邊

輕蔑一拋,我用力接住阿義,封住他的頸脈,哀慟地發不出聲音。

「嘿。」阿義有些得意地看著我,我卻無法擠出一點微笑送他。

師父的身體突然一震。

「坐下。」師父氣若遊絲地說。

我哭道:「我要替阿義跟你報仇!」

「坐下。」師父細聲說道。

「師父叫你坐下,一定是大有道理的,快快坐下。」Hydra認

真地說,拍拍手,大聲喊道:「樂隊,兩忘煙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