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真像野獸,不是嗎?」
「那要看妳指的是他的脾氣或是他的機智而言,我聽說他的舌頭單單用一句話就讓一個最會說話的人落荒而逃。」
「我可不反對他運用舌頭,只要時間換成我的芮諾和他的朋友一起到鄉間,盡情打獵的時候。」
那個粗嘎的諷刺換來她朋友吃吃的笑聲。
她們竊竊私語的對象把香檳杯子移向脣邊,假裝沒聽見就在他肩膀左側後方的交談。幸好今晚的女主人特別喜愛希臘復興時代的裝潢風格,讓他可以藏身在許多不同的石柱後面。
「我的丈夫聽到一個傳言,說他根本不是英格蘭人,」另一個婦人說道。「顯然多年來他一直戴著假面具,掩飾他的身份,他是──」她停頓一下,製造戲劇性的效果。「蘇格蘭人!」
謎底揭曉引來驚愕的抽氣聲,彷彿她剛剛宣佈他是一個逃走的瘋子似的。
「那倒解釋了他壞脾氣的原因,不是嗎?蘇格蘭人向來很野蠻,總是淩虐處女,凡事直言不諱。」那個婦人的語氣彷彿這些特質都是一樣的令人厭惡。
「妳有沒有聽說過,珍妮夫人把他逼到角落,花了將近一小時一直讚美她外甥女的美德,結果他說了什麼嗎?」
撲動的扇子顯示眾人興奮的程度。「噢,沒有,快點告訴我!」
說話的人壓低聲音,模仿柏楠低沉的男中音。「『我當然無意娶妻,但是即使我想要,夫人,我也不會選一個胸部大過腦袋丶一味傻笑的丫頭。』」
婦女們聽了哈哈大笑,柏楠心情淒涼地舉起杯子,無言地敬一位既有大腦又有胸部的姑娘。
「或許他需要的不是他的妻子來滿足他的慾望,」一個聲音沙啞的女妖建議道。「而是別人的妻子。」
她和她吃笑的同伴逐漸走開了,另外尋找新鮮的對象,柏楠再次舉杯就脣,卻發現是空的,如果他繼續用這種速度吞下滋味如此惡劣的酒,那他真要醉得靠著柱子而不是躲在後面了。
他返回倫敦還不到一個月,大部分的時間是睡得太少,喝得太多,也難怪他開始贏得粗野的名聲。他向來就不是那種樂於忍耐愚蠢行徑的人,現在更是糟糕,只是斜瞥一眼就會招來他的開罵或是咆哮的攻擊。若不是因為杜爵士是他船務公司最忠實的投資者,同時也是葛將軍的老朋友,他會拒絕公爵夫人的邀請,寧願留在他裝潢簡單的宅邸,甘願與一疊帳冊和一瓶葡萄酒為伍。
柏楠招來僕役,再添一杯酒,當他喝了一大口之後,隨即發現剛剛在一旁討論他的婦人之一突然出現在他身旁。
「夫人。」柏楠簡短地點頭致意。
「噢,對不起,先生,」她天真地眨眨眼睛,和她沙啞的嗓音形成強烈的對比。「我誤把你看成我的丈夫。」
「我猜他是芮諾,對嗎?告訴我,妳摯愛的芮諾知道妳趁他出門打獵的時候,另尋新鮮的玩伴嗎?」
婦人紅紅的嘴脣驚愕地變成圓形,然後再轉成狡猾的笑容。「我的天,你真的有一對尖銳的耳朵和野獸的兼牙利嘴,不是嗎?如果你意圖嚇跑我,那我應該要警告你,我向來欣賞坦白的男人。」她饑渴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一吋都不放過。「當然還包括其他的特質。」
柏楠幾乎希望自己能夠回應那樣的欣賞,她的美貌無庸置疑,深色的頭髮高高綰起,還撲了一層亮亮的粉,襯託她雪白的臉龐,她的雙脣豐滿紅潤,纖細的喉嚨繫著黑色的天鵝絨緞帶。在絲緞的上衣底下,鯨魚骨的緊身褡箍住細細的腰肢,或許正好是他雙手可握的大小,上方那乳白的胸脯似乎要溢出領口的限制之外。
雖然她用衣裳設計出柔軟的假像,但卻掩飾不了她眸中的冷酷,她看起來弱不禁風,似乎一摸就會碎掉。她身上沒有任何溫暖或結實的部位,沒有男人可以支撐……或是投注的地方……
柏楠離開藏身的柱子,有點害怕自己會腳步蹣跚。「很高興妳欣賞坦白的男人,因為老實說,我必須請妳容許我告退。」
「可是你還不能走,先生,晚餐還沒開始呢!」
柏楠僅僅停留了向她禮貌地一鞠躬的時間。「恐怕我無福消受,夫人,因為我似乎喪失胃口。」
柏楠在濃霧中走向他位於市區的宅邸,身上的鬥蓬似乎溫暖不了他的身軀,這不是高地那種乾冷,而是潮濕的寒意,彷彿深深滲進他的骨頭裡面,四周的寂靜讓他察覺自己多麼思念杜波那愉快的嘮叨聲音。
現在他屬於這個瀰漫著濃霧和灰暗氣氛的城市,他不再是若琳的龍,也不是麥克卡洛族的領主,只是許多個沒有臉孔的陌生人之一罷了。
他掏出口袋中的菸,點燃起來,以前這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心神不寧,會驅策他外出覓食徘徊,但是他往日的巢穴和住在那裡的女人都不再具有吸引力,完全敵不過他在若琳懷中的甜蜜。
聽見後面有模糊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可是街道上空無人影,他偏著頭傾聽,唯一聽見的是手中雪茄菸燃燒的聲音。
他咬著菸,繼續前行,他回倫敦的時間還不足以製造任何新的敵人,頂多是以言詞侮辱了某個男人的妻子罷了。
但憤怒的丈夫應該是找他決鬥,而不是跟蹤他回家,不過柏楠樂於給他們這樣的特權,在決鬥中挨子彈總比醉死在酒精裡面光榮而且迅速一些。
他轉進住宅所在的街道,腳步遲緩下來,誰會想到位於整齊的柏克萊廣場的宅邸看起來竟然比位於懸崖邊的蘇格蘭廢墟更加的孤寂,難以親近呢?鄰居房子裡面的燈光看起來溫暖而親切,柏楠的家卻是以黑暗寂靜等候著他。
他剛走上前門的石階,二樓某個窗戶的燈光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停下腳步,他可以發誓有通知傑辛讓他今天晚上放假,他等了好幾分鐘,一直注意二樓的窗戶,但是沒有再發現那鬼魅般的亮光。柏楠搖著頭,打開大門,發誓以後再也不用香檳代替葡萄酒。
他吃了冷冷的麵包和牛肉當晚餐,然後就關在書房裡面,直到帳冊上的數字在他眼前變得模糊不清,才疲倦地上樓回到寢室,等他終於入睡時已經是午夜了。
一種神祕的哀泣聲把他驚醒過來,他坐起身,認出那是風笛的憂鬱旋律,樂曲突然停了,讓他納悶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幽靈的腳步聲,空無一人的宅邸閃著鬼火,在倫敦的市中心竟然聽見風笛那怪異的泣訴聲音。
如果不是在作夢,他心想,一定是自己發瘋了。他摸索著放在矮桌上的蠟燭和火絨,就在他發現東西不見了的同時,還察覺其他的事情。
房間裡面不只他一個人。
某個人也在室內,對方輕微的呼吸聲對應著他如雷一般的心跳聲音,柏楠伸手探進枕頭底下,無聲地掏出放在那裡的手槍。
他以槍口對著陰影。「你究竟是誰?你在我家裡做什麼?」
火柴光一閃,蠟燭亮了起來。
「有些人說我是麥克卡洛族的領主,也有人喊我葛雷城堡的夫人,但是你,先生,你可以稱呼我『龍』夫人。」
看見若琳從陰影中現身,彷彿是看著陽光從暴風雨的烏雲當中破雲而出一樣,那突如其來的燦爛光芒讓柏楠的眼睛睜不開,她一身薰衣草顏色的絲質禮服,飄逸的曲線襯托出底下豐腴的身材,她那金色的秀髮披散下來,藍色的眼眸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現在我知道自己真的在作夢。」他咕噥地說,閉上眼睛,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她依然站在原地,迷惑而忍耐地瞧著他。
「你最好放下那個東西,免得有危險。」
柏楠迷茫了半晌,才察覺她指的是他手中的槍,他緩緩地依言而行。「妳真是太不明智了,偷的是蠟燭而不是槍,我很可能朝妳開槍的。」
「不,不會的。」她的酒窩變得好深。「裡面沒子彈。」
柏楠厭惡地把槍丟在桌子上。「妳把杜波和風笛藏在哪裡?閣樓嗎?」
「地窖裡面,不過別替他擔心,我留了凱娜陪伴他,他們還在蜜月期間,但是我說服他們跟我一起來倫敦,比去愛丁堡更有冒險性。」
「買新禮服,讓家人度蜜月,我很高興知道妳如此善加利用我留給妳的一千英鎊。」
「為什麼不呢?」她揚揚眉毛。「是我賺來的,不是嗎?」
一時之間柏楠真是無言以對,然後他開口說道:「這是妳認為我留給妳一千鎊的原因嗎?支付妳服務的價碼?」
她聳肩以對。「否則我該怎麼想呢?那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你的人已經離開,金子隨後送了過來。」
柏楠真想掀開床單,起身在室內踱步,然後他想到自己向來不穿睡衣的,偏偏長褲又掛在床邊的椅子上面,除非若琳也把長褲偷走了。
他雙手抱在胸前,皺眉以對。「夫人,有些寶藏是無價的。」
她或許有些臉紅,但是閃爍的燭光令人難以分辨出來。「或者它們的價值就在於某人願意付出的價碼。」
柏楠充滿戒備地看著她。「那妳為什麼來到這裡呢?龍夫人?妳是來尋找處女的祭品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來錯了地方,不是嗎?」若琳坐在床尾的地方,正好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事實上,我要找的不是處女,而是可靠的律師。」
「我無法想像妳需要律師的原因,當然啦,除非妳想要建立隨著風笛的旋律破門而入的習慣。」
她愛憐地拍拍他的腳。「別傻氣了,我是想討論申請婚姻無效的可能性,如果必要,訴請離婚也可以。」
柏楠頹然地靠著床頭板,對突然竄進他背脊的冰冷寒意毫無心理準備。「妳要和我離婚?」
「為什麼不行?你把自由還給了我,不是嗎?你當然不認為我會甘心窩在那堆潮濕的廢墟裡面過一輩子吧?或許你不希望再婚,但是我並不希望餘生──」她誘惑地協瞥他一眼。「或是每個晚上……都孤枕獨眠。」
「我不過才離開幾個星期而已,妳就已經選好繼承人了?」
她聳聳肩膀。「我已經發現貝浬福村裡面不缺追求者,例如羅斯。」
柏楠差一點不顧一切,從床鋪上一躍而下。「羅斯?該死,妳是不是失去理智了?他不但企圖抓妳去喂龍而且還想把妳綁在木樁上燒死!」
若琳撫平自己的裙襬,似乎對他的批評充耳不聞。「那或許沒錯,但是自從我變成麥家的人以後,我見識過羅斯溫柔的一面,他一直很關心我,體貼入微,」她露出端莊的笑容。「他每天送我一束石楠花,或者送一些表示好感的小禮物;當然啦,如果羅斯和我不適合,還有藍恩這個人選,自從芮莎為了補鍋匠的外甥棄他而去之後,他就一直心碎到現在。」
「天哪,女人,妳不能嫁給藍恩!他的耳朵長毛耶!」
若琳朝他眨眨眼睛。「那不是一種精力過人的象徵嗎?」
柏楠本來認為自己已經當夠了野獸,但是他現在真的很想發出咆哮聲。「除非妳是母猩猩。」
若琳皺著眉頭站起身,在床邊踱步。「或許你是對的,先生,恐怕我差一點就鑄下大錯了,我應該多想想你說的話。」
「謝天謝地。」他咕噥道。
若琳繼續在床邊踱步,約莫一分鐘之後,她轉身面對柏楠。「或許我應該在倫敦尋找追求者比較好,以前我比較缺乏自信,但是你說服了我,讓我相信我有許多東西可以獻給男人,而且不是隻有你才這麼想而已。」她的雙手交握,彷彿孩子在練習朗誦一樣。「眼前的潮流或許讚許柔若楊柳的女性,但有鑑賞力的男人總是喜歡健康丶能夠生兒育女的女人。」
柏楠傾身向前,已經準備要向那個把這種驚人觀念塞進他妻子腦袋中的浪子挑戰。「是誰告訴妳這些?」
「啊,當然是杜波的姨婆泰妃,杜波的父親不讚同他和一個一文不名的蘇格蘭姑娘結婚,就取消他的繼承權利,泰妃姨婆對子爵大發雷霆,決定取消他的繼承權,她很仁慈地接待我們所有的人,而且宣稱她去世以後,全部的財富交由杜波繼承。」
「如果杜波能夠比她長壽。」柏楠嚴肅地說,以他朋友插手這件事情來看,杜波不可能活太久。他開始厭倦若琳跳躍地避開他的方式,逕自拉下床單裹在腰間。「妳究竟打算怎樣認識那些潛在的追求者人選呢?是不是由我來介紹?」他站起身,朝著床頭的柱子一鞠躬。「哈囉,大衛,這位是我的妻子,你想和她結婚嗎?」
若琳哈哈大笑。「你那種可怕的眼神會把他們都嚇跑了。」
他向前一步。「我就沒有把妳嚇跑,不是嗎?」
「正好相反,落荒而逃的人是你,而且這是為什麼呢?」她撇撇脣,假裝搜尋著腦中的回憶。「噢,對,是『因為你不再是我往日所愛上的那個男孩子。』但是你忘記考慮一件事情,我也已經不是那個小女孩。」她的雙手平放在他的胸膛,挑起一股震顫竄過他小腹緊繃的肌肉。「我需要的不是男孩,而是一個大男人。」
她的大膽令人難以抗拒,柏楠攫住她的手腕,讓她張開的手掌沿著床單向下移,直到貼住他火熱的部位。「那麼妳就來對地方了。」
若琳的手指收緊,抬起頭來,隔著睫毛凝視著他,呼吸變得和他的一樣又淺又急,柏楠徐徐將她擁入懷裡,低頭吻住她的嘴。她的脣顯得圓潤丶甜蜜且誘人,有如陽光之下剛剛摘下的成熟草莓,沾上新鮮的鮮奶油。她的舌尖熱烈地尋索著他,使他狂野而急切地呻吟。
他倒在床上,拉著若琳坐在上方,本來柏楠想要慢慢來丶柔情款款地繾綣一番,但是那淹沒人的慾火完全取代了他高貴的意圖和決心。
使他一心一意只想和若琳合而為一。
不過三次熾熱的張嘴熱吻,他的手就探到她的襯裙底下,輕易地找到襯褲的開口,再經過兩個吻,手指更進一步地展開了他的身軀渴望模仿的節奏。若琳隨著他所設定的旋律,本能地迎向他所創造的歡愉,柏楠推開床單,隨即深深地和她合而為一。
她渾身顫抖,柔軟而年輕的身軀緊繃地收縮著,沉浸在原始的愉悅當中,她要的是一個男人,柏楠給了她她所要的。
他伸手撫摸她暈紅的臉頰。「現在我們可以慢慢來了,天使,我要妳和我一樣的享受每一刻的過程。」
柏楠決心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他以雙手握住她的臀,引導她投入那種徐緩而性感的折磨人的節奏裡,結果是他全身發熱地冒汗,但是當那種狂喜閃過她美麗的臉龐時,他知道一切都值得了。
他一直等到若琳仰起頭,情不自禁地吐出深沉的呻吟時,才移動手指,逗惹地愛撫她顫抖的身軀,若琳的呻吟隨即轉為嗚咽聲,柏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更不願意再控制衝刺的旋律,慾望的需要強烈而原始,在那令人暈眩的狂喜當中,他咬住牙關忍住野蠻的吼叫聲。
若琳虛弱地倒在他身上,他的臂膀環住她,彷彿永遠都不願意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