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七章 單純幻想曲
開學後的日子，仍是平靜得近乎千篇一律。每天的活動範圍不出二樓的教室
到地下室的合作社，只有偶爾可以走遠一點，到後邊的烹飪教室；或是穿上紅色
運動服，到操場跑跑跳跳。在這期間，值得稍稍激起我愉快漣漪的事情，就只有
我們合唱團在省賽拿下第一名吧，只是已呈現退休狀態的我，對於這本來能興奮
好幾天的喜訊，已有種置身事外的遺憾感。
不過這一切的寧靜到了第一次段考後，竟變成一種永遠都企及不到的奢望。
先是我的英文又是低空飛過差點墜機，老媽看到成績後大發雷霆，斷然要我
停了電腦課。
「別的同學現在不是在補數學就是在補英文，妳居然補什麼電腦！？學電腦
是不錯，但是妳該補的不補，就放任它不管啊？都要高三了還不用功點，本來成
績就沒有很好了……也不學學上次教妳英文的同學，叫方尚辰對吧？妳們不是還
挺要好的，他不是每次都考前三名？」
我左思右想，很不甘心電腦才剛開始打基礎時就放棄；因為上學期，我已經
先放棄了鋼琴啊！我總是無法堅持下去，繼續自己的興趣和夢想，但學業又是同
等重要，思忖衡量一番後，我點點頭，決定先穩固英文，才能繼續為電腦而努力
。「我電腦這期補完就不補了，那，接下來我會去補英文。」
老媽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不過妳也真奇怪，高一到現在都不會想要補習，
我看我同事的小孩都自動想要補東補西的。」
「我就是討厭補習嘛！」我吐吐舌頭，剛好房裡的手機很合作的響起，讓我
有機會開溜。
與對方接上後，傳來的是一個很陌生但溫和的聲音。「請問是何愔嗎？」
「是的。」我摸不著頭腦，注意力全集中在這聲音上，連坐下都忘了。
「妳好，我是王凱傑的姊姊，我們之前有匆匆見過一次面，妳還記得嗎？」
那個在小吃店裡讓我驚豔、很有氣質的姊姊啊，怎麼會不記得？「我知道我
知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她停了一會，像在思考該怎樣開口。「妳也曉得阿傑已經高三下學
期了，正是如火如荼準備聯考的時候，但是看他每天都沒把心思放在書本上的模
樣，我們家裡的人都很擔心，怎麼勸都勸不聽；所以，我想請妳一方面給他一些
鼓勵，要他唸書；另一方面，也明確的拒絕他好嗎？別讓他還有一點期待，別讓
他把心思都花妳身上可以嗎？」
這真是通殘忍卻又別無他策的電話。我能想像學長的姊姊在電話前猶豫再三
後，才撥出號碼的樣子。要我拒絕學長，他一定很難過；但不拒絕他，他又不讀
書；這就好像賭博，既然兩邊都有風險，就挑一個下注吧！不過既然王姊姊都這
麼好言好語，沒有要怪我的意思，我也只能相信姊姊是瞭解弟弟的，她知道怎樣
做對學長來說是最好的。
「王姊姊，我明天就去跟學長說清楚。」
「謝謝妳。」電話那頭的聲音，在得到我的回答後，輕鬆了許多，原本緊繃
的氣氛緩緩抒解了。「妳也快要升高三了吧，加油！朝自己的夢想前進！」
我有些無奈的笑笑。「不知道夢想能不能實現呢！」
「在實現夢想的途中一定會遭遇許多困難，尤其是現實上的困難，只要不放
棄就好啦！」
王姊姊短短的一句話，卻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是吧，現在不能補電腦並不等
於就放棄了，因為手傷而不能彈琴也不等於一輩子都無法處碰琴鍵，只要不放棄
，在未來隨時都可能重拾這些興趣，還是能朝夢想前進的！
隔天上午，我挑了個下課時間，獨自一人來到凱傑學長的教室門口。
幾乎沒來過三年級這一層的我，被一股陌生、沈靜和緊張的感覺籠罩著，就
好像走進禁區一樣，隨時都有低氣壓跟在身旁。
學長一見是我，很是訝異，他飛快的跑了過來。「怎麼會來找我？」
「想，想跟你談一談。」我拉著他的衣角，來到走廊的欄杆旁。「我想跟你
說，請你好好用功，還有，不要再送我禮物了，你知道的……」本想停頓一下，
好好想一想該如何表達的，但索性就直說好了，反正我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
你知道的，我喜歡的人不是你，請你別再費心了。」
學長的臉色立刻變得僵硬、嚴肅；下一秒鐘，一種混雜著絕望、不甘、憤怒
的心情全浮現在臉上，他別過頭，還想挽回什麼。「但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愛妳
，妳也知道啊，為什麼我對妳這麼好，妳的心還是這麼硬？」
「喜歡一個人，可以是沒有理由的；同樣的，不喜歡一個人，也可以沒有理
由。我知道你的心意，也很感謝你，但是也許當個好朋友，是我們最好的相處方
式。」我不忍看他難過的表情，於是低下頭，讓沈默在我們之間蔓延。
其實拒絕一個人也很讓人難受的，遺憾、擔心、難過，這些感受我也有，但
到底讓對方一直懷有希望是好事，還是直接了當的拒絕比較不傷人，我也還拿捏
不了，畢竟在愛情的關係裡，我又何嘗不是在扮演學長的角色呢？如果有一天，
尚辰如同這樣跟我攤牌了，我承受得了嗎？
凱傑學長僵直的站了一會兒，情緒比較冷靜了，他揮揮手，表示沒甚麼話好
說，並示意我離開。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我咬著嘴脣，不安的問了句：「我們…
…還是朋友吧？」
「不……」學長沒有回頭，只是以眼角餘光斜睨著我。「我的心情沒辦法這
麼快平復，妳要我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是不可能的，我想，我們暫時不會是朋
友了。」
我的腦袋被這句話撞擊著，我沒想到，拒絕的代價是這麼高，高到快被難過
的浪潮吞噬；喉頭像被一團淤塞汙濁的空氣卡住，一股悶氣通不出去，而外頭的
新鮮氣體又進不來。
「學長，」眼見他邁開步伐就要遠離了，我急忙想試著喚回一些輕鬆氣氛。
「考試加……油……」
只是「油」字都還未落完，學長就已大步走進教室，獨留孤單的我，在靜靜
的高三走廊上，襯著蕭瑟的冷風，連心頭都不知不覺顫抖了起來。
回到教室後，我無精打採的從椅背上取下麵粉、蛋等材料，準備到烹飪教室
上課。
在一旁的涵涵完全狀況外，她一邊甩著裝著奶油、豆沙餡的塑膠袋，一邊愉
快的說：「今天要做的菊花酥是我最愛吃的耶，脆脆的皮咬下去，喀滋喀滋的；
以後妳在家自己做，可以跟妳弟ㄅ一ㄚˋ一下手藝！」
我心不在焉的隨口應著，心裡想的全都是剛才和學長的對話。涵涵這時終於
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歪著頭睜大眼看看我：「怎麼了？」她頓了一下，像想到原
因似的大喊：「噯，是因為段考英文沒考好嗎？妳早上是不是說過想補英文了？
妳可以來我現在補的這家，教得不錯，尚辰也要一起來喔。」
「哦？」我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他英文那麼好了還要補？」
「他說英文是沒有範圍的，還不如讓補習班有系統的整理出資料，讀起來比
較有效率。」涵涵曖昧的笑了一笑。「而且NECO也在臺北車站那裡補日文啊，尚
辰可以順便陪她等公車。」
「他們，處得還好嗎？」沒頭沒腦的，我突然脫口而出。
「嗯，不清楚耶，經妳這麼一問，我才覺得最近比較少聽到尚辰談NECO的事
了。」涵涵沒有多想便很快的回應。「怎麼會這樣問呢？」
「沒有啦，只是想關心一下。」我趕忙解釋。「誰叫尚辰每次都只跟妳說，
明明就約定好了，不論什麼事都要坦誠，可是他都沒有，他只想讓妳知道。」
「不是這樣啦！妳想太多了，這是我自己問他的，妳問他他一定也會告訴妳
的。」
涵涵的話讓我明白了，原來是我自己一直都不願意從他口中聽到關於NECO的
一切吧，我在害怕，怕聽到後的表情會隱藏不住祕密，害怕親耳接收尚辰的聲音
會震碎我的心。我感到自己越是在意，就越不開心，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開懷大
笑了。
於是，在敵不過英文科強大火力的砲轟下，我終究還是成了補習街的一分子
，讓原本還因為看著身旁的同學一個接著一個在放學後跳入開往臺北車站的擁擠
公車，而自己卻能夠每天都悠閒回家的我，自信心喪失不少，心中僅存的沾沾自
喜都跑光光了。唉，難道這就是臺灣高中生要擁抱好成績的唯一道路嗎？難道外
面的老師教的比學校老師好，已經是個不變的定理嗎？不過這能怪誰啊？總歸來
說，還不是自己的英文底子不夠好。
這天，擠完沙丁魚公車，快變成罐頭魚乾後，我總算踏入了這間將禁錮我每
個星期二和星期四晚上休閒時間的教室。我迅速的環顧四週，發覺教室其實不大
，不過因為柱子的關係，坐後面一點的還看不到老師的本尊，得盯著經過電子數
位消化後，才能投射到螢幕上的老師的分身。還好我和涵涵以及尚辰的位子都算
不錯的，不會被討厭的柱子遮注視線。
當我和涵涵坐定位，打開魯肉便當後，涵涵一邊撕開筷子的塑膠套，一邊急
急問著：「愔，妳聽說尚辰的那件事了嗎？」
「什麼啊？妳是說他今天要陪NECO吃飯所以會晚點到呀？」
「不是啦！」涵涵用力的揮揮手。「妳很少上松江水綠喔？最近站上的班聯
會版有人po了一篇文章，指責上學期的公關長將聖誕舞會贊助的錢自己汙了一部
份下來，那個人還指證歷歷，說是公關組的人告訴他的，還把贊助的店家都說了
出來，噯，那家就是我們兩個去拉，後來少給我們300元的那家啦！」
「怎麼會這樣？可是尚辰真的沒有汙錢啊，到底是誰亂造謠？」
「就不知道啊，但是那篇文章引發許多路人討論，有人真的認為班聯會汙了
錢；當然也有公關組的跳出來說話，可是兩邊人馬各說各的，連班聯會主席都制
止不了，後來我只看到主席要公關長自己出來澄清，不過尚辰到底有沒有為自己
辯駁我就不知道了。」涵涵說話的同時，手機傳來接到簡訊的響聲，她順手掏出
手機，按了一會兒。「是尚辰，他……他說今天心情不好，想休息一下。」
「就是不會來了吧？」本想當面跟他問清楚的我，知道他不會出現了，難免
有些失望。
「他現在心裡也一定很煩惱，因為不只要受到同學的無謂猜測，他們自己內
部也在猜到底是誰放出謠言的。」涵涵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啊！」我一拍桌子，把坐在前面的內湖高中同學嚇了一跳，紛紛轉過頭想
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不好意思的朝他們點個頭，放低音量：「會不會是蠟筆小新
？」
「那是誰啊？」
「就是上次開會也有出席，眼睛小小的、眉毛粗粗的，散會後還警告過尚辰
的那個人！他不是喜歡阿美嗎？但是阿美之前有欣賞過尚辰啊！他該不會想藉此
報復吧？而且一開始也是他說我們汙了錢的！」我越說越氣，幾乎就要認定人是
他殺的！
「真的耶！」涵涵也一改溫柔的形象，氣得咬牙切齒。「真的好過份，尚辰
他們現在正在籌備社團聯展，連帶影響到他們拉贊助的進度，變得很尷尬，組員
和組員之間好像都在互相監督一樣。」
「好慘喔，」我忍不住又輕拍了一下桌子，替尚辰打抱不平。「班聯會是為
同學服務的，做那麼辛苦了還要被大家懷疑，真是吃力不討好。」
「那我打個電話給尚辰，要他小心蠟筆小新。」涵涵二話不說的拿起手機按
下快速撥號鍵，不過，手機湊在耳邊好一會兒了，嘴巴都沒動過。「沒人接。」
涵涵悻悻然的掛線。
我夾了一口滷肉飯放進嘴裡，吞下肚後，緩緩的說：「不用擔心，我想尚辰
也該會發現到才是。」
「對了，」涵涵夾了一塊肉，停在半空中。「妳和尚辰的生日快到了，妳跟
他只差5天對不對？」
「妳記性好好喔，沒錯。」
她的筷子仍舊沒改變位置。「要怎樣慶祝？雖然發這種事，還是得過生日吧
。」涵涵總算把肉塞進嘴裡後，才說：「那我再想想要怎樣幫你們過好了。」
補習班下課後，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回到家，進入臥房，打開裝滿內衣的抽屜
準備拿了衣服去洗澡；不過走近浴室的米白色大門時才發現何瀚在裡頭，他悶悶
的應了幾句含糊得我完全聽不懂說了什麼的話後，又嘩啦拉的打開水龍頭。我心
想等一下沒關係，於是折了回去，打開數學參考書寫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頭，發現燈光從浴室門縫底透了出來，他竟然還在裡
頭，我不耐煩的大叫：「何瀚，快一點啦！」
「等一下……」
我搖搖頭，只好繼續低頭與數學式子搏鬥。
等我又解完五大題後，瞟了一眼小鬧鐘，天呀！11點半了！我索性闔上參考
書，跑到浴室門口用力敲門，聲音大到在客廳看電視的老媽都忍不住探出頭來，
對我皺了皺眉頭。
「你到底在幹嘛啊這麼久？要是洗澡都可以洗掉一層皮了啦！還是你便祕
喔？」
「屁啦！我在洗澡啦！要穿衣服了啦！」何瀚的聲音竟帶有一點鼻音，難不
成他躲在浴室裡偷哭？
不過這時我可管不了這麼多，我仍舊把門擊得咚咚作響。「快點好不好……」
「愔，什麼事好好說，這樣太吵了！」老媽的喊聲自客廳傳來。
我很不服氣，這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每次都只唸我？「可是何瀚他……」
喀達一聲，門鎖鬆了，迎面的是何瀚臭到足以嚇跑牛頭馬面的臉。「靠！等
一下會死喔？很煩耶！聾子都聽到妳在敲了！」他很不滿的甩開門，側過我的身
體準備走回房間。
本來理虧的人應該是他，加上被他一頭濕漉漉的頭髮滴得滿頭滿臉水，應該
會大發雷霆的我，卻被他稍有血絲的眼白震住了。「你怎麼了？」我一把拉住他。
本來想揮開我的手的動作，在半空中停住了，何瀚緩緩垂下手，頭也沒轉，
只是斜著眼看我。「我跟小惠吵架。」本想簡短解釋就好的他，停了一下後，繼
續說：「她是我唯一在乎的女生，但是我卻覺得她沒有很在乎我，所以我們起了
爭執。」
「不會吧，她看起來不像這種人，別想太多，打個電話給她吧，男生就要懂
得先讓步嘛！」
何瀚只是一個勁的搖頭。「這是我的報應，現在輪到別人來玩我了。」他掙
脫我的手，回到房間，將房門緊緊關上。
我望著緊閉的門板好一會兒後，才踏進浴室。
浴室裡，在煙霧繚繞中，我不禁替何瀚感到難過。說什麼真正的愛情是不求
回報，那都是騙人的；愛情不是買彩券，雖然兩者同樣是投以一個希望、一個未
來，但是彩券沒中獎，無所謂，可是對情人的付出得不到相同的回報，沒有人不
計較不難過，那就是因為太在乎呀！一段感情不像一張薄薄的彩券能隨手丟棄不
再想起的。因此，在愛情中，沒有所謂的平衡點，那是無法衡量的，真正的平衡
，在自己的心裡。
我嘆了口氣，想趕快沖好澡然後去安慰何瀚一些什麼的，卻突然想起尚辰的
事情。於是打開浴室大門後，我趕緊開了電腦，連上松江水綠，進入班聯會版。
不過找來找去，只有一篇尚辰親自出來解釋的文章，以及版主作的砍文申明。原
來版主認為之前的回應無謂的爭辯太多，所以將所有的文章都刪除了，只保留尚
辰的。我立刻按「→」鍵進入閱讀。
尚辰一向是不喜歡解釋的人，這篇文章同樣擁有他的風格，短短幾句話，說
明錢的流向和之後跟商家討論贊助飲料的事宜，並要大家將注意力放在即將舉辦
的社團聯展上，僅此而已。
有股不吐不快的情緒在心裡滋長著，要是當事人是我，一定義憤填膺的指責
散播謠言的人，並且鉅細靡遺的說明情況，於是我按了出去，想po一篇支持尚辰
的文章。
沒想到才短短幾十秒的功夫，班聯會版上又多了一個標題：「方尚辰的好成
績是作弊得來的！！」
這幾個極度刺眼彷彿放大好幾百倍的字讓我的腦袋轟然作響，全身的雞皮疙
瘩都豎起來。到底是誰？要這樣汙衊尚辰？一時震驚得無法反應以致於盯著螢幕
愣了好一會兒後，我才趕緊看內文。
這個我全然陌生的發文者hatelove指出尚辰之所以段考成績那麼好，都是靠
作弊，因為他親眼看到的；之前在此版得知尚辰汙了錢的事，才決定將這件事也
公佈出來，要大家認清尚辰的為人，而且國中拿市長獎畢業的尚辰，聯考失利就
是一直以來都作弊的最好證明。
讀畢後我氣到顫抖，於是先搜尋了版主，想請他把這篇文章砍掉，但是版主
不在站上；接著又查詢了hatelove這個令人憎惡到極點的傢伙，發現他也不在站
上了，而且上站次數不過三次，文章數更是隻有一篇，顯然就是準備註冊來詆毀
別人的。
回到班聯會版後，我二話不說立刻回應了這個標題，但寫完罵完辯駁完後才
想起，尚辰一向不跟人提起媽媽過世的事，他很在乎別人的眼光，因此我又回過
頭將解釋他聯考失利的那段刪除，並開始擔心尚辰該如何面對名譽受損的事情。
喀答！時針與分針準確的重合在12點，我無奈的退出松江水綠，想明天一早
再跟尚辰還有涵涵討論，不過半掩的房門外，卻傳出何瀚的哀嚎聲。
我疑惑的探出頭，正巧對上看完電視，準備回房休息的老媽；老媽則是臉上
立刻刷上擔心的神色，一個箭步衝到何瀚房門外。「怎麼啦？開個門。」她一邊
輕拍門板，一邊轉動鎖上了的門把。
何瀚的哀嚎聲仍未停止，不過聽得出由遠而近了，他「砰」一聲鬆開鎖，我
和老媽推門而入。
「我肚子好痛！」何瀚側躺在床上，雙手壓著右下腹部。
「那哪是肚子啊？你有沒有常識啊！」我先一步走了過去，扳開他的手。「
是這裡喔？」
「別按！很痛耶！」何瀚很粗魯的打了我一下。
「要不要去掛急診？腸子是在那個部位吧？會不會是腸胃炎？」老媽著急得
皺眉頭。「新聞說這個季節正在流行，還是新型的！」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部位不是腸胃炎，不過現在不敢妄下斷
語。「我看你還是趕快到醫院看看比較好。」
於是我跟老媽七手八腳的將何瀚架上計程車，直往長庚醫院去；一路上，何
瀚越來越痛苦，眉心的縐紋沒平過，只要動作稍大一點，他就要哇哇叫。
醫院作了檢查後，診斷結果是急性闌尾炎，要立即開刀。
一聽到要開刀，我跟老媽都傻住了，而何瀚的表情更是可想而知。他的臉上
摻雜了極度的痛苦以及認為自己超級倒楣的表情。
「都17歲了……還會得……盲腸炎……」何瀚一邊穿上淺綠色的手術衣，一
邊不忘喘息著抱怨。
「這跟年齡有關嗎？」老媽也是一臉天降橫禍的感覺。「少說點話，讓心情
平靜一下吧，別緊張。」
「怎麼可能不緊張……」何瀚悲情得好像快哭了。
吊上點滴打上麻藥後，何瀚被推進手術室，我和老媽則是帶著緊繃的情緒辦
理住院手續。
「看來明天得請假了。」坐在手術室前，老媽淡淡的說。我點點頭，看來我
也得請了。
結果我一共請了兩天假，不過從第二天開始，就跟老媽交替陪著何瀚了。
第三天放學後，我帶著尚辰和涵涵匆匆回家拿了換洗衣物，便趕到醫院。
推開病房大門，除了老媽外，還多了一個長髮女孩坐在何瀚身旁，我有些訝
異；因為那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小惠。她仔細的削著梨子，邊削邊與何瀚愉快的
聊天。
小惠一看到我們，下意識的站起身來，水果皮長長的垂掛在刀緣，她見狀趕
忙先把果皮切斷。「你們坐吧，我去拿個盤子。」
「媽，這是涵涵，我同學；這是尚辰，妳見過的。」我對坐在沙發上的老媽
說著，老媽禮貌性的朝他們點個頭。我接著轉過身，坐到何瀚左側。「喂，你好
點沒？」
「痛啊！」何瀚有氣無力的縮著鼻子。「而且昨天那個笨實習護士，要幫我
換點滴，插了好幾針都沒插準，當我的手是針線包啊？妳看，」他緩緩舉起接著
管子的左手。「這隻手腫得跟什麼似的！」
「吃得苦中苦，才是男子漢嘛！對了，」我用下巴點了點身邊的兩位。「他
們聽到你住院了，也想過來看看你。尤其是涵涵，她得知你這位大廚開刀，真是
嚇壞了。」
涵涵不好意思的抿著脣微笑。「你要趕快好起來喔，我還要跟你請教做蛋糕
的祕訣呢！」
「會啦，我應該後天就能出院了……只不過往後一個禮拜都得待在家修養。」
「這不是很好嗎？光明正大不用去上課。」我挑著眉，拍拍何瀚肩膀，不過
何瀚一聽到我如此說，反而明顯的垮下臉來。
「才不好咧，會少學了好多東西。」
「奇怪，你以前不總是成天喊著不想上課嗎？」正想再繼續糗他時，浴室方
向傳來塑膠盤掉落的聲音，我趕緊過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小惠迅速的撿起盤子沖洗，不好意思的朝我尷尬一笑後，繼續切著梨
子。
我走近她，幫她端盤子。「謝謝妳來看何瀚。」
「應該的。」小惠沒有抬頭，眼睛仍專注於刀子上。「我是他女朋友啊。」
這樣近距離的看她，跟她聊天，我才發覺小惠在溫婉的外表下，其實應該是
個有個性的女孩。沒有多想的，我便問了：「你們之前為什麼吵架？」
「因為……他對我太好了。」小惠說完，大概覺得這個原因太可笑，忍不住
噗嗤一聲。「因為我還沒有很確定，對於愛情，對於我們的相處方式，都還在摸
索；但何瀚覺得我不夠在乎他，覺得沒有安全感；那我又何嘗不是？他對我越好
，我越是感到不安。」
「你是覺得有壓力吧？」
小惠想了想，點點頭。「我們都好年輕，未來充滿許多不確定。什麼誓言什
麼承諾，雖然講起來很甜蜜，但我知道這不過是當下的堅定而已，我不求永遠，
實際上我也不認為會跟何瀚一直走下去，不過他沒想那麼多，他說只要把握現在
就好。」
「我瞭解。」我把盛了滿滿一盤梨子的盤子暫時放下。「聽起來你們好像都
只求當下，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愛情的聚散沒有人能預測；不過，何瀚對這段
感情比妳堅定，妳因為恐懼未來，害怕分離，所以不敢放太多感情在這上面，對
不對？」
小惠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睫毛，緩緩的眨眼。
「妳有妳不想回憶的過去吧？是這段過去讓妳對愛情卻步吧？但是記住一句
話：『你會恐懼，是因為你以為它會發生。』而沒有付出，怎能有得到幸福的機
會呢？」我柔聲繼續說著：「希臘神話故事中，邱比特深愛的賽姬原本答應小愛
神，絕不走進他的房間，看他長什麼樣子；然而好奇心驅使下，賽姬仍提燈進了
小愛神的房間；小愛神一氣之下長揚而去，因為愛情若沒有了信任，一切都是枉
然。」
「所以，」我看著淚眼閃閃的小惠，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相信愛情，相信
誓言，你會走得更快樂；即使誓言不在，也不能將這段愛情與浪費青春劃上等號
，因為在你的心裡，會留下永遠的烙印。這烙印，會讓妳成長。」
小惠微微嘆息後，嫣然一笑。她迅速抹去眼角的濕意，朝我點點頭，那眼神
，帶了更多的堅定。她端起滿滿一盤梨，正欲走出去時，又回過頭。「何姊姊，
妳知道何瀚要比賽的事嗎？」
我伸長脖子，很是訝異。「沒呀，他一個字都沒提。」
「他就是那樣。贏了可以給你們驚喜，輸了反正你們不曉得，就沒有壓力。
」小惠提起一邊的嘴角，有些無奈。「不過他剛開刀完，沒辦法比賽了，因為賽
期是明天。」
「什麼樣的比賽？」
「校際的創意點心製作大賽，何瀚為了這個準備很久呢！常常利用中午時間
跑到烹飪教室練習。但是現在……」小惠看著地板，話接不下去。隨即，她搖搖
頭。「妳別看何瀚一臉沒事樣，其實心裡很失望吧！他是他們那組裡最年輕的參
賽者耶！」
語畢的小惠，捲著梨香走了，獨留我愣愣的站在洗手檯的鏡子前，因為我想
起了當初因為手傷而對鋼琴失望的我。
尚辰和涵涵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愔，我們該走了。」說話的是尚辰。
「愔，」涵涵眼睛瞇瞇的笑。「下星期二，尚辰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們去中
正紀念堂，連妳的生日一起慶祝好不好？」她看我皺了皺眉，連忙解釋。「反正
我們三個補習完後就一起去嘛，而且那裡氣氛不錯喔！」
「嗯，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就去吧！不過如果氣氛不好啊！」我食指在涵
涵面前搖了搖，嘴上嘖嘖幾聲。「小心我把奶油砸在妳臉上！」
「那妳買起司蛋糕就好了，沒奶油可以揮霍。」尚辰推開門，要我們到外面
去聊。我和涵涵跟在後頭出了門後，他才繼續說：「我可不想坐公車回家時，頭
上不但塗了天然髮膠，身上還有甜死人的奶油香。」
「對了，」我拉著尚辰的袖口，表情有些嚴肅的問起：「在BBS上說你壞話
的人，會不會是蠟筆小新？就是喜歡阿美的那個人。」
尚辰聽後聳了肩，搓了搓脖子，看來他為了這檔事，煩了不少心。「一開始
我也覺得是他，不過今天中午班聯會開會的時候，他居然一反常態的走到我面前
說：『雖然我不怎麼欣賞你，但我相信你的好成績是自己努力的。』」
「小心貓哭耗子。」我很不以為然。
「反正謠言止於智者。對了，謝謝妳幫我po了一篇文章支持我。」尚辰的眼
神雖然疲累，仍能見到一些閃耀的光芒。
我滿足的笑了，我想，只要看開點，不要太在意喜歡他的心情的話，我還是
很幸福的。
不過下一刻，尚辰又用手揉了揉臉頰，看起來真的很累的樣子；我心疼的握
著他手臂，皺起眉頭。「你最近很晚睡啊？精神不太好喔。」
「嗯，睡覺時間沒有很晚，但是這幾天除了班聯會的事，還要應付NECO的鬧
脾氣。」
我的眉鎖得更緊了。「你跟她還好吧？」
「唉，誰知道。」尚辰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想再說什麼，於是拉了涵涵一
把。「我們該走了，妳也別太累囉。」
隔了幾天後，松江水綠的班聯會版上，那些與尚辰有關的文章在版主大力刪
文以及制止下，都不再見到了，散播謠言這種事也有熱潮有高峰的。
不過就像到火災現場看熱鬧，只瞧見一隻在窗口揮舞的纖細雙手，就斷定他
是女人，於是不經證實的事情就越滾越大，越傳越遠；等到火滅了，人散了，沒
注意那雙手到底是男人的或是女人的群眾，就帶著各種不同的猜測回家了。
現在的學校就是這種情況。
雖然BBS上不能公開，但私底下還是有許多同學在討論，我自己就多次聽到
班上同學在指責尚辰的不是。剛開始還會很氣憤的走過去，壓著脾氣，耐著性子
跟他們解釋，不過後來也許是同學怕我又要跟他們說教，傳進我耳朵裡的討論似
乎比較少了，只是偶爾還是會不小心聽到幾句。
所謂「三人成虎」，不知不覺中，有時候，連我都會有些懷疑，尚辰是不是
真的有在段考時作過弊，要不然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過這念頭很快就會被我奮
力揮去，甚至還招來一些罪惡感：我支持他都來不及了，竟然還懷疑最好的朋友
？
這天中午，我倚在護欄往下望時，竟看到尚辰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小橋流水旁
，雙手後背，定神凝視池子中的陣陣漣漪。不由自主的，我步下樓走到他身旁。
「在想什麼？」
尚辰的頭被我的聲音提起，轉過身來。「我在想……我是不是做人失敗。」
「怎麼會這樣想？」我很是訝異。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怎麼會接二連三的發生這些事……」
「你聽過亞瑟王的故事吧？」我打斷他的話，柔柔的看著他。「梅林有次問
亞瑟王：『你覺得一把好劍，應該是擁有鋒利的刀刃呢？還是堅固的劍柄？』亞
瑟王想都沒想就答道：『刀刃，因為它能幫我殺敵。』可是梅林卻搖搖頭，你知
道為什麼嗎？」
尚辰思考了一會兒後，原本迷濛的雙眸頓時清朗許多，他笑了笑。「因為梅
林認為劍柄比較重要，它能保護亞瑟王。」
「沒錯，所以不是你做人失敗，只是保護自己比達成目標更重要。」我繞過
尚辰的眼前，順著淙淙的水聲，一蹦一蹦的跳上小橋。「你一向很努力，而老天
也很眷顧你，讓你沒什麼挫折，當然，除了你國三時候發生的事情外。」
我沒回頭注意尚辰的表情，只是自顧的走到小橋的另一端。「愛情也好、學
業也好、社團也好，你都能兼顧，但是一旦遇到阻礙，你卻有點手足無措。」
「妳說的對。」尚辰很乾脆的回著。「就像這次，我的確不曉得該如何平息
謠言，只能任它慢慢消失。」
「但是你幾乎什麼都不做，虧我還到處幫你澄清。其實沒有的事就應該極力
反駁啊！」
「別人相信就相信了，我再怎麼反駁都沒用。」
「怎麼會沒用？」我有些氣憤，雙手插腰，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對尚辰說話這
麼大聲。「為什麼要這麼消極？誰說情況不可能改變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宿
命？」
尚辰眼裡原本僅有的光芒又消失了，那股憂鬱的感覺又來了。「你聽過北歐
神話裡包爾德的故事嗎？」
我沒好氣的應了聲。「現在倒輪到你跟我說教了？」
他有些苦澀的提起嘴角。「包爾德有天做了一個夢，預見自己即將死亡，他
的母親知道後決心保護他，於是去乞求天地萬物，希望它們能不傷害包爾德，唯
獨漏了檞寄生，所以最後包爾德還是死了。而他的母親傷心之餘，決定再去乞求
萬物，要它們為包爾德落淚，以喚回包爾德的生命，唯獨一位女巨人不願哭泣，
所以即使全世界都悲傷，也是枉然。」
「北歐神話都是這樣，充滿無奈。」我又緩緩的走上小橋，回到尚辰身旁。
「但是卻很真實。」他一邊示意我回教室，一邊無力的說著。「我媽媽發病
後，我到處奔波，不斷求醫求神，只要能讓我媽媽康復，任何條件我都願意交換
；但是有用嗎？已經註定好的事，改變不了；不論我多努力，都是白費。」
「但是你相信成功能夠靠努力得來呀！要不然你不會各方面都表現很好。」
「這兩件事不一樣。」他很堅決的搖搖頭。「我能掌握的事，努力過一定有
成果；但是散播謠言還有我媽媽的事，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很頑固耶！」在上樓梯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手插腰。「所以你要把握那
些你能掌控的事呀！至於其他的，『生也由不得你，死也由不得你，你有什麼好
說的？』」
尚辰的腳步定住了，像是在咀嚼我的話。
如果生命的長短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那麼剩下的，就是該如何在這條路上，
不斷以選擇當生命的經度、以緣分當生命的緯度，而經緯不斷改變標示的位置，
不論是好是壞，都是自己的決定。所以即使這一刻，身旁有個很重要的指標自生
命地圖上消失了，也要將它昇華成潛藏心中的經緯度，繼續選擇、前進、選擇、
前進；因為時間這個主宰地圖的尺規不會為誰而停留，而幻化成永恆的事物也不
會再出現。
其實現在舉目所及的人們，在兩百年後，通通會消失，既然如此，把握生
命的精度，比哀嘆逝去的事物更重要。
見尚辰沈默不語，我只好一邊踏著樓梯，一邊繼續唱獨腳戲：「這句話是
一個叫馬各的作家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人有時宿命一點會好過一些；但也
不能自暴自棄放棄努力的機會，是不是？」
尚辰眼睛微瞇，睫毛下藏有一些笑容，他瞥過頭，抬高下巴。「說這句話
的人，好像曾經自暴自棄過。」
被尚辰點醒從上學期末就開始不練琴這回事，讓我的臉剎時熱了起來。唯
一能讓我有理由反駁的，就是有了學習電腦這個新目標，於是，我伸出右手小
指。「跟你做個約定，以後不論什麼事，都要努力到底，即使遭遇挫折，也不
能放棄。」
「好，不論如何，都要繼續生活，繼續為夢想而努力。」尚辰也大方的伸
出右手，讓這個約定，在陽光灑落的金色光芒裡生效。
而我學電腦的決心，也因為這一個動作，因為在通往未來之途的路上有人
攜手陪伴，而更加堅定清晰了。
當生日蛋糕的香味經過捷運臺北車站到達捷運中正紀念堂站時，已經快把我
們三人的心給融化掉了。不過大夥仍在涵涵的催促下，走到國家音樂廳與國家戲
劇院正中間的空地坐下。因為涵涵堅持這裡是中正紀念堂最神祕的地點。
望著四周的空曠，加上沒什麼人，彷彿這一大片的幽靜空間都是我們的地盤
。除了不定時吹送的陣陣強風外，氣氛真的不錯。
「對了，NECO要來嗎？」在坐定位後，我問著尚辰。
「她今晚要去聽日文檢定考的講座，所以不過來了。」尚辰拉開綁著蛋糕盒
的粉紅色塑膠繩，一個6吋的黑色巧克力蛋糕終於在大家引頸企盼下出現了。
「你跟她，最近還好吧？」看著尚辰無所謂的表情，我忍不住問了。
「老樣子啊，怎麼了？」尚辰正把蠟燭一根一根的插上，表面上雖然心不在
焉，其實從有些僵硬的臉上還是可看出一些端倪，很識趣的，我不再追問。
只是，矛盾的情緒又湧現了，一方面為尚辰擔心，一方面卻有些欣喜，帶著
罪惡感的欣喜。
「嘿，等一下唱生日快樂歌的時候，會有別的聲音伴奏喔！」涵涵冷不防的
冒出這句話，讓我背脊發涼，尤其是處在這片空蕩蕩的地方。
尚辰見我臉色發青，趕緊責怪似的拍了涵涵一下。「快點說清楚啦！」
涵涵嘟起無辜的小嘴，倏地站直身子，雙手預備鼓掌樣。「聽好喔！這個聲
音要你站在中正紀念堂的正中央拍手，才會聽得到喲！好了嗎？就要出現囉！」
語畢，涵涵開始奮力的拍起手來。
剛開始，我和尚辰都摸不著頭腦，沒察覺什麼異樣，不過仔細聆聽後，竟然
發現一種很可愛的「揪、揪」聲，隨著拍手的動作出現，我興奮的拍拍屁股站起
來，也要來試試。
「等等，」尚辰趕緊把蠟燭插好，並在書包、盒蓋阻擋陣風下才艱難的點起
火來後，也隨我們站起身來。「預備，一、二、三！」
「祝你生日快樂……」
諾大的中正紀念堂廣場，在寧靜月色相伴下，只聽得見我們愉快的歌聲，以
及有趣的「揪、揪」聲。我們的友誼，此刻是如此單純，沒有任何複雜的關係介
入；我看著尚辰這陣子難得出現的快樂臉龐，心情也隨之起舞。
等待一段愛情，即使未來茫茫不定，即使其中酸楚只能自己扛，但有的時候
，等待還是快樂的；因為它充滿希望，也讓你能以一個最適合的身份來分享你所
喜歡的人的一切。
高歌完畢，我們坐下來，在涵涵的笑容中許了願。
「我希望身體健康，還有天天快樂。」尚辰閉上雙眼，唸唸有詞。
「那我希望英文和電腦都進步……」
「等等，」尚辰毫不留情的制止。「英文和電腦不是兩件事嗎？怎麼能用在
同一個願望裡？」
「沒關係啦，」涵涵倒是對電腦比較有興趣。「愔妳在學電腦呀？都偷偷學
喔，沒告訴我們。」
其實沒告訴大家是因為不想讓尚辰覺得我在學他吧，雖然後來自己也對電腦
產生了興趣。所以我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調皮的聳聳肩膀，作勢要他們別打斷我
許願。「第二個願望，希望可以得到很多隻狐狸娃娃。」
「噹噹！」尚辰和涵涵笑嘻嘻立刻拿出一個紙袋。「妳的願望馬上就實現囉
！這是我和涵涵去挑的。」
我興奮的接過禮物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隻純白的北極狐玩偶，也是尚辰送我
的第二隻狐狸；我咧嘴開心的抱了又抱後，才想起要送尚辰的禮物。
「這是尾戒。」我遞給他一個小包裝。「給你防小人。」
「哈，」尚辰放下涵涵送他的可愛不倒翁，接過我的禮物。「這倒還蠻實用
的，不過說實話我不習慣戴戒指。」
「沒關係，你只要把它供奉起來，早晚三炷香，一樣有用。」
尚辰的笑靨擴散著。「謝謝，妳最近總是讓我很感動。」他雖然才短短幾句
，但心中的感激全寫在臉上；凝視我幾秒後，尚辰將拿出來把玩一番的尾戒仔細
的收回袋子裡，並且與我一同吹熄蠟燭。
而我與尚辰臉頰靠近的同時，也一邊沈浸在尚辰露出的感激眼神上；那眼神
，很溫暖、很夢幻，我甚至覺得有更多的感情藏在眼神底下。
等到周圍的光芒黯淡許多，涵涵才小小聲的說：「也許這個禮物真的有效喔
。」她望著正在切蛋糕，一臉不解的我。「因為凱傑學長想動員一些學弟妹還有
同學，到BBS上去連署支持尚辰，剛剛補習前他打電話跟我說的。」
「凱傑學長？」我在腦袋裡快速的搜尋這個已幾近消失的名字。「他怎麼突
然變得這麼好心？」說話的同時我瞥了尚辰一眼，如果沒記錯的話，學長之前對
尚辰還有些敵意。
涵涵接過蛋糕後，又露出招牌式的大眼睛無辜狀。「學長說他覺得好人不能
被誣陷，所以想挺身而出做些事情。其實學長人不錯啦，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察覺到涵涵語氣中對凱傑學長的作為感到欽佩的我，和尚辰對看一眼後，相
視而笑。
「妳和學長好像一直都處得不錯嘛。」尚辰首先直接了當的取笑涵涵。
反倒是涵涵一點也沒聽出話中含意，只是微微低下頭，在黑暗中，我甚至能
感覺到她開始臉紅心跳的窘樣。「沒錯啊，學長常常會打電話跟我聊天，不過他
都偷偷打，因為要是被他姊姊知道，肯定挨罵。在他家裡，反而是他姊姊管他功
課管最嚴呢！」
一談到學長就眉飛色舞的涵涵，言下之情溢於言表，我和尚辰都被這股愉快
氣氛感染了；有那麼一刻，我就要脫口而出，對涵涵說聲謝謝；因為她總是能在
一片荊棘中，製造一塊安穩舒適的草坪，即使下一段路仍充滿崎嶇，只要在草坪
上歇息過，就會擁有繼續往前的勇氣。
「那學長有沒有跟妳抱怨，一邊準備聯考一邊談戀愛很辛苦呢？」我很壞的
追問了一句。
「啊？」涵涵似懂非懂的樣子，好像在裝迷糊。
不過當我看到尚辰望著涵涵，露出有些欣羨的表情後，我也不忍再聊下去了
。「吃蛋糕吃蛋糕！」我首先端了一大塊給尚辰。
杯盤狼藉後，我們帶著久久不散的歡笑收拾地面，彷彿這些盤子叉子上都還
留有方才恬適喜悅的心情。我看著尚辰的動作，凝視他的眼神，帶著幾分驚訝的
發現，他眼裡的烏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溫暖陽光。
我想，不論外頭的風風雨雨如何侵襲，我們之間的友誼仍是隻屬於三個人的
；這份情誼，在時間的磨練下，已比我想像中的要堅定，要幸福多了。
尚辰很快的發現我在注視他，不過他仍繼續將盤子丟進蛋糕盒裡，沒有轉頭
。「妳剛剛笑得好開心喔，妳那朵向日葵又回來囉。」他在我的臉上閃過一道眼
神，偷笑著。
「你也是啊，撥雲見日了。」我大大方方的將視線停留在他眼底，回敬他一
個笑。
是呀，經過了這段日子、這些事，我們都成長了、改變了，而總希望以自己
的力量揮去尚辰那股憂鬱的我，在不知不覺中，也讓尚辰治療我心裡的傷；至於
總是讓我們感到輕鬆愉快的涵涵呢？我想她從我們這得到的不只是彌補獨生女孤
獨的缺憾，更重要的，是重新去感受愛情的心。
於是，在凱傑學長的連署行動下，謠言聲浪真的不再聽到的情形中，我們帶
著這份平靜坦然的心，迎接高中最後一年生活的挑戰。
開學後的日子，仍是平靜得近乎千篇一律。每天的活動範圍不出二樓的教室
到地下室的合作社，只有偶爾可以走遠一點，到後邊的烹飪教室；或是穿上紅色
運動服，到操場跑跑跳跳。在這期間，值得稍稍激起我愉快漣漪的事情，就只有
我們合唱團在省賽拿下第一名吧，只是已呈現退休狀態的我，對於這本來能興奮
好幾天的喜訊，已有種置身事外的遺憾感。
不過這一切的寧靜到了第一次段考後，竟變成一種永遠都企及不到的奢望。
先是我的英文又是低空飛過差點墜機，老媽看到成績後大發雷霆，斷然要我
停了電腦課。
「別的同學現在不是在補數學就是在補英文，妳居然補什麼電腦！？學電腦
是不錯，但是妳該補的不補，就放任它不管啊？都要高三了還不用功點，本來成
績就沒有很好了……也不學學上次教妳英文的同學，叫方尚辰對吧？妳們不是還
挺要好的，他不是每次都考前三名？」
我左思右想，很不甘心電腦才剛開始打基礎時就放棄；因為上學期，我已經
先放棄了鋼琴啊！我總是無法堅持下去，繼續自己的興趣和夢想，但學業又是同
等重要，思忖衡量一番後，我點點頭，決定先穩固英文，才能繼續為電腦而努力
。「我電腦這期補完就不補了，那，接下來我會去補英文。」
老媽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不過妳也真奇怪，高一到現在都不會想要補習，
我看我同事的小孩都自動想要補東補西的。」
「我就是討厭補習嘛！」我吐吐舌頭，剛好房裡的手機很合作的響起，讓我
與對方接上後，傳來的是一個很陌生但溫和的聲音。「請問是何愔嗎？」
「是的。」我摸不著頭腦，注意力全集中在這聲音上，連坐下都忘了。
「妳好，我是王凱傑的姊姊，我們之前有匆匆見過一次面，妳還記得嗎？」
那個在小吃店裡讓我驚豔、很有氣質的姊姊啊，怎麼會不記得？「我知道我
知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她停了一會，像在思考該怎樣開口。「妳也曉得阿傑已經高三下學
期了，正是如火如荼準備聯考的時候，但是看他每天都沒把心思放在書本上的模
樣，我們家裡的人都很擔心，怎麼勸都勸不聽；所以，我想請妳一方面給他一些
鼓勵，要他唸書；另一方面，也明確的拒絕他好嗎？別讓他還有一點期待，別讓
他把心思都花妳身上可以嗎？」
這真是通殘忍卻又別無他策的電話。我能想像學長的姊姊在電話前猶豫再三
後，才撥出號碼的樣子。要我拒絕學長，他一定很難過；但不拒絕他，他又不讀
書；這就好像賭博，既然兩邊都有風險，就挑一個下注吧！不過既然王姊姊都這
麼好言好語，沒有要怪我的意思，我也只能相信姊姊是瞭解弟弟的，她知道怎樣
做對學長來說是最好的。
「王姊姊，我明天就去跟學長說清楚。」
「謝謝妳。」電話那頭的聲音，在得到我的回答後，輕鬆了許多，原本緊繃
的氣氛緩緩抒解了。「妳也快要升高三了吧，加油！朝自己的夢想前進！」
我有些無奈的笑笑。「不知道夢想能不能實現呢！」
「在實現夢想的途中一定會遭遇許多困難，尤其是現實上的困難，只要不放
棄就好啦！」
王姊姊短短的一句話，卻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是吧，現在不能補電腦並不等
於就放棄了，因為手傷而不能彈琴也不等於一輩子都無法處碰琴鍵，只要不放棄
，在未來隨時都可能重拾這些興趣，還是能朝夢想前進的！
隔天上午，我挑了個下課時間，獨自一人來到凱傑學長的教室門口。
幾乎沒來過三年級這一層的我，被一股陌生、沈靜和緊張的感覺籠罩著，就
好像走進禁區一樣，隨時都有低氣壓跟在身旁。
學長一見是我，很是訝異，他飛快的跑了過來。「怎麼會來找我？」
「想，想跟你談一談。」我拉著他的衣角，來到走廊的欄杆旁。「我想跟你
說，請你好好用功，還有，不要再送我禮物了，你知道的……」本想停頓一下，
好好想一想該如何表達的，但索性就直說好了，反正我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
你知道的，我喜歡的人不是你，請你別再費心了。」
學長的臉色立刻變得僵硬、嚴肅；下一秒鐘，一種混雜著絕望、不甘、憤怒
的心情全浮現在臉上，他別過頭，還想挽回什麼。「但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愛妳
，妳也知道啊，為什麼我對妳這麼好，妳的心還是這麼硬？」
「喜歡一個人，可以是沒有理由的；同樣的，不喜歡一個人，也可以沒有理
由。我知道你的心意，也很感謝你，但是也許當個好朋友，是我們最好的相處方
式。」我不忍看他難過的表情，於是低下頭，讓沈默在我們之間蔓延。
其實拒絕一個人也很讓人難受的，遺憾、擔心、難過，這些感受我也有，但
不了，畢竟在愛情的關係裡，我又何嘗不是在扮演學長的角色呢？如果有一天，
尚辰如同這樣跟我攤牌了，我承受得了嗎？
凱傑學長僵直的站了一會兒，情緒比較冷靜了，他揮揮手，表示沒甚麼話好
說，並示意我離開。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我咬著嘴脣，不安的問了句：「我們…
…還是朋友吧？」
「不……」學長沒有回頭，只是以眼角餘光斜睨著我。「我的心情沒辦法這
麼快平復，妳要我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是不可能的，我想，我們暫時不會是朋
友了。」
我的腦袋被這句話撞擊著，我沒想到，拒絕的代價是這麼高，高到快被難過
的浪潮吞噬；喉頭像被一團淤塞汙濁的空氣卡住，一股悶氣通不出去，而外頭的
新鮮氣體又進不來。
「學長，」眼見他邁開步伐就要遠離了，我急忙想試著喚回一些輕鬆氣氛。
「考試加……油……」
只是「油」字都還未落完，學長就已大步走進教室，獨留孤單的我，在靜靜
的高三走廊上，襯著蕭瑟的冷風，連心頭都不知不覺顫抖了起來。
回到教室後，我無精打採的從椅背上取下麵粉、蛋等材料，準備到烹飪教室
上課。
在一旁的涵涵完全狀況外，她一邊甩著裝著奶油、豆沙餡的塑膠袋，一邊愉
快的說：「今天要做的菊花酥是我最愛吃的耶，脆脆的皮咬下去，喀滋喀滋的；
以後妳在家自己做，可以跟妳弟ㄅ一ㄚˋ一下手藝！」
我心不在焉的隨口應著，心裡想的全都是剛才和學長的對話。涵涵這時終於
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歪著頭睜大眼看看我：「怎麼了？」她頓了一下，像想到原
因似的大喊：「噯，是因為段考英文沒考好嗎？妳早上是不是說過想補英文了？
妳可以來我現在補的這家，教得不錯，尚辰也要一起來喔。」
「哦？」我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他英文那麼好了還要補？」
「他說英文是沒有範圍的，還不如讓補習班有系統的整理出資料，讀起來比
較有效率。」涵涵曖昧的笑了一笑。「而且NECO也在臺北車站那裡補日文啊，尚
辰可以順便陪她等公車。」
「他們，處得還好嗎？」沒頭沒腦的，我突然脫口而出。
「嗯，不清楚耶，經妳這麼一問，我才覺得最近比較少聽到尚辰談NECO的事
了。」涵涵沒有多想便很快的回應。「怎麼會這樣問呢？」
「沒有啦，只是想關心一下。」我趕忙解釋。「誰叫尚辰每次都只跟妳說，
明明就約定好了，不論什麼事都要坦誠，可是他都沒有，他只想讓妳知道。」
「不是這樣啦！妳想太多了，這是我自己問他的，妳問他他一定也會告訴妳
的。」
涵涵的話讓我明白了，原來是我自己一直都不願意從他口中聽到關於NECO的
一切吧，我在害怕，怕聽到後的表情會隱藏不住祕密，害怕親耳接收尚辰的聲音
會震碎我的心。我感到自己越是在意，就越不開心，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開懷大
笑了。
，讓原本還因為看著身旁的同學一個接著一個在放學後跳入開往臺北車站的擁擠
公車，而自己卻能夠每天都悠閒回家的我，自信心喪失不少，心中僅存的沾沾自
喜都跑光光了。唉，難道這就是臺灣高中生要擁抱好成績的唯一道路嗎？難道外
面的老師教的比學校老師好，已經是個不變的定理嗎？不過這能怪誰啊？總歸來
說，還不是自己的英文底子不夠好。
這天，擠完沙丁魚公車，快變成罐頭魚乾後，我總算踏入了這間將禁錮我每
個星期二和星期四晚上休閒時間的教室。我迅速的環顧四週，發覺教室其實不大
，不過因為柱子的關係，坐後面一點的還看不到老師的本尊，得盯著經過電子數
位消化後，才能投射到螢幕上的老師的分身。還好我和涵涵以及尚辰的位子都算
不錯的，不會被討厭的柱子遮注視線。
當我和涵涵坐定位，打開魯肉便當後，涵涵一邊撕開筷子的塑膠套，一邊急
急問著：「愔，妳聽說尚辰的那件事了嗎？」
「什麼啊？妳是說他今天要陪NECO吃飯所以會晚點到呀？」
「不是啦！」涵涵用力的揮揮手。「妳很少上松江水綠喔？最近站上的班聯
會版有人po了一篇文章，指責上學期的公關長將聖誕舞會贊助的錢自己汙了一部
份下來，那個人還指證歷歷，說是公關組的人告訴他的，還把贊助的店家都說了
出來，噯，那家就是我們兩個去拉，後來少給我們300元的那家啦！」
「怎麼會這樣？可是尚辰真的沒有汙錢啊，到底是誰亂造謠？」
「就不知道啊，但是那篇文章引發許多路人討論，有人真的認為班聯會汙了
錢；當然也有公關組的跳出來說話，可是兩邊人馬各說各的，連班聯會主席都制
止不了，後來我只看到主席要公關長自己出來澄清，不過尚辰到底有沒有為自己
辯駁我就不知道了。」涵涵說話的同時，手機傳來接到簡訊的響聲，她順手掏出
手機，按了一會兒。「是尚辰，他……他說今天心情不好，想休息一下。」
「就是不會來了吧？」本想當面跟他問清楚的我，知道他不會出現了，難免
有些失望。
「他現在心裡也一定很煩惱，因為不只要受到同學的無謂猜測，他們自己內
部也在猜到底是誰放出謠言的。」涵涵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啊！」我一拍桌子，把坐在前面的內湖高中同學嚇了一跳，紛紛轉過頭想
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不好意思的朝他們點個頭，放低音量：「會不會是蠟筆小新
？」
「那是誰啊？」
「就是上次開會也有出席，眼睛小小的、眉毛粗粗的，散會後還警告過尚辰
的那個人！他不是喜歡阿美嗎？但是阿美之前有欣賞過尚辰啊！他該不會想藉此
報復吧？而且一開始也是他說我們汙了錢的！」我越說越氣，幾乎就要認定人是
他殺的！
「真的耶！」涵涵也一改溫柔的形象，氣得咬牙切齒。「真的好過份，尚辰
他們現在正在籌備社團聯展，連帶影響到他們拉贊助的進度，變得很尷尬，組員
和組員之間好像都在互相監督一樣。」
「好慘喔，」我忍不住又輕拍了一下桌子，替尚辰打抱不平。「班聯會是為
「那我打個電話給尚辰，要他小心蠟筆小新。」涵涵二話不說的拿起手機按
下快速撥號鍵，不過，手機湊在耳邊好一會兒了，嘴巴都沒動過。「沒人接。」
涵涵悻悻然的掛線。
我夾了一口滷肉飯放進嘴裡，吞下肚後，緩緩的說：「不用擔心，我想尚辰
也該會發現到才是。」
「對了，」涵涵夾了一塊肉，停在半空中。「妳和尚辰的生日快到了，妳跟
他只差5天對不對？」
「妳記性好好喔，沒錯。」
她的筷子仍舊沒改變位置。「要怎樣慶祝？雖然發這種事，還是得過生日吧
。」涵涵總算把肉塞進嘴裡後，才說：「那我再想想要怎樣幫你們過好了。」
補習班下課後，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回到家，進入臥房，打開裝滿內衣的抽屜
準備拿了衣服去洗澡；不過走近浴室的米白色大門時才發現何瀚在裡頭，他悶悶
的應了幾句含糊得我完全聽不懂說了什麼的話後，又嘩啦拉的打開水龍頭。我心
想等一下沒關係，於是折了回去，打開數學參考書寫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頭，發現燈光從浴室門縫底透了出來，他竟然還在裡
頭，我不耐煩的大叫：「何瀚，快一點啦！」
「等一下……」
我搖搖頭，只好繼續低頭與數學式子搏鬥。
等我又解完五大題後，瞟了一眼小鬧鐘，天呀！11點半了！我索性闔上參考
書，跑到浴室門口用力敲門，聲音大到在客廳看電視的老媽都忍不住探出頭來，
對我皺了皺眉頭。
「你到底在幹嘛啊這麼久？要是洗澡都可以洗掉一層皮了啦！還是你便祕
喔？」
「屁啦！我在洗澡啦！要穿衣服了啦！」何瀚的聲音竟帶有一點鼻音，難不
成他躲在浴室裡偷哭？
不過這時我可管不了這麼多，我仍舊把門擊得咚咚作響。「快點好不好……」
「愔，什麼事好好說，這樣太吵了！」老媽的喊聲自客廳傳來。
我很不服氣，這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每次都只唸我？「可是何瀚他……」
喀達一聲，門鎖鬆了，迎面的是何瀚臭到足以嚇跑牛頭馬面的臉。「靠！等
一下會死喔？很煩耶！聾子都聽到妳在敲了！」他很不滿的甩開門，側過我的身
體準備走回房間。
本來理虧的人應該是他，加上被他一頭濕漉漉的頭髮滴得滿頭滿臉水，應該
會大發雷霆的我，卻被他稍有血絲的眼白震住了。「你怎麼了？」我一把拉住他。
本來想揮開我的手的動作，在半空中停住了，何瀚緩緩垂下手，頭也沒轉，
只是斜著眼看我。「我跟小惠吵架。」本想簡短解釋就好的他，停了一下後，繼
續說：「她是我唯一在乎的女生，但是我卻覺得她沒有很在乎我，所以我們起了
爭執。」
「不會吧，她看起來不像這種人，別想太多，打個電話給她吧，男生就要懂
得先讓步嘛！」
脫我的手，回到房間，將房門緊緊關上。
我望著緊閉的門板好一會兒後，才踏進浴室。
浴室裡，在煙霧繚繞中，我不禁替何瀚感到難過。說什麼真正的愛情是不求
回報，那都是騙人的；愛情不是買彩券，雖然兩者同樣是投以一個希望、一個未
來，但是彩券沒中獎，無所謂，可是對情人的付出得不到相同的回報，沒有人不
計較不難過，那就是因為太在乎呀！一段感情不像一張薄薄的彩券能隨手丟棄不
再想起的。因此，在愛情中，沒有所謂的平衡點，那是無法衡量的，真正的平衡
，在自己的心裡。
我嘆了口氣，想趕快沖好澡然後去安慰何瀚一些什麼的，卻突然想起尚辰的
事情。於是打開浴室大門後，我趕緊開了電腦，連上松江水綠，進入班聯會版。
不過找來找去，只有一篇尚辰親自出來解釋的文章，以及版主作的砍文申明。原
來版主認為之前的回應無謂的爭辯太多，所以將所有的文章都刪除了，只保留尚
辰的。我立刻按「→」鍵進入閱讀。
尚辰一向是不喜歡解釋的人，這篇文章同樣擁有他的風格，短短幾句話，說
明錢的流向和之後跟商家討論贊助飲料的事宜，並要大家將注意力放在即將舉辦
的社團聯展上，僅此而已。
有股不吐不快的情緒在心裡滋長著，要是當事人是我，一定義憤填膺的指責
散播謠言的人，並且鉅細靡遺的說明情況，於是我按了出去，想po一篇支持尚辰
的文章。
沒想到才短短幾十秒的功夫，班聯會版上又多了一個標題：「方尚辰的好成
績是作弊得來的！！」
這幾個極度刺眼彷彿放大好幾百倍的字讓我的腦袋轟然作響，全身的雞皮疙
瘩都豎起來。到底是誰？要這樣汙衊尚辰？一時震驚得無法反應以致於盯著螢幕
愣了好一會兒後，我才趕緊看內文。
這個我全然陌生的發文者hatelove指出尚辰之所以段考成績那麼好，都是靠
作弊，因為他親眼看到的；之前在此版得知尚辰汙了錢的事，才決定將這件事也
公佈出來，要大家認清尚辰的為人，而且國中拿市長獎畢業的尚辰，聯考失利就
是一直以來都作弊的最好證明。
讀畢後我氣到顫抖，於是先搜尋了版主，想請他把這篇文章砍掉，但是版主
不在站上；接著又查詢了hatelove這個令人憎惡到極點的傢伙，發現他也不在站
上了，而且上站次數不過三次，文章數更是隻有一篇，顯然就是準備註冊來詆毀
別人的。
回到班聯會版後，我二話不說立刻回應了這個標題，但寫完罵完辯駁完後才
想起，尚辰一向不跟人提起媽媽過世的事，他很在乎別人的眼光，因此我又回過
頭將解釋他聯考失利的那段刪除，並開始擔心尚辰該如何面對名譽受損的事情。
喀答！時針與分針準確的重合在12點，我無奈的退出松江水綠，想明天一早
再跟尚辰還有涵涵討論，不過半掩的房門外，卻傳出何瀚的哀嚎聲。
我疑惑的探出頭，正巧對上看完電視，準備回房休息的老媽；老媽則是臉上
立刻刷上擔心的神色，一個箭步衝到何瀚房門外。「怎麼啦？開個門。」她一邊
何瀚的哀嚎聲仍未停止，不過聽得出由遠而近了，他「砰」一聲鬆開鎖，我
和老媽推門而入。
「我肚子好痛！」何瀚側躺在床上，雙手壓著右下腹部。
「那哪是肚子啊？你有沒有常識啊！」我先一步走了過去，扳開他的手。「
是這裡喔？」
「別按！很痛耶！」何瀚很粗魯的打了我一下。
「要不要去掛急診？腸子是在那個部位吧？會不會是腸胃炎？」老媽著急得
皺眉頭。「新聞說這個季節正在流行，還是新型的！」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部位不是腸胃炎，不過現在不敢妄下斷
語。「我看你還是趕快到醫院看看比較好。」
於是我跟老媽七手八腳的將何瀚架上計程車，直往長庚醫院去；一路上，何
瀚越來越痛苦，眉心的縐紋沒平過，只要動作稍大一點，他就要哇哇叫。
醫院作了檢查後，診斷結果是急性闌尾炎，要立即開刀。
一聽到要開刀，我跟老媽都傻住了，而何瀚的表情更是可想而知。他的臉上
摻雜了極度的痛苦以及認為自己超級倒楣的表情。
「都17歲了……還會得……盲腸炎……」何瀚一邊穿上淺綠色的手術衣，一
邊不忘喘息著抱怨。
「這跟年齡有關嗎？」老媽也是一臉天降橫禍的感覺。「少說點話，讓心情
平靜一下吧，別緊張。」
「怎麼可能不緊張……」何瀚悲情得好像快哭了。
吊上點滴打上麻藥後，何瀚被推進手術室，我和老媽則是帶著緊繃的情緒辦
理住院手續。
「看來明天得請假了。」坐在手術室前，老媽淡淡的說。我點點頭，看來我
也得請了。
結果我一共請了兩天假，不過從第二天開始，就跟老媽交替陪著何瀚了。
第三天放學後，我帶著尚辰和涵涵匆匆回家拿了換洗衣物，便趕到醫院。
推開病房大門，除了老媽外，還多了一個長髮女孩坐在何瀚身旁，我有些訝
異；因為那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小惠。她仔細的削著梨子，邊削邊與何瀚愉快的
聊天。
小惠一看到我們，下意識的站起身來，水果皮長長的垂掛在刀緣，她見狀趕
忙先把果皮切斷。「你們坐吧，我去拿個盤子。」
「媽，這是涵涵，我同學；這是尚辰，妳見過的。」我對坐在沙發上的老媽
說著，老媽禮貌性的朝他們點個頭。我接著轉過身，坐到何瀚左側。「喂，你好
點沒？」
「痛啊！」何瀚有氣無力的縮著鼻子。「而且昨天那個笨實習護士，要幫我
換點滴，插了好幾針都沒插準，當我的手是針線包啊？妳看，」他緩緩舉起接著
管子的左手。「這隻手腫得跟什麼似的！」
「吃得苦中苦，才是男子漢嘛！對了，」我用下巴點了點身邊的兩位。「他
們聽到你住院了，也想過來看看你。尤其是涵涵，她得知你這位大廚開刀，真是
涵涵不好意思的抿著脣微笑。「你要趕快好起來喔，我還要跟你請教做蛋糕
的祕訣呢！」
「會啦，我應該後天就能出院了……只不過往後一個禮拜都得待在家修養。」
「這不是很好嗎？光明正大不用去上課。」我挑著眉，拍拍何瀚肩膀，不過
何瀚一聽到我如此說，反而明顯的垮下臉來。
「才不好咧，會少學了好多東西。」
「奇怪，你以前不總是成天喊著不想上課嗎？」正想再繼續糗他時，浴室方
向傳來塑膠盤掉落的聲音，我趕緊過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小惠迅速的撿起盤子沖洗，不好意思的朝我尷尬一笑後，繼續切著梨
子。
我走近她，幫她端盤子。「謝謝妳來看何瀚。」
「應該的。」小惠沒有抬頭，眼睛仍專注於刀子上。「我是他女朋友啊。」
這樣近距離的看她，跟她聊天，我才發覺小惠在溫婉的外表下，其實應該是
個有個性的女孩。沒有多想的，我便問了：「你們之前為什麼吵架？」
「因為……他對我太好了。」小惠說完，大概覺得這個原因太可笑，忍不住
噗嗤一聲。「因為我還沒有很確定，對於愛情，對於我們的相處方式，都還在摸
索；但何瀚覺得我不夠在乎他，覺得沒有安全感；那我又何嘗不是？他對我越好
，我越是感到不安。」
「你是覺得有壓力吧？」
小惠想了想，點點頭。「我們都好年輕，未來充滿許多不確定。什麼誓言什
麼承諾，雖然講起來很甜蜜，但我知道這不過是當下的堅定而已，我不求永遠，
實際上我也不認為會跟何瀚一直走下去，不過他沒想那麼多，他說只要把握現在
就好。」
「我瞭解。」我把盛了滿滿一盤梨子的盤子暫時放下。「聽起來你們好像都
只求當下，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愛情的聚散沒有人能預測；不過，何瀚對這段
感情比妳堅定，妳因為恐懼未來，害怕分離，所以不敢放太多感情在這上面，對
不對？」
小惠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睫毛，緩緩的眨眼。
「妳有妳不想回憶的過去吧？是這段過去讓妳對愛情卻步吧？但是記住一句
話：『你會恐懼，是因為你以為它會發生。』而沒有付出，怎能有得到幸福的機
會呢？」我柔聲繼續說著：「希臘神話故事中，邱比特深愛的賽姬原本答應小愛
神，絕不走進他的房間，看他長什麼樣子；然而好奇心驅使下，賽姬仍提燈進了
小愛神的房間；小愛神一氣之下長揚而去，因為愛情若沒有了信任，一切都是枉
然。」
「所以，」我看著淚眼閃閃的小惠，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相信愛情，相信
誓言，你會走得更快樂；即使誓言不在，也不能將這段愛情與浪費青春劃上等號
，因為在你的心裡，會留下永遠的烙印。這烙印，會讓妳成長。」
小惠微微嘆息後，嫣然一笑。她迅速抹去眼角的濕意，朝我點點頭，那眼神
，帶了更多的堅定。她端起滿滿一盤梨，正欲走出去時，又回過頭。「何姊姊，
我伸長脖子，很是訝異。「沒呀，他一個字都沒提。」
「他就是那樣。贏了可以給你們驚喜，輸了反正你們不曉得，就沒有壓力。
」小惠提起一邊的嘴角，有些無奈。「不過他剛開刀完，沒辦法比賽了，因為賽
期是明天。」
「什麼樣的比賽？」
「校際的創意點心製作大賽，何瀚為了這個準備很久呢！常常利用中午時間
跑到烹飪教室練習。但是現在……」小惠看著地板，話接不下去。隨即，她搖搖
頭。「妳別看何瀚一臉沒事樣，其實心裡很失望吧！他是他們那組裡最年輕的參
賽者耶！」
語畢的小惠，捲著梨香走了，獨留我愣愣的站在洗手檯的鏡子前，因為我想
起了當初因為手傷而對鋼琴失望的我。
尚辰和涵涵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愔，我們該走了。」說話的是尚辰。
「愔，」涵涵眼睛瞇瞇的笑。「下星期二，尚辰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們去中
正紀念堂，連妳的生日一起慶祝好不好？」她看我皺了皺眉，連忙解釋。「反正
我們三個補習完後就一起去嘛，而且那裡氣氛不錯喔！」
「嗯，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就去吧！不過如果氣氛不好啊！」我食指在涵
涵面前搖了搖，嘴上嘖嘖幾聲。「小心我把奶油砸在妳臉上！」
「那妳買起司蛋糕就好了，沒奶油可以揮霍。」尚辰推開門，要我們到外面
去聊。我和涵涵跟在後頭出了門後，他才繼續說：「我可不想坐公車回家時，頭
上不但塗了天然髮膠，身上還有甜死人的奶油香。」
「對了，」我拉著尚辰的袖口，表情有些嚴肅的問起：「在BBS上說你壞話
的人，會不會是蠟筆小新？就是喜歡阿美的那個人。」
尚辰聽後聳了肩，搓了搓脖子，看來他為了這檔事，煩了不少心。「一開始
我也覺得是他，不過今天中午班聯會開會的時候，他居然一反常態的走到我面前
說：『雖然我不怎麼欣賞你，但我相信你的好成績是自己努力的。』」
「小心貓哭耗子。」我很不以為然。
「反正謠言止於智者。對了，謝謝妳幫我po了一篇文章支持我。」尚辰的眼
神雖然疲累，仍能見到一些閃耀的光芒。
我滿足的笑了，我想，只要看開點，不要太在意喜歡他的心情的話，我還是
很幸福的。
不過下一刻，尚辰又用手揉了揉臉頰，看起來真的很累的樣子；我心疼的握
著他手臂，皺起眉頭。「你最近很晚睡啊？精神不太好喔。」
「嗯，睡覺時間沒有很晚，但是這幾天除了班聯會的事，還要應付NECO的鬧
脾氣。」
我的眉鎖得更緊了。「你跟她還好吧？」
「唉，誰知道。」尚辰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想再說什麼，於是拉了涵涵一
把。「我們該走了，妳也別太累囉。」
隔了幾天後，松江水綠的班聯會版上，那些與尚辰有關的文章在版主大力刪
文以及制止下，都不再見到了，散播謠言這種事也有熱潮有高峰的。
是女人，於是不經證實的事情就越滾越大，越傳越遠；等到火滅了，人散了，沒
注意那雙手到底是男人的或是女人的群眾，就帶著各種不同的猜測回家了。
現在的學校就是這種情況。
雖然BBS上不能公開，但私底下還是有許多同學在討論，我自己就多次聽到
班上同學在指責尚辰的不是。剛開始還會很氣憤的走過去，壓著脾氣，耐著性子
跟他們解釋，不過後來也許是同學怕我又要跟他們說教，傳進我耳朵裡的討論似
乎比較少了，只是偶爾還是會不小心聽到幾句。
所謂「三人成虎」，不知不覺中，有時候，連我都會有些懷疑，尚辰是不是
真的有在段考時作過弊，要不然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過這念頭很快就會被我奮
力揮去，甚至還招來一些罪惡感：我支持他都來不及了，竟然還懷疑最好的朋友
？
這天中午，我倚在護欄往下望時，竟看到尚辰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小橋流水旁
，雙手後背，定神凝視池子中的陣陣漣漪。不由自主的，我步下樓走到他身旁。
「在想什麼？」
尚辰的頭被我的聲音提起，轉過身來。「我在想……我是不是做人失敗。」
「怎麼會這樣想？」我很是訝異。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怎麼會接二連三的發生這些事……」
「你聽過亞瑟王的故事吧？」我打斷他的話，柔柔的看著他。「梅林有次問
亞瑟王：『你覺得一把好劍，應該是擁有鋒利的刀刃呢？還是堅固的劍柄？』亞
瑟王想都沒想就答道：『刀刃，因為它能幫我殺敵。』可是梅林卻搖搖頭，你知
道為什麼嗎？」
尚辰思考了一會兒後，原本迷濛的雙眸頓時清朗許多，他笑了笑。「因為梅
林認為劍柄比較重要，它能保護亞瑟王。」
「沒錯，所以不是你做人失敗，只是保護自己比達成目標更重要。」我繞過
尚辰的眼前，順著淙淙的水聲，一蹦一蹦的跳上小橋。「你一向很努力，而老天
也很眷顧你，讓你沒什麼挫折，當然，除了你國三時候發生的事情外。」
我沒回頭注意尚辰的表情，只是自顧的走到小橋的另一端。「愛情也好、學
業也好、社團也好，你都能兼顧，但是一旦遇到阻礙，你卻有點手足無措。」
「妳說的對。」尚辰很乾脆的回著。「就像這次，我的確不曉得該如何平息
謠言，只能任它慢慢消失。」
「但是你幾乎什麼都不做，虧我還到處幫你澄清。其實沒有的事就應該極力
反駁啊！」
「別人相信就相信了，我再怎麼反駁都沒用。」
「怎麼會沒用？」我有些氣憤，雙手插腰，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對尚辰說話這
麼大聲。「為什麼要這麼消極？誰說情況不可能改變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宿
命？」
尚辰眼裡原本僅有的光芒又消失了，那股憂鬱的感覺又來了。「你聽過北歐
神話裡包爾德的故事嗎？」
我沒好氣的應了聲。「現在倒輪到你跟我說教了？」
的母親知道後決心保護他，於是去乞求天地萬物，希望它們能不傷害包爾德，唯
獨漏了檞寄生，所以最後包爾德還是死了。而他的母親傷心之餘，決定再去乞求
萬物，要它們為包爾德落淚，以喚回包爾德的生命，唯獨一位女巨人不願哭泣，
所以即使全世界都悲傷，也是枉然。」
「北歐神話都是這樣，充滿無奈。」我又緩緩的走上小橋，回到尚辰身旁。
「但是卻很真實。」他一邊示意我回教室，一邊無力的說著。「我媽媽發病
後，我到處奔波，不斷求醫求神，只要能讓我媽媽康復，任何條件我都願意交換
；但是有用嗎？已經註定好的事，改變不了；不論我多努力，都是白費。」
「但是你相信成功能夠靠努力得來呀！要不然你不會各方面都表現很好。」
「這兩件事不一樣。」他很堅決的搖搖頭。「我能掌握的事，努力過一定有
成果；但是散播謠言還有我媽媽的事，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很頑固耶！」在上樓梯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手插腰。「所以你要把握那
些你能掌控的事呀！至於其他的，『生也由不得你，死也由不得你，你有什麼好
說的？』」
尚辰的腳步定住了，像是在咀嚼我的話。
如果生命的長短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那麼剩下的，就是該如何在這條路上，
不斷以選擇當生命的經度、以緣分當生命的緯度，而經緯不斷改變標示的位置，
不論是好是壞，都是自己的決定。所以即使這一刻，身旁有個很重要的指標自生
命地圖上消失了，也要將它昇華成潛藏心中的經緯度，繼續選擇、前進、選擇、
前進；因為時間這個主宰地圖的尺規不會為誰而停留，而幻化成永恆的事物也不
會再出現。
其實現在舉目所及的人們，在兩百年後，通通會消失，既然如此，把握生
命的精度，比哀嘆逝去的事物更重要。
見尚辰沈默不語，我只好一邊踏著樓梯，一邊繼續唱獨腳戲：「這句話是
一個叫馬各的作家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人有時宿命一點會好過一些；但也
不能自暴自棄放棄努力的機會，是不是？」
尚辰眼睛微瞇，睫毛下藏有一些笑容，他瞥過頭，抬高下巴。「說這句話
的人，好像曾經自暴自棄過。」
被尚辰點醒從上學期末就開始不練琴這回事，讓我的臉剎時熱了起來。唯
一能讓我有理由反駁的，就是有了學習電腦這個新目標，於是，我伸出右手小
指。「跟你做個約定，以後不論什麼事，都要努力到底，即使遭遇挫折，也不
能放棄。」
「好，不論如何，都要繼續生活，繼續為夢想而努力。」尚辰也大方的伸
出右手，讓這個約定，在陽光灑落的金色光芒裡生效。
而我學電腦的決心，也因為這一個動作，因為在通往未來之途的路上有人
攜手陪伴，而更加堅定清晰了。
當生日蛋糕的香味經過捷運臺北車站到達捷運中正紀念堂站時，已經快把我
們三人的心給融化掉了。不過大夥仍在涵涵的催促下，走到國家音樂廳與國家戲
劇院正中間的空地坐下。因為涵涵堅持這裡是中正紀念堂最神祕的地點。
。除了不定時吹送的陣陣強風外，氣氛真的不錯。
「對了，NECO要來嗎？」在坐定位後，我問著尚辰。
「她今晚要去聽日文檢定考的講座，所以不過來了。」尚辰拉開綁著蛋糕盒
的粉紅色塑膠繩，一個6吋的黑色巧克力蛋糕終於在大家引頸企盼下出現了。
「你跟她，最近還好吧？」看著尚辰無所謂的表情，我忍不住問了。
「老樣子啊，怎麼了？」尚辰正把蠟燭一根一根的插上，表面上雖然心不在
焉，其實從有些僵硬的臉上還是可看出一些端倪，很識趣的，我不再追問。
只是，矛盾的情緒又湧現了，一方面為尚辰擔心，一方面卻有些欣喜，帶著
罪惡感的欣喜。
「嘿，等一下唱生日快樂歌的時候，會有別的聲音伴奏喔！」涵涵冷不防的
冒出這句話，讓我背脊發涼，尤其是處在這片空蕩蕩的地方。
尚辰見我臉色發青，趕緊責怪似的拍了涵涵一下。「快點說清楚啦！」
涵涵嘟起無辜的小嘴，倏地站直身子，雙手預備鼓掌樣。「聽好喔！這個聲
音要你站在中正紀念堂的正中央拍手，才會聽得到喲！好了嗎？就要出現囉！」
語畢，涵涵開始奮力的拍起手來。
剛開始，我和尚辰都摸不著頭腦，沒察覺什麼異樣，不過仔細聆聽後，竟然
發現一種很可愛的「揪、揪」聲，隨著拍手的動作出現，我興奮的拍拍屁股站起
來，也要來試試。
「等等，」尚辰趕緊把蠟燭插好，並在書包、盒蓋阻擋陣風下才艱難的點起
火來後，也隨我們站起身來。「預備，一、二、三！」
「祝你生日快樂……」
諾大的中正紀念堂廣場，在寧靜月色相伴下，只聽得見我們愉快的歌聲，以
及有趣的「揪、揪」聲。我們的友誼，此刻是如此單純，沒有任何複雜的關係介
入；我看著尚辰這陣子難得出現的快樂臉龐，心情也隨之起舞。
等待一段愛情，即使未來茫茫不定，即使其中酸楚只能自己扛，但有的時候
，等待還是快樂的；因為它充滿希望，也讓你能以一個最適合的身份來分享你所
喜歡的人的一切。
高歌完畢，我們坐下來，在涵涵的笑容中許了願。
「我希望身體健康，還有天天快樂。」尚辰閉上雙眼，唸唸有詞。
「那我希望英文和電腦都進步……」
「等等，」尚辰毫不留情的制止。「英文和電腦不是兩件事嗎？怎麼能用在
同一個願望裡？」
「沒關係啦，」涵涵倒是對電腦比較有興趣。「愔妳在學電腦呀？都偷偷學
喔，沒告訴我們。」
其實沒告訴大家是因為不想讓尚辰覺得我在學他吧，雖然後來自己也對電腦
產生了興趣。所以我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調皮的聳聳肩膀，作勢要他們別打斷我
許願。「第二個願望，希望可以得到很多隻狐狸娃娃。」
「噹噹！」尚辰和涵涵笑嘻嘻立刻拿出一個紙袋。「妳的願望馬上就實現囉
！這是我和涵涵去挑的。」
的第二隻狐狸；我咧嘴開心的抱了又抱後，才想起要送尚辰的禮物。
「這是尾戒。」我遞給他一個小包裝。「給你防小人。」
「哈，」尚辰放下涵涵送他的可愛不倒翁，接過我的禮物。「這倒還蠻實用
的，不過說實話我不習慣戴戒指。」
「沒關係，你只要把它供奉起來，早晚三炷香，一樣有用。」
尚辰的笑靨擴散著。「謝謝，妳最近總是讓我很感動。」他雖然才短短幾句
，但心中的感激全寫在臉上；凝視我幾秒後，尚辰將拿出來把玩一番的尾戒仔細
的收回袋子裡，並且與我一同吹熄蠟燭。
而我與尚辰臉頰靠近的同時，也一邊沈浸在尚辰露出的感激眼神上；那眼神
，很溫暖、很夢幻，我甚至覺得有更多的感情藏在眼神底下。
等到周圍的光芒黯淡許多，涵涵才小小聲的說：「也許這個禮物真的有效喔
。」她望著正在切蛋糕，一臉不解的我。「因為凱傑學長想動員一些學弟妹還有
同學，到BBS上去連署支持尚辰，剛剛補習前他打電話跟我說的。」
「凱傑學長？」我在腦袋裡快速的搜尋這個已幾近消失的名字。「他怎麼突
然變得這麼好心？」說話的同時我瞥了尚辰一眼，如果沒記錯的話，學長之前對
尚辰還有些敵意。
涵涵接過蛋糕後，又露出招牌式的大眼睛無辜狀。「學長說他覺得好人不能
被誣陷，所以想挺身而出做些事情。其實學長人不錯啦，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察覺到涵涵語氣中對凱傑學長的作為感到欽佩的我，和尚辰對看一眼後，相
視而笑。
「妳和學長好像一直都處得不錯嘛。」尚辰首先直接了當的取笑涵涵。
反倒是涵涵一點也沒聽出話中含意，只是微微低下頭，在黑暗中，我甚至能
感覺到她開始臉紅心跳的窘樣。「沒錯啊，學長常常會打電話跟我聊天，不過他
都偷偷打，因為要是被他姊姊知道，肯定挨罵。在他家裡，反而是他姊姊管他功
課管最嚴呢！」
一談到學長就眉飛色舞的涵涵，言下之情溢於言表，我和尚辰都被這股愉快
氣氛感染了；有那麼一刻，我就要脫口而出，對涵涵說聲謝謝；因為她總是能在
一片荊棘中，製造一塊安穩舒適的草坪，即使下一段路仍充滿崎嶇，只要在草坪
上歇息過，就會擁有繼續往前的勇氣。
「那學長有沒有跟妳抱怨，一邊準備聯考一邊談戀愛很辛苦呢？」我很壞的
追問了一句。
「啊？」涵涵似懂非懂的樣子，好像在裝迷糊。
不過當我看到尚辰望著涵涵，露出有些欣羨的表情後，我也不忍再聊下去了
。「吃蛋糕吃蛋糕！」我首先端了一大塊給尚辰。
杯盤狼藉後，我們帶著久久不散的歡笑收拾地面，彷彿這些盤子叉子上都還
留有方才恬適喜悅的心情。我看著尚辰的動作，凝視他的眼神，帶著幾分驚訝的
發現，他眼裡的烏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溫暖陽光。
我想，不論外頭的風風雨雨如何侵襲，我們之間的友誼仍是隻屬於三個人的
；這份情誼，在時間的磨練下，已比我想像中的要堅定，要幸福多了。
。「妳剛剛笑得好開心喔，妳那朵向日葵又回來囉。」他在我的臉上閃過一道眼
神，偷笑著。
「你也是啊，撥雲見日了。」我大大方方的將視線停留在他眼底，回敬他一
個笑。
是呀，經過了這段日子、這些事，我們都成長了、改變了，而總希望以自己
的力量揮去尚辰那股憂鬱的我，在不知不覺中，也讓尚辰治療我心裡的傷；至於
總是讓我們感到輕鬆愉快的涵涵呢？我想她從我們這得到的不只是彌補獨生女孤
獨的缺憾，更重要的，是重新去感受愛情的心。
於是，在凱傑學長的連署行動下，謠言聲浪真的不再聽到的情形中，我們帶
著這份平靜坦然的心，迎接高中最後一年生活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