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八章 夢想協奏曲
高三的日子其實從暑假就開始算起。
暑期輔導、補習、接二連三的考試，加上停掉的電腦課，讓前兩年幾乎沒把
心思放在功課上的我，一度無法適應壓力極大的生活，更遑論開學後迫不及待加
入消磨睡眠時間的模擬考和晚自習了。
還好尚辰不是會拉著我和涵涵去逛操場，逛中庭花園，就是在放學後帶我們
繞到學校後面的刑事警察局、沿著國有財產局，走到聯合報辦公大樓前的竹子花
圃邊坐下，盡情聊天，放鬆一天下來的煩悶心情。
開學後，我們也會挑個沒有補習的傍晚，沿著基隆路轉向忠孝東路，晃到國
父紀念館裡，邊走邊抱怨老師的高度要求、總是念不完的課本、寫不完的考卷，
還有整天都貼在椅子上以致於越來越大的屁股。
「除了屁屁啊，我看妳連臉都開始腫起來了。」尚辰迎著向晚的微風，朝中
正藝廊的方向前進，露出愉快的微笑。
「沒辦法呀，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反正考聯考完再減啦！」我拍拍臉蛋，看
著尚辰。「你還不是一樣，黑眼圈越來越深了，小心戴上透明鏡片的眼鏡人家還
以為你在戴墨鏡咧，而且你還咳不停。真的要多保重啦，要不然怎麼撐得過甄試
？」
尚辰經我一提醒，想到似的咳了兩聲。他抹抹因為忙著準備甄試資料而顯疲
態的臉後，看了一眼跟在後邊心不在焉左右顧盼的涵涵，附在我耳邊說：「倒是
我們的安涵君小姐，仍然身體健康身材安在，而且最近變美了。」
「我也覺得。」我停下腳步，狡黠的等待涵涵跟上，想問個清楚。
原本他顧的涵涵將視線轉回正前方後，被我們的表情愣了一下，不過隨即笑
容滿面的加入我們方才的話題。「你們剛剛不是還在講數學老師很討厭，連我們
頭髮太長都要管嗎？告訴你們喔，今天早上我聽到6班的同學說教官趁他們考試的
時候進教室抓穿短褲的同學耶！我的天呀！現在在教室偷偷換運動短褲都不行了
！」
我和尚辰對看一眼後，只能笑著搖搖頭。算了，涵涵就是因為沒什麼大腦，
才能一直過得這麼愉快吧！即使聯考之路已越來越短，在涵涵的臉上，仍看不到
屬於熬夜、抱怨的皺紋。
當我們又走了一陣子後，尚辰邊看著國父紀念館裡溜直排輪的小朋友，邊無
限感慨的說：「HBL又開始打了，可惜我們沒時間去瘋；現在看看那些每天討論
戰況的小高一小高二，就覺得自己老囉！」
是呀！升上高一那一年，正是我們學校高中籃球聯賽，簡稱HBL，戰況最激
烈的一屆；當初的熱血沸騰、對籃球以及球員的瘋狂，如今都在一頁又一頁的書
頁中一點一滴的磨滅。事隔兩年，我們學校的籃球隊風雲再起，現在看著精力充
沛的學弟妹們，就好像回首當年的我們：總有用不完的活力，玩不盡的點子；不
過高三平靜的生活又何嘗不是一個蓄勢待發的轉捩點呢？
「不老，我們都還有大好前程！」我給了尚辰一個開朗的語調。「而且在適
應高三的日子後，我反而覺得這是一段單純、沒有太多雜質的生活。」
涵涵認真的點頭，隨即像在思考般，眼睛溜溜的轉，她看看我們，嘴巴張了
又閉，我和尚辰都不禁笑了。
「妳到底要說什麼呀？」我雙手在胸前交叉。
涵涵想了一下，鼓起一邊的臉頰，就像鼓起勇氣下定決心般：「我和凱傑學
長要去看HBL，我們學校比賽的那天，他剛好來得及回臺北……」
「就這樣？」我不以為然的後退一小步，雖然學長聯考完後還跟涵涵保持聯
絡讓我有些訝異，但這件事需要這樣吞吞吐吐嗎？
倒是尚辰咳了幾聲後，輕描淡寫的問了：「妳跟凱傑學長，是不是……」
涵涵又猶豫了幾秒後，終於招了，帶著幸福洋溢的笑容，她點點頭。
「真的？！」我喊著，也由衷的羨慕，衷心的祝福；自從凱傑學長幫尚辰平
息謠言後，我對他也完全改觀，相信這樣不計前嫌的好人能帶著涵涵走向快樂的
道路的。
只是，現在在花蓮唸書的凱傑學長，和涵涵之間，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需要
努力呢！
「涵涵，愛情固然值得投注時間在上面，但也不要忘了，妳還沒擺脫苦命高
三生的身份喔。」走出國父紀念館前，我仍不忘耳提面命一番。推算一下，上次
涵涵和尚辰交往時，也正好處在非常時期，不過這次，涵涵應該能在幸福的陪伴
下走進考場吧！
高三的日子，在日復一日的過程中過得特別快，常常頂著微曦在椰子樹的迎
接下走進校門；等到夜幕低垂，才能循著光線迷濛的路燈回家。而為了隔天的考
試熬夜到平明時分，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尚辰，在通過甄試的第一階段測試後
，為了準備接下來的面試以及應付學校考試，天天處在壓力下，更是老咳不停，
我乾脆每天分他一顆老媽準備的維他命C，久而久之，每日中午走到他們班上，
把一碇白色的維他命交到他手上，便成了我苦悶高三生活裡的唯一快樂時光；短
暫，卻總能讓我愉快整個下午。
有時候，我希望尚辰的心，能在這樣的關心與行動下被我開啟，能與我攜手
走出愛情的迷陣，不再沈沒於單戀的汪洋；有時候，我又壓抑自己的感情，提醒
自己不能踏進第三者的黑暗地洞中，提醒自己要以讀書為重。
我曾經問過涵涵，有沒有喜歡過一個完美的人？
涵涵的右手託著額頭想了想後才答道：「沒有。不過有喜歡過趨近完美的人
。為什麼問這個呢？妳有喜歡的人嗎？」
當時，我不否認的點點頭。「可是那個人在我心中，是顆高掛天上的寶石，
耀眼迷人，卻無法企及。有時候，我反而希望能看到這顆寶石的另一面，那個有
裂痕或瑕疵的一面；有了缺點，他才不會那麼完美；有了缺點，才能讓我不那麼
喜歡他。」
「太完美不一定是件好事啊！」涵涵微笑著。「完美反而會給人一種壓力，
而且現在你覺得他完美，並不代表在一起後也是如此。」
「可能吧。」
「不要因為一個看不見希望的未來，而放棄可能是更美好的明天喔。」涵涵
閃著水亮大眼，充滿憐惜與溫暖的望著我。
但是，等待一定伴隨心酸嗎？
如果心酸只是必然的過程，那我願意投注青春等到心酸發酵，等到愛情釀出
飄香幸福時；但如果心酸是必然的結果，那麼我將帶著祝福遠離這片葡萄園，只
留下一點點的遺憾，一點點而已，因為至少，我曾嘗試釀造這罈幸福。
所以固執的我，仍不願放棄等待的機會，而我也隱隱約約感覺到，尚辰向我
漸漸靠攏的心。
也許是這幾天熬夜K模擬考搞壞了身體，這次，輪到我不舒服了。
從下午下腹部就開始悶悶脹脹的，原本以為是吃壞肚子，後來經涵涵一提醒
，才覺得應該是生理痛。不過從來不會痛的我，面對這種情況，也只有忍耐再忍
耐，希望這種糟糕透頂的感覺能快點過去。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課以後，我無力的趴在桌上，左手捧著腹部，眉頭深
鎖。
「愔，妳要不要回家休息啊？」涵涵端來一杯熱開水，關心的詢問。
我只是把埋在右手臂裡的頭搖了搖。「我想去補習班，我的英文好不容易有
點起色了，不想請假。」
「這樣喔，啊，尚辰，愔她經痛。」涵涵對著迎面來的尚辰說。
「經痛？」
聽到他疑惑的語氣，我竟然有餘力想到那個笑話，於是我勉強抬起頭來：「
你該不是想要問，哪根筋在痛吧？」
「拜託，怎麼可能？」他一邊大笑，一邊扶著欲起身的我，還順手幫我拉起
書包。「然後妳還是想要去補習？」
我眼神迷濛的點點頭。
「好吧，不過要是昏倒了我可抬不動妳喔！」
坐在補習班的硬冷小鐵椅上後，我反而感到更不舒服，三不五時要將身體左
挪右移的，以免姿勢固定太久痠痛感蔓延全身。
中間下課時，我二話不說將講義一闔，便趴在桌上休息；矇矇矓矓中，彷彿
還能感覺到那股讓人窒息的悶痛感，不斷刺激著神經。
迷迷糊糊的，我的肩膀被一雙溫暖的手輕拍著。我昏沈的張開瞇瞇眼，原來
是尚辰。他的眼裡充滿擔心的神色。
「看起來沒有好一點的樣子，還冒冷汗。」他摸摸我的頭後，趕緊掏出一張
衛生紙，連帶兩盒黑巧克力送到我面前。「還有這杯，」他又推了一杯保麗龍裝
的熱食給我。「這是紅豆湯，我剛下樓去買的，快趁熱喝。」
心裡一陣莫名的感動立刻湧現，我打開紅豆湯的蓋子，熱氣瀰漫中，我的眼
睛也跟著罩上一層薄霧，分不清到底是高興的眼淚還是水氣了。
「喝完湯再吃點巧克力，看會不會好點。」
我感激的望著他，沒想到，竟然從他的眼中，讀到了與以往不一樣的笑意。
不是像哥哥對妹妹的感覺，更不是保持距離的禮貌微笑，而是一種散發魔幻光芒
，會讓人陷進去的眼神。
我有些訝異這樣的轉變，不過還是不改本性的脫口而出：「你，對我這麼好
，小心我會愛上你。」
「哈，」尚辰眼裡的光芒一閃及逝，像是刻意隱藏起來了。「妳每天一粒維
他命，治好了我的千年咳嗽，我當然也要報答妳呀！而且我也不想背妳回家呢！
」
看著他頑皮的表情，我燦爛的笑了，原本的疼痛都隨著笑容飛逝，不管尚辰
說的話到底是不是認真的，我永遠都會記得這一刻，我們曾那麼接近過。
「咦，」喝了一半紅豆湯的我，發現涵涵攤開的講義裡，寫著一組數字，我
對著正好回到座位的涵涵指著這一行字。「這是什麼呀？」
「喔，那是IP，」涵涵坐下後，瞥過頭看了看尚辰，好似有些顧忌。「那是
hatelove的IP。」
好耳熟的名字喔，我還頂著昏昏的腦袋在回想時，尚辰已先開口。「就是上
學期在BBS上說我作弊的那個人對吧？妳抄他的IP做什麼？」
「我想查查是不是跟蠟筆小新的IP是同一個嘛。」
尚辰右眉往上一挑，不以為然。「IP是會變的。」
「我知道，但我抄了hatelove的IP後，立刻去查蠟筆小新的IP，如果真的是
蠟筆小新的話，說不定他同時用兩個ID上站。」
「他這樣做對他沒好處啊！要是被人查到怎麼辦？先不管這個，妳怎麼知道
蠟筆小新的ID？」尚辰又問。
涵涵這次看向我這邊，似乎又有些顧忌。「我去問了阿美。」
「阿美？」自從上次跟阿美鬧翻後，我們就幾乎把對方當成隱形同學般對待
；雖然有幾次我想主動走向前跟她聊聊，但該死的自尊心加上怕被冷漠相對的膽
怯，總讓我踟躇不前。而夾在我們中間的涵涵，有時候因為顧慮到我的面子，所
以跟阿美接觸的機會很少，沒想到涵涵這次居然主動找了阿美。
「阿美沒有多問什麼就把蠟筆小新的ID給我了，而且，」涵涵頓了一下，小
心翼翼的看著我。「阿美還說她不是故意不理妳，只是不曉得要如何開口；她很
希望繼續跟妳做好同學。」涵涵說完後，似乎鬆了一口氣；她瞄了尚辰一眼，尚
辰只是欣慰的笑著。「我前幾天就想把阿美的話告訴妳，只是沒有適合的時機，
所以……」
我趕緊搖搖頭。「我也很希望跟阿美繼續當朋友呀！」
原來不過都是猜疑的心在作祟，猜疑讓我們的心變狹窄了，變得承受不了拒
絕與失敗；一旦在勇氣邊緣煞然止步，那原本的友誼、成功的機會，甚至是愛情
，都可能只望見它們揚長而去的項背，以及散落於眼前的遺憾煙灰。
於是我決定了，一定要在畢業前，把從前與阿美的友誼尋回來。
「那麼，」尚辰清了清喉嚨，不疾不徐的問起：「妳查的結果怎樣？」
「hatelove和蠟筆小新的IP不是同一個耶！」涵涵剝了我一小塊黑巧克力送
進嘴裡。
「嗯，」尚辰的眼裡有著疑惑，不過更多的是寬心的神情，也許不是蠟筆小
新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即使IP仍有改變的方法，但我想，尚辰願意相信不是蠟筆
小新做的。
「但是我發現，hatelove的IP是固定的喲！」涵涵抓起桌上的筆記本，食指
指著那一串數字。「因為我第一次查他的時候，他只上站兩次；第二次查，變成
三次，但是IP數字都一樣，所以他大概用學術網路。」
「即使知道他的IP，也查不到他的人呀！」尚辰見我吃完紅豆湯，又遞了一
張衛生紙給我，接著身體往後一攤，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了。「時間過得
好快，想想，這件事都過了快一年了；下個月，就是柳絮紛飛了，每年這個時候
，我都會羨慕學長姐可以自由自在的製造垃圾；」尚辰望著噗嗤一笑的我們，繼
續感性的說：「今年總算輪到我們。」
是呀！每年的5月底，有場特別為高三生舉辦的惜別會；在那天，三年級的
學生可以盡情的將紙折的竹蜻蜓，自五樓灑下；以前，當我仰望漫天飛舞如柳絮
的紙蜻蜓時，只覺得好美好浪漫，卻體會不出離情依依的情緒，沒想到時光飛逝
，今年，該我們當主角了。
回到家後，我只想洗個舒服的熱水澡，以拋開折磨人的腰痠背痛。
不過經過何瀚房門口時，竟然聽到小惠的聲音，我忍不住從半掩的門縫探頭
進去，只見何瀚手裡捏著一份報紙，臉上盡是藏不住的自信光彩。
「什麼事那麼開心呀？」我手握著門把，將身體倚在門板上。
「何姊姊，」小惠一見是我，一把將何瀚手上的報紙搶到我面前。「妳看，
這家連鎖糕餅屋即將舉辦一場美味咖啡蛋糕比賽喔！我剛才在便利商店翻報紙看
到的，所以趕快拿來給何瀚看。」
我瀏覽了一下這個消息。「比賽日期是10月耶！還很久。」
「這樣我更有時間去研究獨特口味的咖啡蛋糕呀！」何瀚懶洋洋的攤在床上
。「況且我已經錯過一次比賽了，這次絕對不能放棄，要全力以赴！」
我欣慰的笑了。上了高職，讀了他有興趣的科系，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的
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參加比賽的，主要是他對自己沒信心；然而如今在課業上有了
成果的何瀚，已是充滿自信的人，即使前一次因為住院而喪失了比賽的機會，也
不見他失志氣餒，他說，反正everyday都是best present，只要把握每一天，那
怕沒有成功的機會呢？
「好啦，那我要去洗澡了。」我捧著腹部準備離開。
「妳幹麻？」何瀚指著我的手。「肚子痛？」
「也算啦！」我勉強的點點頭。唉，開刀過後他還是弄不清楚肚子和腹部的
區別。
「妳等等，我去倒杯熱開水給妳。」何瀚立刻從床上彈起來，邊走還邊碎碎
唸著：「要早點睡啦！妳是要考試的人，還要我教妳該怎樣照顧自己喔，我不是
妳媽是妳弟耶！」
「知道就好，那就別跟老媽一樣老是唸我。」
「呿……」何瀚不以為然的擺擺手。
雖然嘴上唸歸唸，我還是能感覺到何瀚那份如冬日暖陽般的關心。即使方式
有些笨拙有點ㄍ一ㄥ，仍足以讓我感動良久；就像昨日書桌上擺的那碗老媽熬的
雞湯，濃濃的香味以及旋繞的熱氣，在在充滿了老媽的愛心。我的小房間，因為
家人無限的關懷，變得更溫暖了。
「何姊姊，」小惠輕聲喊著，她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兩腳懸空晃呀晃的。
「謝謝妳。」
我疑惑的瞇起眼睛。「謝什麼？」
她有些羞赧的笑了。「謝謝妳當初在醫院跟我說的那些話。我現在跟何瀚處
得不錯，覺得很幸福喔；賽姬總算通過重重考驗，回到邱比特身邊了。」
「賽姬的意思就是心靈，而邱比特則代表愛情，愛情要靠心靈上的契合；所
以，恭喜妳找到了你們的幸福。」
小惠快樂的走向前，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何姊姊，妳也要幸福喔！」
我的胸口，因為這個擁抱溫熱著。這份溫熱，暫時化解了我心底那個隱藏許
久的孤單。尚辰和NECO、涵涵和凱傑、何瀚和小惠，我身旁的朋友一個又一個收
到維納斯的宴會邀請函，得以進入眾人夢寐以求的愛情殿堂，獨留門外的，只有
我。
值得高興的是，在今天晚上尚辰的眼裡，我看到了一絲絲的幸福，也許，我
將不用再將孤單暫置於無人知曉的一角，獨自穿上愉快的外衣，以阻擋越來越多
趁虛而入的孤寂吧？
令人期盼的柳絮紛飛總算到來了，這天中午，全三年級的同學都人手一堆紙
片。
「愔，快，趕快找個好位置！」涵涵兩手捧了一大團紙竹蜻蜓，蹦蹦跳跳的
飛奔而至。
我正忙著將桌上的紙蜻蜓、小碎紙、彩帶裝到盒子裡，不過紙片仍滿出盒子
，我只好抱起小盒趕緊走出教室；走廊的護欄邊已經塞滿一堆蓄勢待發的同學了
。
「嘿！尚辰在那裡！」我用肩膀撞了涵涵一下，接著馬上擠到尚辰身旁。
尚辰見著了我們，很自然往左邊擠，並用右手將我環到護欄前，接著順勢拉
著我往左邊壓縮，好讓涵涵也擠進來。被他這麼一抱一拉，雖然有些尷尬，不過
心裡卻暖暖的。
「喂，」我轉過頭，幾隻紙蜻蜓頑皮的自盒中抖落。「以後去新竹玩有人請
客了對吧？」
「那妳以後來新竹前，我得先躲起來。」幾個禮拜前剛得知通過甄試的尚辰
，儼然一副無事一身輕的模樣，看得我好生羨慕。
「恭喜你，早一步脫離苦海；也恭喜你終於能好好養病了。」我一轉身，手
上的蜻蜓又掉了幾隻，落下前還順道勾走幾塊小色紙碎片。「NECO也很高興吧？
」
「才不呢！」尚辰有些刻意的迴避了我的目光。「這下子我們要分隔臺北新
竹兩地了，她才不願意呢！NECO說到時後她可能會先跟別人跑了。」
「開玩笑的吧？NECO那麼喜歡你。」我試探性的問著。
「妳又知道啦？」尚辰對我做了個鬼臉後，立刻換了話題：「倒是涵涵，妳
跟凱傑學長處得怎樣啊？」
原本在跟同學聊天的涵涵，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愣愣的轉過頭問：「什麼怎
樣？」
「說妳都要畢業了怎麼還這麼呆啦！」尚辰沒好氣的喊著，惹得涵涵一個瞪
眼後，又轉回去跟同學繼續聊了。「她早上跟我說呀，」尚辰壓低聲音，語氣裡
帶著無奈。「凱傑學長怕吵到她唸書，所以三、四天才聯絡她一次，甚至有時候
一個禮拜都見不到面，妳不覺得怪怪的嗎？」
「好像是有點。」我斜眼望著天空，想理出一個頭緒。
「而且，」尚辰繼續說道：「涵涵不敢讓她媽媽知道交了男朋友，跟學長講
電話時也是遮遮掩掩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天曉得安媽媽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睜
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我點點頭。「以涵涵這種個性來看，即使安媽媽知道了，涵涵也有可能以為
還瞞得好好的。」
「算了，她自己覺得過得好就好。」尚辰用左手挑起一隻懷中的紙鶴，仔細
端詳。「你還記得我一年級的時候是18班嗎？」
「當然記得，你們班上的同學都是義工社員，很特別。」
「是啊！不過我要說的是呀，」尚辰溫柔的笑著。「我還記得那時候，看完
滿天飛舞的紙蜻蜓後，負責打掃中庭的我們，就得很命苦的拚命把成堆的垃圾清
除乾淨，我們邊掃邊罵，還發誓兩年後輪到我們灑紙片時，一定要灑很多很多！
」
「好壞喔！義工社員就是能者多勞啊！」
「呵，」尚辰將視線往下移，帶著一些些感嘆，以及一絲絲的懷念，看著四
樓以下的學弟妹們盼望的眼神。「只是沒想到兩年前的計畫這麼快就能實現，是
不是？啊，」尚辰與我對看了一秒後，一把抓起他懷中的紙蜻蜓。「準備，要開
始囉！」
當成千上萬隻紙竹蜻蜓自大夥的手中拋出時，我的眼裡除了白茫茫如瑞雪紛
落的紙片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景緻。每個奮力旋轉的紙竹蜻蜓，都承載了滿滿
的祝福與期望；偶爾幾片斑斕的色紙點綴其中，跟著飄飛的蜻蜓翩然起舞，左一
圈、右一繞的，彷彿這片三度空間的廣場是個大舞臺，四周正播放著悅耳輕揚的
曲目。
在白色小色塊交錯間，我看到了每個人臉上欣喜愉快的神情，高三生的沈重
壓力剎然消散，純粹又真正的快樂瀰漫在我們之間。在這片歡笑聲中，我瞧了尚
辰一眼，看到他那陽光般開朗的臉龐，連我也幸福了起來。
當我灑下盒中最後幾隻紙蜻蜓時，我默默的許了願，希望不管是現在還是未
來的夢想，都能順利達成，即使遇到困難，也要堅持，不能放棄，直到豐收的果
實自樹上採下的那天。
柳絮紛飛結束後，我在人群來來往往的走廊上，看到阿美。毫不遲疑的，我
走到她身旁。
「好快就結束了喔。」我看了她一眼驚訝的神情後，瞥瞥頭，用下巴頂著護
欄外幾片還在飛揚的碎紙。
「喔……」阿美被這突如其來的示好弄得講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的表情
才由訝異轉為欣喜。「是呀！我，我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找我，其實很早以前
我就想……」
我趕緊搖搖頭。「好多事情一旦錯過，就永遠尋不回來了；其實我也是很早
就想跟妳和好呀，」我不好意思的摸摸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從今以後，我們
都還是好朋友喔！」
「一定一定！」阿美很用力的點著頭，薄薄的嘴脣蓋不住白白的牙齒。
與阿美並肩走回教室的路上，我彷彿感覺到了，那從雲層中透出的金色陽光
，灑得我和阿美的臂膀都亮亮的，好似我們的友誼，從今開始露出曙光。
畢業典禮當天，天氣異常的好，甚至有些好了過頭。
我坐在被鮮花以及畢業紀念冊掩埋的桌子前，使勁的拉著制服領口，想散走
一些體熱；索性，我捧著涵涵剛剛塞給我的畢冊走出教室，靠在護欄上，一邊感
受流動的空氣，一邊寫將起來。
「挪，」尚辰像幽靈般不聲不響的出現在眼前，還遞上一張衛生紙。「妳都
流汗了，有這麼熱嗎？」
我接過衛生紙，吸吸額上冒出的汗珠。「剛剛從禮堂走回來當然熱呀！咦，
」我左右張望了一番。「你家人有來嗎？」
尚辰笑著搖頭。「沒有，我跟他們說不用來，反正沒什麼好玩的。妳呢？」
「我媽剛剛走，我弟……啊，對了我都忘了！」我拉著尚辰的手臂，要他跟
我進教室。「我弟今天沒辦法來，所以做了三塊慕斯蛋糕，其中一塊是給你的。
還有一塊我剛剛拿給涵涵了，她直說好好吃呢！」
尚辰琅琅嗆嗆的被我拉進教室，還差點撞上綁在椅子上的紅色氣球。「其實
我很羨慕你弟耶！」尚辰在我身後喊著。「他一直都好有目標，而且不斷朝目標
邁進。」
我有些愣住。「你也不差呀！你甄試上資訊工程系，不也朝夢想邁進了一大
步？」
「其實現在反而會茫茫然的，覺得未來是一大片未知的境地。」
我放下畢冊後，從桌上的紙盒中小心翼翼的拿出慕斯蛋糕，放在尚辰手心。
「未來，就像這塊蛋糕，很真實，但在嚐下第一口之前，誰都無法精準說出它吃
進嘴裡的感覺；所以，放膽咬下去，再細細品嚐，我相信你會吃出它的甜味的。
」
尚辰笑著，眼睛隨著點下去的頭緩緩眨了一下。我彎身坐在桌緣，低頭把玩
老媽送的百合，隱約中，我的眼角感覺到尚辰凝望我的眼神。
為了掩飾逐漸轉熱的臉頰，我趕緊換個話題。「對了，NECO沒來嗎？」
「有啊，不過她剛剛遇到國中同學，兩個人跑去逛校園了。」尚辰眼裡的溫
柔頓時降溫，半開玩笑的，他隨口問了句：「為什麼那麼在意她？」
「啊？」我立刻裝傻，表現出對這個問題大惑不解的樣子。「她是妳的女朋
友，我只是順便關心一下，這是客套好不好？」
「這樣呀。」尚辰看著左前方正在嬉鬧的同學，聳聳肩，好似一點都不在意
；只是，我仍捕捉到他那有些失望的表情。
我心頭一驚，一絲不確定以及難過的情緒浮現；不論尚辰是怎麼想的，我剛
才脫口而出的話語，似乎都讓他不好受；我在想，自己是不是錯失了什麼機會？
不過下一秒鐘，尚辰已一如往常的糗著涵涵：「妳看她，那麼多人要跟她合
照，她都不用移動，簡直是個觀光景點了！」
我無暇觀察尚辰是否壓抑著某種情緒，立刻槌下他指著涵涵的手。「她爸媽
就在你旁邊，還講那麼大聲。」
尚辰應該沒見過涵涵的父母，要不然也不會立刻變得拘謹乖巧，還附帶一些
敬畏的眼神。
「伯父伯母好。」
我聽他那一本正經的語調，暗自在一旁偷笑，大概我們潛意識裡都認為安爸
爸安媽媽是管小孩很嚴很注重禮教的父母，所以才不自覺的畏懼了起來。
好在之前涵涵就把我介紹給她爸媽，小聊了一下後，我得知安爸爸安媽媽雖
然家教嚴，但其實很愛涵涵的，沒辦法，他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呀！
「你好你好，你也是涵涵的同學嗎？」安爸爸不等尚辰回答，便又重複了一
次早上才跟我說過的話。「這陣子希望你也多多照顧我們家涵涵，我知道你們要
考試了壓力大，不過涵涵回到家後就只有她一個小朋友，難免寂寞，所以希望在
學校的時候你能多陪陪她。」
「沒問題。」尚辰看了一眼仍被同學簇擁著照相的涵涵。「你們看她人緣這
麼好，不用擔心沒人陪的。」
安媽媽也順勢看了涵涵一會兒。「她是獨生女，任何東西我們都給她最好的
，不過我們也知道不能太寵她，所以管她也管得嚴了點。」安媽媽頓了一會，好
像正在思忖該如何啟齒。「涵涵她，最近沒有把心思花在讀書以外的事情上吧？
」
我和尚辰都呆住了，一時之間語塞，還好尚辰很快的接口：「沒有吧？涵涵
的功課一直都很好，而且，」這回換尚辰遲疑了一下，像在斟酌詞彙。「有時候
有些動力，反而能讓人更努力。」
「嗯，」安媽媽對尚辰點點頭，但從她的表情上可看出她還在思考尚辰的話
語。「我大概瞭解了，謝謝你。」安媽媽並沒有接著說她所謂的瞭解到底是指什
麼，但我相信涵涵不會被愛情沖昏了頭，她知道該怎樣去分配重心。
「噯，妳等我一下。」目送安爸和安媽的背影離開後，尚辰握了我的手臂，
雖然很快的鬆了手，但那掌心的溫度卻一直溫暖到我心底。「我去拿個東西給妳
。」
過了幾分鐘，一朵閃著金黃色的向日葵映滿我的眼簾。我訝異又開心的接過
尚辰的禮物；他說，很高興能在畢業前，看到我這朵向日葵又綻放出美麗與光彩
，而他也要感謝我，讓他找到了陽光。
「都變胖了還說我美麗。」我不好意思的反駁。
「我是指妳的心在美，」語畢他又趕緊補上一句：「當然變胖的妳也沒難看
到哪裡去啦！」
我打了他一下，以懲罰他越描越黑的話語。「但是我也要感謝你。其實我們
一直以來都在扮演鏡子的角色呀！」也許是這份向日葵禮物充滿深深的友誼吧，
我忍不住又感性了起來。「對我來說，涵涵是我的行為鏡子，我有時候會不經意
的模仿起討人喜歡的她來，而你，是我的心靈鏡子，總是在一旁提點我；」
尚辰饒富興味的看著我，不否認也不點頭。
「對你來說，我是你的光明鏡子，我總會不斷反射出事情的另一面，擁有光
亮的一面，而涵涵呢，他是你的單純鏡子，你什麼事都喜歡跟她說，因為跟她在
一起，你能學到什麼是輕鬆。」我繼續發表我的大論。
「涵涵呢？她又從我們身上學到了什麼？」
「毫無疑問的，你是涵涵的楷模鏡子，」我笑著。「涵涵覺得你幾近完美。
至於我是什麼鏡子呢？我也不知道。」
「你是個令涵涵羨慕的鏡子。」尚辰緩緩說著，彷彿連他的語氣中也帶著欣
羨。「妳跟家人感情好，細心又直率，能很快瞭解別人的想法，而且又會鋼琴又
會電腦的，多才多藝呢！涵涵總是說，愔很厲害。」
當自己的優點從別人口中說出時，才會真正意識到這些獨特之處。我沒想到
，自己在別人眼中，竟有這麼多值得羨慕的地方，原來當我一味的在學習別人時
，卻忘了審視自己擁有的特質。
而尚辰、涵涵，這兩個高中影響我最深的朋友，再一次的讓我發現自己；如
今我們即將帶著一身稚氣未脫的氣息，伸展純白的羽翼，翱翔於廣闊無邊的天際
。也許，茁壯老邁的橡樹，是下一個安穩的停靠站；也許，潔淨無瑕的雲朵，是
下一個遙望的歇腳處；但不論如何，我們都將帶著曾有過的繽紛回憶，繼續踏著
人生的經緯度。
回想這一路走來，都因為我們的相互扶持，一起吟詠，而唱出了優美動聽的
旋律；那些原本在回憶裡偏了音的音符，此刻都流瀉出感動的韻律；因為我們的
記憶，會在時間的巧手下，將曾經生氣難過的部分，一點一滴的抹去，存留到現
在的，都是美好的畫格。這樣的畫格，將會陪伴我們永久永久。
也許很快的，我們三人又能如往常般，坐在西窗下，共剪充滿情意的蠟燭；
只要，一切事物都沒改變。
聯考完後，我回南部的外婆家住了長長的一個月，好拋開所有的雜事，盡情
享受清新空氣以及美妍景緻。
帶著一身美好的氣息回到臺北後，立刻就得面對接到成績單的現實。
老媽看到成績時，馬上發揮一發不可收拾的碎碎唸功力，要不是一旁的何瀚
藉故把我拖進房裡，我是脫不了身的。只是我不懂，明明這樣的成績對我來說雖
不滿意，還可接受，但老媽卻要說得一副我考得不好的樣子。
「老媽就是這樣，總覺得我們可以做得更好。反正妳只要能掌握現有的事物
，還是能成功的啦！記住喔，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何瀚大手握在我
肩頭，做出了結論。
我開心的笑了。「我會的，就像你堅持自己的夢想一樣！」
有的時候，我發覺何瀚沒有我想像得那麼不懂事，反而能讓我明白一些事情
，確定自己的想法。
而之後我並沒有依老媽的意思把企管、國貿、會計、統計等商學科系填前面
，反而都填些資訊管理類的系，填卡那幾天為了安撫老媽認為我聯考失常的情緒
，並說服她同意我這樣的作法，還特地上網列印了許多資料、並抱回從南陽街和
輔導室收集到的資訊，以及轉述學長姐的說法，好讓老媽安心。
「我只是覺得，商學的路我自己在走，比較熟悉也比較能夠拉妳一把，而這
個資訊管理嘛……」老媽經過幾天的時間，已不再為了我的成績而嘮叨，此刻她
正舉著一疊科系簡介，翻了又翻。
「媽，其實資管也有商學的課程啊，妳看，」我指著列印下來的課表，小心
翼翼的觀察老媽的表情。「而且我真的很想繼續學電腦。」
老媽認真的注視紙上的黑色表格，有些語重心長的說：「愔，我只是聽說近
幾年資管人才並不缺，不過我相信不論做什麼，只要妳不後悔就好。」
聽到老媽算是答應支持我走這條路的話語，我總算安下心，當然更多的是心
頭的感動。「媽，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會努力的。」
「等到工作後妳就會知道，努力並不是一切，還要很多的運氣！」老媽很不
給面子的說著，不過接著她拍拍我大腿，想給我些安慰。「當然還是要努力，實
力還是很重要，光靠運氣是不行的。這志願卡就照妳意思填吧，如果後來發現這
科系不適合妳，也還有很多路可以走啊，就像轉系或考研究所，總之沒有所謂的
絕境。」
「我知道啦！」其實我想說的是謝謝，但在家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反而怪怪
的，不過不用說，老媽也知道我的心意吧！
於是，在得到家人的支持後，我開心的交出志願卡，準備迎接我期盼已久的
大學生活。
放榜後，我、尚辰、涵涵三人從此就像被風吹散的葉子，落在臺灣的各個角
落；而我和尚辰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從此之後也將受到距離與時間的考驗。
高三的日子其實從暑假就開始算起。
暑期輔導、補習、接二連三的考試，加上停掉的電腦課，讓前兩年幾乎沒把
心思放在功課上的我，一度無法適應壓力極大的生活，更遑論開學後迫不及待加
入消磨睡眠時間的模擬考和晚自習了。
還好尚辰不是會拉著我和涵涵去逛操場，逛中庭花園，就是在放學後帶我們
繞到學校後面的刑事警察局、沿著國有財產局，走到聯合報辦公大樓前的竹子花
圃邊坐下，盡情聊天，放鬆一天下來的煩悶心情。
開學後，我們也會挑個沒有補習的傍晚，沿著基隆路轉向忠孝東路，晃到國
父紀念館裡，邊走邊抱怨老師的高度要求、總是念不完的課本、寫不完的考卷，
還有整天都貼在椅子上以致於越來越大的屁股。
「除了屁屁啊，我看妳連臉都開始腫起來了。」尚辰迎著向晚的微風，朝中
正藝廊的方向前進，露出愉快的微笑。
「沒辦法呀，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反正考聯考完再減啦！」我拍拍臉蛋，看
著尚辰。「你還不是一樣，黑眼圈越來越深了，小心戴上透明鏡片的眼鏡人家還
以為你在戴墨鏡咧，而且你還咳不停。真的要多保重啦，要不然怎麼撐得過甄試
？」
尚辰經我一提醒，想到似的咳了兩聲。他抹抹因為忙著準備甄試資料而顯疲
態的臉後，看了一眼跟在後邊心不在焉左右顧盼的涵涵，附在我耳邊說：「倒是
我們的安涵君小姐，仍然身體健康身材安在，而且最近變美了。」
原本他顧的涵涵將視線轉回正前方後，被我們的表情愣了一下，不過隨即笑
容滿面的加入我們方才的話題。「你們剛剛不是還在講數學老師很討厭，連我們
頭髮太長都要管嗎？告訴你們喔，今天早上我聽到6班的同學說教官趁他們考試的
時候進教室抓穿短褲的同學耶！我的天呀！現在在教室偷偷換運動短褲都不行了
！」
我和尚辰對看一眼後，只能笑著搖搖頭。算了，涵涵就是因為沒什麼大腦，
才能一直過得這麼愉快吧！即使聯考之路已越來越短，在涵涵的臉上，仍看不到
屬於熬夜、抱怨的皺紋。
當我們又走了一陣子後，尚辰邊看著國父紀念館裡溜直排輪的小朋友，邊無
限感慨的說：「HBL又開始打了，可惜我們沒時間去瘋；現在看看那些每天討論
戰況的小高一小高二，就覺得自己老囉！」
是呀！升上高一那一年，正是我們學校高中籃球聯賽，簡稱HBL，戰況最激
烈的一屆；當初的熱血沸騰、對籃球以及球員的瘋狂，如今都在一頁又一頁的書
頁中一點一滴的磨滅。事隔兩年，我們學校的籃球隊風雲再起，現在看著精力充
沛的學弟妹們，就好像回首當年的我們：總有用不完的活力，玩不盡的點子；不
過高三平靜的生活又何嘗不是一個蓄勢待發的轉捩點呢？
「不老，我們都還有大好前程！」我給了尚辰一個開朗的語調。「而且在適
應高三的日子後，我反而覺得這是一段單純、沒有太多雜質的生活。」
涵涵認真的點頭，隨即像在思考般，眼睛溜溜的轉，她看看我們，嘴巴張了
又閉，我和尚辰都不禁笑了。
「妳到底要說什麼呀？」我雙手在胸前交叉。
涵涵想了一下，鼓起一邊的臉頰，就像鼓起勇氣下定決心般：「我和凱傑學
長要去看HBL，我們學校比賽的那天，他剛好來得及回臺北……」
「就這樣？」我不以為然的後退一小步，雖然學長聯考完後還跟涵涵保持聯
絡讓我有些訝異，但這件事需要這樣吞吞吐吐嗎？
倒是尚辰咳了幾聲後，輕描淡寫的問了：「妳跟凱傑學長，是不是……」
涵涵又猶豫了幾秒後，終於招了，帶著幸福洋溢的笑容，她點點頭。
「真的？！」我喊著，也由衷的羨慕，衷心的祝福；自從凱傑學長幫尚辰平
息謠言後，我對他也完全改觀，相信這樣不計前嫌的好人能帶著涵涵走向快樂的
道路的。
只是，現在在花蓮唸書的凱傑學長，和涵涵之間，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需要
努力呢！
「涵涵，愛情固然值得投注時間在上面，但也不要忘了，妳還沒擺脫苦命高
三生的身份喔。」走出國父紀念館前，我仍不忘耳提面命一番。推算一下，上次
涵涵和尚辰交往時，也正好處在非常時期，不過這次，涵涵應該能在幸福的陪伴
下走進考場吧！
高三的日子，在日復一日的過程中過得特別快，常常頂著微曦在椰子樹的迎
接下走進校門；等到夜幕低垂，才能循著光線迷濛的路燈回家。而為了隔天的考
試熬夜到平明時分，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尚辰，在通過甄試的第一階段測試後
我乾脆每天分他一顆老媽準備的維他命C，久而久之，每日中午走到他們班上，
把一碇白色的維他命交到他手上，便成了我苦悶高三生活裡的唯一快樂時光；短
暫，卻總能讓我愉快整個下午。
有時候，我希望尚辰的心，能在這樣的關心與行動下被我開啟，能與我攜手
走出愛情的迷陣，不再沈沒於單戀的汪洋；有時候，我又壓抑自己的感情，提醒
自己不能踏進第三者的黑暗地洞中，提醒自己要以讀書為重。
我曾經問過涵涵，有沒有喜歡過一個完美的人？
涵涵的右手託著額頭想了想後才答道：「沒有。不過有喜歡過趨近完美的人
。為什麼問這個呢？妳有喜歡的人嗎？」
當時，我不否認的點點頭。「可是那個人在我心中，是顆高掛天上的寶石，
耀眼迷人，卻無法企及。有時候，我反而希望能看到這顆寶石的另一面，那個有
裂痕或瑕疵的一面；有了缺點，他才不會那麼完美；有了缺點，才能讓我不那麼
喜歡他。」
「太完美不一定是件好事啊！」涵涵微笑著。「完美反而會給人一種壓力，
而且現在你覺得他完美，並不代表在一起後也是如此。」
「可能吧。」
「不要因為一個看不見希望的未來，而放棄可能是更美好的明天喔。」涵涵
閃著水亮大眼，充滿憐惜與溫暖的望著我。
但是，等待一定伴隨心酸嗎？
如果心酸只是必然的過程，那我願意投注青春等到心酸發酵，等到愛情釀出
飄香幸福時；但如果心酸是必然的結果，那麼我將帶著祝福遠離這片葡萄園，只
留下一點點的遺憾，一點點而已，因為至少，我曾嘗試釀造這罈幸福。
所以固執的我，仍不願放棄等待的機會，而我也隱隱約約感覺到，尚辰向我
漸漸靠攏的心。
也許是這幾天熬夜K模擬考搞壞了身體，這次，輪到我不舒服了。
從下午下腹部就開始悶悶脹脹的，原本以為是吃壞肚子，後來經涵涵一提醒
，才覺得應該是生理痛。不過從來不會痛的我，面對這種情況，也只有忍耐再忍
耐，希望這種糟糕透頂的感覺能快點過去。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課以後，我無力的趴在桌上，左手捧著腹部，眉頭深
鎖。
「愔，妳要不要回家休息啊？」涵涵端來一杯熱開水，關心的詢問。
我只是把埋在右手臂裡的頭搖了搖。「我想去補習班，我的英文好不容易有
點起色了，不想請假。」
「這樣喔，啊，尚辰，愔她經痛。」涵涵對著迎面來的尚辰說。
「經痛？」
聽到他疑惑的語氣，我竟然有餘力想到那個笑話，於是我勉強抬起頭來：「
你該不是想要問，哪根筋在痛吧？」
「拜託，怎麼可能？」他一邊大笑，一邊扶著欲起身的我，還順手幫我拉起
書包。「然後妳還是想要去補習？」
「好吧，不過要是昏倒了我可抬不動妳喔！」
坐在補習班的硬冷小鐵椅上後，我反而感到更不舒服，三不五時要將身體左
挪右移的，以免姿勢固定太久痠痛感蔓延全身。
中間下課時，我二話不說將講義一闔，便趴在桌上休息；矇矇矓矓中，彷彿
還能感覺到那股讓人窒息的悶痛感，不斷刺激著神經。
迷迷糊糊的，我的肩膀被一雙溫暖的手輕拍著。我昏沈的張開瞇瞇眼，原來
是尚辰。他的眼裡充滿擔心的神色。
「看起來沒有好一點的樣子，還冒冷汗。」他摸摸我的頭後，趕緊掏出一張
衛生紙，連帶兩盒黑巧克力送到我面前。「還有這杯，」他又推了一杯保麗龍裝
的熱食給我。「這是紅豆湯，我剛下樓去買的，快趁熱喝。」
心裡一陣莫名的感動立刻湧現，我打開紅豆湯的蓋子，熱氣瀰漫中，我的眼
睛也跟著罩上一層薄霧，分不清到底是高興的眼淚還是水氣了。
「喝完湯再吃點巧克力，看會不會好點。」
我感激的望著他，沒想到，竟然從他的眼中，讀到了與以往不一樣的笑意。
不是像哥哥對妹妹的感覺，更不是保持距離的禮貌微笑，而是一種散發魔幻光芒
，會讓人陷進去的眼神。
我有些訝異這樣的轉變，不過還是不改本性的脫口而出：「你，對我這麼好
，小心我會愛上你。」
「哈，」尚辰眼裡的光芒一閃及逝，像是刻意隱藏起來了。「妳每天一粒維
他命，治好了我的千年咳嗽，我當然也要報答妳呀！而且我也不想背妳回家呢！
」
看著他頑皮的表情，我燦爛的笑了，原本的疼痛都隨著笑容飛逝，不管尚辰
說的話到底是不是認真的，我永遠都會記得這一刻，我們曾那麼接近過。
「咦，」喝了一半紅豆湯的我，發現涵涵攤開的講義裡，寫著一組數字，我
對著正好回到座位的涵涵指著這一行字。「這是什麼呀？」
「喔，那是IP，」涵涵坐下後，瞥過頭看了看尚辰，好似有些顧忌。「那是
hatelove的IP。」
好耳熟的名字喔，我還頂著昏昏的腦袋在回想時，尚辰已先開口。「就是上
學期在BBS上說我作弊的那個人對吧？妳抄他的IP做什麼？」
「我想查查是不是跟蠟筆小新的IP是同一個嘛。」
尚辰右眉往上一挑，不以為然。「IP是會變的。」
「我知道，但我抄了hatelove的IP後，立刻去查蠟筆小新的IP，如果真的是
蠟筆小新的話，說不定他同時用兩個ID上站。」
「他這樣做對他沒好處啊！要是被人查到怎麼辦？先不管這個，妳怎麼知道
蠟筆小新的ID？」尚辰又問。
涵涵這次看向我這邊，似乎又有些顧忌。「我去問了阿美。」
「阿美？」自從上次跟阿美鬧翻後，我們就幾乎把對方當成隱形同學般對待
；雖然有幾次我想主動走向前跟她聊聊，但該死的自尊心加上怕被冷漠相對的膽
怯，總讓我踟躇不前。而夾在我們中間的涵涵，有時候因為顧慮到我的面子，所
「阿美沒有多問什麼就把蠟筆小新的ID給我了，而且，」涵涵頓了一下，小
心翼翼的看著我。「阿美還說她不是故意不理妳，只是不曉得要如何開口；她很
希望繼續跟妳做好同學。」涵涵說完後，似乎鬆了一口氣；她瞄了尚辰一眼，尚
辰只是欣慰的笑著。「我前幾天就想把阿美的話告訴妳，只是沒有適合的時機，
所以……」
我趕緊搖搖頭。「我也很希望跟阿美繼續當朋友呀！」
原來不過都是猜疑的心在作祟，猜疑讓我們的心變狹窄了，變得承受不了拒
絕與失敗；一旦在勇氣邊緣煞然止步，那原本的友誼、成功的機會，甚至是愛情
，都可能只望見它們揚長而去的項背，以及散落於眼前的遺憾煙灰。
於是我決定了，一定要在畢業前，把從前與阿美的友誼尋回來。
「那麼，」尚辰清了清喉嚨，不疾不徐的問起：「妳查的結果怎樣？」
「hatelove和蠟筆小新的IP不是同一個耶！」涵涵剝了我一小塊黑巧克力送
進嘴裡。
「嗯，」尚辰的眼裡有著疑惑，不過更多的是寬心的神情，也許不是蠟筆小
新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即使IP仍有改變的方法，但我想，尚辰願意相信不是蠟筆
小新做的。
「但是我發現，hatelove的IP是固定的喲！」涵涵抓起桌上的筆記本，食指
指著那一串數字。「因為我第一次查他的時候，他只上站兩次；第二次查，變成
三次，但是IP數字都一樣，所以他大概用學術網路。」
「即使知道他的IP，也查不到他的人呀！」尚辰見我吃完紅豆湯，又遞了一
張衛生紙給我，接著身體往後一攤，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了。「時間過得
好快，想想，這件事都過了快一年了；下個月，就是柳絮紛飛了，每年這個時候
，我都會羨慕學長姐可以自由自在的製造垃圾；」尚辰望著噗嗤一笑的我們，繼
續感性的說：「今年總算輪到我們。」
是呀！每年的5月底，有場特別為高三生舉辦的惜別會；在那天，三年級的
學生可以盡情的將紙折的竹蜻蜓，自五樓灑下；以前，當我仰望漫天飛舞如柳絮
的紙蜻蜓時，只覺得好美好浪漫，卻體會不出離情依依的情緒，沒想到時光飛逝
，今年，該我們當主角了。
回到家後，我只想洗個舒服的熱水澡，以拋開折磨人的腰痠背痛。
不過經過何瀚房門口時，竟然聽到小惠的聲音，我忍不住從半掩的門縫探頭
進去，只見何瀚手裡捏著一份報紙，臉上盡是藏不住的自信光彩。
「什麼事那麼開心呀？」我手握著門把，將身體倚在門板上。
「何姊姊，」小惠一見是我，一把將何瀚手上的報紙搶到我面前。「妳看，
這家連鎖糕餅屋即將舉辦一場美味咖啡蛋糕比賽喔！我剛才在便利商店翻報紙看
到的，所以趕快拿來給何瀚看。」
我瀏覽了一下這個消息。「比賽日期是10月耶！還很久。」
「這樣我更有時間去研究獨特口味的咖啡蛋糕呀！」何瀚懶洋洋的攤在床上
。「況且我已經錯過一次比賽了，這次絕對不能放棄，要全力以赴！」
我欣慰的笑了。上了高職，讀了他有興趣的科系，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的
成果的何瀚，已是充滿自信的人，即使前一次因為住院而喪失了比賽的機會，也
不見他失志氣餒，他說，反正everyday都是best present，只要把握每一天，那
怕沒有成功的機會呢？
「好啦，那我要去洗澡了。」我捧著腹部準備離開。
「妳幹麻？」何瀚指著我的手。「肚子痛？」
「也算啦！」我勉強的點點頭。唉，開刀過後他還是弄不清楚肚子和腹部的
區別。
「妳等等，我去倒杯熱開水給妳。」何瀚立刻從床上彈起來，邊走還邊碎碎
唸著：「要早點睡啦！妳是要考試的人，還要我教妳該怎樣照顧自己喔，我不是
妳媽是妳弟耶！」
「知道就好，那就別跟老媽一樣老是唸我。」
「呿……」何瀚不以為然的擺擺手。
雖然嘴上唸歸唸，我還是能感覺到何瀚那份如冬日暖陽般的關心。即使方式
有些笨拙有點ㄍ一ㄥ，仍足以讓我感動良久；就像昨日書桌上擺的那碗老媽熬的
雞湯，濃濃的香味以及旋繞的熱氣，在在充滿了老媽的愛心。我的小房間，因為
家人無限的關懷，變得更溫暖了。
「何姊姊，」小惠輕聲喊著，她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兩腳懸空晃呀晃的。
「謝謝妳。」
我疑惑的瞇起眼睛。「謝什麼？」
她有些羞赧的笑了。「謝謝妳當初在醫院跟我說的那些話。我現在跟何瀚處
得不錯，覺得很幸福喔；賽姬總算通過重重考驗，回到邱比特身邊了。」
「賽姬的意思就是心靈，而邱比特則代表愛情，愛情要靠心靈上的契合；所
以，恭喜妳找到了你們的幸福。」
小惠快樂的走向前，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何姊姊，妳也要幸福喔！」
我的胸口，因為這個擁抱溫熱著。這份溫熱，暫時化解了我心底那個隱藏許
久的孤單。尚辰和NECO、涵涵和凱傑、何瀚和小惠，我身旁的朋友一個又一個收
到維納斯的宴會邀請函，得以進入眾人夢寐以求的愛情殿堂，獨留門外的，只有
我。
值得高興的是，在今天晚上尚辰的眼裡，我看到了一絲絲的幸福，也許，我
將不用再將孤單暫置於無人知曉的一角，獨自穿上愉快的外衣，以阻擋越來越多
趁虛而入的孤寂吧？
令人期盼的柳絮紛飛總算到來了，這天中午，全三年級的同學都人手一堆紙
片。
「愔，快，趕快找個好位置！」涵涵兩手捧了一大團紙竹蜻蜓，蹦蹦跳跳的
飛奔而至。
我正忙著將桌上的紙蜻蜓、小碎紙、彩帶裝到盒子裡，不過紙片仍滿出盒子
，我只好抱起小盒趕緊走出教室；走廊的護欄邊已經塞滿一堆蓄勢待發的同學了
。
「嘿！尚辰在那裡！」我用肩膀撞了涵涵一下，接著馬上擠到尚辰身旁。
著我往左邊壓縮，好讓涵涵也擠進來。被他這麼一抱一拉，雖然有些尷尬，不過
心裡卻暖暖的。
「喂，」我轉過頭，幾隻紙蜻蜓頑皮的自盒中抖落。「以後去新竹玩有人請
客了對吧？」
「那妳以後來新竹前，我得先躲起來。」幾個禮拜前剛得知通過甄試的尚辰
，儼然一副無事一身輕的模樣，看得我好生羨慕。
「恭喜你，早一步脫離苦海；也恭喜你終於能好好養病了。」我一轉身，手
上的蜻蜓又掉了幾隻，落下前還順道勾走幾塊小色紙碎片。「NECO也很高興吧？
」
「才不呢！」尚辰有些刻意的迴避了我的目光。「這下子我們要分隔臺北新
竹兩地了，她才不願意呢！NECO說到時後她可能會先跟別人跑了。」
「開玩笑的吧？NECO那麼喜歡你。」我試探性的問著。
「妳又知道啦？」尚辰對我做了個鬼臉後，立刻換了話題：「倒是涵涵，妳
跟凱傑學長處得怎樣啊？」
原本在跟同學聊天的涵涵，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愣愣的轉過頭問：「什麼怎
樣？」
「說妳都要畢業了怎麼還這麼呆啦！」尚辰沒好氣的喊著，惹得涵涵一個瞪
眼後，又轉回去跟同學繼續聊了。「她早上跟我說呀，」尚辰壓低聲音，語氣裡
帶著無奈。「凱傑學長怕吵到她唸書，所以三、四天才聯絡她一次，甚至有時候
一個禮拜都見不到面，妳不覺得怪怪的嗎？」
「好像是有點。」我斜眼望著天空，想理出一個頭緒。
「而且，」尚辰繼續說道：「涵涵不敢讓她媽媽知道交了男朋友，跟學長講
電話時也是遮遮掩掩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天曉得安媽媽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睜
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我點點頭。「以涵涵這種個性來看，即使安媽媽知道了，涵涵也有可能以為
還瞞得好好的。」
「算了，她自己覺得過得好就好。」尚辰用左手挑起一隻懷中的紙鶴，仔細
端詳。「你還記得我一年級的時候是18班嗎？」
「當然記得，你們班上的同學都是義工社員，很特別。」
「是啊！不過我要說的是呀，」尚辰溫柔的笑著。「我還記得那時候，看完
滿天飛舞的紙蜻蜓後，負責打掃中庭的我們，就得很命苦的拚命把成堆的垃圾清
除乾淨，我們邊掃邊罵，還發誓兩年後輪到我們灑紙片時，一定要灑很多很多！
」
「好壞喔！義工社員就是能者多勞啊！」
「呵，」尚辰將視線往下移，帶著一些些感嘆，以及一絲絲的懷念，看著四
樓以下的學弟妹們盼望的眼神。「只是沒想到兩年前的計畫這麼快就能實現，是
不是？啊，」尚辰與我對看了一秒後，一把抓起他懷中的紙蜻蜓。「準備，要開
始囉！」
當成千上萬隻紙竹蜻蜓自大夥的手中拋出時，我的眼裡除了白茫茫如瑞雪紛
的祝福與期望；偶爾幾片斑斕的色紙點綴其中，跟著飄飛的蜻蜓翩然起舞，左一
圈、右一繞的，彷彿這片三度空間的廣場是個大舞臺，四周正播放著悅耳輕揚的
曲目。
在白色小色塊交錯間，我看到了每個人臉上欣喜愉快的神情，高三生的沈重
壓力剎然消散，純粹又真正的快樂瀰漫在我們之間。在這片歡笑聲中，我瞧了尚
辰一眼，看到他那陽光般開朗的臉龐，連我也幸福了起來。
當我灑下盒中最後幾隻紙蜻蜓時，我默默的許了願，希望不管是現在還是未
來的夢想，都能順利達成，即使遇到困難，也要堅持，不能放棄，直到豐收的果
實自樹上採下的那天。
柳絮紛飛結束後，我在人群來來往往的走廊上，看到阿美。毫不遲疑的，我
走到她身旁。
「好快就結束了喔。」我看了她一眼驚訝的神情後，瞥瞥頭，用下巴頂著護
欄外幾片還在飛揚的碎紙。
「喔……」阿美被這突如其來的示好弄得講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的表情
才由訝異轉為欣喜。「是呀！我，我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找我，其實很早以前
我就想……」
我趕緊搖搖頭。「好多事情一旦錯過，就永遠尋不回來了；其實我也是很早
就想跟妳和好呀，」我不好意思的摸摸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從今以後，我們
都還是好朋友喔！」
「一定一定！」阿美很用力的點著頭，薄薄的嘴脣蓋不住白白的牙齒。
與阿美並肩走回教室的路上，我彷彿感覺到了，那從雲層中透出的金色陽光
，灑得我和阿美的臂膀都亮亮的，好似我們的友誼，從今開始露出曙光。
畢業典禮當天，天氣異常的好，甚至有些好了過頭。
我坐在被鮮花以及畢業紀念冊掩埋的桌子前，使勁的拉著制服領口，想散走
一些體熱；索性，我捧著涵涵剛剛塞給我的畢冊走出教室，靠在護欄上，一邊感
受流動的空氣，一邊寫將起來。
「挪，」尚辰像幽靈般不聲不響的出現在眼前，還遞上一張衛生紙。「妳都
流汗了，有這麼熱嗎？」
我接過衛生紙，吸吸額上冒出的汗珠。「剛剛從禮堂走回來當然熱呀！咦，
」我左右張望了一番。「你家人有來嗎？」
尚辰笑著搖頭。「沒有，我跟他們說不用來，反正沒什麼好玩的。妳呢？」
「我媽剛剛走，我弟……啊，對了我都忘了！」我拉著尚辰的手臂，要他跟
我進教室。「我弟今天沒辦法來，所以做了三塊慕斯蛋糕，其中一塊是給你的。
還有一塊我剛剛拿給涵涵了，她直說好好吃呢！」
尚辰琅琅嗆嗆的被我拉進教室，還差點撞上綁在椅子上的紅色氣球。「其實
我很羨慕你弟耶！」尚辰在我身後喊著。「他一直都好有目標，而且不斷朝目標
邁進。」
我有些愣住。「你也不差呀！你甄試上資訊工程系，不也朝夢想邁進了一大
步？」
我放下畢冊後，從桌上的紙盒中小心翼翼的拿出慕斯蛋糕，放在尚辰手心。
「未來，就像這塊蛋糕，很真實，但在嚐下第一口之前，誰都無法精準說出它吃
進嘴裡的感覺；所以，放膽咬下去，再細細品嚐，我相信你會吃出它的甜味的。
」
尚辰笑著，眼睛隨著點下去的頭緩緩眨了一下。我彎身坐在桌緣，低頭把玩
老媽送的百合，隱約中，我的眼角感覺到尚辰凝望我的眼神。
為了掩飾逐漸轉熱的臉頰，我趕緊換個話題。「對了，NECO沒來嗎？」
「有啊，不過她剛剛遇到國中同學，兩個人跑去逛校園了。」尚辰眼裡的溫
柔頓時降溫，半開玩笑的，他隨口問了句：「為什麼那麼在意她？」
「啊？」我立刻裝傻，表現出對這個問題大惑不解的樣子。「她是妳的女朋
友，我只是順便關心一下，這是客套好不好？」
「這樣呀。」尚辰看著左前方正在嬉鬧的同學，聳聳肩，好似一點都不在意
；只是，我仍捕捉到他那有些失望的表情。
我心頭一驚，一絲不確定以及難過的情緒浮現；不論尚辰是怎麼想的，我剛
才脫口而出的話語，似乎都讓他不好受；我在想，自己是不是錯失了什麼機會？
不過下一秒鐘，尚辰已一如往常的糗著涵涵：「妳看她，那麼多人要跟她合
照，她都不用移動，簡直是個觀光景點了！」
我無暇觀察尚辰是否壓抑著某種情緒，立刻槌下他指著涵涵的手。「她爸媽
就在你旁邊，還講那麼大聲。」
尚辰應該沒見過涵涵的父母，要不然也不會立刻變得拘謹乖巧，還附帶一些
敬畏的眼神。
「伯父伯母好。」
我聽他那一本正經的語調，暗自在一旁偷笑，大概我們潛意識裡都認為安爸
爸安媽媽是管小孩很嚴很注重禮教的父母，所以才不自覺的畏懼了起來。
好在之前涵涵就把我介紹給她爸媽，小聊了一下後，我得知安爸爸安媽媽雖
然家教嚴，但其實很愛涵涵的，沒辦法，他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呀！
「你好你好，你也是涵涵的同學嗎？」安爸爸不等尚辰回答，便又重複了一
次早上才跟我說過的話。「這陣子希望你也多多照顧我們家涵涵，我知道你們要
考試了壓力大，不過涵涵回到家後就只有她一個小朋友，難免寂寞，所以希望在
學校的時候你能多陪陪她。」
「沒問題。」尚辰看了一眼仍被同學簇擁著照相的涵涵。「你們看她人緣這
麼好，不用擔心沒人陪的。」
安媽媽也順勢看了涵涵一會兒。「她是獨生女，任何東西我們都給她最好的
，不過我們也知道不能太寵她，所以管她也管得嚴了點。」安媽媽頓了一會，好
像正在思忖該如何啟齒。「涵涵她，最近沒有把心思花在讀書以外的事情上吧？
」
我和尚辰都呆住了，一時之間語塞，還好尚辰很快的接口：「沒有吧？涵涵
的功課一直都很好，而且，」這回換尚辰遲疑了一下，像在斟酌詞彙。「有時候
有些動力，反而能讓人更努力。」
語。「我大概瞭解了，謝謝你。」安媽媽並沒有接著說她所謂的瞭解到底是指什
麼，但我相信涵涵不會被愛情沖昏了頭，她知道該怎樣去分配重心。
「噯，妳等我一下。」目送安爸和安媽的背影離開後，尚辰握了我的手臂，
雖然很快的鬆了手，但那掌心的溫度卻一直溫暖到我心底。「我去拿個東西給妳
。」
過了幾分鐘，一朵閃著金黃色的向日葵映滿我的眼簾。我訝異又開心的接過
尚辰的禮物；他說，很高興能在畢業前，看到我這朵向日葵又綻放出美麗與光彩
，而他也要感謝我，讓他找到了陽光。
「都變胖了還說我美麗。」我不好意思的反駁。
「我是指妳的心在美，」語畢他又趕緊補上一句：「當然變胖的妳也沒難看
到哪裡去啦！」
我打了他一下，以懲罰他越描越黑的話語。「但是我也要感謝你。其實我們
一直以來都在扮演鏡子的角色呀！」也許是這份向日葵禮物充滿深深的友誼吧，
我忍不住又感性了起來。「對我來說，涵涵是我的行為鏡子，我有時候會不經意
的模仿起討人喜歡的她來，而你，是我的心靈鏡子，總是在一旁提點我；」
尚辰饒富興味的看著我，不否認也不點頭。
「對你來說，我是你的光明鏡子，我總會不斷反射出事情的另一面，擁有光
亮的一面，而涵涵呢，他是你的單純鏡子，你什麼事都喜歡跟她說，因為跟她在
一起，你能學到什麼是輕鬆。」我繼續發表我的大論。
「涵涵呢？她又從我們身上學到了什麼？」
「毫無疑問的，你是涵涵的楷模鏡子，」我笑著。「涵涵覺得你幾近完美。
至於我是什麼鏡子呢？我也不知道。」
「你是個令涵涵羨慕的鏡子。」尚辰緩緩說著，彷彿連他的語氣中也帶著欣
羨。「妳跟家人感情好，細心又直率，能很快瞭解別人的想法，而且又會鋼琴又
會電腦的，多才多藝呢！涵涵總是說，愔很厲害。」
當自己的優點從別人口中說出時，才會真正意識到這些獨特之處。我沒想到
，自己在別人眼中，竟有這麼多值得羨慕的地方，原來當我一味的在學習別人時
，卻忘了審視自己擁有的特質。
而尚辰、涵涵，這兩個高中影響我最深的朋友，再一次的讓我發現自己；如
今我們即將帶著一身稚氣未脫的氣息，伸展純白的羽翼，翱翔於廣闊無邊的天際
。也許，茁壯老邁的橡樹，是下一個安穩的停靠站；也許，潔淨無瑕的雲朵，是
下一個遙望的歇腳處；但不論如何，我們都將帶著曾有過的繽紛回憶，繼續踏著
人生的經緯度。
回想這一路走來，都因為我們的相互扶持，一起吟詠，而唱出了優美動聽的
旋律；那些原本在回憶裡偏了音的音符，此刻都流瀉出感動的韻律；因為我們的
記憶，會在時間的巧手下，將曾經生氣難過的部分，一點一滴的抹去，存留到現
在的，都是美好的畫格。這樣的畫格，將會陪伴我們永久永久。
也許很快的，我們三人又能如往常般，坐在西窗下，共剪充滿情意的蠟燭；
只要，一切事物都沒改變。
享受清新空氣以及美妍景緻。
帶著一身美好的氣息回到臺北後，立刻就得面對接到成績單的現實。
老媽看到成績時，馬上發揮一發不可收拾的碎碎唸功力，要不是一旁的何瀚
藉故把我拖進房裡，我是脫不了身的。只是我不懂，明明這樣的成績對我來說雖
不滿意，還可接受，但老媽卻要說得一副我考得不好的樣子。
「老媽就是這樣，總覺得我們可以做得更好。反正妳只要能掌握現有的事物
，還是能成功的啦！記住喔，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何瀚大手握在我
肩頭，做出了結論。
我開心的笑了。「我會的，就像你堅持自己的夢想一樣！」
有的時候，我發覺何瀚沒有我想像得那麼不懂事，反而能讓我明白一些事情
，確定自己的想法。
而之後我並沒有依老媽的意思把企管、國貿、會計、統計等商學科系填前面
，反而都填些資訊管理類的系，填卡那幾天為了安撫老媽認為我聯考失常的情緒
，並說服她同意我這樣的作法，還特地上網列印了許多資料、並抱回從南陽街和
輔導室收集到的資訊，以及轉述學長姐的說法，好讓老媽安心。
「我只是覺得，商學的路我自己在走，比較熟悉也比較能夠拉妳一把，而這
個資訊管理嘛……」老媽經過幾天的時間，已不再為了我的成績而嘮叨，此刻她
正舉著一疊科系簡介，翻了又翻。
「媽，其實資管也有商學的課程啊，妳看，」我指著列印下來的課表，小心
翼翼的觀察老媽的表情。「而且我真的很想繼續學電腦。」
老媽認真的注視紙上的黑色表格，有些語重心長的說：「愔，我只是聽說近
幾年資管人才並不缺，不過我相信不論做什麼，只要妳不後悔就好。」
聽到老媽算是答應支持我走這條路的話語，我總算安下心，當然更多的是心
頭的感動。「媽，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會努力的。」
「等到工作後妳就會知道，努力並不是一切，還要很多的運氣！」老媽很不
給面子的說著，不過接著她拍拍我大腿，想給我些安慰。「當然還是要努力，實
力還是很重要，光靠運氣是不行的。這志願卡就照妳意思填吧，如果後來發現這
科系不適合妳，也還有很多路可以走啊，就像轉系或考研究所，總之沒有所謂的
絕境。」
「我知道啦！」其實我想說的是謝謝，但在家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反而怪怪
的，不過不用說，老媽也知道我的心意吧！
於是，在得到家人的支持後，我開心的交出志願卡，準備迎接我期盼已久的
大學生活。
放榜後，我、尚辰、涵涵三人從此就像被風吹散的葉子，落在臺灣的各個角
落；而我和尚辰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從此之後也將受到距離與時間的考驗。